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混戰(zhàn)之中,頭兒終于響起自己在出發(fā)前,一名清風(fēng)道的道士送來了一箱東西,讓他遇難時可以打開。
他抬頭看著在四周逞兇的精怪們,不由想著,道術(shù)上的東西,是否能用道術(shù)去破?
頭兒再也顧不上許多,去一方囚車下找那壇清風(fēng)道小道士送來的東西。
可惜,他的舉動早就落在了山巔老道的眼中。
山巔老道一個縱躍下山,再操縱一只精怪去殺這個頭兒,可頭兒此時喪心病狂,直接將旁邊一名士兵拉過來,擋在自己的面前。
這名士兵當即死不瞑目,被精怪掏了肚腸。
頭兒則趁此機會,一個鷂子翻身滾到車下,打開那壇東西,他還沒來得及高興,臉上的表情就滿是僵硬。
因為壇中的東西是一汪鮮血,頭兒試著將那些鮮血灑在周遭精怪身上,精怪們毫發(fā)無傷。
在頭兒仔細想還有什么辦法時,老道的拂塵已經(jīng)打到了他的面前,柔軟的拂塵忽然變成堅硬的鋼絲,全部扎進頭兒的脖子,將他扎成了一個刺猬。
頭兒,死了。
老道擦了擦面上的血,看向囚車中的童男童女,臉上露出滿意的笑,這些童男童女,夠他煉不少的丹藥了。
忽然,老道看見囚車上吊著一名孩童。
這么些天過去了,孩童們被囚車拉著,沒地兒洗漱,吃喝拉撒都盡量在一起,早就分不出男女了。
老道也沒認出吊著的是男童還是女童,不過,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都只是煉丹的材料罷了。
老道打算去把希衡解下來,免得這味藥死了,就沒用了。
但他忽然皺起眉,他看見這孩童被吊在囚車上,囚車旁死了一個士兵,她努力伸腳去夠那個死去士兵的刀,等夠到后,第一時間想用腳尖勾住刀,然而,第一次她勾刀的方向失敗。
希衡也沒有氣餒,很快再進行第二次勾刀。
這一次,她的腳尖找準最好的發(fā)力位置,用盡力氣將刀往上一踢,再張開嘴一咬,咬住踢起的刀,一旋,將綁住她的繩子割斷。
那老道沒想到一個這么小的孩童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一時忘了反應(yīng)。
希衡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的存在,二話不說,將手里的刀對準老道的眼睛扔過去。
眼睛是人最敏感的部位之一,老道下意識眨眼,抬手一擋。
希衡卻只是借這一刀拖延時間,她馬上跑開,老道下意識要去抓她,但是,希衡早看出了這些精怪受老道控制,不敢殺這些童男女,她便借著囚車躲避。
靠著老道和精怪都不愿意傷及囚車里的童男童女,希衡爭取到了一些時間。
她看了眼遠處的山巒,知道自己逃不掉,她以前在士兵手中尚且逃不掉,更別說是在這個老道士手上。
希衡干脆直面這個老道士,她滾到囚車下,再撿起一把刀,插入那個血壇。
手中的刀經(jīng)過血壇里的血浸泡后,希衡再翻出囚車去,對準那些精怪砍殺——守山人看得無比緊張,它看出希衡封印記憶和修為時是真的一點兒也沒留。
因為她現(xiàn)在用刀的手法,完全像是胡砍一氣。
但是,沾了血的刀鋒砍到那些精怪身上,精怪全都散開,希衡便持著這樣一把帶血的刀,想要活活砍出去。
她原本真是一點刀法劍法的底子都沒有,但是,希衡的天賦和聰慧并不會隨著記憶和修為的封印而減少,她是天生用劍的修者,刀,也和劍類似。
只是砍殺幾名精怪后,那老道就發(fā)現(xiàn),她用刀越來越好。
老道罵了句:“真是一個怪物�!�
幸好,這個怪物還小,就像是龍一樣,龍?zhí)r,就是蚯蚓,誰都可以踩一腳。
老道再度念起咒語,四面八方的精怪全都聚集起來,匯集成為一個巨大的精怪,這只精怪的防御力顯然極強,希衡一刀砍下,紋絲不動。
它彎下腰,把希衡給抓住,捏在手心,帶到老道面前。
老道好整以暇看著希衡:“小怪物,跑啊,怎么不跑了?”
希衡試著動一下,根本沒法掙脫這個巨大精怪的手,她冷冷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
老道反而更感興趣:“殺你,太可惜了,貧道更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用清風(fēng)道煉過的血抹在刀上,能克貧道的法術(shù)?”
希衡仍然很冷漠。
在修真界的希衡出身頂級世家,光風(fēng)霽月,學(xué)識淵博,表露在外就是疏離有禮、高不可攀,而此時的希衡,從小就被士兵抓去煉丹,一路上被吊在囚車上,被鞭子打,也仍然養(yǎng)成了她冷漠的性格。
她從不畏懼死亡,此時根本不搭理老道士。
老道士倒也不惱:“脾氣倒是倔,不過,看你剛才拼命的樣子,你也想活下去吧,年輕人,別這么大的恨性,貧道問什么,你就答什么,又不會少一塊肉,貧道還有可能因此不殺你,你還不好好考慮?”
希衡斂眸,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對。
希衡道:“我看到的,剛才,血灑在刀上的位置,你的這些鬼怪都不敢靠近。”
頭兒沒看到的,希衡看到了。
頭兒沒想到的,希衡想到了。
老道士環(huán)視四周,見果然如此,他古怪一笑:“人小鬼大,怪不得這么多孩子,獨獨你被吊起來,你做了什么?”
希衡也回答:“因為我逃跑了十多次,他們好像因為那個皇帝的命令,不敢殺我,就只能綁著我。你知道皇帝是什么嗎?”
老道士說:“皇帝啊,皇帝就是世界上權(quán)力最大的人,能讓無數(shù)人生,也能讓無數(shù)人死�!�
希衡想了想,問:“皇帝這么厲害,有幾條命?”
老道士:“人都只有一條命�!�
希衡點頭:“你要是不殺我,我將來就去殺了那個皇帝。”
這下,輪到老道士詫異:“你為什么要殺皇帝?”
老道士雖然是白云邪道,是眾人眼中的叛逆,可他也最多只是想著和皇帝老兒搶長生的丹藥,沒想過殺皇帝啊。
那可是皇帝!殺人九族,還要人跪著謝恩的皇帝。
希衡也很詫異老道士問出這句話:“他讓人抓我,害我被關(guān)在籠子里,害我被吊起來打,我為什么不能殺他?你和這些人無冤無仇,你不也一樣殺了他們嗎?”
老道士:…………
他聽得哈哈大笑:“好!好!你說得對,皇帝老兒有什么了不起,殺了也就殺了�!�
他嘿嘿笑著看向希衡:“我們白云道有劫皇帝老兒財?shù)�,有和國師對著干的,但沒有一個敢殺皇帝的,我要是收了你做徒弟,以后,我們白云道說不定真能出個弒君滅國的!”
老道士可不等希衡回答,因為希衡要么答應(yīng),要么死,他相信,沒人會選擇死。
老道士操縱那只巨大的精怪,帶著囚車和希衡,往深山而去。
守山人著急地跟上前,這白云道顯然不是什么好道,神君和他一起走,又是滅世的命格,難道要被教導(dǎo)成無惡不作的邪道士?
倒不是邪道不好,因為希衡肩負的是滅世使命,她此時邪也是為了滅世。
但是,守山人就是覺得邪道配不上她。
守山人跟在他們身后,進入深山。
沒有人注意到,滿地的尸體之中,忽然有一個尸體的手指動了動。
那名“尸體”小心翼翼睜開眼睛,滿臉血污,一瘸一拐朝京城而去。
翌日,天武皇帝的朝堂上,就出現(xiàn)一名包裹著繃帶的士兵。
天武皇帝勃然大怒:“白云邪道竟敢奪走朕的貢品!”
那士兵道:“臣等護衛(wèi)不力,可那邪道的法術(shù)實在奇怪,我等的兵器對他毫無作用,而且,那名邪道在走時,還格外器重一名孩童。”
天武皇帝前傾身子:“邪道器重孩童?”
士兵道:“那孩子并非普通人�!�
他將希衡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逃跑的事情一說,滿朝文武無不訝然。
天武皇帝更是道:“此人有反骨,你認為,邪道帶她走,是為了什么?”
士兵:“小人不知�!�
這時候,一個看似仙風(fēng)道骨、手拿拂塵的道士說:“白云邪道搶奪童男童女,是為了和陛下爭奪長生的機緣,想來,這孩子再奇怪,也不會逃過被煉丹的命�!�
一提起煉丹,天武皇帝怒得重重拍向龍椅:“白云邪道不敬天子,早就該被盡數(shù)剿滅,傳朕旨意——凡天下臣民,遇白云邪道,皆可殺之,憑借人頭領(lǐng)賞,一頭可換百金!”
道士微微一笑:“陛下,圣明。”
……
一晃十多年過去。
一直盡職盡責(zé)保護希衡的守山人正蹲在山中對著溪水照鏡子,時不時唉聲嘆氣。
在它的不遠處,則是一名白衣女子神色淡雅高潔、身著素衣,正在給諸位信眾講道。
那些信眾一臉的信服。
希衡被信眾圍著,她周身如有仙氣,神韻靈光,和凡夫俗子一看就有很大的不同,讓人驚覺神臨凡塵,驚鴻照影。
她此時和修真界的華湛劍君、神界的劍神、殺神比,除開修為之外,氣質(zhì)外貌并無半點不同。
只是,現(xiàn)在的希衡,高潔的外表之下,內(nèi)心要比之前多了一絲隱藏的殺意。
這一絲殺意,由此時的經(jīng)歷和職責(zé)所決定。
她身負滅世的神職,再加上封印記憶和修為之后,自小顛沛流離,先是差點被當成煉丹的藥,再又被吊在囚車上,被鞭子抽,后來,她被白云邪道的那個老道帶走,那個老道卻拿童男童女來煉丹!
希衡看不上那樣的行徑,她不知道為什么大家都是人,為什么會有人堂而皇之將另外的人看成是藥,是材料?
可是,當時的希衡無法反抗。
她只能站在那群童男童女面前。
老道掐著她的脖子:“你想和他們一樣也簡單,你只要再擋在他們的面前,我現(xiàn)在就先殺了你�!�
當時,希衡仍然不走,她的脖子被老道掐出血痕,也仍然握住自己的劍,想要護住身后那群童男童女。
沒錯,劍。
亂世中,刀劍最不缺,希衡找到了一把亂葬崗的斷劍,她覺得自己用劍更順手,就一直帶著劍。
老道見她如此執(zhí)拗,可沒有松手的意思:“貧道再提醒你一次,你和貧道對著來,不只救不了他們,反而你也會變成藥,你還想殺皇帝,這種無用的犧牲你都做,你殺什么皇帝?”
說完,老道就一把將希衡打開,她撞在墻壁上,吐出一口血,昏厥過去。
等她醒來時,和她一起被關(guān)了這么久的童男童女,已經(jīng)全部變成了鍋里一鍋鍋的藥汁。
希衡看了一眼,就下意識反胃、作嘔。
老道笑著說:“這就想吐?這才哪兒到哪兒,等之后,他們還會變成一粒粒紅色的丹藥,吃一枚,法力大漲呢。你要吐的話吐遠點,可別毀了我的丹�!�
希衡卻又不吐了。
她拄著自己的劍站起來,走到這藥鍋面前,站著不動。
老道疑惑:“你不是反胃嗎?”
希衡冷冷回答:“你不該殺他們,他們和你一樣�!�
老道:“現(xiàn)在他們化成水了,也和我一樣?”
希衡道:“一樣,所以,我不會再覺得反胃,因為他們就是我們,我要在這里看著他們�!�
她持劍,沉默地站在這些煮了童男女的鍋前,看著這沸騰的、煉獄似的人間。
這世道,皇帝無道,朝廷淪為爪牙,清風(fēng)道白云道壓在所有人身上,還有精怪肆虐人間。
這樣的人間,該怎么辦?
殺。
第446章
滅世經(jīng)歷三
天上,一列盤旋的飛鳥似乎感應(yīng)到了希衡的殺意,長唳一聲,振翅飛遠。
希衡聽到飛鳥長鳴,微微抬眸,她眼中一片冷色,劃過一道暗青的流光。
等再抬起眸時,希衡臉龐掛上了使人如沐春風(fēng)般的笑,圍在她身旁的信眾更覺得她如神人下凡。
希衡道:“諸位,今天的經(jīng)就講到這里,諸位請回吧�!�
希衡抬步欲走,人群自動給她讓出一條通過的道。
在希衡要走出信眾的包圍圈時,一名婦女忽地伸手,牽住希衡雪白的衣角。
那婦女道:“白云法師,我的男人昨天被朝廷的人送了回來,可是全身骨頭斷裂,一點也動彈不得,大夫說,可能要癱一輩子了,我該怎么辦?”
希衡做出悲憫的模樣:“他是被強征去修河渠?”
婦女眼里有淚:“是,朝廷要人,哪家不出人,他們就上門來強行拉走……升斗小民,沒法和官老爺作對啊。”
希衡微微彎腰,以手觸到那婦女滾燙的額頭,從她手中傳過去一片清涼,讓那婦女悲愴的情緒暫時穩(wěn)定下來。
希衡道:“朝廷鷹犬無惡不作,自有天收,他們看似花團錦簇、錦衣玉食,實則是被架在火上烤,等哪一日他們前世積攢的陰德被他們自己敗光,火勢就會連天而起,將他們?nèi)渴兆撸@就是天意�!�
希衡裝得很好,她本就如高山之雪,讓人見則傾心,現(xiàn)在更是言辭溫和,用甜蜜的言辭為這些受苦受難的信眾編織了一個美妙的夢境。
哪個苦難中的人不想認為天會收走惡人呢?
這是苦難中打滾的人的希望,是他們活著的動力。
可希衡知道,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天意。
哪怕有,也沒有天意能夠無故被實現(xiàn),都需要借助別人的手。
希衡這么鼓吹天意,只是……要收取更多的信眾的愛戴罷了。
守山人看著這個場景,撓了撓腦袋,恨不得抱著頭仰天長嘯。
它再一次清楚地認識到,這位神君因為封印記憶和修為后,幼年經(jīng)歷悲慘,以至于現(xiàn)在養(yǎng)成了亦正亦邪的底色。
她仍然會憐憫弱小,不會拔劍向弱者。
可是,她現(xiàn)在心中的殺意,濃郁得像是山谷最深處化不開的霧。
這樣的性格特征,和曾經(jīng)的玉昭霽有些類似,但是,在許多地方又能看得出這是希衡,而不是玉昭霽。
信眾們聽見希衡的天意論,七嘴八舌議論開,不時點頭,滿是對天意的信任。
那名婦女也問道:“那法師,我們該怎么做,才能和天意一致呀?我和我男人一輩子也沒做過壞事,我們積了很多德,我男人怎么能落得一個癱瘓的下場?”
其余信眾也悲從中來,在這個亂世,這樣的事不是特例。
一名大娘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妹子,求求白云法師吧,法師神通廣大,一定能幫咱們�!�
那婦女果然來求希衡:“法師,您大人有大德,幫幫我們吧,我們將來給您塑金身、修廟宇�!�
希衡搖頭,仍然維持著“白云法師”的世外高人形象:“金身、廟宇,于本法師有何用?本法師在九重天上自有金身、廟宇,若不是感念凡間百姓苦勞,民不聊生,本法師何必下界,入這濁世凡塵走這一遭?”
守山人:…………
本來憂心忡忡的守山人實在忍不住,整個碩大的石腦袋控制不住憋笑得顫抖。
無論它看幾次希衡這么“裝神弄鬼”、“招搖撞騙”,它都實在忍不住笑。
華湛劍君,正道神明之首,原來在微時也會用這樣的手段。
信眾們聽著希衡的話,果然更覺得她神秘莫測,乃天神下凡,目瞪口呆看著她,眼里滿是崇敬。
希衡從袖內(nèi)掏出一方木制錦盒,遞給那名婦女:“此藥名回雪丹,拿去給你丈夫服用,兩個時辰之內(nèi),他就會恢復(fù)如初。”
那婦女眼睛一亮,卻還是憂心忡忡:“可大夫說他一輩子都會癱在床上……”
希衡含笑朝她點頭:“大夫所用,乃醫(yī)家手段,本法師所用,乃神人手段,自然不可相提并論�!�
那婦女瞬間朝希衡拜下:“謝法師賞!謝法師賞!”
其余信眾也潮水般拜下去,口中齊呼:“白云法師,救苦救難,功德無量,白云法師,救苦救難,功德無量……”
希衡微微一笑,從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