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玉昭霽也有這種感覺。
剛才，玉昭霽騎在駿馬之上，走在軍伍最前端時，有瞬間捕捉到那個打量他們的視線。
但瞬間，那人就警覺地縮回去，沒讓玉昭霽捕捉到他的身份。
玉昭霽起初認(rèn)為打量他們的修士是出于鬼墟幻市的競爭目的，但逍遙王起初先讓他們出城，再讓他們留下來的舉動，則說明此事并不簡單。
很大概率是，起初對方不想和他們攪合在一起——軍伍這邊明顯已經(jīng)成了玉昭霽的地盤，逍遙城則是逍遙王的地盤。
在修士們不知道怎么反制鬼墟幻市之前，避免太多內(nèi)耗，才是應(yīng)該做的。
玉昭霽輕點額頭，但是……對方忽然下令要他們留下，這就奇怪了。
要么對方掌握了鬼墟幻市的更多線索，要么對方則是想報私怨，若是想報私怨，則要么是對付他，要么是對付希衡。
床帳中，玉昭霽站在床榻前，高大的身影牢牢遮住希衡，若隔著紗窗望去，他們二人猶如交頸。
實際情況是，希衡端坐在床畔。
她在空中以靈力畫了一張簡略地圖，赫然是當(dāng)初毒蛇林外和逍遙城的地圖。
希衡神色冷然，全然沒有一點旖旎之色，她指著毒蛇林外的紅點：“這個地方，正好是逍遙城可以轄制的范圍�！�
“你還記得我們在鬼墟幻市中相認(rèn)的第一夜嗎？”希衡道，“當(dāng)時外面進來一個假裝成士兵的修士探子，那個探子的言談舉止，給我一種莫名熟悉之感�！�
“之后幾天我特意觀察過，軍中少了這樣一號人，說明這位修士查探了我們的情況便離開。”
“他能離開去哪兒來呢？”希衡的手指移到空中地圖、逍遙城的位置。
“只能是這里�！毕：獾�，“否則，逍遙王哪怕有再多算計，也不敢同時對上你我二人，只能是這名修士給他傳遞了你我不合的信息，也暴露了我的身份�！�
玉昭霽認(rèn)可希衡的話。
他又想到什么，眸子里的星光蕩漾開，就像明明滅滅的水光。
玉昭霽道：“希衡，這事情就奇了，當(dāng)時我們來到鬼墟幻市，修為被封、法寶也沒有，那名修士是怎么和逍遙王聯(lián)系上的呢？”
他明明是在微笑，眼底卻沒有一點兒笑意：“看來，鬼墟幻市在幫助他。”
希衡和玉昭霽都見怪不怪，鬼墟幻市明顯在制約他們。
如果在“相對公正”的情況下，給希衡和玉昭霽的仇人一些便利，就是最好的借刀殺人之法。
逍遙王坐擁一座城邦，在人生的賭局里，他是天生的贏家。
玉昭霽和希衡理清如今的敵人：鬼墟幻市、逍遙王及幫手。
他們?nèi)缃瘳F(xiàn)有的東西：軍伍中那些容易叛變的修士、自身金丹修為、魔臣。
理清楚思緒后，希衡道：“軍伍中尚存的修士雖然比前幾日死的那些明智，但如果逍遙王勢大，真要殺我們，拿出他身為逍遙王的權(quán)和寶物，他們隨時會倒戈。所以，我們現(xiàn)在不該再延續(xù)前幾日表面的反目成仇，而該讓他們知道，你我二人早就聯(lián)手。”
這就如同天平，逍遙王在一頭，玉昭霽希衡又在另一頭。
他們最好在自己的天平那端不斷加碼，才能遏制逍遙王可能的“挖墻腳”
玉昭霽深諳權(quán)術(shù)之道，早想到這一點，令他側(cè)目的是，希衡居然會主動提出這一點。
玉昭霽道：“希衡，原來你也知道這些彎彎繞繞。”
“既然你知道這些傾軋手段，為何還會容忍玄清宗？”玉昭霽道，“這些年你聲名鵲起，修真界知你，而不知玄清宗宗主，為了遏制你，他故意分化你和其余真君，你是一派，其余真君又是一派�！�
“孤原本以為你是醉心劍術(shù)，不懂這些權(quán)術(shù)上的彎彎繞繞，如今看來，你懂。”
希衡若是不懂，又怎么會在知曉逍遙王是敵人的那刻，就想到如何綁住軍伍中的修士們？
玉昭霽詢問：“你為何不離開玄清宗？”
這一點，也是希衡曾問過自己的。
別提她曾白骨含冤，躺在地下三年，就提玄清宗宗主以前那些手段，希衡也早就知曉。
她抬眸，在玉昭霽銳利的眸光面前，沒有用多么高尚的話語來裝飾自己，只道：“因為此時不是離開之機�！�
“我若無緣無故脫離玄清宗，來日，玄清宗若有法寶被盜、若有弟子被殺，一旦出現(xiàn)任何疑云，此事都將和我聯(lián)系在一起，我沒有這么多時間處理這些事�！�
“所以，我需要等一個機會，或者創(chuàng)造一個機會。”
等那個機會來臨，希衡就是真正�？諔{魚躍，天高任鳥飛。
她修為高，本就不需要任何宗門的庇佑，也不貪圖宗門的供奉。
她當(dāng)初留在玄清宗，只是因為那個和自己有半師之誼的老人而已。
玉昭霽見希衡知曉防范玄清宗，心中更為愉悅。
他越看希衡，越覺得很難用正和魔來形容她，也許，她堅持的從不是正和魔的立場，而是另外的東西。
希衡無心再說玄清宗那攤子爛事兒，朝玉昭霽道：“你的陣盤刻好了嗎？”
“已經(jīng)好了�！�
“好，那我們現(xiàn)在出去。”希衡回答。
去讓外面那些修士知曉，她和玉昭霽已經(jīng)聯(lián)手。
逍遙王府。
軍伍中那些修士如同警覺的貓，來到一個新的環(huán)境，全都更加警備，小心翼翼查探周遭的一切。
一旦有風(fēng)吹草動，他們就縮回去。
玉昭霽和希衡來到逍遙王府的后花園之中，后花園中有嶙峋的假山，一方人工挖鑿的溫泉。
溫泉水以竹筒機關(guān)引過，澆灌花園中的鮮花異草。
這里，是整個逍遙王府都能望到的地方，無論去前堂還是后院，都要穿過這里，也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里。
玉昭霽“押解”著希衡，似乎要穿過后花園，把她送去牢獄。
冷面的修羅將軍挾持著亡國魚人公主，公主纖細的身形似隨時要被風(fēng)吹倒。
如果這位亡國公主不是希衡的話。
“將軍、將軍�！�
羅參軍——也就是鬼墟幻市里的一名士兵從后屋里出來，手上拿著漱口用的柳條，顯然，這么長時間以來的軍旅生活，將羅參軍給累得夠嗆。
羅參軍朝玉昭霽行禮，然后目光在希衡身上停頓片刻，立刻移開：“將軍�！�
他笑出兩行大白牙：“將軍要帶她去哪兒？”
玉昭霽冷聲：“送去牢房關(guān)押�！�
羅參軍擠眉弄眼：“將軍，何不就將她關(guān)在逍遙王的私牢？”
這位羅參軍只是個普通人，不知道修士的神通廣大，自以為隱秘湊到玉昭霽面前，“將軍不是和她有血海深仇？”
“逍遙王之所以讓咱們在城中逗留，明顯也是看中了魚人皇族�！彼�，“這些身嬌體弱的魚人皇族，據(jù)說十分容易死亡�！�
“將軍把她關(guān)至逍遙王的私牢中，既是賣了逍遙王一個好，哪怕她真的死了，也可以把這事推到逍遙王身上�！�
羅參軍說著，完全把希衡當(dāng)做貨物看。他想賣逍遙王的好，又想得到玉昭霽的好，兩頭通吃。
羅參軍這樣的人，打打殺殺的日子過慣了，尚且不拿女人當(dāng)人，何況是前朝魚人公主？
希衡看向他，沒選擇自己動手。
羅參軍一愣，這位一直沉默、幾乎毫無存在感的魚人公主為何敢那樣看他？而且，眼神冰冷，毫無怯意。
羅參軍差點以為自己看到了一抹幽幽涼輝中的水劍。
他暗道自己看錯了時，身上猛地一陣劇痛。
玉昭霽將手從他肩膀上移開，優(yōu)雅地撣了撣衣袍，羅參軍身上一個傷口也沒有，卻血流如注，不可置信地倒下去。
“將……”
玉昭霽道：“羅參軍突發(fā)惡疾，當(dāng)場病死，真是令人心痛�！�
希衡沒對他兇殘的殺人行為做出一點置評。
羅參軍必須死。
其一，他圖謀將希衡送給逍遙王，觸了玉昭霽的逆鱗。其二，他居然想同時討好逍遙王和玉昭霽，哪怕他不是修士，玉昭霽也必須以雷霆手段殺了他，讓暗處的修士們看看，想要兩頭通吃的下場。
其三，就是玉昭霽和希衡朝修士們表明，他們并不是反目成仇關(guān)系。
羅參軍逐利，本來無大錯，奈何他實在夠蠢夠毒，才招致今日之禍。
希衡這時抬眸，看向后花園中一個隱蔽的方向。
第67章
這位太子殿下，的確太可怕了些
蕭瑜風(fēng)坐在暖閣內(nèi)，看著花園中的動靜。
蕭瑜風(fēng)少年時金陽谷生變，顛沛流離，倉惶出逃，遇到希衡后才過上安穩(wěn)的生活。
這也導(dǎo)致蕭瑜風(fēng)無論如今衣飾多么華貴，手握的法寶多么多，他每到一個地方，目光都永遠追隨著希衡。
蕭瑜風(fēng)親眼見到玉昭霽殺了羅參軍，羅參軍的死沒什么要緊。
一個鬼墟幻市的兵卒而已，哪怕蕭瑜風(fēng)要對玉昭霽發(fā)難，他也不會用羅參軍的死做文章，沒意義。
讓他耿耿于懷的是，師尊希衡，親眼見到玉昭霽殺人而不予以制止。
蕭瑜風(fēng)手中的茶杯碎裂，熱燙的茶水順著手心滾落，他卻好像無知無覺。
蕭瑜風(fēng)眼中一時浮現(xiàn)希衡以前對人命的看重，一時又現(xiàn)出她此刻對玉昭霽的縱容。
玉昭霽似乎很了解她，能夠精準(zhǔn)把控到她的心理，知道什么時候在她眼前殺人，不會引來反感。
顧語擔(dān)心蕭瑜風(fēng)被發(fā)現(xiàn)，走上前去，將窗戶關(guān)上。
淡綠的窗紗紙和花園的青松翠柏十分相容，關(guān)上窗戶后，蕭瑜風(fēng)才將手里碎裂的茶杯放在幾案上。
希衡也收回目光。
玉昭霽笑了笑，就像沒見到暖閣中的蓄意打量一般。
他攬過希衡，一手挑起希衡手腕上的鐐銬：“走了，我的公主。”
“你這樣，容易引起我的誤會�！庇裾鸯V緊了緊精鐵護腕，冷硬的軍靴踩在石頭地面，他身上混合著一股雅致華貴、卻漠視人命的奇異感覺。
希衡清楚，玉昭霽那句容易引起他的誤會，不是說給她聽的，而是說給其余修士聽的。
也就在玉昭霽挑起希衡手腕上鐐銬的瞬間，啪嗒一聲，希衡手腕的鐐銬被觸動了一個小機關(guān)。
任何一個目力好的修士都能看到，希衡手腕上的鐐銬根本沒有限制她的行動，只要她想，隨時能自己解開鐐銬。
修士們哪里還有不懂的。
那哪里是限制華湛劍君的鐐銬，分明就是引別人送死的陷阱。
難怪前幾日這么多意圖去殺她和玉昭霽的修士，都死得毫無懸念。
能夠進入鬼墟幻市的修士，都擅長審時度勢，不擅長的那一波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這些修士略微一分析逍遙王、希衡、玉昭霽的局勢，立刻就在心里打起了嘀咕。
逍遙王是修真界里的誰？
但無論是誰，面對華湛劍君和魔族太子的聯(lián)手，都基本沒有贏面。
雖說逍遙王的身份足夠高，但是……
修士們各有打算。
另一邊，玉昭霽和希衡并未就此回去，他們來這里，還有另外要查探的事情。
逍遙王府后院之中，假山嶙峋，溫泉水滑，霧氣氤氳的溫泉底好似非常平靜。
二人剛走到一處草長鶯飛之地，前面便迅速鉆出來幾人：“玉將軍，王府重地，豈能私自逗留？”
為首那人一指外間：“還望玉將軍海涵，勿要為難咱們。”
玉昭霽手中流瀉出一絲魔力，看似細微的魔力實則十分霸道，一旦進入誰的體內(nèi)，立即會引爆全身。
沒有修士不害怕他的魔力。
此刻，這些人卻看不到這些魔力，繼續(xù)盡職地阻攔玉昭霽。
這說明他們不是修士，只是鬼墟幻市的普通人。
玉昭霽的魔力絲絲縷縷以后花園為中心，朝隱蔽處探去，暗處的修士們?nèi)缱槡帧?br />
但是，軍伍中的修士們驚訝發(fā)現(xiàn)，玉昭霽的魔力偏偏漏過了他們，朝別處游去，他們起初心里微松，然而下一刻，一顆心便提起來，呼吸都仿佛重了些。
這說明他們藏在哪里，玉昭霽都知道。
他這次的確不是對他們動手，而是震懾他們，慎重選擇、慎重做事。
玉昭霽的魔力略過這些修士，來到花園其余隱蔽處，逍遙城的好幾名修士措手不及，直接被魔力鉆入體內(nèi)，當(dāng)場爆裂而亡。
整個過程無聲無息，鮮血流入溫泉水底，乳白的泉水中血絲游蕩。
希衡能縱水，只要標(biāo)記了這些血絲，就能知道整個逍遙王府的地下水源秘密。
“水怎么泛紅了？”起初攔住玉昭霽和希衡的王府士兵皺眉，臉色迅速變了幾變，開始疾言厲色呵斥玉昭霽，“玉將軍，還請回去吧�！�
說完，分出幾個人來左右牢牢看守著玉昭霽，“請”他回去。
玉昭霽見達成目的，也不在此時和逍遙王撕破臉，他頓住腳步，朝那些士兵道：“王府規(guī)矩的確多�！�
“可是，押解魚人公主是本將軍的職責(zé)，不需諸位多管�！闭f著，他以刀鞘拂開一名王府士兵，那名士兵本有慍怒，一見玉昭霽身上的殺氣，也就識趣走去另一邊。
一行人回去玉昭霽的住處。
在快走出花園時，希衡忽而回過頭。
花園中芳草萋萋、瓊花紛紛，一切好似都這么平靜、美麗。
花草搖動之中，希衡身前倏忽出現(xiàn)一道淡色的結(jié)界，結(jié)界張開，擋在她和玉昭霽身側(cè)。
聽得一道細微的聲音，一只小小的手指骨憑空落下，落到地面的瞬間便摔成兩半。手指骨上一道黑氣竄入地面，想要逃跑，希衡那道淡色的結(jié)界猛地碎裂，化為鋪天蓋地的劍影。
劍影插入地面，本想遁入地底的黑氣被劍影擊殺，緊接著，一棵青松上栽倒下來一個修士。
他心口處有一道被貫穿的劍傷，死不瞑目，緊緊頂著希衡的方向。
“什么人？”
“有刺客？”王府士兵們匆匆趕來，將這名修士帶下去。
希衡和玉昭霽面無表情，那些在暗處偷窺的修士則深深皺眉。
死的那名修士是陰陽嶺的主人，陰陽嶺兼具陰陽，無論是封死魂、煉亡靈都非常擅長，甚至能將死人和活人的魂魄煉制在一起。
陰中有陽，陽中有陰，是最隱蔽、也最適合偷襲的存在。
剛才連玉昭霽的魔力都沒拂過那棵青松，足以說明，連魔族太子都很難發(fā)現(xiàn)他，沒想到他居然被華湛劍君所殺。
魔族用的是魔力，魔力雖然破壞力更為強大，但是，在清濁中屬于濁，既然濁，在洞察方面的確稍微弱一些。
而希衡一直學(xué)的是清正劍法，吸取的是純和靈力，更別提她誅魔除邪多年，見過無數(shù)邪魔令人防不勝防的手段。
在洞察邪祟方面，她勝過玉昭霽。
這也是玉昭霽和她合作的原因之一。
希衡殺完陰陽嶺主人，臉上連表情也沒變，玉昭霽也只是淡淡看了眼陰陽嶺主人的尸體，仿佛完全沒把陰陽嶺主人的偷襲放在眼里，一副全然信任希衡的模樣。
兩人走回房間，任由逍遙王府一片混亂。
陰陽嶺主人的尸體被拉走，血色深深，花園中全殘留著魔力的痕跡。
那些暗處偷窺的修士，對希衡和玉昭霽二人合作的不可破更多了一些認(rèn)知。
蕭瑜風(fēng)聽完匯報，合上手中的劍籍，皺著眉頭：“不可破的聯(lián)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