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天亓真君想到這里,又搖了搖頭。
山間農(nóng)夫雖自由愜意,但當天不下雨、烈日酷暑,或者賦稅嚴苛時,農(nóng)夫也只能忍受命運的捉弄。
和修士是一樣的,這世間哪兒有真正快活的凈土呢?
天亓真君便定心講下去:“本君結(jié)束虛空漂泊后,來到希衡出生的三百多年前,開始布置一切�!�
“希衡是上水希家人,本君無法插手她的出生,更無法在她童年時殺了她。”希家作為儒修世家,沒有劍修那么護短重殺伐,但對于子嗣的保護,是他們格外看重的一點。
如果天亓真君在那時敢對希衡下手,尚未恢復實力的他一定會被希家找到、抹除。
“本君需要徐徐圖之,本君沒有實體,便需要找一個能夠替本君在世間行走的人�!�
天亓真君望向宜云:“本君挑中了你,雜靈根,天資不高,好控制�!�
雜靈根,意味著宜云真君不會被世間的高階修士大能看重,收為弟子,天亓真君待在她體內(nèi),也就更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宜云真君是個女人,會導致天亓真君復活后成為后天陰陽之體。
但是,她有她的好處。
天亓真君了解這世間許多男子,尤其是那些天資低的雜靈根,他們會因為自卑,在得到權(quán)勢后更加自負,變得野心勃勃,愚蠢不堪。
這種玩意兒,只會吞噬當初幫他的人,他看不上。
宜云真君雖魯莽、浮躁,但是有感恩之心,也不會想著過河拆橋,會更信任他。
宜云真君聽見天亓真君的夸贊,氣得肩膀止不住的哆嗦。
好控制……這樣的夸贊,落在宜云真君耳中不亞于是侮辱。
她咬著牙,冷森森道:“好控制,我恨不得一劍殺了你!”
天亓真君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后來,本君偽裝成給你頒發(fā)獎勵的系統(tǒng),讓你加入玄清宗,一步步和希衡作對,離間希衡和她的弟子�!�
“你為什么不直接殺了她?”宜云真君脫口而出。
說完,她就后悔了。
此刻,她已經(jīng)不恨希衡,也不厭希衡,她的恨意都轉(zhuǎn)嫁到了天亓真君的身上。
因為仔細想來,在當初,就連她對希衡的恨意,不也是天亓真君挑唆的嗎?
他每每將希衡與她做對比,人誰能經(jīng)得起幾次對比?
天亓真君日日煽風點火,終于讓宜云恨上了希衡——其實她原本,只恨那些因為她是雜靈根,就看不起她的人。
比如玄清宗宗主薛奪。
比如那些高高在上的真君。
希衡從來沒有看不起她過,她本來不恨希衡的,是天亓真君讓她將希衡做成假想敵。
天亓真君道:“殺了她?本君當時沒有實體,叫你?你殺得了她嗎?”
宜云真君閉眼不說話,在心里想著,最好天亓真君這輩子都殺不了希衡,死在她手底下。
天亓真君又道:“本君叫你離間她的弟子們,給她設(shè)置這些劫難,讓她在忙于外事時,內(nèi)院失火,她對她的弟子們總沒太多戒心�!�
天亓真君的語氣忽而變得縹緲了起來,他含笑,像是想到了什么高興的事:
“終于,她死了�!�
“希衡什么時候死過?!”宜云真君失聲驚呼。
天亓真君朝她“噓”一聲:“何必大驚小怪,你自然不知道,這一世的你怎么知道上一世的事情呢?”
宜云真君毛骨悚然:“你到底活了幾世?”
這是個什么怪物?
天亓真君道:“你待會兒就知道了,先聽本君說。”
他以一種享受、舒暢的語氣道:“希衡死在她徒弟蕭瑜風的劍下,那個蕭瑜風倒也是個妙人,可憐又可恨,加諸在他身上的命運捉弄的確多�!�
“若他不愛上希衡,哪怕有金陽谷舊人在他心中不斷點燃恨的火焰,他恐怕也不會因愛生憂、因愛生怖,世上最可怕的情感就是愛夾雜著恨和不信,以致于他被蒙蔽,親手殺了希衡�!�
宜云真君此時覺得天亓真君已經(jīng)和魔頭無異了。
宜云真君熟悉蕭瑜風,那個沉默寡言的男子,居然會親手殺了他的師尊?
她不敢相信。
“你不信嗎?”天亓真君道,“希衡就死在凌劍峰上,本君給蕭瑜風的白圣劍上賦了絕殺咒……恐怕長劍沒入希衡身體,希衡斷氣時,蕭瑜風也驚訝吧�!�
他沒想到希衡真的會死。
“之后,本君為了避免本君的絕殺咒被希家人發(fā)現(xiàn),特意用了獨特的障眼法界。”
所謂障眼法界,就是天亓真君在小范圍內(nèi)造一個界,這個界和真正的世界非常相似,只有細節(jié)不同,完全能瞞天過海。
“到這里時,你不是已經(jīng)成功了嗎?”宜云真君問。
“是啊,可是沒有。”天亓真君輕聲,“你信嗎?本君復活了一次,占盡先機換了希衡死亡的結(jié)局,天道卻不要本君占這個便宜,這時候,天道居然想要公平�!�
“天道,魔族太子還有那個被天道厭棄的煉器師禮陽,復活了她,再度讓時光倒轉(zhuǎn)�!�
宜云真君已經(jīng)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這件事超出了她的接受范疇。
她只能仰著頭,看著天亓真君臉色陰沉地說出一個接一個的秘辛:“本君差點被瞞在了鼓里,幸好那日本君去了怨鬼界�!�
天亓真君回憶起怨鬼界的一切,怨鬼們嘶吼狂怒,沉默的青年跳入冥河中打撈他的記憶碎片。
冥河水,能夠跨越時間。
天亓真君那日鼓動蕭瑜風失敗,但是卻有了新收獲。
蕭瑜風抱著記憶碎片,在怨鬼界中自成蕭瑟之景,但天亓真君分明看到,他的記憶碎片中居然有希衡死亡之景。
天亓真君便根據(jù)這個為線索,草蛇灰線地推測出一切:禮陽有懸倒生死壺,禮陽在魔族欲界有可能和玉昭霽認識,玉昭霽深愛希衡,不會眼睜睜看著她死。
蕭瑜風同樣迷戀他的師尊,一定會對希衡死的場景記憶深刻……
冥河水跨越時間,蕭瑜風在冥河水打撈記憶時,將他曾經(jīng)看著希衡死去的、刻骨銘心的記憶也打撈了上來。
那么,對天亓真君來說,真相就呼之欲出了:第一周目,他死,希衡勝。第二周目:他仗著先機,他勝。
但是,天道布下棋局,玉昭霽執(zhí)行,復活了希衡。
得知了這一切的天亓真君猜出希衡回到玄清宗,恐怕就是為了查出他的存在。于是,天亓真君不得不提前發(fā)動自己的計劃——復活。
現(xiàn)在是第三周目,到底誰會勝呢?
天亓真君拭目以待。
他的戰(zhàn)意完全燃燒了起來,在石上坐著,發(fā)出低沉的笑聲。
瘋子,這個瘋子,宜云真君想。
她紅著眼:“你既然說你要證清正之極的神位,那么,你該不能作惡才是,你把玄清宗弟子們帶到這里來,要干什么?”
天亓真君頷首:“雖然你前半句話是錯的,但本君的確不是好殺之人�!�
“本君起初要你收雜靈根弟子為徒,是為了讓他們給本君獻祭靈慧、壽元、精血,助本君復活。他們有欲望,才會想不斷進取、不斷獻祭,所以本君讓你打壓他們�!�
“可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活了!讓他們走吧!”宜云真君哀求。
她到此刻,終于迷途知返、浪子回頭,她從沒想過要害這么多人的,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天亓真君卻是鐵石心腸:“他們自然走不了,本君的實力還未完全恢復,本君尚且需要他們,何況,這么多人,還能做另外的事……”
宜云真君頓覺無望,就像她現(xiàn)在無法反抗天亓真君一樣,另外的弟子也無法反抗他。
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在玄清宗僅存的真君上面了。
希衡……宜云真君閉上眼,她心中生出萬千悔意,卻不知如何訴說。
“你殺了我吧。”宜云真君仰頭,她現(xiàn)在是修真界、玄清宗的罪人,活著反而受千夫所指。
不如死,還能死個痛快。
她絕不朝此魔頭搖尾乞憐。
“好。”
天亓真君告訴宜云真君這么多秘密,就沒想讓她活。
他的靈臺中出現(xiàn)一柄水刀,旋轉(zhuǎn)著插入宜云真君的魂體胸膛。
宜云真君的魂體如柳絮般輕顫,瞳孔如死人般放大,最終化為點點碎光、徹底消散。
殺了宜云真君后,天亓真君微咳幾聲,他抬起手,掌心更顯蒼白。
果然,因為他提前和宜云真君融合,他的力量不足以徹底吞噬宜云真君,還反而使得宜云真君的魂體殘留了下來——兩次復生,果然太難了。
幸好,這里還有這么多弟子,可以供他恢復實力。
……
此時的玄清宗。
玄清宗內(nèi)只剩下茫茫大地,殿宇山川、花草樹木全都成為水流,被玄葉真君等人用法寶收好。
此刻的玄清宗如同荒地,外間的修士早察覺到了不對,想要一探究竟,卻被護宗大陣攔住。
玄葉真君等捧著這些法寶,茫然不知所措,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
希衡也收了不少“水源”
她要和玄葉真君等人一起商議此事,便朝玉昭霽說了。
玉昭霽點頭:“你去,我在此處等你。”
他和她,本就不只在這一朝一夕。
“好�!毕:獠⒉缓退吞祝瑥目罩酗w下落到玄葉真君面前。
她打開天湛劍內(nèi)新創(chuàng)建的界,將收好的“水源”和眾位真君的水源融在一起,極多,大概有總數(shù)的一半多。
“華湛劍君、玄葉真君,現(xiàn)在我們該如何辦?宗主這么久也不知去向,難不成也中了那魔頭的法術(shù)?”南辰真君問。
眾人臉色都不太好,玄清宗宗主薛奪何等修為,若是連他也……
可是,那法術(shù)不是只對道心不穩(wěn)的有效嗎?宗主他難道道心不穩(wěn)?眾人不敢猜下去了。
此刻,他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希衡和玄葉真君身上。
玄葉真君苦思:“我們該如何讓他們重新變?yōu)槿�?”她雖生了半頭白發(fā),卻仍然美麗,重在氣度,并不將這短暫的外貌放在心上。
紅顏如枯骨,有什么重要的?
玄葉真君道:“道心?我們可以口誦《妙日蓮花經(jīng)》,助他們重拾道心,但是……”
她又生了愁思:“這法子恐怕只對長老有效,對普通弟子,恐怕見效不大�!�
普通弟子連道心恐怕都沒弄明白,還處在靠著師長教導修習的階段,又怎么能通過道心回轉(zhuǎn)為人?
希衡同樣在思考,她心中略有眉目。
此時玄清宗沒了山峰遮擋,風從高處灌下來,玄葉真君的白發(fā)被風吹散,凌亂開來。
黑發(fā)變?nèi)A顏,春草成萋萋,容色不重要,但這樣凌亂,到底遮住了眼睛。
希衡手中出現(xiàn)一支白玉簪,神色如常,替玄葉真君挽好頭發(fā)。
玄葉真君起初吃了一驚,她和希衡一個修法、一個修劍,法修不常出現(xiàn)在前線陣前,所以和希衡不太熟。
短暫驚訝后,玄葉真君便感受到一股難言的熨帖,或許清冷之人主動靠近,還是名揚天下的華湛劍君,哪怕是她,也無法免俗,會油然生出喜悅。
她主動微微將頭朝希衡靠近,讓她能夠更好地替她挽發(fā)。
希衡只會挽簡單發(fā)髻,用簪子轉(zhuǎn)一圈便是,她比玄葉真君略高一些,雪袖透出清淡香味,沁人心脾。
玄葉真君有些臉紅,她們一個柔淑,一個清冷,希衡為她挽發(fā)時,玄葉真君的心跳得連她自己都詫異。
心說,難怪希衡的徒弟王楓,每次對別人就一副兇神惡煞的冰塊臉,鐵血無情的模樣,對著她師尊時就故意裝柔軟可愛……
現(xiàn)在一和她相處,玄葉真君才算理解了王楓。
別說玄葉真君,連在高空中俯瞰玄清宗的玉昭霽都凝眸睇來。
是他的錯覺嗎?
希衡對王楓、對玄葉真君似乎格外溫柔,為何對他就沒這樣的待遇?
他幾乎要冷笑,為著希衡截然不同的待遇,他真想問他差在哪兒了?
論容貌、論修為、論地位,他哪點比不上王楓和玄葉真君?難道他就輸在他不是一個女人?
玉昭霽千里奔襲,連破兩界,現(xiàn)在冷著一張臉,生了一肚子氣。
第159章
一起逛街
希衡為玄葉真君挽好頭發(fā)。
等挽好后,她道:“請真君助我�!�
“劍君請說�!毙~真君下意識輕撫頭上的白玉簪,再慢慢將手拿下。
希衡道:“天之道,損有余而益不足。人道則不然,損不足,奉有余。”
玄葉真君點點頭。
此話的意思是說,天道為均,會制衡萬事萬物,削弱強盛的事物,對弱小的事物則會有一定的彌補。
比如強盛的種族難于繁衍子嗣,弱小的種族則更容易綿延。
而人的“道”呢,則剛好相反。
人,會慕強,拿凡人最在意的錢財來舉例,最終導致的結(jié)果就是:
窮的越窮,富的越富。
人之道,損不足,奉有余,說的便是這個意思。
希衡說:“而今我有一道,非此殘酷人之道,而是與人性逆流之道�!�
希衡和青天鑒,在天湛劍之界中,開創(chuàng)了另外的人道。
賞善罰惡、濟困扶危,天下大同,這不是天道做的事。
天道只負責制衡,讓世間繁衍、留存。
這也不是大多數(shù)人會做的事情,大多數(shù)人只會“損不足,奉有余”
濟困扶危,天下大同,永遠是少數(shù)人的理想。
這是先圣窮其一生的追求,還追求失敗了的東西。
但是,有識之士明知這會失敗,仍然逆流而行。
雖千萬人,吾亦往矣。
這是閃爍在人心底的、被殘酷欺壓、生活壓迫而導致忘了最初心愿的美好。
黃口稚子會高聲言善,耄耋老人會恥于言善。
他們敢大聲談?wù)撊绾钨嶅X、如何算計別人,但卻害怕談?wù)撊绾螌e人好、如何心善。
因為前者令人佩服,后者令人破口大罵。
但多少人會記得,年輕時的自己是什么樣子、什么心愿?
希衡道:“我有一道,如今式微,卻是每個人心中最初之摯,請真君助我,嘗試以它喚回玄清宗弟子之心�!�
那些被上古法術(shù)變?yōu)樗钠胀ǖ茏�,他們還沒有求道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