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醉漢扭頭看女子,威脅味道很重:“你會去官府狀告我?”
女子一顫,瘋狂搖頭。
他哈哈大笑:“你看,我家婆娘都沒說什么呢,你們兩個外人憑什么對我指手畫腳的�!�
林聽大抵能猜到女子為何會選擇不狀告——大燕是有一條有關(guān)家暴的律法,但并不完善。
丈夫打妻子,只要不重傷致死,官府都不會管。
就算妻子被打到重傷了,告到官府被判了,丈夫的刑罰也很輕,且不會讓他們和離,很快能出來,到時她將遭受更惡劣的毆打。
林聽見醉漢有恃無恐,拳頭癢癢的,別說今安在按捺不住脾氣,她也想打得他說不出話。
圍觀的百姓眾說紛紜,有些人認(rèn)出了醉漢:“這不是前陣子當(dāng)街打死過人的陳三?聽說他用銀錢買通官府,無罪釋放了。”
“就是他。”
“這小郎君也是個膽大的,敢惹陳三這種人�!�
醉漢打了個酒嗝,撓著圓滾的肚皮,用輕蔑的眼神看今安在,放狠話:“你再亂來,小心我到官府狀告你拐賣我家婆娘。”
說著,他搖搖晃晃去拉女子:“你這個殘花敗柳的東西,讓你到處勾搭男人,賤人,給我丟人現(xiàn)眼,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
今安在被這話激得想直接過去殺了他,林聽忙不迭拉住他。
她悄聲道:“今安在,你今天怎么了?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么沖動,你忍忍,等會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再收拾他一番。”
今安在沒有回答她,緊盯住醉漢離開的背影,腦海里浮現(xiàn)的卻是另一道苦苦哀求的身影。
周圍人群迅速散開,不敢擋醉漢的路,怕惹到不必要麻煩。
醉漢拎著無力反抗的女子離開,但因為喝太多酒了,眼神迷離,腳步虛浮,見人也不避開,撞過站在街邊作壁上觀的段翎肩膀。
他不僅不道歉,還用力推了段翎一把,惡人先告狀:“你沒長眼睛?擋著大爺我的路了�!�
林聽沒留意這邊的情況,正忙著說服今安在不要沖動行事。
段翎看了醉漢一眼。
醉漢見他不說話,以為對方有意忽視自己,更來氣了,用各種臟話問候一遍他祖宗十八代。
待看清段翎的臉,醉漢瞇了瞇眼,嘴巴不饒人:“呦,長成這樣,比娘們還要漂亮,你是娘們吧。”他沒看到旁邊的馬車。
女子看到了馬車,卻沒出言提醒醉漢,任由他繼續(xù)謾罵對方。
醉漢鼻子動了下,隱隱聞到股香氣,瞧不起道:“還比娘們香,嘖,小白臉,給爺滾�!�
段翎好像沒生氣,只是又看了他一眼而已,伸手?jǐn)r住要呵斥醉漢的車夫,側(cè)開身讓他過去。
“算你識相�!弊頋h臨走前故意再撞了他一下。
車夫是段家老仆,今年四十多歲,看著段翎長大的,見自家公子被人欺辱,怒不可遏:“二公子,你應(yīng)該給這種人一點教訓(xùn)�!�
段翎淡然一笑,輕描淡寫說道:“他喝醉了�!�
坐在馬車?yán)锏奶罩旄杏X頭不是那么暈了,掀開簾子出來,著急問:“段大人,七姑娘呢?”
段翎朝前方看了一眼,陶朱順著他視線望去:“七姑娘!”
林聽讓今安在找個地方等她后,就回來找他們了:“不是讓你在里面坐著?怎么出來了,頭還暈不暈,要不找大夫看看?”
陶朱:“不暈了。”
確認(rèn)陶朱身體沒事,林聽走到段翎面前,語含歉意:“不好意思,讓段大人你久等了�!�
“無礙,若是前方一直鬧事,馬車也過不去。”他忽道,“林七姑娘,我還有公務(wù)要處理,先走一步,李伯會安全送你們回去的�!�
她略猶豫地“嗯”了聲:“好,段大人慢走�!�
林聽沒多作挽留,因為待會要去找今安在,至于親段翎……她即使堅持要段翎送自己回林家,今天能親到他的可能性也不高。
段翎一離開,林聽就叫陶朱乘段家的馬車回府:“我要晚些回府,大概半時辰后吧,你想想辦法瞞住我阿娘,千萬別讓她知道�!�
陶朱司空見慣了,卻仍是擔(dān)憂:“萬事小心�!�
林聽看著陶朱進(jìn)馬車,放下簾子,又對駕車的車夫李伯說:“您送她回去就好,有勞了�!�
“好�!崩畈莻下人,無權(quán)過問主人的事,更無權(quán)過問客人的事,她怎么說,他就怎么做。
她轉(zhuǎn)身便去尋今安在。
今安在坐在一個餛飩鋪子前,見她來就起身了:“對付一個醉漢,我足矣,你湊什么熱鬧。這不是生意,你也沒銀子拿�!�
林聽很不客氣地踹了今安在一腳:“我是怕你亂來被官府抓了,以后沒人幫我賺銀子�!�
他斜了她一眼。
其實林聽是因為能感受到今安在不太對勁,人在情緒不穩(wěn)定時,身手再好,也容易被偷襲,她怕他獨自去教訓(xùn)那醉漢會出意外。
今安在沉默須臾:“我忘記往那醉漢身上灑追蹤粉了�!睋Q作以前,他絕不會這么粗心大意。
林聽拍了拍腰間裝有追蹤粉的位置,有一點邀功的味道:“我灑了,就說我能幫你吧�!�
追蹤粉和迷藥、毒.藥一樣,都是今安在之前給她的。
今安在眼底掠過訝異,卻沒給林聽嘚瑟的機(jī)會,一句也沒夸她,抬手放出一只會飛的青色小甲蟲,讓它循著追蹤粉去找醉漢。
林聽沒聽到想聽到的夸贊,隔空對著今安在的后背捶了一拳,又踹了腳,一邊抱怨他的冷漠,一邊跟上去:“等等我會死啊�!�
*
萬萬沒想到的是,當(dāng)他們找到醉漢的時候,他已經(jīng)死透了。
偏僻小巷中,兩面墻體濺滿腥臭血液,醉漢以怪異的姿勢倒在地上,雙目被挖,留下兩個血淋淋的洞,血沿著眼角流成一條線。
他十根手指齊截斷,手腕被削得只剩下骨頭。被削去的肉還整整齊齊地擺在尸體身邊,切口平整,薄度似乎都相差無幾。
一看就是一刀切成。
這些足以證明下手之人對刀法很熟練,自成一派,還了解人體結(jié)構(gòu),清楚如何削肉會避開骨頭,不會是被醉漢帶走的女子做的。
林聽不是初次見到尸體了,卻還是有點犯惡心,沒仔細(xì)看。
今安在見慣了生死,走過去,居高臨下地掃視這具還溫?zé)嶂氖w:“人剛死沒多久�!�
她捏住鼻子,不聞血腥味:“他仇家殺的他?”
他跨過地上血漬,走到尸體旁邊,半蹲下來看那些傷口,若有所思道:“或許吧,像他這樣的人最不缺的就是仇家了�!�
今安在對于醉漢的死沒多大感覺,抬起腳踩過那些被削掉的肉,碾了幾下,冷冷道:“不過死了也好,免得活著到處禍害人�!�
林聽發(fā)現(xiàn)巷尾還有人,是被醉漢毆打過的女子。
女子面無表情看著醉漢的尸體,過了很久,慢悠悠地朝醉漢走去,瞳孔逐漸聚焦,湊近盯了片刻,好像在確認(rèn)他是不是真死了。
她忽地咧嘴大笑,笑到臉泛紅,有了皺紋的眼角濺落幾滴眼淚,喜極而泣,又哭又笑的,將近癲狂,嘴里不知念叨著什么。
林聽隱約聽到幾句話:“老天開眼,你終于死了,還死得這般痛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安在緩步到女子身側(cè):“你可看到是何人殺的他?”
女子仰頭看他,認(rèn)出這是在街上幫過自己的少年,唇瓣翕動著,喉間只發(fā)出難以遏制的“嗬嗬嗬”笑聲,旋即起身走了。
林聽和今安在也沒久留,沒碰這具尸體就離開此地了。
那女子傷重,手無縛雞之力,理應(yīng)不會被官府當(dāng)作殺死醉漢的兇手。畢竟那刀法不是普通人能擁有的,官府里的仵作不是擺設(shè)。
出到巷子外面,林聽沒回林家,和今安在一起去書齋。
今安在跟她說了那天客人沒來赴約的原因,不是要違約,是有事耽擱了,沒來得及通知書齋。
客人一開始是想讓他們護(hù)送自己和他的妹妹出城的,但現(xiàn)在改了,要他們幫忙救出他妹妹。
梁王看中了他妹妹的美色,濫用權(quán)勢,強(qiáng)行將人擄走。
他只是個進(jìn)京行商的商人,與妹妹相依為命,沒權(quán)沒勢,有的只有錢�?闪和醪蝗卞X,自然不會因為銀錢便放了他妹妹。
梁王想要的是美人、樂子,喜歡在床上虐待女子,不知道玩死了多少人。官府無權(quán)管,也不敢管,誰讓他是皇上寵愛的兒子呢。
今安在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拿出一張新契約。
“客人說他知道要想從梁王手里救出他妹妹,這很難,可以把交易金額提高兩倍,三百兩提到六百兩,先付一半定金。”
林聽沉思著。
今安在理解她的顧慮,難得說一句人話:“這單生意事關(guān)梁王,萬一被發(fā)現(xiàn),很危險,你是該好好考慮,拒了也可以�!�
她立馬道:“接!一單就六百兩呢,能分三百兩,腦子被驢踢了才不接。萬一被發(fā)現(xiàn),很危險……不被發(fā)現(xiàn)就好了呀�!�
他嘴角一抽。
“而且,你是誰,你可是今安在哎�!绷致犈鸟R屁道,“我相信就算這次行動失敗了,你也有辦法讓我們都能全身而退�!�
她說得沒錯,今安在行事向來謹(jǐn)慎,習(xí)慣留條后路。他聽了她的回答,沒反對,彎腰在新契約上畫指:“你真是掉錢眼里了�!�
“是又如何。”
距離林三爺兒子闖禍的時間越來越近了,林聽急需三千兩。她至今仍然不想用李氏的嫁妝換銀錢,要靠自己。
而且李氏不像林聽那樣手拿劇本,觀念守舊,覺得女戶不好,沒了有當(dāng)官的林家當(dāng)倚仗,她日后難找到好人家,會過得苦。
因此,李氏也不會用三千兩逼迫林三爺簽下允許她可出外自立門戶、不受本家約束的契約。
林聽想先斬后奏。
等她威脅林三爺寫下契約后,自有辦法慢慢地說服李氏。李氏一向憐她,疼她,以她為先。只要能證明出外自立門戶才是真的對她好,李氏便不會反對了,畢竟沒什么比親眼所見更具有說服力。
林聽接過今安在手中的新契約和印泥,也在上面按下了指紋。
一式三份,客人一份,今安在一份,林聽一份。她收好自己那份:“你調(diào)查過梁王了?”
今安在:“嗯�!�
梁王府守衛(wèi)森嚴(yán),要進(jìn)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據(jù)說梁王很寶貝剛奪來的美人,把她藏得很好,即使成功混進(jìn)去了,也需要花不少時間找人。
還有一點,客人的妹妹害怕男子,男子一碰她,她就會反抗,而且她身體弱,不能用迷藥。
所以林聽必須得參與進(jìn)這次的行動,待找到人后,安撫她。
梁王貪圖享樂,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辦宴席,邀些世家弟子飲酒作樂、玩女人,明天就有一場,這是他們混進(jìn)去找人的最佳時機(jī)。
他沉吟片刻,偏頭看林聽:“你有什么計劃?”
她說:“大戶人家里的仆從都是固定,過幾個月才會采買一批新的,更別提梁王府了。想扮成新仆從混進(jìn)去,等不及,不可行�!�
“不過既然是宴席,那肯定有表演。我雖沒見過梁王,但聽過京中貴女提過他,他辦宴席時會請外邊的舞姬進(jìn)府助興�!�
今安在了然:“你是說,明天扮成舞姬混進(jìn)梁王府?”
“沒錯�!彼橇旨抑瑓⒓舆^不少宴席,也看過不少舞姬表演,她們皆要面覆薄紗的。
“那我如何混進(jìn)去?”
林聽掃了他一眼,強(qiáng)壓嘴角,一副以大局為重的樣子,語重心長道:“為了不打草驚蛇,我怎么混進(jìn)去,你就怎么混進(jìn)去唄。”
“你放心,舞姬要面覆薄紗,我們都不用露面,面紗的長度恰好也夠遮擋住你的喉結(jié)。”
今安在:“……滾�!�
*
翌日傍晚,成功以舞姬身份溜進(jìn)梁王府的林聽站在安置舞姬的廂房里,表情古怪看著對面。
對面的今安在眉眼間有幾不可見的不自在,垂下來的手無處安放,硬邦邦道:“你再盯著我看,小心我把你腦袋割下來當(dāng)球踢�!�
林聽趕緊挪開眼,想笑又不敢笑,又瞄了瞄他。
眼前今安在面覆紫色薄紗,眼眸清冷,梳著仙人髻,絲絳纏繞于鬢間,右方綴有金步搖,耳垂戴著經(jīng)林聽改良過的夾式明月珰。
他身形偏瘦,腰細(xì),穿上舞姬衣裙也不太突兀,看著像骨架稍大的女子,就是高了些,但這世間又不是沒有生得高的女子。
林聽一本正經(jīng)道:“今安在,你這樣挺美的�!�
她手癢癢的,想揭開今安在的面紗,看看他那張化了妝的臉,卻被他一巴掌拍開:“想死?”
“第一回見你打扮成這樣,有點新鮮,而且我從亂葬崗救你回來的時候就見過你的臉了,擋什么,又不是沒見過,哼�!�
今安在嫌棄地扯了下身上的裙子:“別逼我掐死你�!�
林聽撲哧一笑:“不逗你了,待會舞姬表演結(jié)束后,舞姬可以留在梁王府吃席,大約有半個時辰,我們就在那時候行動�!�
提到行動,今安在的臉色才好點:“知道了。”
她揭開面紗,從袖里掏出顆青棗來吃:“我剛剛跟府里的仆從打聽了下,他們說梁王最近是帶回一個女子,但沒下人見過�!�
他佩服她還有心情吃棗:“沒下人見過?不可能,梁王總得派人給她送吃食吧,我們可以先找出送吃食的人,再問出確切位置�!�
林聽飛快地吃完青棗:“不清楚。但我在想,梁王是不是把她關(guān)進(jìn)暗室之類的地方了�!�
“有可能�!�
“砰”的幾聲,有人在外面先試著推門再敲門:“誰在里面,怎么把門鎖上了?開門�!�
聽聲音是其他舞姬,她們可能要進(jìn)來補(bǔ)妝,林聽立刻將青棗扔進(jìn)桌底,系上面紗,跑過去開門:“好姐姐,我剛在換衣服呢�!�
舞姬扭著腰進(jìn)來:“大家都是女子,換個衣服鎖什么門�!�
“好姐姐說的是。”
見林聽不頂撞自己,舞姬沒再揪著不放,瞥了眼她身邊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另一個“舞姬”,坐到鏡子前補(bǔ)妝,跟同伴聊八卦。
跟林聽說過話的舞姬道:“如果此行能攀上梁王該多好�!�
她的同伴瞠目結(jié)舌:“你居然想攀上梁王?梁王喜歡在床榻間折磨人,你攀上他,榮華富貴是唾手可得,但命不一定在�!�
舞姬:“不是也有活著從梁王床榻下來的?說不定是我呢。”
耳聽八方的林聽心道,這完全是賭徒心理,還是拿命去賭的那種,畢竟能活的是少數(shù)。
一刻鐘后,輪到舞姬上臺表演,她們順著金碧輝煌的回廊魚貫而出,赤足而行,身姿曼妙,臂彎的柔軟舞帶長長地拖在地上,連背影也極勾人。
舞姬所過之處,無一例外會留下一股久久不散的幽香。
林聽和今安在兩個“假貨”混在后面,昨晚他們惡補(bǔ)過舞姬要跳的舞,小心點應(yīng)該不會出錯。
下一刻,林聽看著今安在僵硬的走路姿勢……當(dāng)她沒說過。
宮燈長亮,席上坐滿身穿華服的公子哥,他們懷里差不多都摟著美人,嘴里偶爾吐出些下流話,身側(cè)還有模樣姣好的侍女斟酒。
梁王府后院環(huán)山銜水,亭臺樓閣錯落有致,朝南方向有專門供舞姬表演的舞臺,地勢為四周要高一點,鋪著大紅色地毯。
鼓樂齊鳴,舞姬齊齊踏著輕快的曲子上了舞臺。
今安在到舞臺后沒那么僵硬了,林聽稍稍放心,融入集體,跟著舞姬一起揮動舞帶,赤著的足尖輕點紅毯,靈活轉(zhuǎn)動身體。
跳舞的走位會變動,原本想在后面渾水摸魚的林聽跳著跳著跳到了前面,沒法留在后面。
好吧,只好認(rèn)真跳了。
絲竹之聲不絕于耳,歌舞升平。舞臺下,紅燭映花燈,杯觥交錯,酒池肉林也不過如此。
林聽邊跳邊觀察附近。
應(yīng)邀而來的世家子弟酒足飯飽思淫.欲,埋首在美人脖頸間聞或親,梁王比他們還過分,讓一個美人坐他腿上,他撩開下袍,用她的裙擺遮擋住。
她收回視線,怕長針眼。
跳舞跳到一半,林聽看到有仆從快步走到梁王處說了幾句話。只見他聽完,煩躁推開美人,拉好下袍,給仆從使了個眼色。
緊接著,一隊錦衣衛(wèi)出現(xiàn),他們訓(xùn)練有素,連步伐也整齊劃一,氣勢足,腰間那把陰森森的繡春刀與紙醉金迷的宴席格格不入。
段翎手按繡春刀柄,走在他們前面,見到梁王先行禮。
林聽看到段翎的那一瞬間,險些扭到腳,他怎么來了?她下意識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可舞臺是露天的,四面有人守著,躲不了。
幸好,她有面紗,還穿著舞姬的裙子,段翎應(yīng)該認(rèn)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