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界外,玉昭霽看著謝瓊璧垂下的手,和他沾在希衡衣上的鮮血。
禮陽已經(jīng)因青天鑒之變故,老淚縱橫,玉昭霽卻面無表情,冷冷道:“真是精彩絕倫�!�
第138章
他有貪婪的一面,放肆的一面
玉昭霽冷然坐在座上,眼前的天湛劍之界正被希衡慢慢剝離,謝瓊璧的尸身也化為灰燼。
當他的尸身徹底消弭時,玉昭霽眼底更冷:“真是精妙絕倫�!�
正在哭泣的禮陽聽他說這話,眼淚稍止,詫異望過去。
緊接著,就看見玉昭霽一臉寒氣,禮陽連忙朝旁邊挪了挪,玉昭霽現(xiàn)在的表情,就像嫌棄謝瓊璧的尸身碎得太快了一樣。
玉昭霽在界外,看著希衡和謝丹云、謝瓊璧相處好幾百年。
謝瓊璧眼里浮現(xiàn)的是什么情愫,玉昭霽看一眼就知,他起初只是冷笑,謝瓊璧的情愫,希衡永遠也不可能知曉。
只是,玉昭霽未想到,謝瓊璧連死前還要說莊周夢蝶那一套。
如希衡這樣的正道中人,最喜歡事事都要辨?zhèn)分明,莊周夢蝶、蝶夢莊周,就足夠讓他們殫精竭慮想個幾百年,將那謝瓊璧的話翻來覆去想個稀碎。
玉昭霽心中冷笑,窮極詭計,難登大雅之堂。
他正想著如何做時,希衡已經(jīng)剝離開那方世界,送往三千界之中,繼而穿過界門,從造化爐上空飄飄落至地面。
玉昭霽倏然起身:“希衡�!�
他迎上去,腳步瞬移之間,便來到希衡面前,錦衣玉蘭枝栩栩如生,如蘊寒意。
玉昭霽張開手,空天印隨心而動,籠罩住希衡,希衡身上原本散發(fā)著人道金光,雖然已經(jīng)極淡,但對那些探尋的老怪來說,還有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有空天印的掩藏,外間的任何目光都探不進來。
玉昭霽這才收回手,目光從希衡臉上略過,好似沒有這場分離,也好似謝瓊璧那場莊周夢蝶之話,根本沒影響到玉昭霽。
“希衡,看看天湛劍。”他道,“天湛劍同時融了人道和殺道,現(xiàn)在難以支撐,需要劍主之力。”
在此刻希衡的心中,自然是天湛劍最為重要。
她來不及朝玉昭霽道謝,手腕翻轉,無數(shù)劍影從她手心生出,連接著造化爐中心的天湛劍。
在她身后,玉昭霽微微彎唇,莊周夢蝶蝶夢莊周?在希衡真正重視的道之前,只能如飛花輕揚,轉瞬即忘。
禮陽也抹干凈臉上的淚水,他剛才雖哭,但青天鑒的選擇何嘗不是他的選擇?他所煉制的青天鑒,身有器靈,哪怕遭遇背叛、道心毀滅,也能不負人道、有薪火相傳之志。
這難道不值得禮陽敬佩嗎?
任何一位煉器師,煉制了這樣的奇物,都會覺得不枉此生。
更令禮陽覺得此生夠本的是,他正在煉制天湛劍,兇兵之殺道,仁兵之人道,這樣的寶物,全天下只此一劍。
禮陽同樣以煉器宗師之力,襄助希衡。
說來,這世間緣法也足夠巧妙,兇兵殺道、仁兵人道本來不該出現(xiàn)在一柄劍之中,是無論如何都會失敗的。
但是,玉昭霽提供了混沌火,混沌火身具清濁,能生萬物,他的火焰能夠支撐一切。
玉昭霽在一旁旁觀希衡、禮陽煉制法寶,他只做壓陣之用,空天印掩蓋了希衡身上的人道金光,但是煉制至寶時的天地異動,還是引來欲界不少人的窺探。
尤其是剛才玉昭霽吞沒了欲界的太陽,天空高掛黑日,更會讓一些不明就里的野心家認為這是至寶出世。
他們聞著味兒前來,大多數(shù)被門口的困陣所擋,卻也有部分妖族仗著天賦神通,想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開困陣。
他們費盡心機,踩著同伴的尸骨,剛剛從狗洞鉆出來一個頭時,便望見一雙似笑非笑的眼。
天光之下,一名錦衣玉蘭如宿寒枝的男子正站在那里,垂眸望來,如世外孤仙。
那名探出狗洞的腦袋卻凝滯了,雙眼蔓上了驚恐,他是妖族中的偷天鼠一族,最擅長夜行詭計、偷盜寶物,如若誰不幸發(fā)現(xiàn)了他,他就用老鼠尖利的牙齒,將來者吞吃。
他之前也打過欲界太子行宮的主意,雖然僥幸逃脫一條性命,但同去的吞天鼠、瞞天鼠全都被太子的魔臣所殺。
而那位太子,只是淡淡看來一眼,漫不經(jīng)心道:“別耽擱太久,等下來孤的書房商議要事�!�
他抬步,從一地血腥中走出,長發(fā)束冠,隱沒入黑夜之中。
那是偷天鼠對玉昭霽所有的記憶,回去后,他大病一場,幾欲死去。
卻沒想到,他現(xiàn)在又見到了他,在這簡陋的院落,堂堂魔族太子怎么會在這里?
偷天鼠瞳孔緊縮,就要再鉆出狗洞,他憋得臉色紫漲,玉昭霽走過來:“孤幫你一把�!�
焚寂魔刀由上而下斬落,偷天鼠的頭被一刀斬下,他在洞外的半截身子噗啦一身摔出去,嚇到了其余同伴。
“頭?老三的頭呢?”
緊接著,偷天鼠的頭被玉昭霽嫌棄地踹出去,他頭上的鮮血濺射到其余同伴,那些鮮血中卻像是有火焰的力量,瞬間就將其余同伴也給燒毀。
一番拉鋸后,天湛劍已經(jīng)被徹底煉成。
融合了殺道的兇兵,會讓天下妖魔齊齊膽寒、哀嚎,擔心這兇殘的一劍落到他們身上。
融合了人道的仁兵,卻又會使得萬物復蘇,使得在這一日降生的人族嬰孩都在冥冥間得到人道的洗禮,獲得了一些微薄的先天氣運。
希衡握住天湛劍,天湛劍在她手中微微顫動,劍與劍主心靈相通,表露著喜悅。
它終于可以再度和希衡一起并肩作戰(zhàn),為她們的道而揮劍。
希衡也撫過天湛劍劍身,久久未曾言語。
她這一生,唯有一次質疑過自己的道,就是天湛劍碎一事,在劍神墓中,劍神精準把控了希衡的弱點,那次是最兇險的時候。
若非天湛劍提醒希衡它和她的道本就是同樣的,希衡現(xiàn)在已成劍神墓下的亡魂。
她緩緩撫過天湛劍劍身,霜寒清絕、玉龍輕吟,希衡熟悉天湛劍的一切,就像天湛劍熟悉希衡那樣。
她斂眸,把眼里難得的柔光和脆弱都給掩藏。
再也不會了。
不會發(fā)生天湛劍碎的事,也不會再發(fā)生她死于凌劍峰的事。任何道,都是要修道之人活下去才能修道,沒有任何一個道期盼著修道者真正死去。
修道是修生,而非修死。
玉昭霽也沒有打擾此刻希衡和天湛劍的獨處,只有刀劍之主才能體會這樣的感情。玉昭霽也握緊了正滴血的焚霽魔刀。
禮陽欣慰地看著希衡,既如此,他的罪孽可贖了吧?
禮陽含著笑盤腿坐下,在造化爐之前抱元守一,身影在天地間越來越淡。
他本就是被天道排擠之人,以前強撐著一口氣,是因為不服自己煉制的至寶青天鑒怎能不被使用,怎能明珠暗投?如今青天鑒已有了結局,他也該有了結局。
對他這樣的情況來說,死,未嘗不是一種圓滿的結局。
希衡和玉昭霽同時發(fā)現(xiàn)禮陽的不對,他們齊齊看來,希衡道:“禮陽……”
禮陽沖她搖頭,制止她未說出口的話:“劍君,我此生已經(jīng)無憾了�!�
“懸倒生死壺、青天鑒、天湛劍這樣的至寶,多少煉器宗師傾其一生,一件也碰不著,我卻能煉制三件,我雖活得恐怕比別人短,但我這一生的見識,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他們。”
他說這話時,神情恬淡,沒有一絲怨恨、痛苦,眼中盡是豁達。
“我雖也掛念人道,但是,青天鑒碎時尚能薪火相傳,我由此可知,哪怕人道不興,卻也絕不會斷絕,會永永遠遠薪火相傳�!�
“我既然知道這一點,那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劍君,生老病死,皆為定數(shù),禮陽能和劍君做一生摯友,我行差踏錯,也有迷途知返的機會,我這一生,已是大幸�!�
他是真正的,將此時的死亡視作圓滿。
希衡見狀,將天湛劍放置在地,為禮陽行一大禮。
“送器宗�!币滦浯沟�、發(fā)垂于肩,她以煉器宗師之禮,恭送禮陽魂灑天地。
玉昭霽雖和禮陽有秘密、有齟齬,他也并非正道中人。
但是,人道的創(chuàng)立和天道并駕齊驅,從此道之中,玉昭霽也在心悟魔道。
禮陽的確值得他相送。
他也和希衡做了一樣的手勢,彎了一樣的腰:“送器宗�!�
禮陽頷首,笑著消逝了。
這樣一個煉器宗師,就這么魂歸天地。自古以來,天地間不知出過多少驚才絕艷之輩,可大多數(shù)都消弭了。
只有那極少數(shù),能登臨仙位、乃至于神位。
而禮陽,他不登臨仙班,卻已經(jīng)比仙更受人崇敬。
禮陽消失后,這方院落只剩下了希衡和玉昭霽。
雖說禮陽是自愿魂灑天地,但他和希衡情義深重,希衡仍然未離去,而是打量這方禮陽生活過的院落。
玉昭霽有心排遣她的憂思,他拂開柳絮,在枝葉橫生的柳條下,玉昭霽阻了希衡的去路。
他伸手攔在她面前:“希衡,他是自愿的�!�
“我知曉�!毕:獾�,“但是人的死亡,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他肉身的死亡,第二個階段是親朋心中的死亡,第二個階段總要一些時間。”
說到這里,她有短暫沉默,灰色的柳絮緩緩落下,沾了些到她的肩上,她也無心拂去。
從這短暫沉默中,玉昭霽感覺到了一絲奇怪。
他沒說話,希衡則不再繞彎子:“玉昭霽,若我有朝一日身死,在你心中,我會多久消亡?”
不會消亡,玉昭霽在心中回答。
但他知道希衡不是為了光問這個問題,她真正想問的還在后面。
果然,希衡下一句話便是:“三年?三年也不會,哪怕我埋骨在地,你也會將我挖掘出來,對嗎?”她抬眸凝望玉昭霽,以一種篤定的語氣,“玉昭霽,你和禮陽瞞著我的便是這件事?”
……
玉昭霽原本不想希衡知曉此事,可她已經(jīng)點明,那便瞞不住了。
他索性坐下,一副悠閑之態(tài):“你發(fā)現(xiàn)了,從哪里發(fā)現(xiàn)的?”
希衡走到玉昭霽面前,勢必要玉昭霽正面回答,她居高臨下俯瞰著坐下的玉昭霽,遮擋了漫天柳絮。
“懸倒生死壺由死變生,加上你和禮陽之間的熟悉,我很難不猜出來�!毕:庋�,“何況,若非你是已臻刀皇之境的玉昭霽,你見到我領悟人道時,就會忙著回去修煉了�!�
玉昭霽有一個愛好,喜歡和希衡比試。
以往,希衡長一個小境界,玉昭霽也一定會閉關修煉。
但這次,玉昭霽過于平淡,足以說明他此刻修為、心境都是那個刀皇之境的玉昭霽。
玉昭霽道:“不錯,是我�!彼D動手中玉扳指,借此撫平心緒。
希衡俯瞰他,似乎想到了玉昭霽當初的荒唐舉動,他夜月入棺,和她渡過一個又一個長夜。
他好像很孟浪很荒唐,又好像只是抱著那場荒唐,拒絕去承認絕望。
于他而言,希衡的棺木是希望所在,太子寢宮反倒是冷宮。
將希衡帶入太子寢宮那夜,玉昭霽沐浴時也要和希衡的白骨共浴。
如今希衡俯瞰他,從嚴絲合縫的衣襟中,難以往下看,但是,男子流暢凸起的喉結、剛勁的腰肢是衣服無法包裹住的,常年習刀的魔族,自是身材頂級、儀態(tài)完美。
希衡下意識聯(lián)想到那夜她并不想看、卻不慎看了幾眼的場景。
她別開眼去,不再看玉昭霽,試圖驅走曾經(jīng)的記憶、遠離這場尷尬。
玉昭霽從希衡不自然的臉色中,也想到當初自己做了哪些事,當時希衡有意識,能看到嗎?
她看到自己對她的一切孟浪之舉了?
他在心里肯定這個答案,玉昭霽的一切面對心上人的羞澀,都壓不過此時他想和希衡坦誠以待、再無秘密的渴望。
他手中的玉扳指一轉,歸回原位,本半垂的眼眸睜開,里面有一輪深沉的黑日,卻又涌動著燙金般的烈焰。
他的眸光貪婪攥取眼前的希衡,而后驀然起身,和希衡面對面。
希衡身形高挑,但玉昭霽作為成年男魔,比她高出半個多、幾乎一個頭。
玉昭霽此時和希衡面對面,他低下頭:“你看到了那一切,你怕了嗎?希衡。”
怕他并不是在閑暇時的一切都恪守風度,他有貪婪的一面、放肆的一面。
第139章
希衡,不要退、不許退
玉昭霽離希衡極近,他微低下頭,眸里繾綣著烈焰似的情意。
“希衡,你既全部看見,我也不瞞騙你。”他全無一丁點退縮,“當時的我,因你的亡故,已經(jīng)心緒大亂�!�
“我夜月入棺,并不是什么思念對手,而是想要和你同枕而眠,彌補那些我沒有懂、就已經(jīng)失去的歲月�!庇裾鸯V并不想回憶那場寒涼的回憶,一想起,他眼前就浮現(xiàn)凌劍峰前的墳冢青草。
天空灰敗,沒有一點鮮亮的色彩。
可他就是這樣想起來了,痛徹心扉的悲傷從來不會消失,只會悄悄躲起來,等到夜深人靜或者時機恰當時,悲傷就會鉆出來,攪得人生死兩難。
“我將你的尸骨帶入池中,也是打著共浴的念頭�!庇裾鸯V容色沉靜,希衡下意識倒退一步。
她從未嘗過男女之情,卻一碰上,就是玉昭霽這樣足以焚毀天地、絲毫不知收斂的情意。
玉昭霽則不想希衡再退了。
他們什么都一起經(jīng)歷了,經(jīng)歷了生死、時光回溯,經(jīng)歷了劍神墓、鬼墟幻市的種種,世上還有什么事能比他和希衡間的糾葛還要深?
不要退、不許退,他們間什么秘密都能說,難道反而是天理倫常、男歡女愛不能說?
玉昭霽大手一攬,穿過空中柳絮,扣住希衡的后腦勺,他長臂一攬,呼吸帶著灼熱的溫度,再自己靠過去:“希衡,別躲,聽我說完�!�
希衡一僵,她想到了二人的過往,到底沒有再離開,而是正視玉昭霽。
她盡量正視他,不被他眼里的情海淹沒。
玉昭霽這才能接著剛才的話說,他好像也迫切地希望希衡知曉這一切,他想要所有情念都有歸處。
因何而發(fā),便落往何處。
“那時,我想著復活你,卻又恨你。我恨你明明能奪舍復生卻不愿回轉,我恨你被區(qū)區(qū)蕭瑜風所殺,我殺不了你,蕭瑜風卻可以。那時,我的恨太多了。”
“這樣多的恨,讓我壓抑在心底的愛也堂而皇之如洪泄出,所以,我放任自己宿在你的尸骨旁邊,我也沒想過尊重你的尸骨,那時我已瘋魔,我和禮陽原本約定的日子是在第二日,但當夜我便不能忍�!�
“在那數(shù)個糾纏的念頭中,有一個念頭飛逝離去,那么飄渺,卻被我抓住了,那就是:良宵苦短,我一刻也不想放過……”
良宵苦短、鴛夢之志,剩余的話還用玉昭霽說嗎?
但看他的神色,他真的想說出來,希衡不免膽戰(zhàn)心驚,臉紅耳燙,她及時出聲:“夠了,玉昭霽�!�
玉昭霽盯著她,眼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希衡蹙眉,下意識別開了眼:“……別太過分�!�
這句話已不似寒冬,反倒像是和玉昭霽打著商量、各退一步。
然而,魔是不會退一步的,他只會察覺到對方的軟化,趁機再進一步。
玉昭霽如在黑夜中獨行太久的旅人,乍然見到前方燈暖,哪怕這燈閃爍著、明滅著,讓他退卻,難道他就會真的退卻嗎?
不會,永遠不會。
玉昭霽聲音繾綣,似誘著希衡說點什么,他眼里亮閃著漫天星辰,一眨眼,星子搖晃:“希衡,你在想什么?你怕我?還是……”
他把爪牙收起來,把渴望和貪婪藏好。
他的聲音也刻意軟了下來,如能溺斃任何人,同時,扣著希衡的手也松了開去,他溫柔地替她拂開一片落在發(fā)間的柳絮。
柳絮拿開了,卻還剩點點絨毛,玉昭霽也清和細細地理開。
“其實,你沒什么好怕我的,世間男子有許多面孔,有的外寬內忌,對外和顏悅色,對內猜忌多疑,有的則是對外殘酷,對內則溫柔迢迢,我那時激進了些,可我后來不是沒有嗎?”
玉昭霽又一次收起了自己的爪牙,竭力想要表現(xiàn)自己宜室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