第381章
白姮答應后,閉上眼:“請您抽去我的情絲,給予我新的人生�!�
希衡自然照做。
希衡手中凝出一根極為細碎的針劍,如針也如劍,她將這根針劍插至白姮的太陽穴之中,然后輕輕一挑——
白姮只感覺到一點微弱的疼意,就像是被蚊子叮嚀了一下,她再次在心中確認希衡和玉昭霽的身份,除開神明外,沒有別的可能了。
情絲成功剝離出。
剝離出情絲的一瞬間,白姮有微微眩暈。
等這一陣眩暈過去,白姮再睜眼,眼中已經毫無任何情感波動,就像是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心也已經徹底被冰封起來。
希衡將白姮的情絲收好,垂眸問:“可有哪里不適?”
白姮恭敬道:“沒有,我很好,多謝您相助�!�
希衡道:“既然沒事,便起來走一走�!�
白姮起身,在屋子里走了走,只覺身體一切都好。
她看著窗外,一只飛鳥正在天空中盤旋,天空很大,飛鳥很小,白姮不由想要成為那只飛鳥。
白姮恭恭敬敬對希衡行禮:“此番磨難,多謝您的相助,若無其余要事,我就告辭了�!�
希衡點頭。
白姮這便轉身離開,她走出去,步履輕快,白姮出門時,瞥見自己手上的傷痕,是她剛才傷心時自己沒注意所傷。
白姮微微搖頭,她這時完全不能理解過去的自己為什么會這么脆弱,會為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而不想活?
這天下,難道不好看嗎?
她雖無情,卻也可以欣賞萬里河山,河山之壯美難以用言語來形容,比起那些情上的彎彎繞繞,白姮更喜歡山河之景。
任是無情也動人。
白姮走出皇宮時,還聽到了一聲嬰兒的啼哭,白姮似乎從這嬰兒身上聞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但她步履不停,還是走了。
這嬰兒就是福佑,她的孩子。
如果是以往有情絲的白姮,此刻一定去看他了,可是對于此刻沒有情絲的白姮來說,這個嬰兒不過是她過往渡塵劫的一個孩子而已。
她的身體短暫當了他的母親,僅此而已。
白姮離開后,整個殿內就剩下希衡、玉昭霽,以及目帶懷念和驚疑的女帝,還有嘴唇翕動,看著希衡,如要陷入某種狂熱中的田丞相。
田丞相渾身都在哆嗦,他盯著希衡,就這么仔仔細細看,生怕漏過了一點點。
這個人……
這個人多么像昭烈圣皇帝啊。
不,不是像,她就是昭烈圣皇帝。
世界上不存在兩片同樣的葉子,也不存在兩個真正同樣的人。
第619章
敘舊
這世上也許存在極其相似的容貌,但如果有這樣一個人,她除開容貌更盛之外,氣質、性情,全和另外一個人一模一樣。
而另外那個人,本身就死得十分蹊蹺……
田丞相心中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再聯想到楚王世子給他的那一截白玉拂塵絲。
田丞相可以完完全全確定,眼前的希衡,就是昭烈圣皇帝,而她旁邊那名男子,多么像曾經的攝政王。
田丞相走上前兩步:“法師,是您嗎?”
希衡知道今日顯了形,就一定要和故人有所聯系了。
她道:“是我,但也不是我。”
田丞相自動忽略了希衡后面那半截話,他渾濁的雙目里涌出淚水:“看我,老糊涂了,我怎么還叫您法師,您是陛下啊。”
一旁的女帝低下了頭,看著自己衣服上的金龍花紋。
她心里的滋味更加復雜了。
希衡大約知道女帝會怎么想,她牽起田丞相:“我不是陛下,昭烈圣皇帝是謚號,謚號就是那個人已經死了�,F在的潤朝唯有一個陛下。”
如果是田丞相一貫的政治嗅覺,他肯定知道希衡在說什么。
可這時候的田丞相滿心都是重逢的喜悅,沒有反應過來。
田丞相幾乎是執(zhí)拗道:“可您就是我心目中的陛下,我一生的主公�!�
女帝快要把衣裳上的金龍花紋給活活看出個洞來。
玉昭霽冷冷笑了笑,女帝干干地舔了舔唇,覺得有些尷尬。
“這個,先皇回來,挽救朕于水火之間,真是國之大幸�!迸鄹砂桶偷夭遄欤霸蹅兏烧驹谶@兒也不是事兒,不如去一邊用飯,一邊敘舊,何如?”
希衡道:“不必了,過去的我非現在的我,我來潤朝,只是處理兩件事情,事情一辦完,我就要回去了。”
女帝幾乎是長長松了一口氣,或許她覺得自己表現得太明顯,又趕緊擠出一些不舍來。
“啊,怎么這么快就要走?您的事現在就辦完了嗎?如若沒辦完,兒臣甘愿為您效力�!�
希衡搖頭:“陛下,不必如此自謙,昭烈圣皇帝的尸骨還在陵墓之中,我不是她�!�
希衡幾次三番表明身份后,女帝的戒備才散了少許。
女帝捫心自問,不是她容不下人,也不是她眼光狹隘。
而是,先皇復活,又這么的年輕,這么的強大,朝中的肱骨老臣,也都認她。
那么女帝自個兒的地位得有多尷尬呢。
女帝能做到現在這樣,已經算是不錯了。
女帝這時想起曾經希衡扶持她登上帝位做的一切,心里也升起了不少的孺慕之情。
真的,如果希衡當初徹底死去,她會一輩子都懷念昭烈圣皇帝,她數次加封她,就是因為崇敬和孺慕。
女帝帶著些孺慕之情,誠摯邀請:“您真的很忙嗎?兒臣這些年,真的很想您。”
田丞相也充滿期待看著希衡。
希衡看了眼田丞相,又看了眼女帝:“那我分別和你們談一談,談論一下,我是誰的問題�!�
女帝和田丞相一愣,還是應允。
希衡先和女帝談,玉昭霽則和田丞相共處一室。
玉昭霽一直閑適坐著,還有閑情雅致把玩一個茶盞。
田丞相則坐立不安,還處在非常亢奮的狀態(tài),他滿頭銀發(fā),本一貫很沉穩(wěn)了,現在卻有些像曾經還在蕭郡時的情態(tài)。
田丞相看不見希衡在和女帝談什么,只恨不得伸長脖子,瞧個清楚。
他入暮年已久,忽然見到了曾經帶他創(chuàng)立一番功業(yè)的舊主,其中滋味,難以用言語描述。
終于,田丞相瞄上了玉昭霽。
田丞相端出一個笑:“您是……曾經的攝政王?”
玉昭霽放下茶盞:“是,但也不是�!�
田丞相點頭:“你們駐顏有術,想必是功德圓滿,成了神仙,所以才說既是當初的那個人,也不是當初的那個人�?稍谖覀冞@些凡夫俗子看來,你們就是你們�!�
玉昭霽道:“你這樣理解也沒錯,田丞相一貫通透,只是,有時候也會犯下大錯�!�
田丞相正色:“哦?還望您指點一二�!�
玉昭霽回:“一山不容二虎,一臣不事二主,田丞相今日在女帝面前,表現得對舊主如此眷戀,可有想過,如今這位女帝心中會如何想?”
田丞相張了張嘴,這才反應過來。
他道:“我果然是老糊涂了,大喜之下,忘了這一茬。雖說我這一生,無論是對先主還是對現主,都殫精竭慮,全心為公�?墒堑弁踔淖罨镜木褪嵌嘁��!�
別管他之前為女帝做了多少,恐怕,這次事件之后,女帝就更加忌憚他了。
曾經女帝也忌憚老臣,田丞相都要把自己的孫女嫁給一個紈绔子弟,也就是不愿意讓女帝多想。
可現在看,該躲的還是躲不掉。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田丞相嘆息一聲:“等明日,我就讓我族中子弟,全部回鄉(xiāng)種地�!�
玉昭霽道:“恐怕會有些人舍不得富貴�!�
田丞相:“那他們便是自尋死路,我雖不忍,可也并無其余能力�!�
這里人多眼雜,田丞相還有許多話未說出口。
哪怕沒有這檔子事兒,其實女帝也不會容他了。
女帝為什么冒群臣反對而要策立國師,不過是想要一個被整個朝廷反對的國師府,牢牢抓在她的手里,替她制衡朝野罷了。
女帝的制衡之術玩得爐火純青,于國于民都有利,只是對臣不利。
田丞相等人,也就一貫戰(zhàn)戰(zhàn)兢兢、提著腦袋當臣子罷了。
可這一次,女帝的國師府,居然差一點逼宮殺了她,這只會讓多疑的女帝更加多疑。
今后,無論是田丞相還是竹喚青,都不會好過了。
田丞相在心里思索著回鄉(xiāng)種田,全身而退的事情,又想著能在善終前,見一面舊主希衡,他已經無悔了。
人都怕死,可偏偏死亡是所有人的終點。
所以,田丞相只能想,死前能夠不留遺憾,也就是人生一大樂事了。
他很快看開,玉昭霽見他如此豁達,也不再說什么。
另一邊,里屋。
女帝正在希衡面前,扯出一個笑意:“如今的您,是神還是仙?”
第620章
漸離
希衡看著面前的女帝。
女帝沉穩(wěn)許多,不復曾經的稚嫩,亦不復曾經的天真。
她哪怕竭力掩飾,也難掩她眼中的戒備。
希衡直言不諱:“你有何擔心之處?”
女帝道:“您誤會了,我不是要打聽您的來歷,只是許久沒見,我……”
希衡搖頭:“你擔心的是,我現在的力量,動搖你的皇權?”
凡是人間的王朝帝王,都向往神明,可如若真正的神明在他們面前,帝王還會擔心這么強大的力量會動搖他們的統(tǒng)治。
女帝本來不想承認,可她的臉實在是太紅了。
她也沒有想過,和希衡的再見面,會是這樣尷尬的局面。
女帝終究閉上眼,澀然道:“以前,您從來不讓我叫您母皇,雖然您立我為太女,可是你不愿意你的身上沾染我的因果。我那時不懂,我只以為我做得不夠好�!�
“我這些年,身上的力氣漸漸不如從前了,我總是想,如果這世上真的有陰曹地府,那么,到了地府下面,我也可以在你面前,挺直腰板,讓你看看,我做得很好。可我從沒想過,有一天再見面,我會如此防備你。”
女帝眼角似乎有一點微光。
身為帝皇,她不會哭,她會忍。
希衡道:“這很好,你防備我,說明你是合格的皇帝。合格的皇帝永遠不會讓正統(tǒng)出現第二者,這只會使得朝野動蕩,天下不安。你看,你治理的江山很好。”
女帝忽然倔強道:“可他們還是更想念你!我知道,那些臣子們,都覺得我沒有你好。我無論做任何事,都比不上你。我就連吃一碗雪蛤盅,都要藏著掖著�!�
女帝似乎真的委屈到了骨子里。
她永遠沒辦法和曾經的昭烈圣皇帝比肩。
這種痛苦,折磨著好強的她�?伤舨缓脧姡膊皇桥哿恕�
希衡則解釋:“每個人都會懷念過去的存在,不是因為過去真的有多么好,而是他們本就在懷念過去的、更年輕的自己。”
“不,不是這樣!”女帝咬牙,“懷念其余人,可能是你說的這個原因,可是我知道,他們懷念你不是這樣�!�
女帝呆坐:“你當初多厲害啊,推翻天武皇帝,誅殺百鬼……我知道,我死后,禮部給我的謚號一定沒有給你的好,史書工筆上,我也比不上你,可是又有多少人能比上你呢?拿我和你比,本來就是殘忍。”
希衡見她似乎難以逃脫這心魔的樣子。
希衡問:“誰拿我們比了?”
女帝:“那些臣子!”
希衡:“臣子們怎么說的?”
女帝:“他們要我仿效先帝,勵精圖治……”
希衡道:“對,你也知道,他們的重點在于讓你勵精圖治,至于那句效仿先帝之言,就和無數頌圣詩的前句一樣,不過是鋪墊。這些臣子們,尊從的是你的命令。他們跪拜的,也是你,他們?yōu)橹文X涂地的,還是你。一直以來,也許是你的心在和當初的昭烈圣皇帝比�!�
女帝不說話。
她的拳頭慢慢攥緊。
過了許久,女帝才說:“我忘不掉。”
女帝也忘不掉當初的昭烈圣皇帝,所以,她無比想要比肩她。
希衡道:“不,你會忘掉。時勢造英雄,你之所以忘不掉她,是因為她所處的大亂世,可以造就大英雄。而到了你在位時,百廢待興,你只能穩(wěn)中求勝,你是守成君主中的第一流人物。守成之君,也有獨屬于你們的功績,這一天,很快就會來了�!�
“你有眉目嗎?”希衡問。
女帝先是一愣,可很快就從朝局中想到了什么。
她道:“有。”
言語落地,斬釘截鐵。
希衡問:“如果你做成了此事,還會忘不掉昭烈圣皇帝嗎?”
女帝這下笑起來:“如若我做成此事,以后所有香火,我和她共享,毫不汗顏�!�
希衡頷首:“那便好,你既已想通,我便走了�!�
女帝追出去:“你真的不留一些時間嗎?我心結已解,不會再胡思亂想了,你已經有了長生的能力,來去如風的能力,堪比神明,我想,你不會在意一個區(qū)區(qū)的帝位了,剛才是我想差了�!�
希衡道:“不留,我還有一件事沒有處理完�!�
女帝:“我能……”
希衡:“你沒什么能幫我的�!�
眼見著希衡真要走出去,女帝少時對她的孺慕終于占據上風。
她喊道:“你真的不留下來住一段時間嗎?田丞相,竹太師,都很想你。”
希衡低低笑了笑,一笑如冰雪消融,如沐春風。
她回頭:“難道你敢讓我和你的丞相、太師,私下會見?”
女帝微微一咳,本來她的確不想的……可是現在想清楚之后,倒也覺得沒什么可防備了。
如果希衡真的有心做什么,她防難道又能防得住嗎?
女帝剛想說,你去見他們吧,他們和你出生入死一輩子,如今,忘不掉你。
希衡則提前開口,打斷女帝的思路:“等他們歸隱田園,或者退居二線,我再尋他們喝一壺當初埋在蕭郡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