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猛地想到這只手摸過段翎的腰,又放下了:“這不是怕你誤會嘛,你怎會是洪水猛獸,世上哪有長得如此好看的洪水猛獸。”
段翎似笑非笑:“好看……林七姑娘覺得我長得好看?”
林聽就順口那么一說,表示自己沒把他當(dāng)洪水猛獸,不過他長得好看也是事實:“好看�!�
他緩緩道:“好看又如何,不過是一張披在一堆丑陋血紅骨頭外面的皮囊罷了。在林七姑娘眼里,我再好看,都不配舔你腳�!�
這個梗還能不能過去了?她想給以前的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我很早就想跟你說是謠言了,你從哪里聽來的謠言?也不知是那個瘋子散播的謠言�!�
林聽悻悻然道:“散播謠言之人太可惡了,段大人,今日我得當(dāng)面澄清一下,誰說你不配舔我的腳,你當(dāng)然配舔我的腳。”
段翎看她:“嗯?”
她拍嘴:“不好意思,我嘴瓢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段大人不用舔我的腳,好像也不對。不管了,謠言止于智者,你我知道不是就行了,旁人愛怎么說就怎么說�!�
段翎的笑容如春風(fēng)拂面:“原來如此,是我聽信謠言了。散播謠言之人確實可惡,你可要我將她查出來,給她點教訓(xùn)?”
林聽刷地站起來:“不用。我猜此人應(yīng)該知悔改了�!�
她清了清嗓子:“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以后此人再傳出什么亂七八糟的謠言,你再治她的罪也不遲,就給她一次機(jī)會吧�!�
段翎語調(diào)輕緩:“你都這么說了,我便再給她一次機(jī)會�!�
“七姑娘�!碧罩煲娝麄儾辉儆袚ППУ男袨�,端著水小跑進(jìn)涼亭,“您要的水來了�!�
林聽口渴又跟段翎周旋了那么久,感覺嗓子要冒煙了,接過陶朱手里的水就仰頭喝,喝得急,嘰里咕嚕幾下,喝了一大半。
有水沿著她唇角滴落,滑過下巴,再往下砸去。
段翎只看了一眼便挪開了視線,側(cè)過身眺望著山間云霧,一陣風(fēng)吹來,云霧半散,露出山的一角,卻也只露出山的一角,直至風(fēng)停,也還是不見山的全貌。
他腰間被林聽摸過的地方產(chǎn)生了陌生又奇怪的感覺,癢,找不出確切發(fā)癢之處的癢,所以撓不到,只能任由它肆無忌憚癢下去。
*
太陽落山前,他們一起離開墨隱寺,林聽靠著自家馬車坐,偶爾問陶朱拿零嘴吃,打發(fā)時間,但沒再撒嬌讓她喂自己了。
與她同坐一車的李氏一直盯著她看,眼神熱切。
林聽剛開始的時候盡量忽略李氏的視線,但到后面想忽視都忽視不了,她吐出口中話梅核,問道:“阿娘,我是不是快死了�!�
李氏先是一愣,隨即揪住林聽的耳朵,揪得她哇哇叫,也沒放開:“呸,你說什么不吉利的話,不要總是把死字掛嘴邊�!�
陶朱心疼自家姑娘:“夫人,您看,七姑娘的耳朵紅了�!�
這話沒能勸動李氏,她生氣道:“活該,整天胡說八道,不給她點教訓(xùn),以后不得更胡來,你說京城里哪個貴女像她這樣的?”
“趙家二夫人是我的手帕交,她的女兒成了京城第一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呢,名不見經(jīng)傳,張口閉口就是一些粗俗話�!�
陶朱替林聽打抱不平:“七姑娘也很聰明的。”
李氏:“……”
耳朵被揪紅的林聽哼了哼:“既然我不是快死了,那您一直盯著我看作甚,好像我命不久矣,不看就再也看不到一樣�!�
“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我還不能看你了?”李氏反駁。
她努力掰開李氏的手:“能看是能看,可您看我的眼神總感覺怪怪的,弄得我不自在。我知道錯了,阿娘您隨便看,行不行?”
林聽不知道她母親哪來的力氣,怎么也掰不開,幾根手指似要把她的耳朵揪下來方肯罷休:“算我求您了,松手吧。”
李氏這才松手,轉(zhuǎn)移話題:“今日感覺如何�!�
她又哼了聲:“累,累死……累暈我了�!迸郎缴先�,又爬山下來,中午還吃一頓不見一丁點葷腥的齋飯,不累的不是人。
“還有呢�!�
林聽摸著發(fā)紅發(fā)燙的耳朵,裝可憐:“還有疼。耳朵都要被您給扯下來了,我到底是不是您親閨女,竟這般狠心‘虐待’我�!�
李氏佯裝又要揪她耳朵:“林樂允,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些�!�
她靈活地往后躲:“我知道,您想問我和段二公子的事�!�
林聽嘆氣道:“可我們真的不可能,您還要我說多少遍,我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沒法成婚,你別打段家的主意了�!�
李氏沒忘林聽在涼亭抱段翎的事,心想她面皮薄,自小便要強(qiáng),想瞞著就瞞著吧:“好好,我都明白了,今后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盡量少插手�!�
“真的?阿娘,您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了?”林聽半信半疑。
馬車經(jīng)過崎嶇不平的山道,時不時顛簸幾下。按理說,易叫人煩躁,李氏卻心情愉快地“嗯了”聲:“明白了,知女莫若母�!�
林聽感覺有點不對勁,但又不知從何說起。陶朱見她們不吵了,喂她吃果脯:“七姑娘嘗嘗這個,甜而不膩,是您喜歡吃的。”
果脯轉(zhuǎn)移了林聽的注意力,張嘴吃下去:“真不錯�!�
她順手喂了陶朱一口,見李氏不滿地看來,又拿起一塊果脯喂李氏:“阿娘,你也嘗嘗�!�
講究一個雨露均沾。
李氏吃了果脯后的臉色好一點,剛目露不滿不是因為吃醋林聽給旁人喂吃,而是覺得她沒了尊卑有序的分寸,想開口教導(dǎo)林聽。
陶朱是個丫鬟,林聽是個主子,身為主子怎么能跟丫鬟相處得跟姐妹一樣?這太不合規(guī)矩了。
可李氏還算了解林聽,知道她不愛聽這些話,也忍住不說。
李氏只道:“姑娘家得矜持一點,別動不動就要別人喂你吃東西,或者喂別人吃東西�!�
在李氏說了這話后,林聽又給她喂了一個果脯。
李氏:“……”
陶朱偷笑,抬眼見李氏看過來,又不敢笑了,轉(zhuǎn)過腦袋。
林聽捏了捏陶朱的手。
約莫大半個時辰后,馬車在駛到城門時被人截住。車內(nèi)的林聽聽到動靜,含著一顆梅子揭開簾子朝外看。前面那兩輛馬車是段家的,她們馬車在后面。
只見段翎從馬車?yán)镒叱鰜�,攔路的錦衣衛(wèi)上前說要事。
林聽目光飄到段翎臉上。他側(cè)顏綺麗如火,如極致的煙花,神情柔和,身形高挑,腰窄腿長,貴公子姿容,往那一站就是一幅畫了。
他雖是一襲常服,但在身穿飛魚服、腰掛繡春刀的其他錦衣衛(wèi)面前,也沒被壓住絲毫風(fēng)華。
錦衣衛(wèi)都挺高的,可在他面前還是矮了半個頭。
其實段翎的容顏攻擊性也很強(qiáng),過分艷了,且沒能像林聽那樣用胭脂水粉修飾,不過好在他面上常帶溫柔似水的笑,中和了那一抹艷色。
林聽穿書前看過不少影視劇,見過段翎后才發(fā)現(xiàn)熒幕上的那些明星并沒有演出古代貴公子的風(fēng)韻,有些東西是演不出來的,譬如與生俱來的氣質(zhì)。
可她至今想不明白,段翎為什么會喜歡收藏人的眼睛?
算了,跟她沒關(guān)系。林聽再次默念尊重物種的多樣性,放下簾子,又吃了一顆梅子,口里酸酸甜甜的,心情慢慢變得暢快。
陶朱眼里只有林聽,專心從籃子挑出又大又熟的梅子給她。
李氏見林聽看了外邊,好奇問:“馬車怎么停下來了?還沒進(jìn)城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聽含著酸甜梅子,咬字不清道:“是錦衣衛(wèi)找段二公子有事,與我們無關(guān)。阿娘,張嘴,我喂你吃梅子,可好吃了�!�
李氏推開她的手。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沒點出息,當(dāng)心成豬了,不知道派人去關(guān)心一下人家段二公子�!崩钍虾掼F不成鋼,拿她沒辦法。
林聽納悶咬碎梅子,賴在坐板上不動:“您不吃,我吃。我為什么要派人去關(guān)心段二公子,又不喜歡他,平白無故叫人誤會。”
李氏又用那種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了:“對,你不喜歡。”
不喜歡,還抱人家。
此時,有人在馬車外敲了下:“李夫人,林七姑娘。二公子急著去處理公務(wù),不能送你們回去了,還請見諒。”是段家的仆從。
李氏知道錦衣衛(wèi)的公務(wù)繁忙:“好,我們知道了,麻煩你幫林七姑娘轉(zhuǎn)告一句‘請段二公子注意身體,不要操勞過度’�!�
林聽氣炸:“阿娘!”
段家仆從應(yīng)好就離開了,她連阻止的時間都沒。
馬車駛?cè)氤莾?nèi)后拐過一條街,段家和林家的馬車要分道而行,她們不同路。馮葉卻在分開前一刻喊停,想當(dāng)面跟林聽道別。
林聽不可能坐在馬車?yán)锫狇T葉說話,對方是長輩,這樣很不禮貌,于是也和李氏下了馬車。
這條街巷拐角沒多少人,安安靜靜的,只停了她們的馬車。
馮夫人朝林聽走去,牽過她的手,再從錦盒里拿出一只白玉鐲子:“差點忘記給你了�!�
陽光下,白玉鐲子晶瑩剔透,沒一絲雜質(zhì),質(zhì)地細(xì)膩,色澤溫潤,如一縷皎潔月色落人間,一看便知絕非俗物,千金難買。
李氏心道,簪纓世家就是大方,還沒交換庚貼就先送禮了。
林聽雖愛財,但也清楚哪些財是可以拿,哪些財是不可以拿,婉拒道:“太貴重了,這使不得,馮夫人您還是收回去吧�!�
馮夫人并未收回去:“樂允是不喜歡這鐲子?”
“不是不喜歡,鐲子很好看,馮夫人您的眼光很好。只是我覺得無功不受祿,我也沒為您做過什么,受不起如此貴重的鐲子�!�
被她拒絕了,馮夫人面色也如常:“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么,單純想送你一份禮也不行?”
李氏暗掐林聽后腰:“這是馮夫人的心意,還不快收下�!�
馮夫人握住林聽的手腕,將玉鐲戴了進(jìn)去,見她要脫下來,便說:“這鐲子,我女兒令韞也有一只。聽說你們是最好的朋友,一人一只豈不是剛好?”
林聽:“可……”
馮夫人淡笑著打斷道:“你戴著很好看,就收下吧�!�
所以這鐲子算是“閨蜜鐲”,不是她想的那樣?林聽想了片刻,終于收下了:“謝謝馮夫人�!�
以后她多賺點錢,也給馮夫人買一份禮物,算是有來有往。林聽想,自己得更加努力賺錢了。
馮夫人滿意地看了她幾眼:“你跟我還客氣什么呢。”
說著,馮夫人提起了段翎:“子羽說錦衣衛(wèi)有了謝家逃犯的行蹤,方才要帶人去三坊街搜查,沒能親自送你們回去,事出突然,并非有意如此的�!�
李氏表現(xiàn)得善解人意:“我們明白的,他是朝廷命官,公務(wù)更重要些,我們自己回去就好�!�
三坊街?怎么聽起來這么熟悉?林聽想起來了。
原著里,夏子默和段馨寧親.熱的時候跟她提過這件事,說三坊街有人縱火,死了不少無辜百姓,讓她以后出門要多加小心。
具體是哪一天,林聽不清楚,原著也沒提,難道是今天?
若是今天,段翎又像在黃鶴樓那次那樣被困火場怎么辦,他不是不能待在火場里?穿書有蝴蝶效應(yīng),他不一定能活到結(jié)局的,她的任務(wù)還沒完成呢。
不行,她得去看看。
林聽趕緊找了個借口離開,李氏想攔她也攔不住,而陶朱想追追不上,只能看著她走遠(yuǎn)了。
去三坊街的一路上,林聽是跑著去的,跑得大汗淋漓,中間就沒停下過,一直跑一直跑。
她猜對了,是今天。
可林聽也晚了一步,三坊街著火了,街上到處是逃生的人,亂成一團(tuán)了。放眼望去,火光燭天,烈焰騰空,烏黑濃煙四溢。
茫茫人海中,林聽一時間找不到段翎,邊走邊喊:“段大人!”她要見到他才心安,一日沒完成任務(wù),小命一日不歸她自己管。
大家往外跑,只有她逆流而行,往里跑:“段大人!”
有男子攔住了她,聲音低沉,有些似曾相識:“姑娘,里面的火很大,你這樣跑進(jìn)去,容易受傷。”
“我在找人。”
林聽推開擋在身前的手,卻發(fā)現(xiàn)他的手指沒指甲,還有用刑過后的諸多傷痕。她想看對方的臉,但他帶了帷帽,看不到。
直覺告訴林聽,眼前之人是謝家的五公子:“你……”
男子主動垂下手,沒再攔她,壓低帷帽融進(jìn)混亂的人群,很快就消失在大街小巷的盡頭。
林聽繼續(xù)找人。
即使此人真的是謝家五公子,她也不會多管閑事去舉報。林聽雙手并攏,做了個小型喇叭:“段大人,段大人,段大人,段翎!”
百步開外,段翎站在沒被火波及的安全區(qū)域,正命令著錦衣衛(wèi)滅火和抓人:“記住了,抓到人后,帶回詔獄,等我親自來審�!�
一個緹騎向他跑來:“大人,前方火場有人在找您�!�
段翎微愣:“找我?”
緹騎:“是的。她一進(jìn)三坊街就往著火的地方跑,一直喊著您,應(yīng)該是怕您在火場里�!�
“何人?”
緹騎還沒回答,段翎就聽到了一聲又一聲的“段大人”,他循聲回頭,看到一抹偏瘦的身影。
林聽身上那條粉色的齊腰襦裙已經(jīng)臟兮兮了,發(fā)髻略亂,碎發(fā)沾了汗,臉頰也沒好到哪兒去,被煙塵弄得一片白一片黑的。
她也看到他了,眼睛一下子變得極亮:“段大人�!�
滾滾濃煙向天,烈焰映紅霞,火場就在林聽身后,她踩著光朝他奔來,長發(fā)絲絳隨風(fēng)揚(yáng)起,雖是隨風(fēng)揚(yáng)起,卻也撩動著風(fēng)。
段翎按在繡春刀刀柄的手無意識緊了下又松開,就這樣看著她跑到面前:“林七姑娘?”
林聽抹了把汗,仰起臉看他:“是我是我是我。”
“你怎么會來這里?”
她喘著氣道:“馮夫人說你來三坊街辦差,我回府的路上聽說三坊街著火了,怕令韞知道后會擔(dān)心,便過來看看,你沒事吧�!�
段翎低著頭看比他矮的她:“我沒事,多謝關(guān)心�!�
林聽喘順氣了,覺得自己有必要重申一遍:“我是怕令韞擔(dān)心,她身體不好,受不得驚嚇�!�
他平靜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妹妹得知我身處火場擔(dān)心,所以來看看。多謝你專門過來一趟,此地危險,我派人送你回府�!�
“啊?哦,也不用勞煩,你們繼續(xù)救火,我一個人能行�!�
“還有,段大人,你救火的時候記得注意一點,別不小心進(jìn)去了�!闭f罷,林聽轉(zhuǎn)身走了。
段翎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指尖摩挲刀柄,不知在想些什么。
緹騎欲言又止:“大人,謝家五公子借著這一場大火又逃了,我們的人……沒能抓住他。”
他收回目光:“務(wù)必查出這次的大火是何人所放�!�
*
段翎午夜才回到段家。
他喚仆從準(zhǔn)備熱水沐浴,洗去煙塵,再步入床榻歇息。
可躺了許久,段翎還是沒任何睡意,反而越來越精神。他不打算再繼續(xù)躺下去了,想起身處理公務(wù),欲癮就在這時襲來。
欲癮如一陣陣勢不可擋的狂風(fēng)暴雨,鋪天蓋地包裹著他,又如細(xì)雨,潤物細(xì)無聲地鉆進(jìn)他體內(nèi),形成一道不可控制的洪流。
段翎飛快取匕首來,在手腕上將結(jié)痂的傷口右方落下一刀。
鮮血沿著他手腕滴下,滴答滴答數(shù)聲,染紅被褥,也染紅了周圍的疤痕,疼痛沿著裂開的皮.肉傳到四肢百骸,企圖壓制欲癮。
可段翎等了一會,也不見那物消去,它仍然生機(jī)勃勃地生長在衣擺之下,撐起一個輪廓。
手腕的新傷口已經(jīng)自行止血,疼痛也隨著時間推移變輕了。
唯獨異樣未消,給他另一種發(fā)脹的疼痛。失控了,如今連割手腕也無法再扼制欲癮。
怎會失控了……
明明之前的每一次都可以的,包括上次無意識夜遺后第二天一早的晨起,到底是哪里發(fā)生了改變?段翎垂眸,往手腕劃第二刀。
刀落在上一道傷口上,將被凝固起來的血液假性縫合的皮肉重新挑開,皮肉被挑開的那一刻,血越過傷口溢出,疼痛翻倍。
段翎沒挪開匕首,讓鋒利刀尖始終碾壓著傷口。
他仔仔細(xì)細(xì)感受割傷帶來的痛感,面不改色地看著鮮血從身體里流出去,徹底滴濕被褥,而房間彌漫著越來越濃的血腥味。
傷口快被刀尖碾爛了,異樣還在,蟄伏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