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這和皇上所愿，背道而馳啊！”李青說的真心。
朱元璋深受觸動，沉吟半晌，輕輕點頭：“你是對的，但…咱已經(jīng)沒這個精力了�！�
“已經(jīng)有那么多既得利益者了，這需要慢慢來，沒有十幾數(shù)十年的經(jīng)營，哪是說變就變的�！�
老朱遺憾道，“就拿最重要的農(nóng)戶、軍戶舉例吧；
一旦全面放開限制，各行各業(yè)的人，又會優(yōu)先選農(nóng)戶，畢竟絕大多數(shù)百姓的夢想，都是擁有耕地；
有了地，便不會餓肚子了；
地就那么多，干的人再多，也不會多產(chǎn)糧食；
而當參軍打仗，卻意味著死亡，沒了限制誰還會當兵？”
朱元璋苦笑，“天子也是人，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古往今來，為何變法屢屢失敗？
甚至很多變法，當朝帝王都深知帶來的好處，卻仍是緊急叫停，甚至殺了提出利國利民國策之人；
后世人只當是皇帝昏庸，實則不然，而是變法引起的動蕩，會嚴重威脅到皇權(quán)，這才是根本所在�！�
頓了頓，“幸賴，它還年輕，弊端還未根深蒂固，還有機會�！�
“李青你記著，不要想到一項好的國策，就要立即施行出來，要先想好一旦施行，會帶來什么樣的變化；
好心辦壞事的例子，屢見不鮮；
如果不能解決施行好國策后，出現(xiàn)的壞問題，那還不如不施行，其次……”
朱元璋目光柔和：“還要考慮考慮自己。”
不知怎地，李青竟有些感動，“臣記住了�！�
兩人站在花園前，靜立無言，良久，朱元璋道：“李青，咱死后，你…做個權(quán)臣吧！”
“��？”李青嚇了一跳，“皇上，臣可沒那么想過��！”
“咱不是試探你，是叮囑你�！敝煸暗�，“不做權(quán)臣，你提出的國策根本施行不出來�！�
李青見老朱說的真心，苦笑道：“皇上，自古以來，做權(quán)臣都沒有好下場�！�
“你放心，咱會賜你免死鐵券�！�
李青無語：賜免死鐵券好像死的更快，你老朱干的那些個事兒，你沒點b數(shù)嗎？
老朱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咱賞賜的免死鐵券咱可以不認，但后世之君不敢不認，不然便是不忠不孝，便是背棄宗廟，他們沒那個膽子�！�
“臣遵旨。”李青稍稍放松，拱手稱是。
“還有啊，國家施政，萬不可操之過急，需慢慢來，潤物無聲……”
老朱對政治的理解，對權(quán)術(shù)的斡旋，無可比擬，著實給李青好好上了一課。
兩人聊了許久，一直聊到宮門即將落鎖，李青才告退離開。
……
日子回歸平淡，李青過著喜歡的慢節(jié)奏生活。
每天睡到半晌午才起，起床后，坐在果樹下看看書，聽聽琴；
下午皇宮幫著老朱、小朱處理奏疏；
晚上去梁國公、曹國公府邸，喝喝小酒、吹吹牛逼，打發(fā)無聊的同時，和二人的關(guān)系越發(fā)親近，有時候也會去魏國公府坐坐；
回來后，跟婉靈她們談?wù)勑�，共共情，有時四人一起；
平淡，但不枯燥。
半年后，去漠北趟地圖的下屬趕了回來，李青收到地圖后，給他們爭取到了應(yīng)有的福利，而后做了告別。
日子繼續(xù)過著，一年，又一年……
關(guān)外局勢愈發(fā)緊張，雖然沒有干大架，但小架卻時常干。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又出了一個很會打仗的將才。
不是別人，正是朱元璋的兒子，當初被朱棣戲弄的小十七。
就藩大寧的寧王，朱權(quán)。
其打仗之生猛，著實驚人，一度蓋過了燕王朱棣的風頭。
一時間，寧王之威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謂是出盡了風頭。
就連自視甚高的藍玉，對其也很是贊賞，稱：有幾分姐夫的風范。
朱元璋對自己兒子，一向?qū)櫮缜倚湃�，對其賞賜也極為大方，甚至將收獲的元人戰(zhàn)俘，也給其調(diào)配。
而朱權(quán)，也沒辜負老朱的期望，他將這些元人納入麾下，編制成朵顏三衛(wèi)，打起仗來更加兇猛。
以至于老朱都不說朱棣像他了，改稱：小十七真像咱啊！
第160章
淮右布衣
“皇上，該喝藥了�！�
李青端著湯藥，送到老朱面前。
老朱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但精神頭依舊不錯，給人一種且活的感覺，但李青知道，老朱的時間不多了。
之所以精神頭好，是因為老朱在強撐著。
朱元璋慵懶地挪了挪身子，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接著，又緊了緊蓋在身上的毯子，埋怨道，“都開春了，咋還是這般冷呢�！�
“是呢，臣也覺得今年冷了些。”李青順著他說。
其實一點也不冷，白天氣溫都不下二十度，怎么會冷呢，只是老朱的身子骨太差了。
今年已經(jīng)是洪武三十一年，老朱也過了七十，這個年齡可以算長壽了，尤其作為皇帝而言，活這么大歲數(shù)，著實不算短。
朱元璋望了眼外面的艷陽天，緩緩坐起身子，“李青，陪咱去太陽下聊聊�！�
李青點頭，扶著他來到陽光充足的地方，老朱已經(jīng)有些站不穩(wěn)了，身體的大部分重力，都攤在李青身上。
若非李青扶著，他連站都站不住。
小桂子很有眼力勁兒，立即搬來了躺椅。
朱元璋半躺在椅上，沐浴著陽光下，身上逐漸有了暖意，嘴角也浮現(xiàn)淡淡笑意。
“時間過得真快，遙想過往崢嶸歲月，猶似昨天，轉(zhuǎn)眼咱都過七十了�！敝煸皾M臉眷戀與不舍，“人到七十古來稀，想找個兄弟說說話，都成了奢望�！�
李青腹誹：你的那些同齡好兄弟，不是被你殺了，就是被你熬死了，眼下確實找不出來。
“咱這段時間，越發(fā)感覺精力不濟，有時看上兩封奏疏，就疲倦的厲害�！敝煸翱酀溃袄钋�，咱的天命快到了吧？”
“皇上萬歲�！崩钋鄬捨康溃盎噬现皇沁@些年太過勞累，休養(yǎng)一段時間就好了�！�
朱元璋搖頭苦笑，他自己身體如何，他又豈會不知。
他瞇縫著眼直視驕陽，“世人終究難逃一死，唯一亙古不變的，恐怕也只有日月星辰了�！�
接著，他眸光明亮，“日月，明也；咱大明定能千秋萬世，與日月同在�！�
“一定能�！崩钋嗫隙ǖ攸c點頭，跟哄小孩似的，“而且還會越來越好�！�
“嗯�！敝煸昂苁苡茫罢f起來啊，咱的這一生真沒享過幾天福；
貧苦出身，幼年險些餓死，受劉德欺負，后來鬧饑荒，父母家人…唉；
沒實力，沒背景，當和尚都要受欺負，被人使喚來使喚去，化緣都他娘分不到有油水的地兒；
后參軍呢，不僅在戰(zhàn)場上險死還生，在義軍中也屢次三番險些丟命；
你表現(xiàn)的太優(yōu)秀，會被上官不容，你表現(xiàn)的太差勁兒，會被踢出隊伍，難啊……”
朱元璋絮叨個不停，李青一直聽著。
將心比心，若是他穿越到老朱那個時代，沒有特殊體質(zhì)的情況下，估計直接就在饑荒中餓死了。
萬做不到老朱這般，載入史冊，成為一個王朝的開創(chuàng)者。
細想老朱的這一生經(jīng)歷，又怎是一個‘難’字可以概述。
簡直…太他娘難了！
首先得能從饑荒中掙扎活著，而后得能受氣，參軍后還要在廝殺中存活下來，并且要懂得藏拙，不被上官所忌；
成為頭目后還得體恤下屬，讓他們甘心為你賣命；
同時，還要戒驕戒躁，不能自得自滿，發(fā)展壯大后，還要面對遠勝自己的陳友諒、張士誠之流的豪強；
最后，還有元朝廷！
這其中的艱難，莫說經(jīng)歷了，想想就頭皮發(fā)麻。
老朱是怎么過來的啊��？
朱元璋語氣驕傲：“咱本來是淮河西邊的一個窮苦百姓，天下與咱又有何關(guān)系呢？”
他眸中閃爍著無與倫比的自豪，這是一句毫無水分的自夸，但也是事實。
李青恭聲道：“如皇上這般的帝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是吧！”老朱樂呵呵道，“咱也這么覺得�！�
……
老朱真的老了，生命快到了終點，憶起往事仍是意氣風發(fā)，但終究體力不濟，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小桂子拿來毯子給他蓋上，李青待了一會兒，見其沒有醒來的架勢，便出了宮。
翌日，一向勤政的朱元璋沒上朝，朝堂由朱允炆主持。
群臣內(nèi)心狂震，但心中竊喜不已。
終于，要熬出頭了！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一連十余日，都是皇太孫主持早朝，似乎在預(yù)示著什么。
群臣心中的喜悅愈發(fā)濃重，同時，龍體抱恙的消息不脛而走。
百官面帶擔憂，心中歡喜。
這天，一向不插手朝堂之事的永青侯，早早的出現(xiàn)在奉天殿，而且還站位十分靠前，只落后李景隆一個身位。
文臣面露憤怒，趁著皇太孫未到，開始指指點點，影喻暗射。
從李青的履歷，以及爵位來看，妥妥是個勛貴，他們自然要說三道四。
李青卻跟沒事兒人似的，非但不臊得慌，還和李景隆有說有笑。
碰上這么一個不要臉的，這些文臣空有才學(xué)，卻無可奈何。
一刻鐘后，嘈雜的朝堂，隨著朱允炆走入大殿，變得雅雀無聲。
群臣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站的板板正正，心里七上八下。
因為不僅朱允炆來了，朱元璋也來了，而且精神頭很好，看著且活呢。
片刻后，朱元璋坐于龍椅之上，朱允炆侍在一旁。
“微臣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動作整齊劃一，躬身行禮。
“眾卿平身�！�
“謝皇上�！�
待群臣起身站好，朱元璋淡淡道：“咱十幾天不上朝，聽人說咱快不行了，是誰說的�。俊�
他幽冷的眸子掃向群臣，那目光之鋒銳，無一人敢與其對視。
老朱看向哪個，那人便不受控制的哆嗦，最后跪倒在地。
一圈下來，幾乎沒幾個能站著的，碩果僅存的幾人，見群臣都跪了，他們也隨大流拜了下來。
老朱這才露出一抹滿意，“平身吧！”
群臣戰(zhàn)戰(zhàn)兢兢起身，一個個頭也不敢抬，生怕一抬頭，就碰到那冰冷的目光。
“李青�！�
“臣在�！�
“你素有才學(xué)，即日起，任命你為吏部給事中，先從底層做起，莫要懈怠�！�
“臣遵旨�！�
給事中只是個七品官，但手上的權(quán)力著實不小，尤其吏部給事中，有著監(jiān)察百官升遷之權(quán)。
畢竟皇帝也是人，大明那么多官員，不可能每個官員的政績，皇帝都了如指掌，大多都是吏部草擬升遷名單，皇帝酌情采納。
但這份名單遞上去之前，吏部給事中必須要過一遍。
吏部給事中雖品卑，但權(quán)重！
同時，給事中還是個言官，有風聞奏事之權(quán)。
而且，李青有候爵在身，又有太子太師這樣從一品的官銜，也不存在品卑問題。
當然，老朱這么做，也有為孫子鋪路的意味。
一朝天子一朝臣，賞賜還是留給孫子施恩為好。
吏部尚書頓感頭大，但屁也不敢放。
朱元璋任命完了李青，這才把精力放在朝政上，一副干勁兒十足的樣子，群臣原本喜悅的心情，蕩然無存。
……
接下來的日子，朱元璋又不上朝了，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他的身體實在太差。
漸漸地，群臣放下心來，就當他們再次漾起喜悅之時，朱元璋又上朝了。
如是者三四次，群臣也麻木了，心態(tài)逐漸平穩(wěn)，老實本分做事。
時間過的很快，轉(zhuǎn)眼已是六月（閏五月）。
老朱的身體徹底垮了下來，已經(jīng)下不了床了，飲食也難以下咽，身體狀態(tài)差到了極點。
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于是叫來孫子，開始做臨終囑托。
乾清宮內(nèi)，只有爺孫倆。
一個半躺著，一個跪著。
躺著的那人滿臉釋然，跪著的那人滿臉淚水。
“好孩子，莫哭了�！敝煸澳樕蠋е认榈男Γ盃敔斈芑钸@么大歲數(shù)，已經(jīng)很知足了。”
“皇爺爺一定會好起來的�！敝煸蕿善暤�，“孫兒這就讓人去喚李青來，他一定能治好皇爺爺�！�
“爺爺大限將至，已經(jīng)回天乏術(shù)，莫難為他了�！敝煸翱嘈�，頓了頓，渾濁的眼睛再次犀利，“允炆，接下來的話，你給咱記死了�！�
朱允炆身子一顫，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響頭，帶著哭腔道：“爺爺您說�！�
“呼~”朱元璋呼出一口濁氣，威嚴道，“咱死后，喪事要從快、從簡，不要大辦，同時，約束好藩王，不要……”
他神情帶著傷感，“就不要讓他們來了�！�
老朱內(nèi)心痛苦，作為父親，他何嘗不想兒子送自己最后一程，但，朱允炆終究不是朱標。
主少國疑，那么多藩王同時進京，不穩(wěn)定因素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