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希家家主看著希修淺飲了一口茶,一直望著他。
希修生得清俊儒雅,如溫風(fēng)細(xì)雨,氣質(zhì)不俗,他只是喝茶而不帶著攻擊性說話時,倒是風(fēng)度翩翩溫文爾雅。
他生得……眉眼之間有他母親的影子,這種特質(zhì)在他不開口攻擊人時更為明顯。
希家家主從希修的臉上,看到了曾經(jīng)愛人的模樣。
然后,啪嗒,希修的臉在他面前碎掉,那些屬于他愛人的眉眼特質(zhì),全都變成鮮血流下。
希家家主悚然一驚,希修抬手,在臉上一抹,手卻干干凈凈,一點血跡都沒有留下。
希修:“這種程度的幻術(shù),都能騙到你?你倒真是時時刻刻都不忘偽裝你深情的模樣,其實何必呢?希家家主,名聲斐然,已經(jīng)威鎮(zhèn)寰宇了,你何必裝成這樣子?你裝得不只你自己累,別人也替你累�!�
希修看著希家家主,眼中全是嘲諷:“如若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一個薄情寡義、拋妻棄子的人,我還能忍,我還能告訴自己命數(shù)如此,算我和母親栽了,可是,天下人都說你得你天上有地下無,我成了希家的叛逆,我們成了你的污點,我和我的母親憑什么要遭遇這些?”
希家家主:“你母親仁敏豁達(dá),怎會是我的污點?別人也從不如此認(rèn)為�!�
希修:“哦,那我是你的污點,這點總沒錯了吧�!�
希家家主回答:“你是妖族太傅,你的成就已經(jīng)不在我之下,別人說起你,早就不是說你是我的孩子,而是說起你的名諱、你的成就……”
希修嘲弄:“然后呢?你想說,正是因為你絲毫不顧及父子之情,將我逐出希家,我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希家家主萬萬沒想到,哪怕是自己想要心平氣和夸贊希修一句,都能讓希修誤會成這樣。
他說:“修兒,你別太敏感,我只是想說……”
希修卻猛然將茶杯拂到地面,茶杯破碎,滾燙的茶水四濺。
希衡和玉昭霽剛好站在旁邊,差點茶水就濺在他們倆身上。
他們無聲地化解掉滾燙的茶水,繼續(xù)如同門神一般,一言不發(fā)。
畢竟他們也實在不知道說什么,他們難道要勸希修大局為重嗎?
希修遭遇了種種,他偏激,也是有因有果。
其實要不是擔(dān)心希修直接暴起殺了希家家主,希衡和玉昭霽現(xiàn)在就離開了。
希修打碎茶杯后,靠近希家家主,直接攥緊希家家主的衣服,十分不客氣道:“敏感?希隱,你有臉說這句話嗎?我幼年喪母,親眼看著我的母親是怎么孤零零死在我的懷里,我害怕。”
“我清楚地知道,外面的幾乎每個百姓,都有一個父親為他們遮風(fēng)擋雨,可我的父親,會為了許多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放棄我,我弱小,我恐懼這個世界,我知道沒有人能來救我�!�
“于是,我想要緊緊抓住權(quán)力,然后,你就因此將我逐出希家�!�
“你可真是個偉大的希家家主,大義滅親,誰能有你正義��?你現(xiàn)在說我敏感,哈哈,你不覺得自己可笑嗎?”
所以,后來的希修成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政客。
政客的基本素養(yǎng)就是:沒有對錯,沒有是非,沒有正義和邪惡,有的,只有永遠(yuǎn)的利益。
白水希家家主放任希修如此無禮,他這一輩子總想要循禮。
可到頭來,卻落得妻離子散。
如果希修能夠原諒他,哪怕再做更過分的事情,白水希家家主也能接受。
他聲音微澀:“修兒,我當(dāng)初并不想逐你出希家,我給你下了幾次令,我也修了許多書信給你,讓你收手,你都沒有�!�
他道:“你操縱凡間之事,更換凡間帝王,使得王室奪嫡,掀起兵禍,這些殺孽,最后都會算在你的頭上�!�
白水希家家主道:“如若我不逐你出希家,不讓你付出代價,不了解這一場因果,你的修習(xí)之路,只怕險之又險�!�
希修冷冷道:“我不怕,修習(xí)不過是與天爭與人爭,我何必要怕別人朝我算因果?何況,你現(xiàn)在仿佛是為了我一樣,當(dāng)初你是如何說我不成器的,你都忘記了吧!”
希修和白水希家家主之間的隔閡太深,誤會太多,這些誤會夾雜著真相假相,已經(jīng)過于錯綜復(fù)雜。
哪怕是現(xiàn)在白水希家家主受傷至此,希修也不會有半分憐憫。
他眼里,確然沒有一個兒子看父親應(yīng)該有的溫度了。
父親這個身份,承載的該是支撐起一個家庭的肩膀,應(yīng)該具備和母親風(fēng)霜與共、憐愛幼子的品德。
這才是父親。
否則……難道清芷道君還尋不到一個男人生孩子嗎?
在希修看來,白水希家家主讓他的母親孤獨死去在前、不教養(yǎng)自己、甚至將自己逐出希家,連一絲情面也不留在后。
這樣的人,算什么父親?!
他不想再多言了。
希修騰地站起來,他說:“我們的交易照舊,你現(xiàn)在需要春秋造化筆來改文天書的預(yù)言,我剛才來昆侖山的路上,見到昆侖山烈火熊熊,不知發(fā)生了什么變故,但無論是什么變故,春秋造化筆都可以拉回來�!�
希修道:“妖族人族魔族都不想昆侖山靈脈被毀,我定然是真心和你合作,可是,同我母親的冤屈比起來,這天下好像也沒那么重要了�!�
希家家主痛惜地看著希修。
他不是痛惜希修對他的無情,而是痛惜希修能將這樣重要的事拿來作威脅他的籌碼。
這個孩子,已經(jīng)徹底拋卻了心中的仁義,他的確成了再標(biāo)準(zhǔn)不過的政客。
希家家主:“我……答應(yīng)你的要求。”
希修:“好,那你現(xiàn)在先手書一封,而后以希家家主的名義,送達(dá)各宗門案上,朝天下告罪。等此事一了,你再自戕,當(dāng)你自戕之后,我即刻交出春秋造化筆,絕無半刻猶豫。”
希云忍不下去,想要阻止希修和希家家主。
在她看來,希家家主固然有錯,但這錯,也不至于到了要他命的地步。
希家家主做了一輩子的好事,難道只因為做了一件不周到的事,就要了他的性命嗎?
那么,生活在這紅塵俗世的人魔妖們,該死多少才算正確?
希云想阻止,卻被希衡擋住了。
希云雖不明就里,還是無條件信任希衡,沒再出頭。
山水樓閣中呈現(xiàn)前所未有的沉悶,風(fēng)變得凝結(jié),空氣變得滯澀,就連窗上的木頭也變得失卻了紋理色澤,變得呆板死氣。
希家家主將畫著妻子面容的宣紙收好,重新拿出新紙,研好筆墨,在紙上提筆而就。
第418章
自戕吧
希家家主文采斐然,很快寫好一份手書。
他擱下筆,筆尖還在往下滴墨。
希家家主將手書展開,給希修看:“你看看這一版可滿意?”
希修也毫不客氣拿來仔細(xì)檢查,最終,希修將這版手書扔回案上去:“可以,希家家主果真文采絕佳,此書如龍章鳳辭,言辭懇切,絕無虛言,我沒意見。”
既然沒意見,希家家主也就以這一版手書為藍(lán)本,以留影石拍下,再以希家玉佩作為通訊之物,將這版手書內(nèi)容,傳到了各大宗門、各界要職手中。
玄清宗此時掌事的是玄葉真君,她修為高深、細(xì)心謹(jǐn)慎,又沒有風(fēng)月和因果纏身。
她無牽無掛,孑然一身,平生只有一二至交好友,都是修為相仿、道路相似的人。
所以,玄葉真君在成神大劫中游刃有余。
宗門其余真君都或多或少陷在成神大劫中,戰(zhàn)爭,帶來的不只是廝殺,也有一系列的社會制度崩塌以及人文關(guān)懷的問題。
這些真君們中的是力劫,或渡的是殺劫,再麻煩些的就是情劫。
基本全都要事纏身,根本抽不開身去。
玄葉真君便暫領(lǐng)了玄清宗事務(wù),她平時忙完三族聯(lián)盟的事情后,就會處理玄清宗之事。
此時,玄葉真君見到宗門外聯(lián)的玉簡響起,玄葉真君取過來一看,希家的印記?
確切的說,不是希家的印記,而是那位家主的私印。
難道是這位家主以私印先聯(lián)系玄清宗,還是說昆侖山出了什么事情?
玄葉真君定睛一看,卻見希家家主這封傳訊并不是在說什么天下大事,而是反省自己曾經(jīng)對妻子幼子的行為,言辭懇切,幾乎將自己說成了十惡不赦的小人。
玄葉真君這下不知該作何表情了。
她倒不是個愛談家長里短的人,看了之后,就沒再將此事放在心里。
清官難斷家務(wù)事,玄葉真君對別人的家事,一向不予置評。
但是,現(xiàn)在雖是她暫代玄清宗之事,但也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
為了防止偌大的玄清宗,成為某一個人的一言堂,所以,同樣的玉簡,其余真君那里也有。
玄葉真君可不能保證,希家家主這封傳訊傳到別的嘴巴大的真君手里,會激起什么反應(yīng)?
玄葉真君盡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這些閑事,連忙運功打坐。
連不愛家長里短的玄葉真君都要靠運功才能壓制心里的波動,可想而知,這道傳訊在三界會掀起怎樣的風(fēng)波。
果不其然,此時,也有其余的宗門接到了希家家主的傳訊。
一些素養(yǎng)好的真君也就罷了,但一些小宗門,掌權(quán)者并非都是素質(zhì)過硬的真君們,有不少都是一些尸位素餐,被家族大佬蔭庇的蠢材。
這些蠢材說起修習(xí)時,便一頭霧水,覺得比登天還要難。
但當(dāng)說起這些男歡女愛,誰又愛了誰,誰又負(fù)了誰時,他們就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脈,投之以十二萬分的積極。
他們道:“白水希家那位家主?不是說這位一直是正人君子嗎?原來也是個普通男人。”
另一個人道:“功成名就之后,難免忽視了家中妻兒,這真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大家就著這個話題,說了許多葷話。
又說了這世上哪兒有真君子,有的只是道貌岸然的小人。
甚至有的說,希家是儒修世家,不見得比所有人都更君子,但一定比所有人都會偽裝君子。
希家家主的名聲一落千丈。
雖然他的成就和名聲無關(guān),他的修為和名聲也無關(guān)。
但是,總是有關(guān)系,哪有人能絲毫不為外物影響?
此時的垚城,妖皇作為坐鎮(zhèn)垚城的頂尖修者,自然也收到了希家家主的傳訊。
妖皇倒是很高興,給左右妖臣傳閱這道傳訊。
妖皇的確很欣賞希修,也很信任他。
一個被當(dāng)世家主逐出來的強者,還有一個這么強大的父親,啊不敵人,妖皇知道他很可靠,對他很信任,也越來越引以為自己人。
妖皇道:“太傅終于得償所愿了�!�
其余妖臣也道:“太傅這些年的謀劃,總算沒有白費。”
妖皇起身,下令:“通知下去,等太傅一回來,便準(zhǔn)備上好的酒席,為太傅接風(fēng)洗塵!祝他得償所愿!”
妖臣這邊也高聲慶賀。
不得不說,雖然三族各有齟齬,妖族在外務(wù)上還總有些小動作。
但是,妖和妖之間,也會有誠摯的感情,對于希修,他雖不是妖,卻為了妖族盡心盡力,他們都已經(jīng)將希修當(dāng)成了同族。
希家家主缺失給希修的一切,妖族,都為希修補回來了。
妖皇給了希修權(quán)力、尊榮、自由,比對自己的親子還要好。
唯一補不回來的就是希修母親死亡的陰影以及他幼年那份患得患失。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希修見希家家主真的傳訊出去了,他眼中迸發(fā)出喜色,然后奪過玉佩,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仔仔細(xì)細(xì)地檢查,確定沒一個宗門被遺漏之后,希修仰天大笑。
笑著笑著,他就落下了淚。
遲來的道歉,遲來的道歉……
終于到手了。
希修這時從袖中拿出春秋造化筆,還拿出了一把匕首,一左一右放在案上。
希云想到希修還有一個要求是要希家家主自戕,她恨不得撲上去把匕首搶走,又被希衡壓下了。
希衡朝希云搖頭。
堵不如疏。
希修和希家家主之間橫亙的矛盾必須如此解決,如果希家家主不道歉,希修不會罷手,希家家主也會永遠(yuǎn)困于心魔之中。
至于死亡的問題?
希家家主心魔不除,希修心結(jié)不解,他們都會死。
希修擦擦眼淚:“其實,剛才你說的,你后悔差那一句話的時間和我母親交流,我也聽到了。我只能說,你差的不只是一句,而是兩句�!�
“原本,你也可以用一句話的時間給我解釋原由,我母親愛你,我也本愛你,我們都會原諒你,可你偏偏——”
他恨道:“你偏偏認(rèn)為你為了天下,你就不用為私情而解釋了!我和我母親不算是天下人嗎?”
“你,自戕吧!”
他將匕首扔在白水希家家主面前。
白水希家家主拿起匕首,他看向這個自己虧欠了良多的兒子。
“我可以死,但是,昆侖山靈脈之事還需要我。能不能給我一些時間?”
希修:“不能!”
白水希家家主頓了頓,他道:“修兒,當(dāng)初的事……我,不知如何說,我請你看罷,也許你看完,就愿意給我一些時間了�!�
第419章
前塵往事
希修沒這個興趣。
過往的一切經(jīng)歷,到他這里,要么已經(jīng)因為過往的苦難釀成美酒,要么,則還痛苦地蜷縮在希修記憶里的某個角落。
等他讓眼前之人死,那,余下的苦難也會盡數(shù)化為美酒了。
希修斬釘截鐵地拒絕:“不必了,既定的事實,有什么再去回望一遍的必要?還是你想從之前的細(xì)枝末節(jié)之中,找到一點能佐證你其實還有一點為父仁心的東西,然后給我打親情牌?”
希修壓根不需要這些東西。
他見白水希家家主神色復(fù)雜,以為他是不愿赴死,氣恨驀然從心頭升起。
希修做勢要去取案上的匕首,實則在傾身的一瞬間,袖內(nèi)咻地射出暗箭。
暗箭箭頭寒光閃爍,直朝白水希家家主喉嚨插去。
希修的動作太快、翻臉?biāo)俣纫策^于迅速,以致于一邊的希云并未反應(yīng)過來,就連此時沉浸在這樁公案中的白水希家家主也沒想到希修這么恨他……
恨到連他自戕都滿足不了希修,希修連這點時間都不愿再等。
他悵然閉眼,已經(jīng)有了死在希修手下的覺悟。
恰在此時,這支箭被希衡單手接住,箭上的毒汁無法突破希衡手上的結(jié)界,這些毒液不只是液體,還散發(fā)出霧氣。
霧氣攀援到希衡手中的結(jié)界之上,然后,化成綠色的汁液往下滴落。
汁液滴落到案桌上,瞬間腐蝕出一個深深的大坑。
此毒之兇險可見一斑。
希衡:“既是談判交易,還在洽談之中,攜帶這樣的千機毒藥,恐怕有些違背交易的原則�!�
她手心一握,這一支毒箭當(dāng)即化為齏粉,在她掌心灰飛煙滅。
希修臉色一變,不甘心地望著希衡冷淡的臉。
希修咬牙:“華湛劍君,你此時不忙著解決昆侖山靈脈主脈之事,卻有閑情逸致來插手別人的陳年舊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