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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這時，哪怕希衡用上神骨之力，也換不回生機(jī)對希家家主的一絲回顧。

    他，好像被這世界的一切生機(jī)拋棄了，排斥在了生命之外。

    這是真正的死局，希衡不再做無用功，收了神骨之力。

    她身上的神光歸于平靜，原本鼓蕩著風(fēng)絲的衣袖也垂下，玉昭霽隨即側(cè)目，似乎沒想到希衡現(xiàn)在這么快就放棄施救。

    玉昭霽大步流星走到希家家主身畔，他以掌懸放在希家家主頭頂，試圖用構(gòu)建秩序的神力，為希家家主構(gòu)建出能夠留住生機(jī)的秩序。

    但是，玉昭霽也同樣做不到。

    因?yàn)榈�凡是力��，就需要有著力點(diǎn)，就比如說哪怕是一個拳頭，也需要打在物體上才能展現(xiàn)力量。

    玉昭霽的神力一落在希家家主身上，希家家主的氣息就更差，顯然，他現(xiàn)在連溫和的神力都難以接受。

    玉昭霽也只能袖手，他和希衡對視一眼，都確定希家家主已經(jīng)沒有一點(diǎn)可以存活的可能性了。

    但是，為了讓希家子弟甚至于希修更能接受這一點(diǎn)，玉昭霽仍然宣召：“驚春�！�

    驚春魔君就在旁邊的屋子里，聞聲立即前來。

    醫(yī)修看病，講究望聞問切。

    驚春魔君一看希家家主此時的面色，其實(shí)就知道沒救了。

    但他受太子殿下宣召而來，在明面上至少也不能這么“武斷”

    驚春魔君將手搭在希家家主的脈上，旋即搖頭：“藥石無醫(yī)�！�

    希衡和玉昭霽早有準(zhǔn)備，沒露出太多痛色，他們這些高階修士，面對死亡的態(tài)度的確和常人有一些微妙的區(qū)別。

    希云瞬間痛徹心扉，希修則是神色復(fù)雜看了眼希家家主。

    希家家主抽回手，他咳嗽幾聲，察覺到喉嚨中倒涌出鮮血，希家家主如常地咽回去。

    他道：“生死各有命數(shù)�！�

    希家家主慈愛地看了眼在場所有人：“你們不必為我感到傷心，我這一生，我想，我做的事比神明做的事還要多，當(dāng)一個人問心無愧、為天下計(jì)，哪怕他的修為沒有神明高，其實(shí)他和神明又有什么兩樣呢？”

    希衡、玉昭霽若有所思，希云和希修也受益良多。

    希家家主容色舒展，反倒有了許多解脫的意味。

    到了這時，他更能明白當(dāng)初清芷說的話，相愛的人死了一方之后，另一方，每多活一日，就要多承受一日的無邊寂寞。

    現(xiàn)在，終于到了他了斷之時，他和希修的最大心結(jié)也解開，他只有高興。

    可希家家主還必須完成另外一件事。

    文天書的交付——文天書作為儒修至寶，向來是歷任希家家主所掌管。

    現(xiàn)在，希家家主還得交付好文天書。

    希家家主下意識看向希修，希修倒退一步，希家家主也從容移開目光。

    希修已經(jīng)被逐出希家，所以，文天書不能交付給他。

    希家家主又看向希衡，希衡周身都是清正肅殺的劍氣，腰間天湛劍熠熠生輝。

    他心中搖頭，小輩之中最出色的希衡，卻不是儒修，而是劍修，而且她成神在即，自然也不適合掌管文天書。

    希家家主再看向哭得滿眼通紅的希云。

    希云至純至孝，除了修為低一些，其實(shí)是個不錯的人選。

    希家家主朝希云伸出手：“孩子，來�！�

    希云不疑有他，上前握住希家家主的手：“您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一個玉色指環(huán)從希家家主手中褪下，強(qiáng)硬地塞到希云手中。

    希云不敢接受這玉色指環(huán)，連忙想要取下來，希家家主卻拍拍她的手：“孩子，戴上，戴上它，你才能啟動文天書。”

    希云再后知后覺，也猜到了希家家主的意思。

    她淚意漣漣：“我才疏學(xué)淺，也并不明慎聰敏，希家有太多比我出色的弟子，我受之有愧�！�

    希家家主搖頭：“不，孩子，你比你想象中出色得多，當(dāng)初追緝半神天亓，你也用你的畫，捕捉到了半神天亓的蹤跡，你年少時，也曾游歷四方……總之，收下罷，你什么都好，就是缺了些果毅�！�

    希云拿著玉色指環(huán)，不知所措朝希衡望去。

    希衡朝她頷首，示意她接住玉色指環(huán)，無需慌張。

    希家家主見希云實(shí)在是害怕，道：“你也可以在之后，為這指環(huán)找到合適的主人，為希家找到合適的家主，但是，你的眼光必須高于我的眼光，反正，我想了一圈，只能想到你�！�

    他又看向希衡：“要麻煩你，幫助她，鎮(zhèn)壓異心之人�！�

    希云的修為在希家來說，太低了。

    希家家主必須讓希衡為希云保駕護(hù)航，才能夠放心。

    希衡領(lǐng)命：“是，家主�！�

    希家家主微微一笑，他現(xiàn)在的面色比之前差了許多，身上的生機(jī)脆弱細(xì)小得就像游絲飛絮。

    希家家主用最后的力氣看向希修：“終是我，對不住你……”

    希修的眼淚，唰的掉下。

    他眼前迷蒙著淚水：“你是不稱職的父親，我是不稱職的兒子，剛好匹配，若有來生，希望我們都能做得更好�！�

    希修愿意來生再和希家家主成就父子之緣，無疑，是他此刻能做的最大讓步。

    今生誤會太多，隔閡太深，若有來生……

    希家家主最后一點(diǎn)心結(jié)也散開，含笑閉眼，他體內(nèi)的最后一點(diǎn)生機(jī)流逝，回到大地之中，希家家主的身體消散在天地之間。

    天空下起了紅色的雨，飄飄搖搖。

    在昆侖山各處職守的希家子弟肩上落滿了紅色的雨，洇濕一片衣服，他們仰頭看著紅色的雨，從中發(fā)現(xiàn)了希家家主的靈力痕跡。

    一名希家子弟驀地下跪，高聲：“送家主！”

    滿山滿野、守衛(wèi)昆侖山的希家子弟們不約而同地跪下：“送家主！”

    風(fēng)拂動地上的塵埃，這些紅色的雨落到地面，無言地匯聚成溪流。

    逝者已矣，生者的生活還要繼續(xù)。

    希衡拍拍泣不成聲的希云肩膀：“看看文天書和春秋造化筆合起來，能做到何種地步。”

    希家家主死前托付文天書和玉色指環(huán)，也就是為了這一刻。

    希云的修為太低了，她無法催動文天書，只能依靠玉色指環(huán)中歷任希家家主殘留的力量。

    希云擦干眼淚，手捧文天書，閉上眼睛，和文天書溝通。

    文天書隨著她的靈力，飄入半空中，而后，翻開書頁。

    希云抬起手，想要再度調(diào)出文天書關(guān)于昆侖山靈脈的預(yù)言，她修為低微，這個動作做來十分費(fèi)力。

    正在這時，她食指上戴著的玉色指環(huán)中激蕩出一道力量，直直落入文天書的書頁之中。

    仿佛迷霧漸散、訇然中開，文天書的書頁上瞬間浮現(xiàn)關(guān)于昆侖山靈脈現(xiàn)在的預(yù)言。

    文天書：心臟無歸，靈脈坍塌，道統(tǒng)斷絕。

    希修：“心臟？”

    希衡為希修解釋，烏月取走了靈脈心臟一事。

    希修恍然大悟，他衣袂翩翩，催動春秋造化筆，春秋造化筆筆尖落在文天書上。

    他劃去了心臟無歸的無字。

    再劃去靈脈坍塌的坍塌二字，寫上續(xù)字。

    再在道統(tǒng)斷絕的中間寫了一個“未”字。

    連起來，這句話就成了：心臟歸，靈脈續(xù)，道統(tǒng)未斷絕。

    希修只寫了幾個字，但是已經(jīng)大汗淋漓，連話也說不出來。

    這種改變預(yù)言的事，多寫一筆，都是逆天而為。

    驚春魔君連忙拿出丹藥，希修將一大把丹藥當(dāng)成糖豆子般吃下，這才好了一些。

    文天書上，希修改后的字和原來的字不停閃爍，如同在打架一般。

    希云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這是？”

    希修強(qiáng)撐著：“新舊預(yù)言都是預(yù)言，我只能做到在舊預(yù)言中用新預(yù)言開辟一條活路，至于最后達(dá)成的是新預(yù)言還是舊預(yù)言，這，就全靠劍君和殿下了�！�

    事在人為。

    春秋造化筆只能給一個新的機(jī)會。

    希修說完此話，便精疲力盡倒下，驚春魔君手忙腳亂扶住他。

    希衡看向玉昭霽：“我去找烏月�！�

    ……

    烏月此刻閑適坐在昆侖山的山巔。

    他可不想觸到天上的紅雨，身上浮起一個結(jié)界罩子。

    烏月看著山下的亂世山河，微微翹起唇角。

    山河可真美啊，連破敗的山河都有一種悲壯的美。

    烏月目視前方，忽然道：“劍君來了�！�

    希衡從山下走上來，烏月并不回頭，微笑著以手指向下方：“劍君，你看，這些城池就是被巫妖占領(lǐng)的城池，是我們的家。”

    第423章

    獻(xiàn)祭前夕

    希衡順著烏月所指，俯瞰昆侖山下綿延的山脈、如燈火般聚散在山脈邊緣的村莊，以及依平原而建的城鎮(zhèn)。

    燈火和炊煙，徐徐而上，映入希衡眼簾。

    山河破碎，烽煙萬里，可仍舊擋不住萬家燈火。

    紅色的雨絲漫天飄下，從希衡眼前落往山底。

    希衡：“家主隕落了�！�

    烏月眼中既沒有高興，也沒有悲傷，他轉(zhuǎn)過身去，側(cè)身對著希衡。

    烏月道：“是嗎，成神在即，卻倏然隕落，的確令人惋惜，尤其他還是劍君的親眷，劍君特意來找我，難道是因此恨我？”

    希衡：“是也不是�！�

    烏月頗有興趣：“哦？”

    希衡再度看向昆侖山脈下的村落城鎮(zhèn)，因?yàn)檫@場紅色的雨水，人們呼喚著彼此，手頂在頭上擋雨，急匆匆闖入雨水中收晾在外面的衣服。

    這些鮮活的生命，有悲有喜有怒，而死去的生命，只有無盡的灰影。

    希衡想到了過往死在巫妖手下的生命，也想到了那些因?yàn)楹⒆討?zhàn)死而哭泣的巫妖母親。

    希衡道：“我如果要因?yàn)樯�命的逝去而恨��，那我對你早就仇深似海，你對我也早該充滿憎恨。憎恨的情緒，在我們?nèi)缃竦男睦镆稽c(diǎn)也不缺，可是想一想，我們從開始憎恨到現(xiàn)在，沒有解決任何事情，只平添了無數(shù)亡魂，又新增了無數(shù)怨恨�！�

    希衡收回目光，冷靜平和地凝望烏月。

    “所以我想，憎恨已經(jīng)解決不了我們之間的問題，我們需要尋求新的解決方式�！�

    烏月饒有興致回望她，尤其是注視希衡平靜的眼眸，更讓他心中起了無名的愛火和憎恨。

    烏月故意道：“新的解決方式？不就是本王所提出的交易？劍君只要答應(yīng)巫妖不赦戰(zhàn)俘，并且答應(yīng)你自己前往巫妖族地，住上三百年，那么……”

    烏月張開雙臂：“本王雖然是一個一貨賣兩家的商人，但是，本王也會信守承諾，歸還靈脈心臟。到那時，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希衡搖頭：“你真的認(rèn)為你的交易有用？”

    烏月目光一凜：“劍君是有其余高見？本王愿意一聽�！�

    紅色的雨水紛飛而下，紅得像血，遍灑人間。

    希衡道：“你的交易最多能解一時的問題而已�！�

    烏月還以為她要說什么，原來只是這句話。

    烏月再度露出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這么復(fù)雜的局面，能解決一時的問題就不錯了，往后的事情，我想管也管不了�！�

    希衡并不在意烏月此時的輕慢，她神色如常：“你所謂的解決一時的問題，是想要保巫妖一族萬年平安，你讓天道保護(hù)巫妖，讓三族在萬年內(nèi)不許和巫妖開戰(zhàn)，就是為了這一時。

    你認(rèn)為萬年的一時已經(jīng)很長了，可如若，這個交易根本就管不了萬年時間呢？”

    烏月面色一變，猛然甩袖：“簽訂了契約，自有法則約束，難道你們還敢撕毀契約？”

    烏月周身激蕩起巫力，這些力量到了希衡周身，就像是泥牛入海，自然而然地消弭。

    烏月對希衡的實(shí)力恐怖程度，再度有了新的認(rèn)知，他臉色不佳。

    希衡道：“不是我們撕毀契約，而是巫妖撕毀契約�！�

    烏月冷笑：“我們巫妖怎會明知不敵，還去撕毀契約？”

    希衡回答：“這是以你現(xiàn)在明智的判斷，你是巫妖族群中最理智的王，可是，其余巫妖有你這樣的理智嗎？”

    烏月神色一變，陷入沉思之中，不再敢像剛才那樣斬釘截鐵的回復(fù)。

    他心知肚明，其余巫妖不可能如他這般的理智。

    希衡回答：“你猶豫了，因?yàn)槟阒���，巫妖是恨的產(chǎn)物，天生就無法體會愛。一個無法體會愛的種族，在之后的歲月里，你能保證它們不主動朝外面發(fā)動戰(zhàn)爭嗎？”

    “你能保證他們的數(shù)量繁衍得越來越多之后，他們不想要擴(kuò)張領(lǐng)地嗎？貪婪和恨意，會蒙蔽他們的理智�！�

    希衡最后落下一語：“屆時，巫妖率先發(fā)動戰(zhàn)爭，三族只能戰(zhàn)，到時候什么契約都會被沖擊得七零八落。你是一族之王，應(yīng)該知道，能夠真正摧毀一個種族的，只有這個種族自己，而巫妖，恰恰就是這種情況�！�

    烏月閉上眼，他不得不承認(rèn)，希衡說得很有道理。

    這個未來……很有可能發(fā)生在巫妖的身上。

    烏月：“你說得對，可是，本王又能如何辦呢？你不可能交出王楓，來讓本王變成巫族……而且你交出王楓了也沒有用，因?yàn)槟呐卤就醭蔀榱送暾�的巫��，也無法幫助其余巫妖獲得完整�！�

    烏月越說，心中就越空。

    他心底仿佛有一個經(jīng)年的大洞，無法獲得完整。

    巫妖……依靠著咒言而生，自己又何嘗不是被詛咒的產(chǎn)物？

    希衡回答：“如果我有辦法呢？”

    烏月目如鷹隼，驀地盯緊希衡，這一刻，他如同要和希衡搏命的野獸，哪怕明知自己不敵，也不介意從希衡身上咬下幾塊肉。

    烏月：“劍君可別開玩笑，你有什么辦法？”

    希衡：“獻(xiàn)祭�！�

    希衡沒有再說得更深入，畢竟千言萬語，都不如手底下見真章。

    希衡拔出天湛劍，烏月下意識后退。

    希衡詫異地看著他：“放心，本君并非是要對你出劍。”

    烏月驚魂未定，喘著粗氣：“本王知道，但……天底下誰在面對天湛劍時，不是本王這個反應(yīng)？”

    希衡想了想，覺得烏月說得有理，便不再理會。

    她刺出一劍，明明劍意精純，劍風(fēng)拂向山崗，但是昆侖山下的山崗中，并沒有樹木被劍氣擊倒，反而變得更加青翠，更有鮮花綠草破土而出，長著亭亭的嫩芽。

    人道劍意。

    人道，從來都不是代表殺伐的道，反而充滿愛意和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