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查一個人,一般會從過往查起,段翎調(diào)查踏雪泥,自然也會調(diào)查他的過往。只是踏雪泥過往宛若白紙,太干凈了,挑不出差錯。
可越是干凈,段翎就越覺得不對,于是他沒中斷過調(diào)查。
當(dāng)初,段翎抓走了踏雪泥的心腹王忠,從王忠口中探得踏雪泥每年都會去一個地方,蘇州。
至于踏雪泥每年去一次蘇州做什么,王忠就不知道了。
哪怕王忠是踏雪泥的心腹,他也不會將自己所有的事告訴王忠,留有一手,行事很謹慎。但段翎只要抓住一個線索就會追查下去,時至今日,終于查到了些事。
踏雪泥去蘇州是為祭拜。
不過由于踏雪泥是去一座山的山頂燒紙祭拜的,附近又沒埋過任何尸體,沒法確認他祭拜誰。
眼看著線索要中斷了,段翎又查到踏雪泥行走在蘇州大街時被當(dāng)?shù)氐睦险哒`認成另一個人。
老者將踏雪泥誤認成一個名喚應(yīng)知何的人,拉住他問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他一家子怎么就突然消失,還消失了那么多年。
后來老者看清踏雪泥的臉,又很抱歉說自己認錯人了。
認錯人算得上是一件比較尋常的事,不尋常的是踏雪泥居然沒有生氣,也沒有懲罰這個老者。按照他易怒和喜歡打人的性子,本該會將人打得半死的。
畢竟伺候過他的太監(jiān)死了很多,大部分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踏雪泥對尋常百姓也沒絲毫收斂,有一次,他到大街閑逛,經(jīng)過他身邊的男子不小心弄濕了他的靴子,被他打斷了兩條腿。
這樣的人怎會突然改性子,放過當(dāng)街對他拉拉扯扯的老者。
段翎得知此事,派人去調(diào)查了應(yīng)知何的生平,發(fā)現(xiàn)他的年齡跟踏雪泥一致,而他連同全家一起消失后一年,踏雪泥出現(xiàn)了。
踏雪泥在那一年入宮當(dāng)太監(jiān),后為嘉德帝擋刀,一步一步獲得他信任,爬到東廠廠督的位置。
這世上會有這么巧的事?
段翎從不相信巧合二字,就算踏雪泥不是應(yīng)知何,也一定和這個應(yīng)知何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應(yīng)知何……
段翎是聽父親提過應(yīng)知何,但那不是他第一次知道應(yīng)知何,第一次知道應(yīng)知何,是在小時候。
當(dāng)年,段翎身處嘉德帝煉藥人的地方,那里有不少人,也有應(yīng)知何的親人,他們試藥后陷入痛苦,意識不清時會喊應(yīng)知何。
待藥效過去了,他們坐一起也會說應(yīng)知何,擔(dān)心他的安危。
他們和段翎一樣,又不一樣,一樣的是被嘉德帝拿來煉藥人,不一樣的是段翎只需要試藥就好,守著藥人的護衛(wèi)因為他的身份,對他很是尊敬,而他們除了試藥,時不時還會被抓出去嚴刑拷打。
嘉德帝知道應(yīng)知何救了前朝皇子,想要讓他們說出來。
可他們沒說。
在段翎成為真正藥人前,他們?nèi)懒�,一部分是在試藥過程中熬不過去,死的。一部分是經(jīng)不住嚴刑拷打,重傷不愈而亡。也就是說,應(yīng)氏那么多人不是憑空消失的,而是被嘉德帝抓走了。
此時此刻,段翎省略掉藥人的事,將其他事告訴林聽。
林聽吃驚,難以置信道:“所以應(yīng)知何有可能是廠督?也有可能是廠督認識的人或親人?”
“嗯�!�
林聽有個疑問:“倘若應(yīng)知何是廠督,那他們的臉怎么會不一樣?完全就是兩張不同的臉�!比说哪樖菚S著年齡的變化而有少許的變化,但不會到這種程度。
段翎一開始也想過這個問題,還找到了答案:“江湖上有一種換臉的法子,他可以換臉�!�
“換臉?”
段翎也知道不少江湖之事:“換臉法子歹毒,人在換臉后,身體會變?nèi)�,不能久站,懼寒,日日承受痛苦,生不如死�!?br />
正因為換臉過于歹毒,需要割皮削骨,再用苗蠱入體,難度極大,稍有差池會死,所以很少人會去嘗試,它也被人漸漸遺忘了。
林聽擰眉:“那你可查到廠督為何派人監(jiān)視我和我阿娘?”
“還沒查到。”
林聽若有所思道:“我能不能將這幅畫像送回京城,給我阿娘看看?”她母親沒見過踏雪泥的臉,那有沒有見過應(yīng)知何呢。
段翎收起畫像,沒問其他:“好,我喚錦衣衛(wèi)送回京城。”
就在此時,仆從跑進來道:“大人,有一個自稱是東廠廠督的人帶著十幾個人闖了進來。”
第86章
段翎聽到這個消息倒是淡定,
不慌不忙將畫像放回房間,隨仆從出去。他們現(xiàn)在身處的是后院,踏雪泥帶人闖進的是前院。
林聽略一思忖,
緊隨其后,
想知道踏雪泥今天過來的目的。
前院有錦衣衛(wèi),他們面無表情,
手握繡春刀,
隨時準備拔刀,踏雪泥帶來的人站在他們對面。
林聽走進前院,先看到的是踏雪泥,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曬太陽,
仿佛當(dāng)這里是自家院子。
她剛看過應(yīng)知何的畫像,
此刻見到踏雪泥,不禁多看兩眼。
踏雪泥背靠著石桌,
依然裹得嚴實,
雙手藏在手爐里,
沒露出來。他陰柔的臉毫無血色,
愈發(fā)瘦了,即使披露那么多件衣裳,
也不見臃腫,
反而瞧著單薄。
林聽真的很想知道踏雪泥到底是不是消失多年的應(yīng)知何。
段翎緩步到踏雪泥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廠督今日怎么來了,
還帶了那么多人�!�
踏雪泥陰惻惻地笑了幾聲:“陛下這次又派東廠協(xié)助錦衣衛(wèi)辦事,咱家今日過來,
是想問問段指揮僉事可有查到什么�!�
他瞥過自己帶來的人:“咱家會帶這么多人,
是因為咱家往日里得罪的人太多了,怕有人要殺咱家,
不是想傷害段指揮僉事�!闭f罷,揮手讓他們都退到院外。
林聽嘴角一抽,踏雪泥今日這架勢看著就像過來找麻煩的。
段翎也讓錦衣衛(wèi)和宅子的仆從退到院外,含笑道:“原來廠督是為了公務(wù),可既是公務(wù),廠督為何不等我到官衙再問?不過我今日不辦差,明日才會去官衙�!�
踏雪泥似感到抱歉:“是咱家思慮不周了�!�
段翎直視他:“對了,聽說廠督前日也來了,不知廠督那日所為何事,也是為了公務(wù)?”
踏雪泥敢當(dāng)著錦衣衛(wèi)說那些話,就不怕段翎會知道,他面不改色道:“我和林七姑娘投緣,得知她也在安城便過來瞧瞧�!�
林聽:“……”
不是,誰和他投緣了?他們一共才見過幾次面,說過幾次話?東廠的人都是這么厚臉皮的?
她不理解,還大為驚訝。
段翎笑意不減:“廠督剛到安城不久便過來看她,還說了那么多‘關(guān)心’她的話,有心了�!�
踏雪泥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林聽一眼:“可惜她沒把咱家的話聽進去,把一根草當(dāng)成是個寶,沒能瞧見身邊還有其他寶貝。”
林聽的表情一言難盡。
他說的那些話都莫名其妙,她會聽進去才是個沒腦子的人。
段翎抬手接住從大樹上飄落的葉子,葉身有一條青色蟲子,他垂眼看著,微微一笑:“廠督有沒有想過,在你眼里是寶貝的東西,在旁人眼里興許是根草呢。”
踏雪泥斜睨著段翎,眼神掠過他的臉,心道林聽就是眼皮子淺,被他這張皮囊迷了去:“誰是草,誰是寶貝,日后自見分曉�!�
段翎笑而不語。
踏雪泥抖了抖身上的裘皮,站起來:“既然段指揮僉事今日不辦差,那咱家就不打擾你了。”
“廠督慢走。”
由始至終沒出過聲的林聽此時也附和一句:“廠督慢走�!�
踏雪泥看了她一眼。
他今日收到了林聽被謝清鶴手底下的將軍擄走的消息,也收到了今安在如今在軍營養(yǎng)傷,他們想逼今安在說出金庫下落的消息。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踏雪泥也想今安在有復(fù)國的念頭,但絕不能以逼他這種方式。這些人算什么東西,也配威脅皇子?盡管前朝已滅,但在踏雪泥心中,他永遠是正統(tǒng)的皇家血脈。
一群螻蟻暫時借風(fēng)登上了高處,還以為自己有多厲害,不怕被人一腳碾死,落得尸骨無存。
踏雪泥神色越來越冷。
要不是他暗中助他們,他們豈能順利造.反,一路勢如破竹到安城?竟敢打今安在的主意,他們也得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他們該慶幸他們對他的計劃還有點用,否則踏雪泥定要他們活不過明日,立刻付出代價。
林聽被擄走后安全回來,今日瞧著并無不妥,說明今安在在軍營平安無事,那些人還沒對他做什么。踏雪泥不動聲色地收回看林聽的目光,轉(zhuǎn)身朝院外走。
段翎忽道:“應(yīng)知何�!�
踏雪泥腳步一頓,又轉(zhuǎn)過身:“段指揮僉事方才說什么?”
青色蟲子從葉子掉落,跌在地上,還在爬動著。段翎稍抬了下腿,靴底往下壓,輕輕松松踩死它:“廠督可有聽說過應(yīng)知何?”
踏雪泥鎮(zhèn)定自若,反問:“聽說過又如何,沒聽說過又如何,陛下讓段指揮僉事去查此人?”
他回道:“不是陛下讓我去查,是我自己想查此人。”
踏雪泥隨意撫了下手爐,手還沒被捂熱,語氣如常:“咱家聽說過他,一個消失了多年的人。平白無故的,段指揮僉事為何要查應(yīng)知何,他跟安城的事有關(guān)?”
知道應(yīng)知何的人是少,但并不代表沒有,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官員會聽說過不足為奇。
林聽留意踏雪泥的神情,但看不出來有變化,仍然很冷淡。
段翎:“他是否跟安城的事有關(guān),我不知道。我會查應(yīng)知何,是因為我對這個人很好奇�!�
踏雪泥聳了聳肩,像是對應(yīng)知何不感興趣:“咱家對應(yīng)知何知之甚少,僅是聽過罷了。段指揮僉事想查他,咱家也幫不上忙。”
他沒久留,走了。
林聽有所顧慮:“你直接試探他,會不會打草驚蛇?”
段翎反應(yīng)平平,捻起林聽被風(fēng)吹亂的碎發(fā),別到她的耳后,指尖擦過耳垂,兩種不同的體溫相碰,他溫?zé)幔觯骸罢f不定他會自亂陣腳,露出更多破綻�!�
林聽耳垂被碰到的那一瞬間,感覺回到了昨夜。
昨夜,他們做了三次,第一次是她在下,后兩次都是她在上,但段翎做到一半總會坐起來,低吟著親她臉頰、耳垂。而她就坐在他腿上,雙.腿環(huán)在他腰間。
段翎似乎很喜歡親她的耳垂。
他撞過時會松開她的耳垂,退出時又會親回去,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最后到關(guān)鍵時才停下來,埋首在她肩窩上,抿著唇,卻不受控制地輕哼著,敏.感地顫著。
今日林聽去照鏡子,發(fā)現(xiàn)耳垂還很紅,不是被咬傷了的那種紅,而是被親得太久了,就跟她和段翎接吻一樣,時間長了就會紅。
林聽不再想,在段翎別好她的碎發(fā)后,揉了揉自己的耳垂。
她把注意力集中到正事上:“萬一他真是應(yīng)知何,會當(dāng)上東廠廠督也是為了替家人復(fù)仇,怕你將此事告知陛下,對我們起了殺心,要殺我們滅口怎么辦?”
段翎聽林聽一口一個“我們”,雙眼微彎起,不太在意道:“那就要看他殺不殺得了。”
錦衣衛(wèi)從院外進來:“大人,太子派人來說想見您�!�
林聽豎起耳朵聽。
今安在刺殺失敗,自己身負重傷,至今還沒下得來床。但太子受的傷沒那么嚴重,卻也不輕,這幾天都在養(yǎng)傷,很少見人,他今天突然想見段翎怕不是有要事。
段翎問出了她想知道的:“太子派來的人可有說是何事?”
錦衣衛(wèi):“沒說。”
段翎“嗯”了聲,正要跟錦衣衛(wèi)出去,林聽下意識拉住他:“你還沒用膳,用完膳再去?”
太子派來的人只是說太子想見他,又沒說要即刻去,晚個兩刻鐘還是可以的吧。她一頓不吃就餓得慌,段翎長時間這樣,不怕胃出問題?更別提他還有別的病。
段翎回頭看林聽拉住他的手,最終留下用了膳再去見太子。
林聽閑得無聊,讓仆從去買些做泥人的泥回來。她看話本看膩了,想找點其他事情來做。
就在林聽要大展身手捏一個段翎時,仆從去而復(fù)返說外面有人找她。
找她?
她在安城人生地不熟,誰會找她?今安在還在謝清鶴軍營里,踏雪泥剛走不久,也不太可能是謝清鶴,他昨晚才剛被段翎刺傷。
林聽捏了捏泥巴,沒貿(mào)然見人:“是男子,還是女子?”
“是女子。”
“她還說了什么?”
仆從對視一眼道:“她自稱是公主�!彼麄円膊恢裉焓窃趺戳�,剛來了個自稱是東廠廠督的人,現(xiàn)在又來個自稱是公主的人。
公主?她不是應(yīng)該在京城,怎么來了安城,不會是因為今安在吧?林聽洗掉泥巴,解開圍身裙,叫了兩個錦衣衛(wèi)陪她出門。
宅子門外停著兩輛低調(diào)的馬車,幾個人守在馬車旁邊。
其中有一個人是林聽見過的,公主帶她去明月樓找小倌時,她們的身邊就跟著這個侍女。
林聽可以確認馬車里的人是公主了,行禮道:“公主。”
她剛喊完公主,面前那一輛馬車的簾子就被人從里面撩開了,但先下來的是男子,一襲紫色衣衫,身形略高,鳳眼薄唇,面容還算俊,二十七八歲的樣子。
公主帶面首來安城?
林聽之所以知道他是公主的面首,是因為她曾撞見過他在書齋后院和今安在說話,記得他長什么樣,也記得是他假借今安在的名頭去接近謝家,害謝家被抄家。
她不露痕跡地往后退一步,不喜歡這個人的處事方式。
男子寄人籬下多年,慣會察言觀色,對別人的一舉一動很是敏.感,盡管林聽沒表現(xiàn)得太明顯,他也感受到了她并不喜歡自己。
他沒見過林聽,不知道她認識今安在,只以為對方猜到了自己的面首身份,瞧不起面首。
男子隱忍著斂下眸。
公主扶著裙擺從車里面出來,已經(jīng)落地的他立即抬手扶她。
她一落地就推開了男子,越過他,走到林聽面前:“林七姑娘,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林聽禮貌而疏離道:“我很好,公主怎么來安城了?”
她是公主,到安城城外,守城士兵也不敢拒之門外,畢竟叛軍就駐守在城外不遠處,怕公主會出事。林聽并不疑惑公主是如何進城的,只疑惑她為何要來安城。
公主看了一眼侍女和偽裝成普通人的內(nèi)侍,他們迅速退到遠處。負責(zé)保護她的九個暗衛(wèi)藏在暗處沒現(xiàn)身,可也退遠了點。
隨后,公主又看了一眼錦衣衛(wèi),他們卻在等林聽的話。
公主地位雖高,但沒法插手錦衣衛(wèi)的事,他們更怕段翎,唯恐林聽會在自己當(dāng)值期間出事。
林聽一看便知公主想問今安在的事了,對錦衣衛(wèi)道:“你們先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