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別人口中的仁義禮智信都是托辭,只有她真是這樣的人。
她為白月之光,無論黑暗如何吞噬,始終潔白干凈,不過分熾熱、幽然地散發(fā)出光明。
可惜,玉昭霽身為魔族太子,太知道良善者會如何死無葬身之地。
他要攜月而墜,將死了的月亮抱入魔界,染上他身上的污黑,讓月亮得以復(fù)生。
玉昭霽雙眸晦暗,墨發(fā)在魔氣中揚起。
他繼續(xù)說:“你的徒弟,都沒為你報仇。唯一為你報仇的那位,被排擠、冤枉,已然墮魔,成了魔修之一。”
“她叫王楓。”
希衡倏然抬眸,王楓!
王楓是她最小的徒弟,昔日王楓同她一同抵抗邪修,王楓渾身染血,險些力盡而亡。
這樣一心向道的王楓,因幫她而墮魔了?
希衡心中燃起一團火,無論身為師尊,還是身為正道,她都為王楓而不平。
她的靈體衣裙無風(fēng)而動、獵獵飄揚。
玉昭霽敏銳感受到希衡尸骨不再那么抵御魔氣,他趕緊再度加大注入魔氣的量。
希衡的尸骨在這樣毀天滅地的魔氣中升入空中。
希衡終究是正道,她日日修煉,尸骨也同樣正氣凜然,正氣與魔氣,在空中交戰(zhàn)。
玉昭霽看起來也不太輕松,這樣由正墮魔的復(fù)生之術(shù),完全是逆天而為。
汗珠從他下頜滴落。
希衡想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做,缺個對手?
修士時光漫長,再培養(yǎng)一個也就是了。
玉昭霽卻只要希衡,他其實也不太明了自己的感情,為自己發(fā)瘋般的行為找了一個借口。
他森然道:“希衡,孤未曾打敗你,你卻死于霄小之手,孤要你活過來,孤堂堂正正打敗你,親手……了你也好�!�
玉昭霽的魔氣不要錢般注入尸骨,最終,希衡的尸骨承受不住兩股能量的交匯。
轟然一聲,尸骨炸了。
希衡:……
挺六的。
和人沾邊的事兒他是一點不做。
玉昭霽這是繼挖墳、炸墳、吃她骨頭之后,還順便一條龍服務(wù),將她挫骨揚灰了。
希衡看了眼玉昭霽的手,手心空空如也,一滴骨灰也沒剩下。
感謝他,堂堂魔族太子兼職火葬場服務(wù)。
希衡仔細回憶自己生前有沒有挖過前任魔皇、前前任魔皇的墳,也就是玉昭霽的祖墳。
最終得出結(jié)論,她沒有。
她就是純粹倒霉,希衡斂眸,無聲嘆氣,還好,尸骨碎了,玉昭霽徹底無法令她墮魔。
玉昭霽親眼見希衡的尸骨消散在自己眼前。
他心中如空一片,雙手結(jié)印,要在天地之間聚起這些骨灰,但不過片刻,玉昭霽就知道這是無用之舉。
灰一飛便吹散、向地面墜落,而非輕忽揚起。
這說明希衡,毫無生志。
他無法復(fù)活她。
玉昭霽面色冷然,原本修長如玉的手魔化后,白衣飄然,袖間的獸爪卻布滿鱗片,充滿力量和強悍之息。
他指尖微微抖動:“希衡,你,很好�!�
“希衡,難道你真的甘心嗎?”他冷然如地獄而來的修羅,字字帶著瘋狂的執(zhí)念。
“你的劍道、真心護你的徒弟,你真心要護的人,你真的甘心半道折戟嗎?”
玉昭霽的話可謂是振聾發(fā)聵。
與此同時,希衡忽而察覺體內(nèi)有一股旋渦生成,像要把她吸進去。
她進入某種玄妙的狀態(tài),隨著玉昭霽的話叩問自己:“是啊,我真能甘心嗎?”
她一生修劍,踏入劍道后風(fēng)雨不輟,可她身亡時,天湛劍尚是破碎狀態(tài),否則哪怕蕭瑜風(fēng)偷襲她,她也不會身亡。
她真能甘心自己死,天湛劍也碎嗎?
她真能甘心徒弟王楓,為她直言卻被傷害,背棄原有的道后入魔界嗎?
希衡死時毫無留戀,如今卻生出不舍。
此生她有三大憾事,一憾身為劍修,風(fēng)里來雨里去,忙得連軸轉(zhuǎn),卻無時間修補自己的長劍。
二憾識人不清,引狼入室,收錯惡徒,牽累徒弟王楓。
三憾……希衡自己也說不上來,真要說點什么的話,恐怕遺憾此生除修劍外,從未替自己活過。
有的人太好太好了,可好人從不長命。
希衡當(dāng)初將王楓從死人堆里背回來,無希衡,也就無王楓。
可她到如今,連命都沒有了,卻還心嘆連累了王楓。
希衡體內(nèi)那股旋渦力道越來越大,冷風(fēng)盈滿魔族太子寢宮,希衡的靈體也越來越淡。
她好似、要消失了。
冥冥中,希衡看見了過往的玄清宗、凌劍峰,這里有曉寒輕煙,紅杏熱鬧地擠在枝頭。
希衡被這股力量吸過去,她回頭看玉昭霽。
玉昭霽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
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可怖,森寒如玉,六道魔令同時發(fā)出金光,也不能阻止離開的希衡。
就像玉昭霽當(dāng)初再去凌劍峰找希衡,只看見了希衡的墳冢。
風(fēng)雨杏花、墳煢慘淡,玉昭霽只能眼睜睜看著希衡的生機不斷流逝,用盡法子也救不回來。
他不喜歡那樣躺在墳?zāi)估锏南:猓哺裢鈪拹喝ハ:鈮災(zāi)古缘跹涞哪莻男人。
蕭瑜風(fēng)。
玉昭霽厭惡蕭瑜風(fēng)看希衡的眼神,充滿惡心的癡迷、渴望。
他查到是蕭瑜風(fēng)偷襲殺了希衡,本要殺了蕭瑜風(fēng),屠了包庇蕭瑜風(fēng)的玄清宗。
可最終,玉昭霽沒有。
他想利用這些人,勾起希衡的怨恨,讓她復(fù)活。
修殺伐魔刀的魔族太子玉昭霽,第一次收斂殺意,是為希衡。
他不喜墳?zāi)估餂]有生機的希衡,最終卻夜月入棺,陪著她的尸骨一起渡過長夜。
一生破例,唯有此。
他甚至不知道為什么。
魔族太子的愛恨太過酷烈,就像他手中的焚寂魔刀一般兇狠霸道,會焚滅一切。
他還未明白,那人就已經(jīng)死去。
此后,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轟然一聲,太子寢宮隨玉昭霽魔力外泄而粉碎,他飛身朝漩渦而去。
第5章
先把逆徒踹出師門
凌劍峰。
希衡隨意坐在瑞草卷珠紫榻上,面前清茶尚溫,一世卻如指間流沙般匆匆逝去。
希衡察看須彌戒內(nèi)的法寶,天道靈珠之一的水靈珠已經(jīng)破裂。
水掌生機,也許正是水靈珠,她才有重活一世的機會。
也或許,水靈珠只是給她預(yù)警了一場彌天大禍。
被二徒弟背叛、一劍穿心,多數(shù)徒弟為兇手辯白,一心維護的宗門則壓下此事。
之后,一心復(fù)活她的只有玉昭霽,然而他擅毀滅,復(fù)活的技術(shù)不好,希衡尸骨都炸了。
希衡衷心祝愿他以后揚長補短,千萬別從醫(yī)。
幾道聲音傳入希衡耳里,有男有女,夾雜著不平。
“難道師尊真要讓二師兄隨她修《天地陰陽訣》?雖說咱們修道之人,應(yīng)以道為先,拋卻小節(jié),可是,他們畢竟是師徒,這樣做會不會太離經(jīng)叛道了些?”說話之人叫白馨兒,是希衡的三弟子。
希衡的大弟子溫雨勉則苦笑著,他也有不贊同,但是不像白馨兒那般咋咋呼呼。
溫雨勉道:“可是師尊中了上古情魔之毒,若不和身具異火的男子修煉此訣,師尊輕則修為盡喪,重則命喪黃泉�!�
白馨兒搖頭:“師尊若真這樣做了,二師兄的道心恐怕要動搖,師尊這么厲害,她就不能重新想一個法子嗎?”
希衡:……她厲害,那她就活該先去死一死?
她以前只覺得三弟子白馨兒單純、活潑,現(xiàn)在一聽,頗覺她有種腦干缺失的美。
那可是上古情魔之毒,昔日兇神被眾神誅滅,兇神和眾神的墮念凝聚成為八魔,情魔就是其中之一。
哪怕是玉昭霽中了情魔毒,也得乖乖按這法子解毒。
希衡聽著外間弟子們對她或輕或重的埋怨,終于知道為什么她被蕭瑜風(fēng)偷襲所殺后,這些弟子們反替蕭瑜風(fēng)開脫。
原來,這些弟子們也覺得神通廣大的希衡,應(yīng)該上天入地去尋新法子解毒。
希衡護他們護得太好,她太強大堅韌,無論受再嚴重的傷,鮮血滿衣,她也云淡風(fēng)輕,總能挺過去。
她是凌劍峰上不倒的虹,也是他們的守護神。
天長日久,這些人或許就忘了,希衡也是血肉之軀,會受傷、會流血,會在漫漫長夜里因中毒而疼痛煎熬。
希衡看著茶煙裊裊,棄我去者,我當(dāng)同棄。
一名男子的聲音再度傳了出來,卻是希衡的四弟子江離厭。
江離厭話語中的不滿和憎厭比另兩人多得多,江離厭斜靠軟塌:“我早說了,師尊就是這樣的人。師尊滿口仁義,可真到此時,不也不顧倫常嗎?宜云師叔說得對,師尊太虛偽,活得太累�!�
溫雨勉聽他說得不像話,低聲叱責(zé):“師弟!尊者為上,豈有你置喙師尊的道理?”
江離厭臉色一僵,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希衡也覺得自己的棺材板壓不住了,不再打坐,撩開簾帳走了出去。
女子的輕嘆一響,外間的三人就身形一凝,師尊?師尊此時不是在閉關(guān)壓制毒素嗎?
幾人都是希衡的弟子,連忙低頭,慌亂地行禮:“弟子見過師尊�!�
白馨兒和溫雨勉的臉蛋紅紅的,他們私底下再對希衡的做法有非議,也只敢偷偷說,萬沒想到會被師尊抓個現(xiàn)行。
唯有江離厭,他短暫難堪過后,卻又梗著脖子,一副自己只是實話實說,自己沒錯的模樣。
希衡認真看著江離厭。
江離厭本是凡間富家少爺,他所在的城鎮(zhèn)遭瘟魔布下疫病,滿城尸骨累累,他全府二百零一口,死得只剩他一個。
希衡誅殺瘟魔后,見江離厭無依無靠,將他帶入修真界,收為座下親傳弟子。
可希衡太忙了,她忙得連軸轉(zhuǎn),誅魔除邪,恨不能將自己一個人分成十分花。
對于座下弟子,她悉心教導(dǎo)他們修煉,卻要求嚴格、疏于陪伴。
她起初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修真界師徒大多如此,師長只盡點撥之責(zé),再給些法寶、功法就可。
希衡做得已經(jīng)很好。
在她發(fā)現(xiàn)的時候,江離厭已經(jīng)滿口不離宜云師叔,其余溫雨勉、白馨兒等人做得沒有江離厭過火,可希衡觀他們情態(tài),他們也更為親近宜云師叔。
宜云真君,是一名具靈期女修。
她法、劍雙修,雖說修為不如希衡,但她是雜靈根,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就格外駭人。
宜云真君快意恩仇、睚眥必報,比起規(guī)整清冷的希衡,自然更得宗門弟子的歡心。
希衡原本想過抽個時間,和自己座下弟子解解心結(jié),可是,她沒有等到。
她被二徒弟偷襲所殺,其余這些徒弟,替二徒弟開脫,哪怕他們之后后悔到撕心裂肺,可是,做過的事就是做過。
畢竟希衡又不是廚子,不需要別人撕心裂肺來做鹵煮心肺湯。
有這樣的原由在,希衡如今也不想再在他們身上費心。
她從不欠他們什么。
世上,有緣起,也有緣滅,此為因果自然。
江離厭等了許久沒等到希衡說話,反而是希衡的目光,靜冷得像水,讓他心里發(fā)毛。
江離厭忍不住了:“師尊可是聽到弟子剛才所言?弟子的確在言語間冒犯了師尊,可弟子自認所言算不上錯。我們修道之人本就該知行合一,宜云師叔說了……”
“你長大了,江離厭�!毕:庑碜谥魑簧�,輕抬手指,制止江離厭繼續(xù)說些討嫌的話。
吵到她的耳朵了。
江離厭一愣,大多數(shù)時候,希衡雖然對他們要求嚴格,但很有耐心。
從不會打斷他們說話。
如今……師尊果然是生氣了,可江離厭不覺得自己有錯,師尊的確比不上宜云師叔。
師尊過于規(guī)整清冷,負擔(dān)極多,可她中毒之后,不也打算和二師兄修天地陰陽訣?
不如宜云師叔從來都嬉笑怒罵、自由隨心。
江離厭垂眸,口是心非道:“弟子知錯,請師尊責(zé)罰�!庇窒胫�,若是宜云師叔,定不會罰他。
“本君的意思是,你長大了,如今已是靈動大圓滿修士,只差半步就步入金丹,去一些小宗門已經(jīng)能做一門長老,本君再罰你,已經(jīng)不像話�!毕:獾�,“你是法修,本君是劍修,以前本君尚且能教導(dǎo)你�!�
“可隨著你修為增進,本君再教你只是耽誤了你,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本君弟子�!�
“宜云真君法、劍雙修,教你綽綽有余。江離厭,今日你出師了�!�
希衡沒有受虐讓自己心煩的愛好,江離厭喜歡宜云真君,去拜她為師便是。
希衡沒有這方面奇怪的比較心,哪怕把她座下除了王楓外的逆徒都給了宜云真君,她也不會說什么。
隨著希衡平淡地說出讓江離厭出師的話,溫雨勉和白馨兒大驚失色,全都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希衡。
縱然,他們更欣賞宜云師叔,可是,他們終究是師尊的弟子,也沒想到師尊會不要江離厭。
江離厭是天水靈根,如今半步金丹,放在哪里都是眾人爭搶的天才弟子,師尊……這就放棄了江離厭?
或許因為師尊也是驚才絕艷、萬年難得一見的天才,所以她一點不知道珍惜?
江離厭臉色煞白,白馨兒則立即跪下請命:“師尊,四師弟只是心直口快,求師尊收回成命。”
“不收,還是你也想立刻出師?”希衡淡淡瞥了白馨兒一眼,白馨兒立刻不敢再言。
江離厭面對此變故,已經(jīng)跪下。
“他為法修,本君為劍修,當(dāng)初本君本不該收他為徒,只是當(dāng)初他的靈根出了問題,無人收他,本君才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