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墨發(fā)微揚、殺氣獵獵、風動血隨。
死亡會如影隨形,跟隨玉昭霽的敵人。
胞兄在六道魔令之威中化為齏粉,那匹骨馬同樣遭受波及,被氣息奄奄抬上來,鼻息噴在滿是鮮血的地上。
玉昭霽輕描淡寫睨過去,讓魔仆將骨馬帶下去。
之后,那匹骨馬充入玉昭霽的私庫,它原本漆黑、毫無雜質的骨頭卻滿是斑駁的傷痕。
這就是玉昭霽的行徑。
身為魔掠奪的本性,讓他面對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都不會放手。
骨馬馱著胞兄離開,他便以殘忍的手段阻攔,哪怕傷及骨馬又如何?
對一切法寶、奇珍都如此,魔族太子擁有的東西太多,興趣只會讓他掠奪,不會管它是否因此殘破。
例外的是魔皇之位。
玉昭霽體內天生流著掌權的血液,他對偌大的魔界很感興趣,所以,他會慢慢收服幾大魔界,而不是暴力純粹地殺過去。
他需要一個完整的魔界,所以相對克制。
可是,面對希衡,玉昭霽的克制甚至遠遠超出前者。
面對前者,玉昭霽照樣會使用屠殺等冷酷手段,只要達到自己的目的。
面對希衡,他卻會一忍再忍,珍重的程度遠超自己的想象。
玉昭霽回憶起剛才,希衡一身白日醉的甜香,卻坐在他面前論道的模樣。
天邊皓月,沁染蜜糖,聞著是甜,仔細瞧卻全是疏離。
玉昭霽在她的面前,明明離她那么近,玉昭霽的所有欲、情也被全面激發(fā),他卻極度克制,連灼熱的呼吸都沒打在她脖頸間。
他甚至想,只要希衡不動欲,他就保持現(xiàn)狀、不動欲。
這樣的程度,如果玉昭霽再只認為他只是拿希衡當對手,那就太可笑了。
那一定是超脫于上的情感,是混合著欣賞、轉化為想得到的知己之情?抑或是……沉重純粹的愛欲占有?
玉昭霽沒有參照物,魔族普遍重欲,但他們只是隨便,并不是深情。
玉昭霽有瞬間是否要追查下去、細究清楚的想法,但下一瞬,竹葉沙沙作響,什么東西抖成一團,硬硬的東西頂上玉昭霽腳邊。
他低眸,是竹劍人。
玉昭霽在主墓室外守著希衡,剛才想到對希衡抱有更深欲望時,靈魂戰(zhàn)栗,周身散出煌煌的魔氣。
那些魔氣叫囂著,為魔的本性想破開主墓室的門,卷出希衡,攬入懷中。
竹劍人好歹曾是劍神的侍劍童子,立即被這樣的登徒浪子喚醒,朝玉昭霽攻去。
玉昭霽用刀,竹劍人便無法使出和希衡對戰(zhàn)時的復刻。
不消用刀意,玉昭霽打落竹劍人的劍,將它踹到墓壁角落,恢復寧靜。
真抱歉,他連竹劍人對希衡無意識的護花之舉都忍不了。
忽而,一線天風從劍神墓每個角落灌進來,明亮的光照到玉昭霽臉上、發(fā)間。
天地靈氣充斥其中。
天地異動。
“希衡。”玉昭霽立即猜出這樣的天地異象由希衡引起。
他收起百般心思,打開主墓室的門,旋身進入其中。
主墓室內。
希衡在失去作用的縛神臺上坐下療毒,抵御上古情魔毒和白日醉。
情毒熾盛,希衡周身汗水淋漓,卻始終不曾睜眼、分心,就連魚人皇族的銀色魚尾也在縛神臺上拍打。
玉昭霽身為男子,進入主墓室內后,銀色魚尾感應到男子氣息,在動情時纏繞過來。
魚尾婉轉地在他腿邊蹭動、旋轉。
魚尾在跳舞,希衡緊閉雙目。
那一尾柔軟的魚尾瀲滟磨蹭玄色深衣,衣擺處的飛鶴都要被魚尾痛痛快快撫弄個遍。
玉昭霽身體發(fā)熱、隨之加重呼吸,胸口起伏,一縷發(fā)落至臉頰側,不似謫仙似墮落仙。
今日玉昭霽的欲的確一直處在蓬勃狀態(tài),希衡需要壓制,玉昭霽一樣需要壓制,這樣的撩撥讓他呼吸加重。
希衡則雙目緊閉。
這條魚尾提醒了玉昭霽,這里是鬼墟幻市,現(xiàn)在希衡中了白日醉和舊毒。
她現(xiàn)在只是受情毒影響,有過剛才的談話后,玉昭霽不會趁人之危。
他頂著一張仙似的臉,分明一身是魔氣,眼里全是掠奪的欲望,焚寂魔刀刀柄都興奮到滲透出血,仍然沒有纏上魚尾、顛鸞倒鳳。
玉昭霽站在原地,不動如山,遵循之前希衡不動欲,他便潔身如玉的承諾,交還時間給希衡。
希衡靜淡如水。
她并未因魚尾的舒適放棄前功,在收回魚尾的同時堅定清心靜氣,連魚尾都在此時變?yōu)槿俗逯取?br />
這說明她對自己身體的掌控力進一步加強,毒性隨之減弱。
天地間充盈的靈氣更多。
劍神墓中的擺設被灌入的長風吹動、搖晃,希衡也未睜眼看周遭情形,并非墓室靜,而是她的心靜。
道心通明。
磨難,向來是磨礪道心的試金石。
今日,希衡身中上古情魔毒和白日醉,在有男子可助解毒的情況下,仍然以自身之力不沉淪情欲。
她能清醒論道、能闡述丹藥之毒、斬三尸之害,道心堅定一往無前,而這樣的道心,不只堅持了一次。
繩鋸木斷、水滴石穿,量變足夠引起質變。
希衡的本體是修士中最強的道心通明之境,連上古貪魔都不懼。
而今日,她使用的是魚人公主的身體,居然能夠用這具脆弱、雜念繁多的妖身在短時間再度凝結道心,進入道心凝萃之境。
天地間大量靈氣匯入希衡體內,希衡身上縈繞清澈的靈力,圣潔的光芒照耀在她身上。
玉昭霽直直盯著她看。
他不看她的美色,而看她的本質。
道心凝萃?恐怕不只。
靈力節(jié)節(jié)攀升,天地靈氣越聚越多,這是道心通明。
玉昭霽篤定,希衡將在鬼墟幻市之內,以魚人公主的妖身再度進入道心通明之境。
鬼墟幻市這樣匯聚濃郁怨氣、煞氣的地方,希衡以識念進入妖身,還能凝成道心通明,意味著以后希衡的本我、幻我全都是道心通明。
她將徹底不懼妖魔邪祟的任何蠱惑神智類法器,也不再懼心魔。
修道中的問心將一片坦途。
恰在此時,空氣中多了許多污濁、滲人的氣息。
玉昭霽看去,鬼墟幻市的古靈降臨此地。
連莊家都坐不住,這個一直隱藏在幕后、曾下死手削弱希衡的莊家不惜破壞規(guī)則,也要降臨此處。
它忌憚地看著希衡、玉昭霽,嘶吼、咆哮,狂沙降臨。
第86章
心向明月,徐徐圖之
鬼墟幻市的古靈盤旋在空中,灰沙聚作的身軀染上血色。
而血色來源是——
玉昭霽眼中盛著琥珀玉光般的笑意,深衣飛鶴無風而舞,他未簪發(fā)簪、玉冠,隨意一束,墨發(fā)就這么清清靜靜垂下。
古靈想殺希衡?
魔族雅致絕俗的太子殿下,此刻焚寂魔刀的刀柄上全然流出鮮血。
他掌心也黏膩了一片血色,濕噠噠的鮮血流淌不盡,聚成一汪血洋。
以玉昭霽為中心,血洋不斷擴大,整座劍神墓的地磚、墓壁全部成為流淌的血墻,朵朵漆黑的混沌火蓮盛開其中。
這是玉昭霽的幽冥血獄。
進入血獄者,十死無生。
血獄獨立于所有界,超脫世間法則,也就是說,一旦古靈被拉入其中,賭局立時作廢。
玉昭霽可以殘忍地吞并它,畢竟身聚無數(shù)賭徒邪念的古靈,也是玉昭霽的大補之物。
可是……
他不應該一來就顯露這么崢嶸的心思,它留在修真界,對他來說還有用不是嗎?
它是賭場,制造無數(shù)賭徒、邪念,邪念對兇神后裔來說是大補之物。
難道?
古靈想到上次窺探的玉昭霽心意,漫天飛舞的黃沙中,玉昭霽的心意中只有魔道乾坤、魔皇之位、空天印……
以及一道隔著輕煙寒水、花樹澹澹,看不真切的雪色身影,雪瀑飛一般流瀉,水流拍打激石,那道身影在玉昭霽心中一直極靜、穩(wěn)穩(wěn)佇立。
那個身影難道是華湛劍君?
古靈覺得真他娘晦氣。
它特意安排希衡、玉昭霽一組,就是為了以魔族太子制約希衡,特意將希衡回護的解千語也安排給魔臣一組,同樣是為了制約她。
甚至于,它特意給玉昭霽一副受傷的軀體、把希衡關入囚籠,就是為了讓玉昭霽殺希衡奪取修為。
誰能想到現(xiàn)在的局面?
它能看透人心,但越是心思復雜者和心思澄澈者,它很難完全看清。
現(xiàn)在,它的安排好似正中玉昭霽下懷,反而將這一正一魔送到一塊兒,說不定玉昭霽心里都笑開花兒了。
古靈惱羞成怒,它不敢接觸玉昭霽的血獄,但也有萬年功力,在鬼墟幻市中,它是絕對的王。
古靈發(fā)聲,如洪鐘大呂,它在空中身軀翻舞,黃沙滾滾:
“殿下,吾未曾動手,殿下若再擴張血獄,在吾進入血獄前,賭市規(guī)則將率先反噬殿下�!�
玉昭霽唇邊勾起譏誚的弧度,他的手張開,從古靈身上抓起一把黃沙。
黃沙在玉昭霽手心變成漆黑焦土,再被血獄吞沒。
“這樣在規(guī)則邊緣試探的事,不是你先做下?莊家�!庇裾鸯V道,“孤回敬一二,想必你不會和孤計較�!�
他冷悠悠地笑,就那一把黃沙,便削去了古靈百年內吸收的賭場欲望。
古靈的確不能計較,按規(guī)則,它不能在賭局里殺這些修士。
但古靈無法忍受希衡在幻我時達到道心通明之境,所以它猛然降臨于此,以賭場的貪婪、惡欲和自己的萬年功力給希衡造成壓力。
道心通明多么難以達成,只要希衡的心境有一絲緊張、裂隙,那就前功盡棄。
它踩在規(guī)則的邊緣跳舞,玉昭霽也在規(guī)則邊緣廢了它一百年的所得。
魔族和邪物之間的較量,從來都是刀光劍影、毫不玩兒虛招。
古靈倒也能忍,玩兒了萬年的賭場,這點忍性它自然有。
古靈在空中,盤旋著看向希衡。
成道艱難需百年,毀道輕易只一瞬。
它降下莫大壓力。
天地靈氣匯聚在希衡身上,清影似仙,自她周身的靈氣上,可以隱約窺見天光、鸞鳳齊鳴、瑞獸嬉戲,這是唯大能突破時才能看到的異象。
希衡根本沒有被古靈影響。
世間越是色厲內荏者,越要做出磅礴的威勢。
古靈降臨于此,就說明它懼怕希衡,希衡何懼之有?
何況,點點金色的細線凝聚在希衡周圍,那是……法則。
玉昭霽意味不明、眼神深幽,古靈身上跳躍的黃沙都好似沉寂許多。
法則就是天地間的規(guī)矩,比如鬼墟幻市作為賭場,哪怕要害人、殺人,也得遵循天地法則、生出合適的賭局規(guī)則。
如今修士們拿出修為、靈魂乃至一切作為賭注,這個賭局必須相對公平。
如果古靈想在此對希衡動手,那么,這些天地法則會當場剿滅古靈。
令古靈臉色難看的是,希衡調動的不是賭局的規(guī)則,而是天地法則。
這位劍君對天地本質的參透實在令古靈厭惡、忌憚。
鬼墟幻市的古靈不擅戰(zhàn),玩兒的便是賭場、賭界,在它的賭局里,它不懼怕殺傷力強大的修士,懼怕的便是了解天地本質的人。
“看夠了么?滾�!庇裾鸯V冷森森開口。
古靈無聲退卻,賭局還未完,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說不定魔族太子和華湛劍君都是他的補物呢?
……
道心通明已成。
希衡睜開眼,身上的白日醉和上古情魔毒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多謝護法。”希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玉昭霽,真心實意朝他道謝。
玉昭霽不置可否:“不必,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以前又不是沒發(fā)生過。
以前,玉昭霽經常來找希衡比試,希衡是修道者,修道者的清規(guī)戒律比魔族可多得多。
問心、問道也多得多。
常常希衡回峰修煉時,玉昭霽強闖凌劍峰,花樹搖曳,杏花零落。
他穿過或粉或白的杏花,披著黑色描金的大氅,攜著一身清寒肅殺,踩過一串從魔界到修真界的腳印。
他找希衡比試,有時比試到一半,希衡壓不住境界要突破,玉昭霽就守在一旁。
看花開花落、云卷云舒。
等玉昭霽這樣守著希衡突破的次數(shù)多了,希衡問過他:“為何如此?”
玉昭霽便勾起唇站起來,他要高希衡半個頭,徑直伸出手拂去她頭頂?shù)囊黄浠ā獎偛畔:馔黄茣r,玉昭霽無聊,一片一片撿她身上掉滿的落花。
現(xiàn)在這個舉動也不奇怪。
玉昭霽回答:“不守著你突破,難道孤借機殺了你?孤又殺不了,你不犯好心時很難殺,你不知道嗎?”
希衡只當沒聽到他的諷刺。
“既然孤殺不了你,難道借機毀了你突破?先不說能不能毀去,哪怕是能毀?哼�!彼湫σ宦�,雙手環(huán)抱,“世間的庸人已經夠多,孤要精進刀道,不尋強大的對手,難道要尋一群歪瓜裂棗?”
“孤可不是一葉障目的庸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