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而后,食人。
河水中白浪滔天,這個大妖鬼的虛影憑空站立,小翠在其中發(fā)出凄厲的笑聲——
“二狗,我們的事都是家事,回去再說,現(xiàn)在,先殺了這個世子爺和他的弟弟,這些人曾經(jīng)趴在我們身上吸血,吃我們的肉,今天,我們也嘗嘗他們的肉是什么滋味!”
說完,這只妖鬼往諸葛聞機沖去,諸葛聞機頭上的寶石頭冠,已經(jīng)被玉昭霽之前的柳葉刀劈碎。
現(xiàn)在,正是大妖鬼食用諸葛聞機的好時候。
希衡和玉昭霽都不會讓大妖鬼得逞,吃了諸葛聞機,大妖鬼的力氣就更壯大一分了。
兩人同時出手阻止大妖鬼,可是,和妖鬼的戰(zhàn)斗,是真正的生死戰(zhàn)斗,可不像剛才希衡和玉昭霽雖然在諸葛聞機一事上有矛盾,但彼此都顧及著,一個沒攻擊對方的右臂,一個沒攻擊對方的脖子。
現(xiàn)在的妖鬼,可不會白白看著他們的弱點,卻不進攻。
大妖鬼張開雙臂,身軀中飛出無數(shù)鬼影和精怪之影,朝玉昭霽的脖子處掐去,玉昭霽再度擠出指尖鮮血,從衣袖內(nèi)再掏出一枝柳葉,抹血,擊散那些飛來的鬼影。
他這邊衣袂翻飛,險象環(huán)生,還得顧念著諸葛聞機不要被殺。
玉昭霽放心不下希衡,趁隙望過去,只見無數(shù)鬼影淹沒希衡,希衡傷的是右臂,比玉昭霽只是不能大動脖子來說,她現(xiàn)在天然就少了一只手。
玉昭霽神色一暗,柳葉用力,連斬十道鬼影。
他不想管諸葛聞機了,妖鬼之力壯大就壯大吧,反正,最終平亂的也是天武皇帝的軍隊。
這是皇帝造的孽,自然皇帝來平。
玉昭霽只用帶著希衡離開就是,經(jīng)此一事,他也算是認清楚了,既然他們注定談不攏,無法達成一致,那就看看誰強。輸?shù)哪且环�,自然而然要讓渡選擇權(quán)。
玉昭霽滿手鮮血,在鬼影叢中穿梭,忽然,他聞到了火的氣息。
原本圍著希衡的眾鬼影痛苦嚎叫,如被火星子點燃一般,捂著眼睛逃回妖鬼之軀。
希衡發(fā)髻微亂,拿著火石和一疊黃紙,黃紙被火點燃,再被希衡飛快施了個法咒,挾了塊石頭,扔到水里。
每一張黃紙被扔到水中,妖鬼就慘叫一聲,方才還逞兇的諸位鬼影也散了,全部躲回本體。
小翠那凄厲的女聲再度大喊:“道士!你就要非要捉我們嗎?如今,陽間的律法全部在盤剝我們,你這道士也要幫著他們,來殺我們嗎?這世上還有沒有公道?”
憑什么?
憑什么別人欺辱他們時,這道士看不見,當(dāng)他們化為妖鬼食人,這道士就出手了?
世上怎么有這樣的道理?
妖鬼胸腔中爆發(fā)出萬鬼哭鳴之聲,嗚咽凄厲,希衡面無表情,沒有被鬼哭影響道心。
但她眸色寒涼,平聲道:“誰說,我今日要捉你們了?”
玉昭霽驟然回眸凝望她,電光石火之間,明白了希衡剛才為什么和他交手這么久,都不說出此地有妖。
她分明就是要引出此地妖鬼,為她所驅(qū)策。
白云之道,擅馭鬼怪。
而河邊鬼怪,皆恨天武皇帝。
局勢瞬間逆轉(zhuǎn),玉昭霽頃刻間拉開同希衡的距離,隨時準備飄然離開此處。
第466章
殺戮妖星
比之鬼怪來說,人心更顯得變幻莫測。
比如現(xiàn)在,這方大妖鬼就驚駭看著忽然和希衡拉開距離的玉昭霽,無法理解這二人怎么忽然從守望相助,又變成了相互敵視、警戒的狀態(tài)。
大妖鬼張唇,仍顯出小翠那凄厲至極的尖銳女聲:“你們搞什么把戲?”
希衡沒有理會玉昭霽的舉動,現(xiàn)在,比起玉昭霽來,她更傾向于收服這方能吸收萬鬼的大妖鬼。
希衡道:“人總有千般把戲,相比之下,妖鬼卻只有一道仇恨,若我說,我能襄助你們,殺了天武皇帝呢?”
妖鬼悚然,頃刻間妖鬼腹部又傳來不同的、各色喧嘩之聲。
“殺皇帝?她不要命了�!�
“皇帝是天子,我們是妖鬼,我們怎么殺得了他?”
一堆唱衰之語中,也有著一些憤恨快意的聲音:“殺皇帝,好�。∥衣犝f殺皇帝的罪名,最多不過是株連九族,可咱們的九族不都被皇帝逼得活不下去了嗎?”
“話是如此,可是……這個道士哪兒有殺皇帝的能耐?”
這個妖鬼似乎難以決策,它體內(nèi)的靈魂分成好幾派,吵鬧不休,便決定先退回河水中,然而,妖鬼一碰到此時的河水,河面就迸發(fā)出一陣金光,燙了它的魂體。
希衡道:“抱歉,從始至終,你們只有兩條路選,第一條,入我麾下,助我殺滅天武皇帝,傾覆金麓王朝,第二條,你們既已生出食人之心,如果再不受我掣肘,我就留不得你們了�!�
雖然希衡很同情這妖鬼的遭遇,但是,當(dāng)妖鬼生出食人之心,最開始時,它還會有理智,只會殺戮它所憎恨的官員。
但隨著它使用的人血越來越多,修為越來越強,它就會更瘋狂、更渴望鮮血,到時候,它就會無差別殺人。
所以,希衡自然不能將它留到那個時候。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這方妖鬼,入希衡麾下。
妖鬼顯然不想被一個道士掣肘,它恨恨道:“你在水底做了什么?我怎么回不去了?”
希衡極有耐心:“剛才我扔下去的黃紙中,有我早寫好的雷火神咒,再配以明火,以油覆蓋,以石助力,沉入水中,�?搜�,若不是如此,剛才你們也不會覺察到河水中的本體骸骨受損,不得不放開我了�!�
妖鬼一驚,虛虛的眼中,很快流露出恨意和恐懼。
它第一次出外食人,沒想到就遇見了一個這么強的道士。
難道這世間真的如此不公平?
妖鬼頓了頓,片刻之后,妖鬼口中流露出小翠的恨聲:“好,我們甘拜下風(fēng),但是,你如果不說清楚你怎么殺天武皇帝,我們就算是灰飛煙滅,也不會再受你脅迫。”
他們做人的時候,被脅迫了一輩子。
做鬼……可真不想再重蹈覆轍。
希衡聞言,抬步走上前,妖鬼見她過來,本來想要后退,卻又害怕河水中的金光,只能停在原地。
希衡踩入河邊的泥水中,蓮花道袍再度被水浸濕,她分明是青煙碧雨的道家高人打扮,宛如紅塵過客,眼里卻縈繞著殺意和抱負。
她說:“低頭。”
高大的妖鬼眸光顫了顫,猶豫一番,只能低下頭,俯首過去。
希衡在它身邊耳語幾句,妖鬼的神色從不可置信、再到狂喜,最后,妖鬼直接下跪:“我等愿為法師驅(qū)策,助法師伐無道,誅暴君�!�
妖鬼周身的鬼氣和希衡周身的清正道術(shù)光暈一比,如一暗一清,對比強烈。
玉昭霽看著這副場景,往后退去,他再不走,等這位白云法師徹底收服妖鬼后,成為階下囚的就是他了。
希衡注意到玉昭霽的動作,回眸看他,兩人的目光穿過重重白浪、鬼氣森森,觸碰在一起。
希衡道:“你放心離開就是,我不會殺你�!�
玉昭霽心底沒有喜意,只有離別的遺憾和相互算計的痛苦。
玉昭霽勉力扯出一個笑:“法師不殺我,是想著放我回去,能夠攪亂京城,在京城腹部為天武皇帝插上一柄尖刀,還是想著剛才我來救法師,法師投桃報李而已,又或者都不是,只是一點不舍呢?”
玉昭霽沒有期望希衡會回答這個問題。
可希衡頓了頓,在風(fēng)浪之中,她的聲音雖輕緩,卻堅定。
她說:“都有�!�
既有算計,也有回報,還有不舍。
亂世人不如犬,想要活下去,太難太難,所以,她們的每個決定,都不只出于自己的本心,一定有算計的考量。
可在一片算計之中,那點真心也難能可貴了。
玉昭霽唇邊漾出一抹笑意,有一點,也好,也不枉他們相認相知一場,玉昭霽朝希衡揮手,轉(zhuǎn)身朝前,大步流星而去。
他的步伐穩(wěn)定,毫不拖泥帶水,像是已經(jīng)揮別了這一頁,要開啟新的華章。
此地,只剩下了大妖鬼和希衡。
希衡反手在眉心一劃,白云般的眉心出現(xiàn)一滴鮮血,她取眉心血,再施以白云道的法術(shù),將這滴貫注了白云道法術(shù)的鮮血沒入妖鬼口中。
隨后,妖鬼和希衡之間,便多了一抹似有若無的聯(lián)系。
這種聯(lián)系十分玄妙,仿佛能夠共感對方的一切感知。
妖鬼能夠通過希衡這個道士的眼睛,再用“人”的眼睛看一看這個世界,它眼中的世界終于不再是一片血色,花是香的,樹是綠的,人們臉上的顏色是鮮活的。
這妖鬼內(nèi)的魂靈含冤而死,它體內(nèi)隨時都有怨氣再吞噬它,所以它眼中的世界一直是扭曲的紅。
現(xiàn)在,終于不是了……
如果能好好做人,誰愿意做鬼呢?
這只大妖鬼忽然往山邊走去,它看見了山邊樹下,生長著一株潔白的小花。
大妖鬼蹲下身,彎下腰,仔細盯著這朵小花,希衡和妖鬼共感,也聞到了一股淺淡的花香。
她聽到妖鬼口中吐露出一句,孩童般天真的話語:“娘親,花花……送你。”
緊接著,妖鬼口中又出現(xiàn)一個女人慈愛、嘆息的聲音:“二丫,這是粉豆花,你還記得,當(dāng)初咱們家的后山坡長的就是這種花�!�
孩童般的話語再響起,似是疑惑:“那是我們的家,可是娘親,為什么會有一群拿著刀的人,霸占了我們的家,還把我們趕走了?”
妖鬼的周身又顫抖起來,怨氣再度橫生,那慈祥的母親聲音也變得凄厲:“那些狗官,占人田產(chǎn),奸淫擄掠,他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眼見著妖鬼又要哭嚎,希衡也共感到許多妖鬼的怨氣,但是她一向自持能忍。
怨氣,如果不找對人來報仇,那就半點作用也沒有。
希衡壓抑眼中的殺意,走到妖鬼面前,牽起妖鬼的手,她現(xiàn)在是妖鬼的主人,妖鬼哪怕怨氣纏繞,也不會反抗希衡。
妖鬼血色的眼看向希衡,希衡道:“誰占你們的田產(chǎn),我?guī)銈儦⒘怂麄儽闶�,又何必要在孩子賞花時,毀了這大好的風(fēng)景呢?”
妖鬼一愣,緊接著,那名孩童的聲音再度響起:“看花、看花、看花花……”
妖鬼周身的怨氣散了,沉默的大妖鬼走入深山中,蹲在粉豆花的旁邊,仔細端詳,妖鬼口中逸出一連串孩童銀鈴般的笑聲。
此時,妖鬼發(fā)狂的危機還沒有完全解除。
希衡和妖鬼共感,所以此時她眼里的景色都不可避免帶上了一些血色,這些景色之別,希衡本不在意,反正她心中本就壓抑了諸多殺意,再增添一些,又有什么要緊。
讓希衡在意的,是妖鬼虧空的魂體。
這個大妖鬼的魂體處多有傷口,不知是被什么東西打成這樣的,而這樣級別的大妖鬼,照理,周邊的精怪都不可能是它的對手。
希衡望著滔滔河水,看到修了大半的河堤、河渠,心中生出猜測。
她招來妖鬼:“這些日子,你們除我之外,還和誰動過手?”
妖鬼搖頭:“我們第一次想要食人,就碰到了您,除此之外,我們一個人也沒吃過……不過,每到雞鳴之前的晚上,河堤那邊總會傳來一股吸力,想把我們都給卷過去,我們害怕這股吸力,一直和它對抗,也因此導(dǎo)致了一身傷�!�
“難怪……”
希衡確認了自己的猜測無誤。
天武皇帝修建的陰山乾坤大陣,專門用來豢養(yǎng)鬼兵,供他驅(qū)策。
所以,陰山乾坤大陣所在的河也成了一處風(fēng)水極佳的聚陰地,小翠、吳老娘等人投入河中,直接被這處聚陰地滋養(yǎng),和其余冤死的魂靈一起,湊成了一方大妖鬼。
而陰山乾坤陣,專門豢養(yǎng)鬼兵,怎么可能放過這一方天然的大妖鬼?
陰山乾坤陣中傳來吸力,就是想將它們吸收進去,為它所用。
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抵抗,希衡剛收服的妖鬼,其實已經(jīng)虛弱不少。
她必須再為妖鬼增強它的力量,好成為不懼陰山乾坤陣的、真正的鬼王。
希衡望向了昏迷中的諸葛聞機。
諸葛聞機,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他是妖鬼最厭惡的天潢貴胄,也是希衡最想殺的草菅人命的皇族。
之前,希衡阻撓玉昭霽殺諸葛聞機,是想借著諸葛聞機和玉昭霽打擂臺,攪渾水,可現(xiàn)在,她有了這方能吞噬鬼怪的大妖鬼,其實諸葛聞機就有了另外的、更好的作用。
以他之血,助妖鬼變強。
希衡默念白云道駕馭鬼怪的法咒,妖鬼看完花,從天而降,出現(xiàn)在希衡面前,單膝跪地:“主人。”
希衡眼神清冷,到殺人時,她眼中反而沒有任何殺意,天光云影,盡數(shù)浮現(xiàn)在她眼中。
妖鬼無聲凝望希衡,等待她的下一個指令。
希衡抬起手,指向諸葛聞機:“殺。”
妖鬼得令,大步走向諸葛聞機,它眼中紅光綻放,食欲大開,妖鬼早就恨不得吃了諸葛聞機,現(xiàn)在主人下令,它義不容辭。
妖鬼張大嘴巴,朝諸葛聞機的頭咬去!
諸葛聞機似乎被鬼氣凍醒了,他一睜眼,就見到這么恐怖的場景,差點活活嚇?biāo)肋^去,諸葛聞機現(xiàn)在只能病急亂投醫(yī),他在倉惶之中,看見河水之畔站著的出塵道人。
她發(fā)髻微亂,神色淡然,在陽光和水汽之中,如要翩然而去,眉心一點紅血,若點上去的朱砂。
白云法師!
白云法師!
諸葛聞機想到了希衡擋在他身前,從玉昭霽手中救下他的模樣,在他心中,這位白云法師,已經(jīng)是超越清風(fēng)道國師的天仙。
諸葛聞機:“法師救我�!�
他的意料錯了,希衡緩緩搖頭,仍然是神人臨凡之貌,孤高出塵之姿,此時,眼中卻滿是漠視,如同諸葛聞機的性命不過是神人腳下的草芥。
隨著希衡搖頭,妖鬼徹底沒有耐心,將諸葛聞機的頭猛然塞入嘴中。
妖鬼吞噬的是諸葛聞機的壽元、靈魂和周身鮮血,諸葛聞機迅速衰老,他體驗著極致的痛楚,睜大眼睛,想要努力看清希衡的方向。
他不清楚,為什么這位神仙一樣的白云法師,會救了他之后,又操縱鬼物殺了他。
就像諸葛聞機也無法想象,表面仙風(fēng)道骨的白云法師會在青龍山、蒼鳳山養(yǎng)一大堆民兵,隨時準備造反那樣。
守山人和后天噬靈樹呆呆縮在另一旁,看著希衡貌似謫仙,卻馭鬼不眨眼的模樣,深深感受到了劍君仁慈之外的另一面:
殺戮。
她本就是殺戮之神,司掌毀滅,過往,是她總太過光風(fēng)霽月、讓人只看到了她的護,沒有看到她的殺。
哪怕在她證得殺道時,天降異象,所有人也會下意識忽略這一點。
守山下意識望向天空,此時日頭轉(zhuǎn)陰,已至傍晚。
夜幕之下,天空中出現(xiàn)幾顆若隱若現(xiàn)的星子,破軍、貪狼、七殺……象征滅世的星子大亮,希衡這個身負滅世神職的神明,終于要正式開始滅亡這個王朝。
諸葛聞機已然被妖鬼吸干,成為一具瘦骨嶙峋的干尸。
恰此時,深山中傳來異動,幾名身穿甲胄的親兵,翻山越嶺,來到了這個河邊。
他們甚至沒有看清河邊全貌,只見到了希衡,就驀然眼底放光:“找到這個白云道妖人了!”
他們終于找到替罪羊了!。
第467章
對付玉昭霽
大妖鬼還在貪婪吸取諸葛聞機的壽元、血肉。
它、或者說它們都很滿足,這是天潢貴胄的血肉啊。
以往這些天潢貴胄、權(quán)貴子弟,趴在他們身上吸血的時候,也這么快活嗎?它們被吸得家破人亡,母親帶著孩子,丈夫攜著妻子,一起縱身跳入江中。
就連那時,他們的愿望都只是讓尸體逐水漂流,好去往下游更富庶的地方,從而活下去。
可是,可是,不成啊!
連河水底下都是天武皇帝所設(shè)的陰山乾坤陣,聚集怨氣,反而讓他們成了鬼怪。
這天下就是如此,強者恒強,弱者恒弱,弱者沒有一處容身之地,總有人以為死就能逃避一切?可是,誰又知道死亡不是另一種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