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9章
再醒來,面上有露水,身邊有知己,相視一笑,極致享受。
靜坐片刻,李青起身道:“來,讓我給你檢查一下。”
王守仁自不會跟李青客氣,當(dāng)即伸出手腕遞上。
李青搭上其手腕,屏息凝神,感受脈動,不多時,又詢問了些日常生活中的瑣事細節(jié),一番斟酌之后,才道:
“走,去書房,我給你開一副方子好好調(diào)養(yǎng)一番�!�
王守仁頷首,為李青引路。
路上,迎面碰到了王守仁的小孫子。
三四歲的幼童正是最討喜的時候,白白嫩嫩,奶聲奶氣,滿身的乳臭,迎著初升太陽,蓬勃之氣之濃郁,仿若實質(zhì)化。
李青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家伙的腦袋,又輕輕捏了捏他臉蛋兒,慈祥道:“叫什么名字呀?”
“王承濟�!毙〖一锊慌律�,且明了些事理,奶奶道,“叔叔好�!�
王守仁也隨之蹲下身子,刮了下小孫子的鼻梁,溫和道,“這是爺爺?shù)暮门笥�,該叫什么?�?br />
小家伙兒睜著不含絲毫雜質(zhì)的大眼睛,認(rèn)真想了想,試探道,“爺爺?”
“聰明!”
李青從身上摸出一塊極品玉佩,道,“喜不喜歡?”
“喜歡。”小孩子狂點頭,想伸手去接,卻又止住,望向爺爺。
王守仁微笑道:“長者賜……?”
“不可辭!”小家伙兒開心回答,抬手接過,大眼睛彎彎,“謝謝爺爺�!�
“嗯,真乖�!崩钋嗯牧伺乃∑ü桑叭ネ鎯喊��!�
“哎,爺爺再見,爺爺再見。”小家伙一蹦一跳的跑開了,看那架勢,多半是去跟父母炫耀去了。
二人駐足,凝望著那歡快的小家伙,不自禁都是寵溺笑意。
“真好�!崩钋嗾f。
王守仁欣然點頭:“是呢。”
李青吸了口氣,笑道:“看到你闔家歡樂,又可醉心于自己的心學(xué),我也沒什么牽掛了。不過,你可得好好養(yǎng)身體,別下次見面,酒都喝不盡興了。”
“呵呵……這就要考驗先生醫(yī)術(shù)了�!蓖跏厝屎φf。
李青一樂,自得道:“我的醫(yī)術(shù)嘛,不說天下第一,卻也稱得上拔尖,幾個療程下來,保你精氣神旺盛,年輕十歲�!�
頓了下,“太極養(yǎng)生拳沒落下吧?”
“沒呢。”王守仁笑道,“不止我在練,我家人亦如是,講學(xué)時,為緩解枯燥,我都還教過這養(yǎng)生太極拳呢,以武當(dāng)山的名義�!�
李青怔了怔,一時間,胸中涌起一股自慚,嘆道:“我這弟子,還不如你這個不相識的人呢�!�
“哎?不能這么說。”王守仁道,“我雖沒見過老人家,對老人家的傳說卻是如雷貫耳,到了那樣的境界,又豈會在意這個?你行之事,才更讓他老人家欣慰。再者,不是還有武當(dāng)山的嘛�!�
李青苦笑笑,正色道:“那就拜托你了,講學(xué)閑暇之余,不妨多傳播一下這養(yǎng)生太極拳,這確于健康有益�!�
“好事自然要做,要多做�!蓖跏厝瘦p笑點頭,“知善知惡是良知嘛�!�
“哦?哈哈……”李青開懷大笑,贊道:“好一個心學(xué)!”
……
王守仁跟李青從不客氣,自己得了藥方之后,又讓他給媳婦,兒子,兒媳……一一診脈。
李青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來者不拒,針對性的開出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藥方,并單獨做了囑咐。
怎么煎藥,怎么用藥,用藥多久停藥……事無巨細。
忙了兩日之后,李青便又清閑下來,與王守仁出入學(xué)塾,日常飲酒作樂……
根本沒有走的心思。
京師那對主仆若知道他是這么個‘采藥’法,恐怕是要一個破防掀桌子,一個拿頭撞木柱了。
其實,李青也并非是怕聒噪,怕麻煩,故意偷奸�;�
當(dāng)下真沒有緊要事,又與小云分別太久了,且小云的精氣神還未養(yǎng)足,此外,還能聽聽心學(xué)……
李青有很多逗留的理由。
至于朱厚熜……
無妨!
一個皇帝還不能受點委屈了?
再說……
他委屈?
李青自己又何嘗不委屈?
與李青相比,他的那點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我自己還心疼不過來自己呢,才不會心疼他呢……李青想著,心安理得的享受當(dāng)下安逸生活。
只偶爾享受享受,他沒有丁點心理負(fù)擔(dān)。
……
京師。
朱厚熜還在翹首以盼。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打坐,再不會輕易腿麻了,可謂是……就等丹藥了。
“這李青啥時候能回來��?”朱厚熜批閱完奏疏,靠在椅背上,滿臉期待神色,“唉,那顆丹藥應(yīng)當(dāng)留一留的,放之現(xiàn)在服下,效果必然翻倍……”
朱厚熜卻不知,自己視作比黃金珍貴千倍萬倍的‘仙丹’,那早已駕崩的堂兄,卻是當(dāng)糖豆吃……
第107章
孤家寡人
黃錦看著喃喃自語的主子,心中頗不是滋味兒。
在他的認(rèn)知中,世上根本沒有仙人,也不存在長生,至于‘仙丹’更是無稽之談。
怎奈,皇上中毒太深,信了那廝的邪……
“皇上!”黃錦突然喊了一聲。
“嗯�!敝旌駸袕乃季w中清醒過來,瞧著黃錦笑道,“這司禮監(jiān)掌印也做了有半年之久了,總該習(xí)慣了吧?”
黃錦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一下子盡數(shù)泄去,之前的烤薯事件被冷落了許久,他不敢再重蹈覆轍,只得改口道:
“沒什么習(xí)慣不習(xí)慣的,能為皇上分憂,是奴婢的榮幸�!�
若旁人這么說,朱厚熜只當(dāng)是拍馬屁,可說這話的是黃錦,他便信了十成。
朱厚熜輕笑笑,道:“你方才是想說李卿壞話,勸朕不要相信仙丹之說,對吧?”
“……奴婢不敢�!秉S錦悶悶搖頭,表情卻已然說明一切。
朱厚熜也不生氣,只是笑望著他。
黃錦一下子就覺得不說實話便是對不起主子,撓著大胖腦袋道:
“皇上英明,奴婢是那樣想來著……常言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便真有仙人之說,那他姓李的也未必就是最出類拔萃的,再說了,千余年來,道教龍頭一直都是龍虎山,哪怕后起之秀的武當(dāng),真要比上一比,還是略遜龍虎�!�
“所以……?”
黃錦:“奴婢以為,龍虎天師、掌教大真人,指定比那姓李的厲害,皇上您……您何必吊在一棵樹上?”
“哦?哈哈……”朱厚熜忍俊不禁,“那你又可知,龍虎天師至今已有多少代?”
“這……”黃錦撓撓頭,又掰著指頭數(shù)了數(shù),訕訕道,“好多好多代了吧?奴婢從小就進了興王府,一直跟著皇上,雖陪著皇上讀了書,可奴婢愚鈍,記不得多少……哪里知道這些呀?”
朱厚熜眸光愈發(fā)柔和,緩聲道:“你也說了好多好多代,如若真有本事,又怎會傳這么多代?可能那開山祖師張道陵確是非凡,然,如今的龍虎天師……也就還好。”
頓了下,“我朝太祖之所以敕封龍虎天師為大真人,不過是循舊例罷了,衍圣公……亦是如此,懂嗎?”
朱厚熜幽幽道:“這些人啊,不過是依仗祖上余蔭,不要因此高看他們�!�
黃錦悻悻道:“可人家至少祖上闊過,咱們這位國師……”
“自然也是闊過��!”朱厚熜樂道,“人家是張仙人的嫡傳弟子,不比那不知傳了多少代的天師強?”
黃錦悶悶道:“奴婢不忍惹皇上生氣,可奴婢瞧得出,他對您……并不上心�!�
朱厚熜笑意一僵,繼而長長一嘆,卻沒有反駁。
許久,找補道:“或許,他一直就是這個樣子吧,畢竟……高人嘛,能力越大,脾氣越大,可以理解。”
想想太祖實錄、太祖起居錄、大明軼聞錄中太祖提劍砍人的橋段,朱厚熜心中的郁悶減輕許多。
連太祖都受過他的氣……沒啥大不了的!
“好了,朕知道你是好心,怕朕被其坑騙,怕朕吃虧,不過……”朱厚熜溫和道,“你能想到的事,朕早就想到了,你想不到的事,朕也想到了。莫杞人憂天�!�
黃錦默默點頭。
“說說正事吧�!敝旌駸猩炝藗懶腰,“這段時間,文華門內(nèi)情況如何?”
黃錦正經(jīng)起來,道:“總體來說還挺正常的,就是張首輔……不太好過,除了桂大學(xué)士一如既往,其他幾位……卻是連表面功夫也懶得做了�!�
“有斗爭是好事�!敝旌駸胁灰詾橐�,竟還有些欣然。
黃錦小心翼翼的說:“皇上,這算不算窩里橫��?”
“你是想說,會影響政務(wù)是吧?”
“呃……皇上英明�!秉S錦吃吃道,“奴婢不懂政治,可奴婢覺著……勁兒往一處使才好,相互斗來斗去,總歸不是好事兒�!�
“勁兒往一處使?”朱厚熜氣笑了,“同仇敵愾的對付朕就是好事了?”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說……”黃錦撓著臉,想了好一會兒,才道,“皇上您也說一條鞭法利國利民,奴婢是怕如此會耽誤了大事。”
頓了頓,試探著說:“那些飽讀詩書的大學(xué)士,其實還是忠君的。”
朱厚熜愣了愣,隨即譏諷道:“你不會真以為,他們的口號便是他們的心聲吧?”
“呃……”黃錦訕訕著不敢回答。
朱厚熜斷然道:“歷代王朝,幾乎沒有過真正的君臣和睦,猶以我大明朝為甚,何也?”
黃錦搖頭。
“究其根本,便是太祖廢除了宰相制,將皇權(quán)進一步加強。這對于做臣子的來說,無異于刨了他們的根兒,你說,他們肯善罷甘休嗎?”朱厚熜淡淡道,“世人皆有私心,猶以讀書人為甚,有些話聽聽也就得了,真若信以為真,那與傻子何異?”
“他們將頂撞皇帝的人美化成直臣,同時,又鼓吹皇帝廣納諫言,從善如流才是明君……”朱厚熜呵呵道,“說白了,無外乎還是想爭奪話語權(quán),爭奪帝國的統(tǒng)治權(quán),再說難聽點,他們只是想要一個聽話的皇帝!”
黃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卻無法反駁,可又覺著皇上將人想的太壞了……
末了,只得訥訥道:“皇上,歷朝歷代皆有賢臣,何以……我大明朝沒有?”
“賢臣?楊廷和算不算賢臣?”
“這……”黃錦哪敢輕易評價,他太清楚主子有多記恨楊廷和了。
“呼~”朱厚熜嗤笑道,“在這些文人心中他就是賢臣,未來亦會記載在書本之中,不可否認(rèn),楊廷和確是治世之才,可你當(dāng)清楚他是怎么對朕的?”
“或許,他也想做個賢臣吧,可站在他那個位置,情勢根本不允許!”朱厚熜道,“一如楊一清,明明也贊成一條鞭法,卻不得不持反對態(tài)度。人常說,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放之權(quán)力場,亦然�;实�、大臣,看似形同一體,實則貌合神離,皇帝……只能是孤家寡人!”
發(fā)完感慨,朱厚熜輕哼道:“這也就是你了,換了旁人如此說話……哼哼!”
黃錦一凜,繼而委屈:“皇上,奴婢的心一直在皇上這邊……”
“朕知道,可你現(xiàn)在就有些被他們影響了,知道嗎?”朱厚熜呵呵道,“你自以為是為了朕好,實則卻是在幫著他們對付朕,最要命的是你不自知,還自我感動……唉,黃錦啊,需知人善被人欺,今已是司禮監(jiān)掌印,該長長心眼兒了�!�
“奴婢……謹(jǐn)遵皇上教誨�!秉S錦點點頭,認(rèn)真道,“奴婢蠢笨,不懂許多道理,可有一點奴婢還是知道的,誰也別想欺負(fù)皇上,不然,不然……”
“不然如何?”朱厚熜神色溫和,眼神期待。
黃錦一咬牙,和善討喜的胖臉顯現(xiàn)出一抹狠辣,“奴婢不饒他!”
“哈哈……這就對了�!敝旌駸行廊活h首,“總歸還是有些長進�!�
黃錦嘿嘿笑起來,又恢復(fù)了往常模樣。
落在朱厚熜眼中,卻是難成大器,可并不十分失望。
或許,在內(nèi)心深處,他從未想過讓黃錦做他的快刀。
幸賴,除黃錦外,還有一個陸炳。
再者……還有一個他。
朱厚熜回憶著李青這百余年的所作所為,心下愈發(fā)有底。
雖說李青絕不可能做他的手中刀,可卻不會對大明、對朝局,袖手旁觀。
唯一讓他不爽的事,李青好似并不太愿意傳授他長生之法。
這人忒也小氣……
獨自郁悶了一陣兒,朱厚熜擺駕文華殿。
剛進文華門,便聽到了遠處文華殿傳來的爭吵聲,異常激烈。
朱厚熜忙讓龍輦停下,一下來就做了個噤聲手勢,朝黃錦輕聲說:“跟上朕,今兒讓你看看他們私下的嘴臉�!�
黃錦點點頭,緩步跟上……
文華殿內(nèi)。
張璁面龐漲紅,已然破防:“費宏,你少拿大禮之議擠兌我,當(dāng)初楊慎喊出那句‘國家養(yǎng)士百五十年,仗節(jié)死義,正在今日’的時候,咋沒顯著你?現(xiàn)在事兒過了,大局定了,你又來炒冷飯……呵呵,莫說本官現(xiàn)在還是內(nèi)閣首輔,就算明日本官就走人,這個位子也輪不到你來做!”
費宏淡淡道:“大禮重議,本就是你們蠱惑皇上,幸賴皇上及時醒悟,故才沒有一錯再錯,方才只是話趕話說到這個了,本官何曾說過想做首輔了?張大人何故如此急眼?”
“你們?”桂萼冷笑,“費大學(xué)士這個‘你們’,也包括本官吧?”
石珤把玩著毛筆,淡然一笑:“費大學(xué)士只是在陳述事實罷了,說好的閑聊,這樣就不美了嘛�!�
“你……”
“桂大學(xué)士勿惱�!辟Z詠笑瞇瞇的抿了口茶,道,“費大學(xué)士一句無心之言,你二人便如此大動肝火……實非首輔、次輔應(yīng)有的雅量�。 �
桂萼震怒:“想斗倒我二人,明著來便是,何須跟小女人一般扭扭捏捏?”
“這咋還罵人呢?”費宏故作驚詫,隨即又是恍然一笑,“倒是忘了,桂次輔小地方來的,難免沾著鄉(xiāng)野村夫的痞氣,呵呵……閑聊嘛,難免有拌嘴情況,介意的話就不聊了�!�
“費宏……好好,閑聊嘛……玩得起!”桂萼怒極發(fā)笑,“本官記得……國子監(jiān)祭酒嚴(yán)嵩,是你費大學(xué)士的同鄉(xiāng)對吧?”
第108章
這個嚴(yán)嵩不簡單
費宏一滯。
“閑聊嘛!”桂萼以同樣方式回懟。
費宏臉上一熱,嘴倒是很硬,哼道:“外舉不避仇,內(nèi)舉不避親,別說只是同鄉(xiāng),便是親戚,只要有真才實學(xué),本官也同樣會為國舉賢。”
“嘖嘖嘖嘖嘖……”
張璁一連串的咋舌聲,讓費宏有些惱羞成怒。
“嚴(yán)嵩確有才學(xué),弘治十一年中舉,弘治十八年中進士,列為二甲第二,選為庶吉士,入翰林院……”費宏冷笑道,“這不比某些人強?”
“某些人說的是誰?”張璁一下急了。
“呵呵……大家心里都清楚的事,就沒必要明說了吧?”石珤一副和事佬模樣,“張首輔何必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