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2章
嚴(yán)嵩愣怔出神，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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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錦氣沖沖走到李青跟前，道：“這個嚴(yán)嵩咋回事兒？”
“你小點(diǎn)聲，人還沒走�！崩钋嗳〕龃傻�，挑揀丹藥，只留成色最佳的，以保證‘仙丹’逼格。
李青隨口說著，“你是司禮監(jiān)掌印不假，可真若上綱上線的深究，不過是個奴婢罷了，火氣收一收，對你沒壞處�！�
黃錦剛張嘴，一顆丹藥激射而來，精準(zhǔn)無誤的飛進(jìn)他嘴里。
“嘗嘗看�！崩钋嘈Σ[瞇道，“人還在外面呢，說話注意點(diǎn)，你也不想皇帝不務(wù)正業(yè)之事，讓外臣聽了去吧？”
李青將瓷碟中留下的丹丸一顆顆放進(jìn)玉盒，一邊說道：“韓非子有云，夫事以密成，語以泄敗，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語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你也是讀過書的，如今稱得上位高權(quán)重，當(dāng)慎言慎行才是�！�
黃錦‘咕咚’咽下丹藥，輕輕點(diǎn)頭。
“感覺咋樣？”
黃錦撓撓頭，“凈聽你說話了，沒品出味兒來�！�
“……張嘴！”
“你怎么跟喂狗……”黃錦話沒說完，嘴里已然又多了一顆丹藥，一時間，也不知該不該生氣了。
吃著軟糯糯的，也不嘎嘣脆，只有藥材特有的清香，不濃郁，也不苦，總體來說……
“味兒不錯！”黃錦說。
李青有種扶額的沖動，幾次欲言又止，卻終是什么也沒說，只是隨手又拿出幾顆，道：
“這幾粒成色不太好，沒辦法做交易籌碼，丟了又有些可惜，便宜你了。”
黃錦見他一邊做‘屈指一彈’的動作，一邊示意自己張嘴，不爽道：“你真把咱家當(dāng)狗逗呢？”
嘴上這么說，黃錦倒也不客氣，走上前攤開胖手，另一手抓住李青手腕，就這么一倒，全倒在了自己掌心。
“咱家不用你喂�！�
說著，揣進(jìn)了懷中。
李青看在眼里，輕輕搖頭道：“要么吃了，要么扔了。你自以為的好心只會弄巧成拙，破壞你們主仆之間的信任，與上次不同，上次是當(dāng)著他的面�！�
黃錦破天荒沒有跟李青抬杠。
默默取出丹藥一股腦塞進(jìn)嘴里，大口嚼著，卻沒有品出絲毫滋味兒，甚至就連丹藥入腹后帶來的舒坦感覺都忽略了。
他有些委屈。
相處這么多年，主子什么性格他哪能不知，他是笨，可不傻。
所以……他才委屈。
李青悠然道：“你是一個好人，巧了，我也是。只是你我終是不同，你太單純了，而你身處的位置……人嘛，總不能一直原地踏步，多少還是要成長一些才好。只希望深刻領(lǐng)教過齷齪骯臟之后，你還能保持初心�！�
黃錦悶不吭聲。
李青撥弄炭火，準(zhǔn)備煉制第二爐丹藥。
沒辦法，‘仙丹’逼格要保持住，煉制太多又無法保證品相，一番挑挑揀揀下來，一多半都要篩出來。
其實(shí)，除了個別的燒焦的丹藥，大多藥效都一樣……
“我來燒火吧。”黃錦來到丹爐前，蹲下身子擠開李青。
李青起身忙其他。
黃錦默默說：“之前皇上說過，你對咱家還蠻好的，以前不覺得，現(xiàn)在信了，我不傻，知道好歹。”
李青笑笑：“難得遇見個心善純良之人，不過寥寥善意，況且，你如今也是個權(quán)重之人，于我而言，非常有用�！�
“那你到底……咋想的？”
“目的？”
“嗯�！秉S錦點(diǎn)頭。
李青拍拍手，望著天邊輕輕道：“還記得中秋夜你說起的傷心事嗎？”
“記得！”
“我想世間的‘黃錦’少一些，再少一些，僅此而已�！崩钋嗾f。
黃錦一時失神，覺得有些不對，可一時間又想不到哪里不對，想了半天才意識到問題所在，驚詫道：
“那你自己呢？”
“我？”
黃錦問：“你圖什么啊？”
李青笑了笑：“我能圖什么，一不缺吃喝，二不缺錢花，至于功名利祿什么的，我更覺得沒勁兒，真要說……只是想對得起走這一遭罷了�！�
見黃錦一臉怪異，李青笑罵：“你這是什么混賬表情？”
黃錦悻悻道：“咱家只是覺得……太高尚了。”
“覺得我是在沽名釣譽(yù)？”
黃錦搖搖頭：“咱家看得出來，你說的是心里話。正因如此，咱家才覺得有點(diǎn)不真實(shí)。”
李青本想調(diào)侃他學(xué)會了拍馬屁，可聽到后面一句，卻沒了心情。
這時代……是不太好。
好的一面當(dāng)然也有，可總體終是差了太多太多……
李青呼了口氣，說道：“今日與你說的這些要牢記，記住了！”
黃錦點(diǎn)點(diǎn)頭。
……
又一爐丹藥煉好，總算是湊齊了五十顆上好丹藥，李青熄滅碳火，將丹爐搬進(jìn)東廚，瞅得黃錦瞠目結(jié)舌。
不是，你真不怕燙啊？
李青沒在意他的大驚小怪，只是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
“咱家走？”
“……大門外還站著號人呢，這三九天，人家可沒你這一身肥肉�！崩钋喟籽鄣溃白屓诉M(jìn)來吧，這嚴(yán)嵩是個有用的人�！�
黃錦將信將疑，走到院門口打開門，不由睜大小眼睛，還真在？
茫然無措的嚴(yán)嵩再見黃錦，忙長長一揖，歉然道：“黃公公，嚴(yán)嵩方才有眼不識泰山，還請恕罪�！�
黃錦想起李青的叮囑，側(cè)身避開他的揖禮，道：“咱家可不敢自比泰山，更沒有治你罪的權(quán)力�？刹桓耶�(dāng)此禮�！�
嚴(yán)嵩身涼心更涼，只覺黃錦這話的意思是——你的一言一行，咱家都會稟報皇上，恕罪與否你問皇上去。
“嚴(yán)侍郎請進(jìn)�！崩锩�?zhèn)鱽硪坏狼謇实穆曇簟?br />
嚴(yán)嵩心下稍寬。
與此同時，寬胖身體移向一側(cè)，讓出空間。
嚴(yán)嵩朝黃錦拱了拱手，這才提起官袍下擺跨過門檻。
……
客堂。
嚴(yán)嵩不時拿棉帕擦一下鼻涕，整個人不受控制微微哆嗦，實(shí)在冷的厲害。
李青有真氣，黃錦有肥膘，二人又都圍在丹爐旁忙活，自然不會有丁點(diǎn)寒意。
嚴(yán)嵩就不一樣了，他已不再年輕，已是不惑之年，且正往知天命的年紀(jì)進(jìn)發(fā)，又被黃錦一嚇，大冷的天兒呆愣愣在外面枯站了這么久，都給凍透了。
說話都帶著顫音兒。
尤其是看到桌上放著的禮物，他就更加心慌。
這大臉貓，啊不，這黃公公沒事兒跑連家屯兒做甚，莫非他也是來投靠門庭的？不對呀，作為皇帝的絕對心腹，他犯不著，也沒膽子這樣做……
嚴(yán)嵩百思不得其解，心下忐忑不安。
李青開口問道：“嚴(yán)侍郎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很明顯，我是來送禮的啊……嚴(yán)嵩干巴巴道，“那什么，皇恩浩蕩，下官今日喬遷，也在這連家屯兒，想著街坊鄰里又是同僚，便想著前來拜訪一番。呃呵呵……沒別的，只是年節(jié)將至，不好兩手空空�！�
言罷，小心翼翼的看著李青，以及大臉貓。
李青神色平靜，倒也別樣情緒。
大臉貓黃錦率先開口道：“今日之事，咱家會如實(shí)稟報皇上！”
嚴(yán)嵩一滯，繼而揪心，甚至都不敢開口辯解。
這大臉貓可不是一般的太監(jiān)，司禮監(jiān)掌印啊，如若把內(nèi)閣首輔比作外相，那司禮監(jiān)掌印便是內(nèi)相，這一點(diǎn)也不夸張。
何況，還有‘皇帝心頭好’的光環(huán)加持。
在皇帝跟前，黃錦的影響力，可比那張璁還要大上三分。
嚴(yán)嵩哪能不心驚膽顫！
這也是黃錦明明一副很好欺負(fù)的樣子，卻沒人敢真的欺負(fù)他的原因所在。
嚴(yán)嵩只好向李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李青想了想，道：“既是喬遷之喜，那禮物我收了，嚴(yán)侍郎若無旁的事就先回吧。本國師與黃公公有事要單獨(dú)談?wù)��！?br />
“哎，是。”嚴(yán)嵩惶恐未消，卻減輕了許多。
收了禮就好！
“李國師，黃公公，下官告辭！”
“慢走�！崩钋嗟懒司�，卻沒起身，黃錦也沒起身。
待人離去，大門閉合，黃錦斜睨李青，哼道：“虧得咱家還真以為你是好人，呵呵，不過爾爾。”
李青好笑道：“這就不過爾爾啦？”
“別怪咱家不仁義，回宮我會一五一十告訴皇上�！秉S錦說。
“說唄。”
“……”
黃錦到底不是那鐵石心腸，鐵面無私之人，悶悶道：“這禮物咱家?guī)ё撸聝壕团c你無關(guān)了�！�
李青一樂：“你不會以為我是那‘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之人吧？”
黃錦：（⊙_⊙）?
……
第126章
班門弄斧��！
黃錦回宮的路上，終是沒忍住呸了一口，哼哼道：“什么好人，分明就是個渾人，簡直了……”
嚴(yán)嵩惴惴不安的回到家，只撂下一句話：“今日就搬家連家屯兒，務(wù)必！不要問為什么��！”
嚴(yán)世蕃難得沒有欠嘴。他看得出來，這種狀態(tài)下的父親，再頂嘴絕對雙腿不保。
夫妻這么多年，歐陽氏雖不知夫君為何如此，卻也知道，一定是遇上事兒了，而且……不小！
她沒多問，只是道：“今日保證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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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
黃錦說了實(shí)話之后欲言又止，胖臉糾結(jié)。
朱厚熜輕笑道：“你想為二人說好話？亦或說……為李先生說好話？”
“皇上英明�！秉S錦點(diǎn)點(diǎn)頭，訕然道，“其實(shí)也不是啥值錢東西，不過二十兩，又是喬遷之喜……”
說著，忽又想起李青的金玉良言，黃錦便也不再說了。
“你啊，還是太單純了�！敝旌駸杏挠牡溃半拶p賜的銀兩雖不夠嚴(yán)嵩買宅子、建宅院，可換個舒服的宅院租住還是沒問題的，連家屯兒距離皇宮尚遠(yuǎn)，更跟繁華地界兒不搭邊，他為何如此？還不是出于靠棵大樹好乘涼的打算！”
黃錦抓了下腦袋，悶不吭聲。
朱厚熜又道：“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嚴(yán)嵩現(xiàn)在的處境確實(shí)不太好，心有惶恐在所難免�！�
“皇上，李國師……”黃錦猶豫少頃，說道，“這人忒也沒品，拿錢卻不辦事�！�
言罷，他小心的看著主子，有點(diǎn)心虛。
不料，朱厚熜卻是哈哈大笑，捧腹大笑：“對嘛，這才對嘛，這才是他嘛……”
黃錦云里霧里，卻也瞧得出皇上并未對李青產(chǎn)生嫌隙，忙取出玉盒，“皇上，這是李沒品……李國師煉制出的丹藥，一共五十顆�！�
“這么多？”朱厚熜驚喜，忙一把抓過，一粒一粒數(shù)著……
黃錦沒來由的有些難過，他知道主子不是不信任他，而是真的把修仙長生看得比天還大，太在意了。
好一會兒，朱厚熜確認(rèn)數(shù)量無誤，這才珍之又珍輕輕放下，突然道：“黃錦，李先生教你什么了吧？”
黃錦沒隱瞞，將李青的話復(fù)述了一遍。不過，吃丹藥的小插曲兒他沒說出來，怕傷了彼此感情，也不想李青的好心淪為挑撥離間。
朱厚熜難得不摻雜功利，真情流露的感慨道：“黃錦啊，你是個有福之人，要好好珍惜�！�
“是。”黃錦輕輕點(diǎn)頭。
想了想，又問：“那個嚴(yán)嵩……要不要敲打一下？”
“無妨�！敝旌駸泻呛切Φ�，“讀書是為當(dāng)官，當(dāng)官是為當(dāng)大官，這不算什么�！�
果然又被他猜中了……黃錦不得不服氣，“皇上仁德！”
“哈哈……仁德？非也，如若這點(diǎn)小事都要上綱上線，那可是會出亂子的，唉。”朱厚熜嘆息一聲，轉(zhuǎn)又釋然笑了，“有所求是好事，真若無欲則剛才可怕。只要聽話，肯做事就好，朕并非不能容人�！�
‘肯做事’三個字，他咬的很重，明顯有深意。
只是，黃錦卻沒能聽出弦外之音。
黃錦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李國師算不算無欲則剛之人��？”
“嗯…，算吧！”朱厚熜一樂，“至少從世俗眼光來看，他確是無欲則剛，不過嘛，他也并非真正無欲，只是與常人不同罷了，再說……他是朕的人�！�
黃錦這下總算是徹底放心了。
“皇上，要不要奴婢……？”黃錦放松下來之后，也有心情說笑了，一陣擠眉弄眼，意思不言而喻。
“滾你的……”朱厚熜笑罵，“朕是那沉迷酒色的皇帝？”
其實(shí)，沉迷酒色也沒啥，至少比修仙強(qiáng)……黃錦沒敢說出來，只是有些無奈，“那……奴婢告退？”
“嗯，跟外殿的奴婢說一下，不得御令不得進(jìn)來�！敝旌駸斜P腿坐好，捏起一顆丹藥送至嘴邊，卻又頓住。
黃錦瞥見，說道：“皇上，奴婢試吃了一顆成色有瑕疵的，丹藥沒問題。過程中奴婢也始終全程盯著呢�！�
“呃呵呵……朕不為這個。”朱厚熜輕笑搖頭，“你且去忙吧�！�
“哎，奴婢告退。”黃錦一禮，轉(zhuǎn)身走出內(nèi)殿。
朱厚熜呢喃自語：“是朕多心了，于公于私，他都沒理由，也沒可能……”
丹藥入腹，久違的舒爽通透之感涌上心頭，朱厚熜身心愉悅，雙眸微閉，雙手掐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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