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她也不是想他答應(yīng)的意思,只是如此一來,
誤會將加深。
最重要的是,
段馨寧也會得知此事,
到時該如何解釋,
說“其實(shí)我喜歡你二哥很久了”?
林聽并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卻在乎親人與朋友的想法。
不過這也不是沒有好處,
好處就是她母親李驚秋和馮夫人會知道段翎不喜歡她,
以后不會再有撮合他們,定下婚約的念頭。
可林聽仍是頭疼。
她感覺自己對著段翎說不出那一句“我想與你成婚”的話。
林聽抬眸看段翎,
只看到他薄唇一張一合。她腦子被系統(tǒng)音占據(jù)了,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過了會,
林聽才慢慢聽見段翎的聲音,
低柔溫潤,悅耳動聽,
像輕微的電流,順著耳朵進(jìn)入她的身體,潤物細(xì)無聲地游遍她全身:“林七姑娘在想什么?”
在想要跟你“當(dāng)眾求婚”的事,她心說,嘴上卻道:“就突然想到了些事……你剛剛說什么?我沒聽清,玉鐲有何含義?”
他的語氣聽不出情緒:“這只玉鐲是給我將來的夫人的�!�
林聽倒吸一口涼氣,忙解釋道:“我、我不知道,馮夫人說想送我一份禮,就把它送給我的,還說令韞也有一只一模一樣的,沒說過這是給你將來的夫人的�!�
她真的以為只是“閨蜜鐲”,否則不會收下的。哪能想到馮夫人見她沒幾次,就決定要送她這只本該給未來兒媳婦的玉鐲。
太草率了。林聽驚嘆。
段翎又看了一眼她腕間的玉鐲:“令韞是也有一只,不過你這只確實(shí)是給我將來的夫人的。”
林聽感覺自己被人放在火上烤了:“我想馮夫人是誤會了我們的關(guān)系才會將它送給我�!�
他沒說話。
她東張西望,怕旁人看見,干脆伸手到桌底,想摘下這只燙手的玉鐲:“我現(xiàn)在還給你�!�
段翎還是沒說話,視線落到桌底,看她迫不及待地摘玉鐲。
片刻后,玉鐲還戴在林聽腕上。她居然摘不下來,可能是這段時間吃胖了:“段大人,不是我現(xiàn)在不想還給你,我摘不下來�!�
他只道:“不急�!�
林聽又試了幾遍,結(jié)果一致,于是她很誠懇道:“我回去后會想辦法摘下來的,你放心�!�
段翎的視線在林聽因用力摘玉鐲而紅了一圈的手腕停住,她到底有多想摘下玉鐲,不言而喻。他移開視線,“嗯”了聲:“隨你�!�
林聽放下微微撩起的袖擺,擋住那只暫時摘不下來的玉鐲。
等回林家,她可以往手腕涂抹些潤滑的藥膏或油,試著把玉鐲取下來。眼下在宴席上,不方便離席去找藥膏或往手腕涂油。
段馨寧湊過來:“樂允,你跟我二哥嘀嘀咕咕說什么呢。”她方才在和坐在自己旁邊的其他貴女說話,并未留意到他們說什么。
“就隨便聊聊�!�
林聽看向段馨寧手中的玉鐲,至今想不明白馮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和段翎看起來像兩情相悅?是什么給馮夫人的錯覺?
段馨寧沒追問,給她倒了杯果茶:“這個好喝,你嘗嘗�!�
坐在她們對面的夏子默經(jīng)�?催^來,段馨寧卻始終沒跟他對上眼,不是拉著席上的貴女聊天,就是轉(zhuǎn)頭看林聽,沒讓自己閑著。
段馨寧內(nèi)心很矛盾,一方面很高興能和夏子默更進(jìn)一步了,一方面又覺得不知如何面對他。
林聽留意到他們之間的暗潮涌動,但沒出手干涉。她雖是段馨寧的手帕交,但也不能干涉對方太多,尤其是男女感情上的事情。
不過林聽還是有種自家養(yǎng)得好好的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
她多看了夏子默幾眼,是看“拱了自家白菜的豬”的眼神。可落到旁人眼里,卻不同了。
段翎提起茶盞,抿一口茶:“你有話想和夏世子說?”
林聽茫然地“啊”了一聲,不明就里道:“沒有,你為何會覺得我有話想同夏世子說?”
他錯開眼,心不在焉地看著過來給馮夫人敬茶的賓客,溫溫柔柔道:“我見你看了夏世子許久,還以為你有話想同他說。”
林聽找借口:“你看錯了,我沒看夏世子,我看他后面的王姑娘,她戴的簪子好看,我在想待會要不要問她在哪家鋪?zhàn)淤I的。”
坐在夏子默后面的王姑娘跟她有過一面之緣,但不熟。
也不知段翎是信了還是沒信,他平和地點(diǎn)評了句:“那支簪子看起來的確不錯,但我看著,它好像不太適合林七姑娘�!�
“不適合我?”林聽壓根沒仔細(xì)看那個王姑娘戴的是什么簪子,聽到段翎這句話才認(rèn)真看,發(fā)現(xiàn)她戴的是一支很素雅的木簪子。
林聽覺得段翎說得對,是不太合適,她喜歡金銀類的首飾。
譬如那支金步搖。
段翎緩慢摩挲著杯沿:“夏世子有意向段家提親,想與令韞成婚,令韞可曾與你提過此事?”
林聽怎么感覺他在暗暗敲打,提醒她不要打夏子默的主意:“今日剛聽令韞提起過�!�
段馨寧恰巧聽見,垂下腦袋,臉頰染紅霞,搖著她的手:“二哥,樂允,你們怎么在說這個,別說了,當(dāng)心叫旁人聽見�!�
當(dāng)事人不想提,林聽自是不會再提,安分守己地吃飯。
“食不言,寢不語”這句話不適用在壽宴上,賓客各懷心思,不少人會找尋時機(jī)攀關(guān)系,專心吃飯的人極少,林聽勉強(qiáng)算一個。
之所以會說是勉強(qiáng)算一個,是因?yàn)槎渭医袢照埩司┏侵杏忻膽虬嘧觼碣R馮夫人壽辰,他們就在不遠(yuǎn)處表演著,她邊吃飯邊看戲,算不得完全專心地吃飯。
至于任務(wù),先暫時拋一邊,畢竟整天想著也不是辦法。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此為真理。
林聽吃飯吃到一半,忽聽到馮夫人輕聲地喚她:“樂允�!�
她看過去。
圍著馮夫人獻(xiàn)殷勤的賓客已被打發(fā)走,此刻只有段父坐在她身邊。段父長得跟段翎有點(diǎn)像,即使年紀(jì)大了,歲月也沒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面容仍然姣好,劍眉星目,俊秀有加。
段父行事作風(fēng)低調(diào),哪怕是在今日這樣比較喜慶的日子,也穿得很低調(diào),一身深褐色的錦袍,腰間不戴任何配飾,只有蹀躞帶。
他也是錦衣衛(wèi),現(xiàn)任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錦衣衛(wèi)的首領(lǐng)。
段父有一點(diǎn)跟段翎很不一樣,那就是不茍言笑,無論何時瞧著都面無表情,仿佛天生不會笑。
林聽僅見過段父兩次。
一次是在他大兒子段黎生的葬禮上,還有一次就是現(xiàn)在了。
段馨寧也很少向她提起他這個父親,所以林聽對段父不了解。不了解歸不了解,她得向長輩問好:“馮夫人,段老爺。”
馮夫人微笑地看著林聽,給段父介紹她:“她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林家七姑娘,叫樂允。”
段父順著馮夫人的目光朝她看,微微頷首,沒說什么。
馮夫人的笑容淡了點(diǎn)。
他離馮夫人近,自然看得見,終于開口,態(tài)度還算正常:“我聽說你是令韞的手帕交,幼時便認(rèn)識了……也認(rèn)識子羽�!�
林聽離得遠(yuǎn),沒發(fā)現(xiàn)他們的表情變化,畢恭畢敬地回道:“是的,我幼時還來過府上。”
段父沒再問林聽什么,讓她坐下繼續(xù)用膳,不用拘著。
此時,戲曲終了,林聽坐下后頭也不抬地吃剩下的飯。向段父問好后,她莫名其妙產(chǎn)生了正在見男朋友家長的錯覺,很不自在。
段父喚段翎:“子羽。”
他聞言放下手中玉箸,望向段父,淡淡地笑起,一副端方君子的姿態(tài),平靜道:“父親�!�
段父不冷不熱問:“時隔多月,可有謝家逃犯的下落了?”段翎奉命抓拿謝家逃犯不是秘密,不用怕旁人會聽到,況且他只問有沒有謝家逃犯的下落,沒問細(xì)節(jié)。
林聽停止吃飯,謝家逃犯,說的不就是謝家五公子謝清鶴?
她豎起耳朵聽。
“尚未�!倍昔岵宦逗圹E地看過立刻停止吃飯的林聽,心想她可當(dāng)真是關(guān)注謝清鶴此人的消息,一聽到他,連飯也不吃了。
段父目光如炬,咄咄逼人:“以前就沒你破不了的案,抓不了的人。如今是怎么了,時隔多月,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謝家逃犯也抓不住,你要陛下如何想你?”
林聽做賊心虛,都不敢看段父,耷拉著腦袋,當(dāng)個透明人。
主要是段父還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官職比段翎的還要大,言行舉止有一股無形的威壓,莫名令人心驚肉跳,林聽不得不正視,看著他就心生敬畏。
她偷瞄段翎。
段翎神情柔和,反應(yīng)平平,絲毫沒有被段父這番話影響到。
他當(dāng)錦衣衛(wèi),純屬是想享受殺戮的快感,并不是為了效忠誰。陛下又如何,他要是效忠陛下,就不會隨心所欲地殺了梁王。
而坐在段父身邊的馮夫人眼微冷,卻溫婉笑著,抬手握了握他的手:“今日是我的壽辰,還有客人呢,你們兩父子聊公務(wù)作甚�!�
馮夫人又道:“若你們想聊公務(wù),改日回北鎮(zhèn)撫司再聊�!�
她一出聲,他就熄火了。
段父斂起所有情緒,沒說下去了:“夫人您說得是。”
馮夫人這才松開段父的手,吩咐仆從給林聽布菜,讓她多吃點(diǎn),說她看著都瘦了,無旁人知曉他掌心多了一道極深的掐痕。
用完膳,時辰還早著,年輕的后輩被馮夫人安排到花園里閑聊,林聽和段馨寧也在其中。
賓客帶來的仆從則被安置到其他院子一起用飯了,他們是仆,吃飯會比主子要晚。有些宴席還不會備仆從的飯菜,是馮夫人心善,派人備多一份給他們的。
陶朱也去了,所以她沒跟著林聽來花園,在別的院子用飯。
花園甬路相銜,錯落有致,林聽沿著青石板道進(jìn)去,越過垂花門,再過假山流水便能看到了爭奇斗艷的百花,有些花繞水盛開。
今日天氣好,有不少蝴蝶圍著花飛,有一只還飛到林聽肩上,她抬起手想碰它,蝴蝶卻飛走了,落到走在后面的段翎手上。
段翎下意識地握住那只蝴蝶,在林聽看過來時,松開了手。
蝴蝶又飛走了。
很快,他們走進(jìn)了花園深處,不知是誰起的頭,說要投壺,林聽沒興趣,只站旁邊看著。
段馨寧對這種小游戲很感興趣,去跟那些貴女和世家子弟一起投壺,卻沒有投中過一次,最后還是夏子默教她,她才中的。
也是因?yàn)橥秹�,段馨寧不再避著夏子默,肯看他,也肯跟他說話了,偶爾還偷摸碰碰手。
主動偷摸碰手的人當(dāng)然不是羞答答的段馨寧,而是夏子默。
林聽默默地轉(zhuǎn)過頭,映入眼簾的是段翎那一張貌若好女的臉:“段大人,你不去投壺?”
段翎射箭射得準(zhǔn),投壺也能百發(fā)百中,正因如此才沒挑戰(zhàn)性:“我不太喜歡投壺,林七姑娘呢,你怎么也不去投壺�!�
她搖了搖頭:“我也不太喜歡,而且剛用完膳,不想動�!�
后半句才是真實(shí)理由。
段翎笑了笑,走到幾步開外里的水池邊看魚。林聽本想離他遠(yuǎn)點(diǎn)的,但又聽見他冷不丁地問:“你和謝家五公子是什么關(guān)系?”
林聽呼吸一緊,收回要離開的腳步:“謝家五公子?”
他回首看她,然后喚仆從拿來魚食,再讓人退下,拋魚食進(jìn)水里喂魚:“對,謝家五公子,謝清鶴,你和他是什么關(guān)系?”
林聽心跳如擂鼓,望著水中魚,不答反問:“你怎么突然問起他?我和他能有什么關(guān)系?”
段翎又往水里拋了點(diǎn)魚食,平易近人道:“我是負(fù)責(zé)抓拿他的錦衣衛(wèi),調(diào)查過謝家,發(fā)現(xiàn)你母親曾有意要將你許配給他。”
將她許配給謝清鶴?
林聽想起來了,李驚秋以前是說過想約謝清鶴和她相見,但還沒行動,謝家就火速被抄了。
“是有這么一回事,這件事跟你要抓拿謝家五公子有關(guān)?據(jù)我所知,在謝家被抄前,京城里也有不少姑娘想與他結(jié)秦晉之好�!�
段翎不再拋魚食:“你也想與謝家五公子結(jié)秦晉之好?”
他的關(guān)注點(diǎn)怎么總是那么奇特?她實(shí)話實(shí)說:“這倒沒有,我母親讓我和他相見而已,又不是我想和他相見。上次我和你在南山閣相見,也不是我想的�!�
林聽見他還沒回答自己的問題,又重復(fù)問了一遍:“我母親是否曾有意要將我許配給謝家五公子,跟你要抓拿他有關(guān)?”
“無關(guān)�!倍昔嵴f。
他彎下腰,放魚食到旁邊,伸手進(jìn)水池,撫過因魚食而浮上來的魚:“我只是好奇,你如果見到他,會如何,是向官府舉報,還是視若無睹,亦或是伸出援手�!�
林聽眨了眨眼,說得一口漂亮話:“我是大燕的守法良民,自當(dāng)會向官府舉報他的行蹤�!�
段翎極輕地笑了聲,推開要蹭他手指的魚:“當(dāng)真?”
“當(dāng)真�!绷致犇闷鸬厣系聂~食,喂沒吃到的魚,邊說邊看他神色,“我跟謝家五公子又沒什么交情,犯不著為他冒險�!�
段翎垂下眼簾,望著水從指間滑落,消失于水池中:“如此甚好,希望林七姑娘說到做到�!�
林聽摸著滑不溜丟的魚,糾結(jié)再三,問道:“你奉命抓拿謝家五公子,抓不到會如何?”
他微歪過頭看她,眸底是她的倒影:“你覺得我會如何?”
“陛下會責(zé)罰你?”
段翎碰了下從林聽手底下游過來的魚,彎了彎眼,笑顏極具蠱惑性,勾人不自知:“怎么,要是陛下會因此責(zé)罰我,你會助我早日抓到謝家五公子?”
她訕笑,低聲道:“我哪能助你抓到他,我沒這個實(shí)力�!�
“是么�!�
他笑意卻不達(dá)眼底,有一瞬間想捏死手邊這條若即若離的魚,卻還是放它游走了,起身凈手。
林聽撒掉所有魚食,也用干凈的水洗了洗手,掏出袖里的帕子來擦水:“你是錦衣衛(wèi),你都沒能抓到他,更別提我了……你還沒說陛下會不會責(zé)罰你呢�!�
段翎眼睫微動了下:“不清楚,陛下的心思,誰能猜得著,都說圣心難測了。不過只要謝家五公子出城,我就能抓住他�!�
她有不好的預(yù)感。
“為什么說只要謝家五公子出城,你就可以抓住他?”
段翎緩緩道:“因?yàn)槲医o守城官兵下了命令,凡是出城的男子,皆要被摸臉,防止他們易容。女子一般不用,但只要是跟謝清鶴身高相似的女子要扣下�!�
林聽聽完,一下子沒拿穩(wěn)用來擦手的帕子,被風(fēng)吹掉。
他抓住了。
林聽無言片刻:“哦�!倍昔徇@是要堵死謝清鶴出城的路,他想出城難于登天,長久待在城里又不是辦法,總不能一輩子不出門,還要時刻擔(dān)憂錦衣衛(wèi)找上門。
段翎將帕子放回她手里:“謝清鶴不會武功,又曾在詔獄里受過重傷,至今還沒被錦衣衛(wèi)發(fā)現(xiàn),說明一直有人在幫他�!�
林聽攥緊帕子,繼而松開,表面不動聲色:“可能。”
他朝她走了一步,卻又保留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你說那些幫他的人會不會送他出城?”
“我怎么會知道�!�
段翎凝視著林聽的雙眼,含笑說道:“他們敢送謝清鶴出城,我就全抓了。幫他的人與他同罪,會死的。我想看看,他們?yōu)榱司人�,是不是連死都不怕�!�
有世家子弟過來找段翎:“段二公子,我們?nèi)ズ缺瓢��!彼麄冊诙渭視八味樱龅酵饷娌艜八未笕嘶蚨沃笓]僉事。
段翎不再說這件事,跟他們走:“林七姑娘,失陪了�!�
林聽:“好�!�
聽了段翎那番話后,林聽沒心思吃喝玩樂,找個地方坐著發(fā)呆,一坐就是半個時辰。段馨寧想去找她的,但被夏子默絆住了腳。
林聽坐到屁股疼,順著花園石道走,活動筋骨。
走著走著,她走到一個放下了一層薄紗的涼亭前,隱約看到里面有道修長的人影,他坐在欄桿前的長椅上,手邊似乎有一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