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這是《媧皇救世圖卷》中的“樂”
她提著的當(dāng)然是她自己的人頭，偶爾，她會和人頭一起唱歌，偶爾，她會蒙住人頭的眼睛，不讓她看到漫天的陰雨。
自從樂女被獻祭斬首，她就被天下的河流折磨，困于陰雨。
而天下人供奉的是媧皇，非她樂女。
她一個人被遺忘在了連天的陰雨中，只算得上給河流們出氣的靶子罷了。
可是，剛才希衡祭奠的是她。
“借日之暖，奉與樂女”
就是要給久處連天陰雨中的樂女一絲光芒和溫暖。
希衡身前的烈日不算太大，但已經(jīng)足夠樂女開懷，樂女小心翼翼將烈日攬在懷中。
希衡放開手，她知曉《媧皇救世圖卷》，是因為眾多逍遙王府的魚人在和巫師對抗過程之中，仇恨的言語響徹天下。
希衡身為魚人公主，自然聽得懂魚人的嘶吼。
而她借用的日之暖，是因為逍遙王為了對付她，在此地聚集金烏大陣，日力熾盛。
在日力熾盛之際，希衡以形寓物，使用靈力便能造出一輪烈日。
天地初開之時，世間本無語言，萬事萬物的交流都靠本質(zhì)，所以，只要希衡抓住本質(zhì)，心性潔凈，就能在一堆日力中，聚出一輪烈日。
這輪烈日自然比不得真正的太陽，但是，也足夠樂女使用。
蕭瑜風(fēng)也想通這個關(guān)節(jié)，他看向希衡，清冷正直的修真界劍君身陷縛神臺，哪怕修為倒退、一身是傷，也能用神乎其神的法理給自己找到一條路。
她好像永遠都不會被黑暗吞噬。
以前，希衡也教過蕭瑜風(fēng)法理，但他學(xué)不會，他的心裝了太多仇恨和矛盾，無法再領(lǐng)略天地本質(zhì)。
沒想到今日……這就成了蕭瑜風(fēng)的一大阻礙。
蕭瑜風(fēng)想讓樂女趕緊離開，卻又無法阻止身為媧皇分身的樂女，他只能拱手：“樂女，仙人兩隔，按照規(guī)矩，仙不得插手修士之間的事�！�
鬼墟幻市的背景中，的確有仙。
樂悠悠道：“原是此理，但她祭奠吾，吾也喜歡她，吾自然要償還這一輪暖日�！�
樂女走向希衡，她提著血淋淋的人頭，看著縛神臺中的希衡。
清露分輝、梅雪清絕，樂女的目光在希衡臉上移不開。
她暗自想，她所見之仙，沒一個如這樣的品貌，不知仙宮上的媧皇，是否也是這樣？讓人一眼望去，就自慚形穢，神人一般高湛。
媧皇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怎會愿意分身被困人間這么多年？
樂女收了許多纏綿心思，問希衡：“你要什么？”她道，“吾可能無法給你太多。”
她畢竟只是媧皇分身，又常年在陰雨之中，力量受損。
“以水為屏�！毕：獾�。
“如你所愿�！睒放①澫：獾穆敾郏匀徊蝗彼�，一揮手，一條河流蜿蜒而去，如同光亮的薄紗，在希衡周身旋轉(zhuǎn)，阻隔他人靠近，也能減弱金烏大陣的力量。
樂女朝希衡點頭致意，她唱著歌。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睒放柚{，消失不見。
希衡得到一條河靈護身，蕭瑜風(fēng)這下想近她的身，就要先跨過萬里長河。
而且，希衡擅長縱水。
河靈在，她恢復(fù)傷勢、補足靈力的時間就越短，金烏大陣被削弱后，縛神臺也會漸漸獨木難支。
蕭瑜風(fēng)的臉色沉下去，眼下的情形就是：他哪怕修為比她高，法寶比她多。
她也仍然能用各種出其不意的辦法，告訴他，師尊就是師尊，弟子只是弟子。
蕭瑜風(fēng)今日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他目色一沉，便不得不使出更為卑鄙的毒計。
他無法靠近希衡，那么，讓希衡自動走出來不就好了？
蕭瑜風(fēng)從袖中取出一根香，點燃。
甜甜的香味馬上散出，希衡下意識屏息，以靈力在肌膚上覆蓋一層結(jié)界，用來隔絕這香。
她的發(fā)間也好似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光，美麗而難以接近，額心印記熠熠生輝。
周身蜿蜒的河流中，劍影如織，護衛(wèi)正身。
“沒用的，劍君�！�
蕭瑜風(fēng)道：“此香名為白日醉，為何叫白日醉？便是因為香力能透過日光，進入到人的體內(nèi)。這里有金烏大陣，不缺日光，你是躲不了的。”
希衡對此置若罔聞。
邪魔妖物惡人總有無數(shù)手段與說辭，這是亙古不變之事。
然，妖魔有妖魔的手段，正道也有正道的對策。
白日醉的香力透過日光，大部分被河靈阻擋，小部分被希衡的靈力隔絕。
但還有絲絲縷縷，進入希衡的體內(nèi)。
最可怕的是，這勾動了希衡身上的上古情魔毒。
希衡現(xiàn)在用的是魚人公主的身體，照理不該有上古情魔毒。
但是，希衡以前身上的上古情魔毒久久未解，這種來自于諸神惡念的毒和人心息息相關(guān)。
到了希衡的程度，上古情魔毒的余毒已經(jīng)種在她心里，如同樹根一樣吸食她心底的欲。以前，希衡心中一直無欲，上古情魔毒在鬼墟幻市中奄奄一息，蔫頭耷腦。
可白日醉的使用，就像是天降甘霖，給枯藤一般的上古情魔毒注入新的力量。
希衡無聲抓緊手，手心已經(jīng)印出十個指甲印。
她額間隱隱有汗，此時，空間通道中，玉昭霽正在全速趕來。
玉昭霽神色孤冷，罡風(fēng)劃過他臉頰旁，他連護體結(jié)界都懶得張開。
希衡的血味越來越近……
玉昭霽飛速趕去，他難以忘懷希衡以血傳遞信息之事，那樣傳遞信息的辦法雖好用，但也說明一點，希衡一定受了傷，否則傳遞消息的辦法這么多，她何必用血？
玉昭霽可一點也不想見到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游淺灘遭蝦戲。
鬼墟幻市的其余修士和希衡一比，如同螢火與長月之別，他可見不得宵小捷足先登、利用魍魎手段欺辱她。
第80章
劍君，我本想對你好，你看不出來嗎？
白日醉漸漸香氣熏人。
蕭瑜風(fēng)將白日醉的香身插在墓壁上的燈托中，點點紅星般的火光在暗沉的劍神墓中，火星像吞噬人的妖眼。
縛神臺中，希衡貫徹了面對妖邪一貫的作風(fēng)，面對一切妖邪的手段、囂張，她都回稟以不動如山的冷漠。
那張如仙的臉龐面無表情，連額上微微透出的汗珠都像是練功后的產(chǎn)物。
但蕭瑜風(fēng)在燈香旁，目光從她臉上移開，注視她周圍環(huán)繞的河流。
河流如同旋轉(zhuǎn)的薄紗，本該靜靜環(huán)繞在希衡周圍，此刻卻如同翻滾的開水、洶涌的怒江。
蕭瑜風(fēng)沉聲：“劍君，這條河流比你誠實，此刻它才是你內(nèi)心的寫照�！�
希衡微不可見地蹙眉，縱觀希衡一生，這不是她第一次落入困境之中。
沒有誰生來是劍君，希衡成為劍君前，就經(jīng)歷了數(shù)不清的險境與搏殺。
希衡除魔誅邪，邪魔若要殺她，再正常不過，她對此抱著充足的理解。
可逍遙王此刻以白日醉誘出希衡體內(nèi)的上古情魔毒，他眼里翻涌的全是露骨和惡心的欲，像要作為一個男人、征服一個女人。
這就讓希衡感到被羞辱。
她能作為劍君被仇敵所殺，卻不接受作為女子被男子所辱。
希衡冷聲反駁：“若這條河流是本君內(nèi)心的寫照，那什么才是你內(nèi)心的寫照？”
縛神臺上的鎖鏈漆黑陰冷，金烏大陣的日光燦爛光耀。
一個又一個法寶，筑成希衡的囚籠。
“縛神臺？金烏大陣？白日醉？你帶了一個又一個法寶來，用諸多法寶撐起的你，內(nèi)心的寫照是恐懼？你連剛才靠近本君，都要在肩頭放上一只金烏，本君已經(jīng)淪落到此等境地，你卻還在懼怕本君�！�
蕭瑜風(fēng)呼吸跳漏一拍，他該說師尊不愧是師尊嗎？
她一眼就看穿了，蕭瑜風(fēng)面對她時的氣短、恐懼，但是并不知這種恐懼來源于弟子逆師時的反應(yīng)。
希衡道：“在懼怕之中，你還夾雜著其余妄念。此時分明是你得到劍神傳承的好時機，可你心猿意馬、三心二意，有不堪之年。這樣的你，絕不可能學(xué)會劍神傳承�！�
蕭瑜風(fēng)聽著她的輕視，扭曲到露出一個可怕的笑：“是嗎？劍君也不是萬能的神明，總有看錯眼的時候�！�
曾經(jīng)，蕭瑜風(fēng)作為希衡的徒弟時，他還記得她夸過他是劍道奇才。
可如今，她卻直指他心性薄弱、不堪大用。
她也會錯，蕭瑜風(fēng)想，他終究會讓她知道，當(dāng)初她想利用他是錯，如今堅持修真界那些狗屁正理還是錯，認為他不堪大用還是錯。
蕭瑜風(fēng)心念一動，一團火光飄向白日醉。
整根白日醉居然立刻燃燒一半，大量的白日醉馨香立刻飄出，幾乎濃郁成青色。
本被逐日箭擦中，受了傷暈倒在地上的顧語被這濃郁的甜香熏醒，下一瞬立馬驚恐捂住口鼻，面紅耳赤、雙目充血。
“王爺……”顧語駭然地看著蕭瑜風(fēng)，蕭瑜風(fēng)不知出于何種情感，居然沒有躲避白日醉的香味。
他的神情瘋狂而偏執(zhí)，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對劍神傳承的渴望，他渴望的，一直是別的東西。
顧語想要說什么，一張開嘴，又害怕呼吸到更多的白日醉。
蕭瑜風(fēng)掃了他一眼：“你出去自己找個人解毒�！�
至于他，他要留在這里。
顧語見事已成定局，無法再多說什么，掙扎著從地上起來。
他隱晦瞧了蕭瑜風(fēng)，再看看希衡，蕭瑜風(fēng)對希衡的這場濃烈愛恨，來自少年時的相救、相處，在生根發(fā)芽時，卻又被金陽谷屬下們捏造莫須有的恨給活活打斷。
糾纏至今，已經(jīng)成了他心底的心障。
顧語往好處想，若有心障，反而不利于往后修習(xí)，還不如讓他得到一次，痛痛快快破了心中障礙，想必，以后他就不會那么癡狂。
反正這里是鬼墟幻市，沒人知道他們是師徒，也就不存在天下人共誅。
顧語立刻離開，蕭瑜風(fēng)閉上眼，深深吸入一口白日醉的甜香。
白日醉的確有個好名字，他今日就是要痛痛快快醉一場。不得不說，希衡所說蕭瑜風(fēng)不堪大用一言，將他刺得鮮血淋漓，心緒大亂。
白日醉的甜香充斥整個劍神墓，希衡手心已經(jīng)被活活掐出血。
她的本意是要刺激逍遙王著眼于真正的雙修、修習(xí)，只有在希衡擅長的修煉領(lǐng)域，她才能更有把握脫困。
可逍遙王自己點燃白日醉，自己中毒的舉動，屬實是出乎了希衡的意料。
她此刻顧不上吸取靈力平復(fù)傷勢，而是瘋狂運轉(zhuǎn)靈力，壓制升騰而起的上古情魔毒。
這樣強烈壓制人欲、不惜破壞自己身體的方式，不可謂不血腥。
天道有倫常，四季有更替，完全的逆天而為就像是想強行在冬日盛開的夏花，只會被冰雪摧折、霜凌花落。
希衡體內(nèi)緩緩滲透出鮮血，她的衣服上本就沾血，如今更像由內(nèi)而外綻放出血色的畫，唯有清凌的眼神，顯露出一絲極隱忍的痛楚。
蕭瑜風(fēng)也不好過，他渾身燥熱，心底擁抱希衡的欲已經(jīng)攀援至頂峰。
但他畢竟沒有中上古情魔毒，所以比希衡的狀態(tài)好得多。
他痛苦看著希衡渾身浴血，也壓制心底之欲。
蕭瑜風(fēng)隔著水屏，他終于可以借著白日醉放肆地吐露一回心中想說的話。
“劍君，何必苦苦掙扎？男歡女愛，乃世之常情�！�
他想要伸手夠住水屏內(nèi)的希衡，但是，水屏如同怒江，也仿若銀河，蕭瑜風(fēng)根本夠不到。
他半跪在縛神臺、希衡的面前，蕭瑜風(fēng)沒有注意到，此時他的動作像極了劍神亡魂。
除非他們的師尊自愿走下神臺，否則，他們根本夠不到。
希衡身上的血越流越多，連河流都染上一絲淡淡的血色，到了這種程度，蕭瑜風(fēng)知道自己對希衡的傷害已經(jīng)是實打?qū)崱?br />
他以前傷害希衡，是借別人的手，譬如在萬花詭樓看見希衡涉險而不救、譬如在鬼墟幻市中以為玉昭霽對希衡動刀而不聞。
但那些都是借刀殺人，唯有此刻，希衡身上的傷是真真由蕭瑜風(fēng)造成。
蕭瑜風(fēng)回不了頭了。
但他仍然抱著某種渴望，近乎虔誠道：“劍君，只要你走出來即可，是，今日我為了得到劍神傳承，做了許多傷害劍君的事，但請劍君明鑒。”
希衡覺得離譜，嘴角鮮血緩緩滑落，她需要明鑒什么？明鑒他寧愿違背心魔誓，也要做這樣的畜生之舉？
眼前這逍遙王，究竟是什么人？
他時而要殺她，時而又是這樣的態(tài)度，心性之奇詭，實在罕見。
蕭瑜風(fēng)一字一頓道：“請劍君明鑒，今日我的舉動，全屬情非得已，我今后絕不傷害劍君，若劍君愿意出來，今日我拿到劍神傳承后，愿自斷一臂，向劍君賠罪�！�
蕭瑜風(fēng)擔(dān)心希衡不信，他拿出匕首，在自己右臂上劃了一刀。
鮮血呼啦啦流了滿地，希衡看了眼，只覺得難以理解。
他在搞什么行為藝術(shù)？
蕭瑜風(fēng)也看到她毫不動容的眼神，但此刻的蕭瑜風(fēng)借著白日醉，自覺能融化冰雪、栽滿春山。
他道：“男女歡愛，乃世之常情，何況劍君剛才說過，修習(xí)是逆天而為、也是順天而為，如今劍君確實動欲，卻一味壓制，難道不是逆天？”
“一味逆天，阻礙修習(xí)，我們修士修煉，除開對功法、道的領(lǐng)悟，也有對人生之悟�！�
“我不懂，劍君若要成就大道，一味避開一項事情，是對還是錯？劍君何必抵制歡愛呢？何況如今形勢在我，劍君哪怕是給自己爭取時間，也該和我……雙修才是，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強撐著，徒勞傷害自己的身體。”
“我會待劍君好，劍君難道看不出來嗎？我本想對劍君好……”
不得不說，蕭瑜風(fēng)不愧是金陽谷少主、正道玄清宗之徒。
扯起奇怪的東西來一套一套的。
他說話時，玉昭霽已至劍神墓。
玉昭霽從滿是罡風(fēng)的空間暗道出來，蒼勁罡風(fēng)落滿袖間，他帶著一身從逍遙王府殺出的血氣和罡風(fēng)，剛至劍神墓空中，就看見逍遙王半跪在地，瘋狂地朝希衡求愛。
希衡周身圍繞著水屏，也就一時阻擋了玉昭霽的視線。
他看不到她。
逍遙王說男歡女愛乃世之常情，修士要成大道，怎能特意避開？
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直縈繞在玉昭霽心頭的擔(dān)憂。
修士對道的追求，猶如凡人對財寶的追求一樣汲汲，希衡曾向玉昭霽說過無意歡愛，玉昭霽這才心甘情愿，愿做對手。
但是，玉昭霽也知道，他站在什么立場上要求希衡無意男歡女愛呢？
希衡真要忘記那句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焚寂魔刀無聲出現(xiàn)在玉昭霽手中。
刀和劍一樣，唯主人的意志為意志。
此刻，玉昭霽面無表情，無人知曉兇名赫赫的魔族太子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