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6章
阿古帖木兒性情淳樸，雖不認同，卻也沒說傷人的話，只是道：
“我能不能先回去，我怕族人擔心�！�
“當然可以�！崩钋鄦�，“知道回去的路嗎？”
“知道。”阿古帖木兒站起身，“那我先走啦。”
李青頷首：“路上慢點。”
“哎。”
小青年答應(yīng)一聲，一溜煙兒去了。
直到這時，忍了半晌的黃錦才走過來，驚奇道：“沒想到你還會說草原上的語言。”
李青眸光黯然，并未接話。
“你咋啦？是……沒談攏嗎？”黃錦問。
二人的談話他聽得到，可二人說了啥，他就聽不懂了。
“我……心情不太好，今兒不煉丹了�！崩钋鄧@了口氣，起身往廂房走去……
第274章
冒失
黃錦望著李青孤獨的背影，張了張嘴，卻是無言。
雖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可他看得出來，這次并非是托詞，更不是偷懶亦或跟皇上置氣，真就是……心情不好。
“唉，這個草原小青年到底說了啥呀？”黃錦趴在樹蔭下的石桌上，胖手揉著胖臉，悶悶不樂，“嗯…，可能跟小青年也沒關(guān)系，朝堂公卿乃至皇上，他都不以為意，又怎會因一個小孩兒影響了心情呢。唉，我咋辦啊……”
黃錦心情也不好了。
既不忍心打擾李青，又不忍心讓皇上滿心失望，只得一個人承受，希冀著李青能盡快調(diào)整過來，然后，完成皇上交代的差事。
“可愁死我了……”黃錦無奈又苦悶。
不多時，扯起呼嚕……
‘鐺鐺鐺……’
“剛睡著……”黃錦揉了揉眼睛，悶悶道，“來了�！�
門外，嚴嵩正尋思聲音不像李國師呢，門一打開，不由愕然。
“黃公公？”
“嚴大學士？”黃錦也頗感意外，“你找李國師？”
“啊……是�！眹泪愿尚c頭，“李國師在家吧？”
“在呢�！秉S錦打了個哈欠，“不過他現(xiàn)在心情不好，你有事跟咱家說也一樣�！�
嚴嵩：“……”
“不方便？”
“也不是，只是……”嚴嵩支支吾吾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悻悻道，“那個……本官能進去說嗎？”
“進來吧�！秉S錦讓開噸位，隨手關(guān)上門。
樹蔭下，石桌旁，二人對坐，大眼瞪小眼，唯有蟬鳴喧囂。
良久，
黃錦：（。-ω-）zzz
嚴嵩：“……”
幸好今日下午不用辦公，不然，嚴嵩可耐不住這般耗時間。
等啊等……
直到陽光逐漸橘紅，李青才從廂房中走出來。
“何事？”
“啊，”嚴嵩忙眨了眨眼，強抑著打哈欠的沖動，起身拱手道，“見過李國師�！�
李青瞧了黃錦一眼，已經(jīng)睡熟了。
“去客堂說吧。”
“唉，好�！眹泪陨钗豢跉�，跟上李青步伐。
客堂。
兩人分賓主落座。
李青：“找我何事？”
“是這樣……”嚴嵩短暫糾結(jié)了下，道，“不瞞李國師，下官今日來，是受人之托。”
“誰？”
“夏首輔�！�
“還有呢？”
“呃……還有六部九卿�！眹泪詻]敢藏掖。
李青緩緩道：“是怕我再搞出什么政治大事件出來，讓你來探探口風，對吧？”
“李國師之睿智，鮮有人能及也�！眹泪孕膼傉\服的說。
既然都決定投誠了，嚴嵩也沒了心理負擔，索性一股腦全說了。
可讓他意外的是，李青并不意外，也沒有對他的投誠，表示接受，表達感謝。
“你如此做，豈不是自絕于文官？”李青問。
嚴嵩訕然道：“李國師為國為民之心，下官再清楚不過，皇上圣明，更是明白李國師的公忠體國，故才對李國師這般信任、重用。下官如此，也是相信皇上�！�
這番話說出來，兩個全討好了。
只是黃錦還在呼呼大睡，李青也不會說與皇帝聽，且李青對嚴嵩的投誠也沒什么感覺。
無他，嚴嵩的功利心太重了，幾近無所不用其極。
與李青統(tǒng)一戰(zhàn)線，非是與李青志同道合，只是如此晉升的可能性更大。
當然了，這種人也不能說一定就是壞的，好與壞，取決于用他的人是好是壞。
準確說，嚴嵩的好壞取決于皇帝的好壞！
李青不怎么喜歡這類人，卻也算不上討厭。
“嚴大學士有心了，你既如此坦誠，那我也就不藏掖了，”李青直言道，“我想在嘉靖一朝收回草原，這點，你回頭可以與他們?nèi)鐚嵳f明�！�
“��？”
嚴嵩驚呆了。
“怎么，覺得天方夜譚？”李青輕笑道，“還是……覺得會迎來激烈反對？”
“這個……”嚴嵩咂吧咂吧嘴，沉吟片刻，說道，“這種利在千秋的大事，沒人會反對，也沒人敢反對。歷代中原王朝，禍患多來自北方，可歷朝歷代，都沒有根本性的解決問題，包括漢武帝時期�！�
“下官敢打包票，咱們?nèi)籼岢鲞@一舉措，他們再不爽，也不會公然反對。這點，從今日那個韃靼小年輕進歷代帝王廟，卻無人說什么，就很能說明問題�！�
嚴嵩笑呵呵道，“其實，有這種想法的不止國師一人，諸多官員都樂意促成此事。今年春上國師還未回朝時，就有言官上疏，奏請皇上移除元世祖的神位，都沒用皇上費口舌，禮部就先不樂意了。這種事情上，咱大明的大員們，還是拎得清輕重的。”
頓了下，遲疑道，“不過，這件事的難度……不可謂不大啊�！�
“有困難，克服困難便是了�！崩钋嗾f道，“大明能有今日，又哪里容易了？克服的困難又何止一件？”
嚴嵩卻是搖頭，嘆道：“國師有些樂觀了�！�
李青不置可否，揚了揚下巴，“說說你的看法。”
“嗯…�！眹泪运尖馍夙暎_口道，“理性分析的話，草原人內(nèi)心深處是愿意投向大明懷抱的，問題是當權(quán)者……”
嚴嵩嘆道：“部落過得苦，可部落首領(lǐng)卻是相當滋潤，吃著手抓羊肉，喝著馬奶酒，大權(quán)獨攬，載歌載舞……當然了，倒也不是說完全沒可能，前提是，大明要給出讓部落首領(lǐng)足夠動心的條件�？蛇@樣一來，咱們這邊的人就不樂意了�！�
這是實情。
漢文化的璀璨，給予了每個人濃厚的文化自信。
哪怕是一個大字不識的窮苦百姓，提及番邦，也都是一口一個蠻夷。
強盛了數(shù)千年，這種觀念早已刻入骨髓，很難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
更遑論讀圣賢書的文官大臣？
在他們的觀念中，我能接納你是你的福氣，更是你的榮幸，你就偷著樂吧，還想提條件？
做夢！
奈何，人家的掌權(quán)者卻不這么認為。
在草原可以耀武揚威，可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干嘛要受你管轄？
雖說物資的匱乏，會導(dǎo)致內(nèi)部、外部矛盾不斷，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未知風險，但這些，他們都已經(jīng)習慣了，甚至可以心平氣和的接受。
搶人時心安理得，被搶時也不會怨天尤人。
劫掠，乃他們的生存之道。
除非，大明朝廷能給予這些當權(quán)者比在草原更好、更舒服的安逸生活。
李青呼了口氣，頷首道：“你說的這些，我自然知道。嗯…，我不排斥大明讓一部分利�！�
“……可滿朝公卿排斥啊�！眹泪钥嘈Φ溃皩嵅幌嗖m，包括下官，也不是很能接受。”
李青吐出一口抑郁之氣，嘆道：“可你有無想過，真正意義上做成了這件事之后，就不存在讓利了。肉爛在了自家鍋里�！�
頓了頓，“這個讓利又不是對所有韃靼人，只是一些個部落首領(lǐng)，如今草原部落雖多，可也是有數(shù)的，大明承擔的起�！�
“……”
嚴嵩委婉道，“李國師，府庫殷實不假，可近些年來的花費……著實不小啊。”
“錢不就是用來花的嗎？”李青不以為意，“這又不是瞎花錢，這是投資，且注定會得到回報的投資。”
“可……”嚴嵩忍不住說，“李國師可能對朝廷的財政狀況不太了解，自武宗時期，搞了一定比例的募兵制體系，邊軍軍費支出就提高了五成，衛(wèi)所倒還好，沒有太明顯的變化，可水師就不一樣了，軍費開支……很是龐大。
此外，大明官、吏、東廠、錦衣衛(wèi)……
府衙修繕，賑濟災(zāi)民，疏通河道……
近些年，又是擴建龍江船廠，又是建設(shè)一條鞭法的平價倉，又是建煤炭補給站……
更還有大肆開設(shè)官辦學塾，僅這一項支出，就需要一千萬、又數(shù)百萬兩，還不包括之后的持續(xù)支出成本。
還有宮廷用度花銷，皇上賞賜王侯公卿、后妃、奴婢，以及必要的各種祭祀，哦對了，還有藩王宗室……”
半晌，
嚴嵩總算止住了滔滔不絕，苦笑道：“再大肆花費，府庫允許，皇上也不定允許，臣工更不會允許。遭不住，真的遭不住……”
李青：“……”
“要不……還是慢慢來吧？”嚴嵩試探著建議。
沖鋒陷陣嚴嵩不怕，可前提是得有足夠的回饋，就當下而言，這不符合他的利益。
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且即便成功了，他也很難再進一步。
一個剛?cè)腴w的人，沒可能立即就做首輔，必須要有一定時間的沉淀才行，也就是官場上，人人口中的資歷。
如若失敗，他這個沖鋒陷陣者，次責是跑不了了，輕則被踢出內(nèi)閣，重則回鄉(xiāng)養(yǎng)老，更甚……會遭到政治清算。
讓整個草原上上下下滿意，其花費必定在普及教育總支出之上。
僅是想一想，他就頭暈眼花。
嚴嵩膽子夠大，魄力也夠強，可卻不是莽夫。
一旦失敗，哪怕效果不足夠好，其后果都不堪設(shè)想！
“李國師，這件事實不宜操之過急啊�！眹泪钥嗫谄判模安诲e，大明這個大家，是頗有家資。錢，也是用來花的，可這么花……啥家底也經(jīng)不起這般造啊。這么花……真的扛不住啊。”
“李國師啊，這太冒失了，這會……會死人的啊。”
第275章
時也，命也，運也
李青深吸一口氣，道：“嚴大學士回去后，可如實闡述我的政治意圖。”
“……”嚴嵩內(nèi)心苦楚。
他明白，自己的作態(tài)讓李國師不滿意了，可……沒辦法啊。
錢花的太多，一旦不符合預(yù)期，肯定要有人來擔責。
李國師初生牛犢，他嚴嵩可不想死。
老嚴家還指望著他來光耀門楣呢。
嚴嵩嘆道：“李國師放心，你收回草原的政治意圖與下官，與列位臣公的理念并不沖突，不會因此遭受攻訐�！�
李青哪里聽不出弦外之音。
政治意圖停留在意圖就好了，可千萬別上綱上線的實施，我不想蹚這個渾水。
李青一笑置之，“時間不早了，就不留嚴大學士了�！�
“哎，”嚴嵩起身一揖，“下官告辭，國師留步�！�
…
李青立在檐下，眺望絢爛晚霞，自語道：“商鞅變法成功，王安石變法失敗，還不足以體現(xiàn)變法時機的重要性嗎？
必須要在國力上升期，才能變法成功！
一旦國力無法持續(xù)攀升，甚至下滑……必然失敗啊�！�
收回草原不是變法，卻與變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李青深刻明白，大明不可能一直興盛下去，離觸碰上限……不遠了。
再之后，就看能保持多久，多久之后才會下滑，下滑的速度快慢……
而且，收回草原的進度，比之普及教育，只會更慢，不會更快。
這是最好的時機，不能錯過！
“只可惜啊，這個道理嚴嵩不明白，諸多臣公不明白，皇帝也不會明白�！崩钋鄧@道，“這些人啊，都過于在意眼前的利益了，又摻雜了濃重的私欲……”
談不上惱恨，時代的局限性注定了會如此，李青只是無奈，心累……
收回草原，皇帝想，群臣也想，可他們卻都不想為此付出巨大的成本。
屬于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
我天朝上國，能向你們敞開懷抱，你們就偷著樂吧，還想我們倒貼，做夢去吧……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這種觀念，李青改變不了。
只能用非常規(guī)的手段！
“以長生誘之，以帝王之勢壓之，再分化治之……”李青呢喃道，“總之，此事勢在必行，沒有任何商量余地，也不能拖沓了。果子成熟了不摘，可是會爛掉的……”
“你嘀咕啥呢？”黃錦擦了擦臉上的口水，問。
李青收回心神，斜睨了他一眼，哼道：“天都快黑了，再不回去宮門可就要落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