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藍將軍眼中迅速劃過一道兇狠的光芒,他猛地拔出腰間的刀,一刀砍下這個膽小士兵的頭顱。
帶血的頭顱滾落到地面,鮮血濺到旁人的臉上。
藍將軍環(huán)視過眾人:“誰敢怯戰(zhàn),這就是下場!鬼?鬼有什么可怕的!鬼要是斗得過人,就不會變成鬼了!”
他先威殺了眾人一句,見諸位士兵不敢再逃跑,又沉聲說道:“唯有隨軍的清風(fēng)道道士,才有能力降服鬼怪,我們先去保護陛下讓保護的東西,然后再護住道士們,反殺妖鬼……”
這句鬼字沒說完,營帳之中如游龍出水,迅速掠來一道白鋒。
白鋒若長虹飲血,猛地劃破藍將軍的脖子。
希衡殺死藍將軍后,并未收劍,而是和伍長一起尋了一個突破口,突破這個還未來得及成型的包圍圈,往妖鬼的方向趕去!
營帳外圍著許多士兵,但是接二連三的變故發(fā)生得太快太密,希衡的劍氣又太寒太清。
導(dǎo)致他們沒來得及攔住希衡,眼睜睜看著她突出重圍。
這些士兵們倒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反應(yīng)過來:“藍將軍死了,怎么辦?”
有的人心生逃意,想變成逃兵。有的人則充滿憎恨和貪欲地看著希衡和妖鬼的方向,想著如果被他們得手,搶走了那件皇帝下令要保護的東西,他們都得被連坐而死。
而如果他們搶先殺了她,那就是高官厚祿取之不盡了!
于是,這處營帳旁邊的人亂起來,直到簾子再掀開,玉昭霽施施然走了出來,他抽出刀,隨手殺了一個想逃走的士兵,漫然看過去其余驚恐的士兵。
玉昭霽故作嘆氣:“我該怎么說你們才好?明明看見我和賊人纏斗,你們卻以為我要殺陳五,不敢進來,現(xiàn)在拖延了時機,還害死了藍將軍,放跑賊人�!�
玉昭霽笑著看向那些想要建功立業(yè)的、眼里有貪欲的士兵。
他輕輕說:“這么大的罪狀壓下來,你們回京后可怎么交代?”
士兵們都無聲捏緊自己的武器,金麓王朝講究賞罰分明,可卻用的嚴(yán)刑峻法。
哪怕他們真抓住了賊人,功勞也不夠抵他們的罪過。
士兵們無聲看著玉昭霽,不知道這個天潢貴胄故意說這句話是做什么。
玉昭霽眼里笑意更明顯,他喜歡這些有野心有貪欲的人,人只有有了貪欲,才能被人掌控。
玉昭霽道:“罷了,天生萬物,不是拿來凋零的,此事也不是你們的錯,這樣,你們隨我殺往道士營,將功補過,我自會替你們遮掩�!�
遮掩。
意思就是,這位二公子會瞞下他們犯的罪狀?
士兵們松了口氣,單純一些的眼里全是感激,機敏一些的已經(jīng)開始明白玉昭霽這是讓他們投誠。
對于后者來說,眼神的交匯已經(jīng)足以讓他們明白一切,心生火熱。
玉昭霽——諸葛玉明面上是犯人,可其實這些士兵心里門清,哪怕他真是殺死諸葛聞機的兇手又怎么了?
王府只有兩個出色的孩子,諸葛玉更是深受皇帝重用,諸葛聞機一死,諸葛玉就是板上釘釘?shù)奈磥硗鯛�,而且,按照天武皇帝對他的重用來看,他絕不是只有富貴的宗室,而真正能掌握實權(quán)。
士兵們當(dāng)即道:“我等愿追隨公子,護住寶物,殺死賊人!”
玉昭霽道了聲好,帶領(lǐng)眾人往道士營趕過去。
不過,玉昭霽可不是去保護鎮(zhèn)物的。
鎮(zhèn)物必須被希衡拿到手,陰山乾坤陣必須被破,玉昭霽自認(rèn)為達目的可以不擇一切手段,可是,他可不需要一個王朝真正被陰兵掌控。
天武皇帝老謀深算一生,卻愿意啟用陰兵,他也不想想,他不會道術(shù),到時候有了陰兵之后,陰兵是被清風(fēng)道國師掌握,還是被他掌握?
也許天武皇帝想到了這一茬,所以他在培養(yǎng)玉昭霽、培養(yǎng)潛龍衛(wèi)來制衡清風(fēng)道的道士。
更是讓玉昭霽來找白云法師,存的就是用白云道去制衡清風(fēng)道的心。
但是,陰兵實在過于危險,玩火者,必將自焚。
玉昭霽現(xiàn)在去道士營,除了確保鎮(zhèn)物被希衡得到之外,他還需要救下幾名清風(fēng)道的道士。
要讓天武皇帝看看——清風(fēng)道的道士多有本事,明明鎮(zhèn)物被卷走了,他們卻能在這么恐怖的妖鬼手中活下來。
他得讓天武皇帝直白地感受到清風(fēng)道道士的可怕,先分化皇權(quán)和神權(quán),否則,皇權(quán)和神權(quán)如果都是一條心,玉昭霽就沒法施展太多了。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玉昭霽在按部就班做事時,希衡也隨著大妖鬼的步伐,找到了那件鎮(zhèn)物。
鎮(zhèn)物被一個清風(fēng)道的大道士抱著,這名大道士區(qū)別于其余藍袍、綠袍道士,他身著紫色道袍,道袍上滾著金邊,從他剛才施展的道術(shù)來看,他的功力也明顯高于其余道士。
但是,道法再高,也怕菜刀。
希衡沒有菜刀,卻有一柄平時偽裝成拂塵的軟劍。
軟劍勢如破竹,劍光削來,那名大道士的施法便被打斷,就連香爐和插著的香都被希衡打翻在地。
外邊的士兵們不斷涌來,卻被希衡的大妖鬼攔住,妖鬼以鬼法攔住外邊的士兵,希衡則以劍法欺負里邊道法精妙的大道士。
她將劍抵在大道士脖子上,一步步朝他逼近。
大道士面色如土:“你……你分明也是個修道之人,居然駕馭鬼怪,真是墮入邪道!”
到了這個關(guān)頭,大道士還想嘴遁來干擾希衡。
希衡執(zhí)劍的手極穩(wěn):“若論邪道,誰抵得上你們獻祭整個蕭郡百姓,煉為陰兵呢?”
大道士臉色一變,沒想到希衡連這件事都知道,練陰兵的事情,只有少數(shù)人才知曉,就連諸葛聞機、諸葛玉都不知道。
諸葛聞機雖然奉命來查探河堤河渠修建得怎么樣了,但他真以為這是普通的水利工程。
諸葛玉——也就是玉昭霽,天武皇帝沒告訴他銀山乾坤真的事情,也刻意不讓他插手,是他自己探查出來的。
大道士問:“你、你想怎么樣?”
希衡回答:“不怎么樣,我只是不想白白成了陰兵中的一員,想先一步請害我的人先去死而已�!�
她聲音驀地一冷:“將鎮(zhèn)物交出來!”
要不是擔(dān)心這名大道士帶著鎮(zhèn)物玉石俱焚,希衡早就殺了他。
大道士下意識將鎮(zhèn)物往里側(cè)一藏,一臉戒備,他很清楚,如果不是他手上有鎮(zhèn)物,他一定會被殺,他交出鎮(zhèn)物才只有死路一條!
希衡冷冷道:“冥頑不靈�!�
她迅速念起法咒,連手訣都沒掐,帳外迅速傳來窸窸窣窣和嘰嘰喳喳的聲音。
營帳最下邊,傳來什么東西爬來的聲音,大道士不去看都知道那些是什么。
是蛇,是蜈蚣。
大道士渾身發(fā)抖,既恐懼又妒忌地看著希衡:“你怎么能不用手訣,就能使用你們白云道的萬蟲咒?”
世上居然真的有這樣天賦的修道之人。
哪怕他的師父,清風(fēng)道國師也遠遠不及她。
希衡沒有回答大道士的疑問,她的修道天賦的確好,當(dāng)初那位白云老道正是看中了她的毅力和悟性,才讓她不停修煉禁咒,給他試錯。
白云老道也因此,對希衡更加妒忌和忌憚。
希衡道:“這不是你現(xiàn)在該考慮的事情,你需要考慮的是,體面地死去,還是受萬蟲食心而死?”
蜈蚣和蛇,已經(jīng)從營帳最底下爬了進來,直朝大道士而去。
大道士面如黃湯,不停發(fā)抖,這世上,并不是越窮兇極惡的人膽子越大,這名大道士敢?guī)椭实蹏鴰煵枷玛幧角り�,視一郡人命如無物,那是因為刀子沒有挨在他身上。
可現(xiàn)在,他一想想他會死得比那些低賤的黔首凄慘一萬倍,他便恐懼至極。
大道士的手腳不停顫抖,空氣中出現(xiàn)一股腥臊味,而后,他猛地閉眼,朝營帳中的桌角撞去,當(dāng)場死過去。
希衡走上前,拿走大道士手中的鎮(zhèn)物。
這是一個罐子,漆黑的罐子里邊不知裝的具體是什么,但凡是鎮(zhèn)物,都不能隨意打開,她將鎮(zhèn)物往蛇蟲蜈蚣的方向一比劃,蛇蟲蜈蚣都懼怕地散開。
這確實是鎮(zhèn)物無誤了。
天武皇帝想要控制陰兵,就一定有鎮(zhèn)物來讓陰兵懼怕。
這鎮(zhèn)物至陽至剛,所以,蛇蟲鼠蟻都會懼怕。
希衡拿到鎮(zhèn)物后,打算再給大道士補一劍。
大道士只是額頭被撞,又不一定死,希衡當(dāng)然要補刀。
就在這時,營帳外快速越來一人,緊接著,大妖鬼的怒吼聲響起,顯然被這名越過它的人激怒了。
希衡一看,是玉昭霽。
玉昭霽道:“劍下留人,我需要他�!�
希衡很快反應(yīng)過來,玉昭霽是要用這名大道士在天武皇帝心中埋下一根關(guān)于清風(fēng)道國師的刺。
希衡立刻收劍:“今日你配合我一次,我配合你一次,我們兩清�!�
玉昭霽目光灼灼,兩清?怎么可能兩清得了?
外邊的吵嚷聲越來越大,妖鬼雖然強,但是鬼氣越用越少后,就會后繼乏力,希衡迅速離開簾帳,在大妖鬼和伍長等人的掩護下撤走。
她們一路逃到樹林之中,樹林之內(nèi),希衡帶來的那些精銳已經(jīng)按照她的吩咐,在田名的指導(dǎo)下,設(shè)好了陷阱。
這些陷阱自然是用來防止追兵追擊的。
同時,他們還備好了馬匹,方便逃跑。
希衡等人翻身上馬,迅速跑出樹林,后邊軍營里的士兵果然追擊而來,希衡這次奇襲雖然取得了一定成績,但是,那是因為出其不意。
一旦軍營里的人徹底反應(yīng)過來,抓住她們就糟了。
當(dāng)即,一行人撒丫子騎馬奔騰離開。
追兵追來,則被她們事先挖好的陷阱絆倒,或者被樹木削尖的利刺所傷。
希衡策著馬,狂奔回青龍山。
青龍山之內(nèi),大家都知道這次白云法師外出救人,十分驚險,而且希衡也事先囑咐了他們加強防備。所以,當(dāng)巡邏的民兵遠遠看清是他們后,全部興高采烈迎出來。
“法師回來了!”
“田先生回來了!”
民兵們一窩蜂迎上來,其余那些昨日投降的士兵也被這氣氛感染,臉上掛起了一些笑容。
馬背上,陳五呆呆看著青龍山內(nèi)的一切,他原本以為,這位白云法師放棄了他,支撐著陳五不反水的信念不過是他想看著金麓王朝的權(quán)貴們死得其所。
所以,哪怕他誤以為白云法師也是這樣的人,他也愿意幫她。
但沒想到,她,以及她的部下居然折返回去救了他。
從來,陳五都只見過小兵去營救將軍,下層人去營救上層人,反過來的,倒還是頭一遭。
不知為何,他的眼眶有些濕潤,也許,像是陳五這樣的人,終其一生的奮斗目標(biāo),都只是別人也拿他當(dāng)個人,而不是當(dāng)一塊用完就扔的踏腳石。
第472章
帝皇骨
一個人要如何才像一個人?
陳五之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讀書人有一句話,叫做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對于陳五這樣的下層人來說,他過往活著的每一天、每一分一秒,他都在想怎么活著、怎么養(yǎng)家糊口、今天吃什么明天又吃什么?
所以,他的痛苦在日復(fù)一日的果腹中麻木。
但是,麻木了的痛苦也仍然是痛苦,真正的痛苦只會透過血液,絞入骨髓和心臟,平時無所覺,卻總是冷不丁地冒出來,抽痛一回,讓人的心臟都給活活煎熬干。
陳五這一次大難不死,落在軍隊里邊時,陳五其實沒想著再能見著明天的太陽。
于是他心底的苦痛就像抽芽似的冒了出來,他反反復(fù)復(fù)地想,他算一個人嗎?他是一個人。
可是,為什么他這個人活得都不像一個人呢?他就像軍營里那些馬,平時呢,將軍們都很愛馬,一匹健壯、好用的馬匹甚至能拿去換金銀和美人。
將軍們對馬匹,動輒以知己相稱。
可一旦馬匹斷了腿,不能跑了,將軍們就會痛苦地流幾滴淚,然后把馬殺了,吃肉,飽餐一頓。
正如詩云: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八百里就是一匹好馬,也被分食而吃。
陳五當(dāng)階下囚的時候,反反復(fù)復(fù)想著過去,他越品越覺得自己就像一匹馬,被人用時就好好用,沒用了就放著等死。
他明明是個人,怎么偏偏活得像一匹馬?
其實,仔細計較起來,他連馬也不如,馬好好的時候,是真被如珠似寶地對待,他呢?不提也罷。
現(xiàn)在陳五被希衡救了出來,那點子他像馬的怨氣也就散了,還生出無限的感激來,他那雙憎恨權(quán)貴的眼里,第一次出現(xiàn)除了仇恨之外的情緒,感激和迷茫。
他茫茫問:“法師,你說,人怎么才能活得像一個人?”
這話說得云山霧罩,平時,這些粗淺不通文理的漢子一般說不出來。
但是亂世中,向來文學(xué)勃發(fā),也許是痛苦能夠引動思潮的緣故,此刻,不只是陳五這樣的漢子能夠說出這番話,就連其余民兵們也聽得懂。
大家臉上都浮現(xiàn)出酸楚。
是啊,人怎么才能像一個人呢?人難道吃煮熟的飯,煮好的肉,那就像一個人了嗎?
山林里的野獸,也會吃肉,天上的鳥雀,也會吃米,只是它們是吃生的。如果一定要說吃熟肉熟米就像是人,那么,地上的狗不也是撿熟肉吃?撿剩飯果腹嗎?
所有人都迷茫,痛苦,剛才見希衡回來的歡欣喜悅不再,場面又變得靜默。
一股難言的悲傷縈繞在眾人身上。人最大的快樂來自于真正認(rèn)識自己,最大的痛苦也來自于無法認(rèn)識自己,這樣的人,活得不清不楚,死得不明不白。
大家都望向希衡,身為白云法師,除了經(jīng)常要顯現(xiàn)一些神跡,讓眾人信服以外,真正能讓大家追隨希衡的,便是她能撫平所有人的痛苦,讓他們在亂世之中找到方向。
希衡果然不會被這么一個淺顯的問題難倒。
她道:“人有千種性格,萬般品性,自然,每個人不同,所以,我無法用三言兩語告知你們,如何才能像一個人。但我知道,人的本性就是讓自己好好活,你們按照心中所想去活,大致就像是一個人了。你們現(xiàn)在之所以痛苦,是因為有人壓在你們頭頂,剝削你們的血肉,讓你們無法好好生活。”
長空萬里,希衡臉若神明。
她一向有驚人的神性,哪怕穿上最普通的衣服,都有出塵的氣質(zhì),和旁人大不相同。
可她說的話,卻暗含殺意。
她說:“想要活得像一個人,就要先將壓迫我們、剝削我們的人全部殺死,我們才能真正成為一個人。否則,不過是他人腳下的一條狗而已�!�
殺意完全不損害希衡身上的神性,她從不在這些追隨者的面前避諱殺意,也從不掩飾自己會驅(qū)鬼的事實。
但是,所有人都發(fā)自內(nèi)心認(rèn)為她是神明臨凡。
為什么?因為金麓王朝的皇帝,實在太像鬼了。
希衡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心中都又滾了一遍希望,握緊了自己手中的刀。
對,殺了那些人,就沒人壓在他們的頭頂,他們、他們的妻兒、父母也都能好好活下來了。
希衡再將陳五安排給田名,讓田名帶他下去好好休整。
關(guān)于陳五和這些降兵的事情,希衡就做到這兒了。
之后,若是這些降兵還不肯服,還心存反意,希衡自然也不會手軟。
她望著自己雪白的拂塵,拂塵有千萬縷玉絲,這些柔軟的絲線不過是偽裝,真正的殺機在于拂塵柄內(nèi)的軟劍。
劍。
希衡和曾經(jīng)修真界的自己一樣,都不約而同生出同樣的想法:不殺,則不護。
想要達成自己的志向,想要護住自己想護住的東西,就避免不了殺戮。她從來不曾因為拖沓的善良而藏起自己的劍鋒,她的劍,從來都雪亮生寒,鋒芒畢露。
希衡回到營帳內(nèi),田名則帶著陳五,去給他安排的住處。
希衡是真心要造反,絕不是想著窩在青龍山當(dāng)山大王。因此無論是她,還是她重用的田名,都以規(guī)矩來治軍。
陳五辦成了一件這么危險的事兒,從生死之間滾了一遭回來,當(dāng)賞!
今后,陳五的身份,就不再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兵卒了,他有仇恨,有拼殺的勇氣,有從生死關(guān)頭走過一遭也不出賣白云法師的“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