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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他站起身,轉(zhuǎn)身看向朱衍,緩緩摘下臉上的面具。

    只見他滿頭白發(fā),原本白皙如玉的臉上布滿了溝壑,除了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明亮,他全身都已經(jīng)衰老。

    除了老了之外,他左臉的下頜處有一塊燙傷的疤痕,疤痕從下頜蔓延到耳尖,再蔓延到脖子之下。

    朱衍之前讓李杳想他便看一看宿印星并非是隨口說的,而是現(xiàn)在的溪亭陟并非李杳記憶里溪亭陟的模樣。

    朱衍看著他蒼老的臉,絲毫不意外。

    “那樹生長于東丘之上,活了上千萬年,但被人族用秘法偷走后,赤血樹化身的女子只活了數(shù)十載�!�

    第271章

    他呢

    271.

    “你應(yīng)當(dāng)也知道,赤血樹是傳說中的不死樹,一生不死不休,她本不該如此短命。”

    朱衍看著他,“她會死,是因為離開了東丘。”

    “你應(yīng)該和她一樣,離開東丘便會如同凡人一樣老去,加之你神魂里藏著業(yè)火,業(yè)火反噬,衰老的速度自然比常人快很多�!�

    朱衍坐在輪椅上,看著他道:

    “你沉睡半年,第一次離開東丘,不知道自己會衰老成這副模樣也很正常。”

    “你回去吧,只要回到了東丘,衰老對你來說只是小事�!�

    “我知道。”

    倘若他不走,他體內(nèi)的業(yè)火就會吸干他的神魂,最后如同一具干尸一樣死去。

    唯有回到東丘,回到東山之上,靠著赤血樹才能控制住業(yè)火。

    “她若是問起我……”

    “放心,幫你糊弄過去了。”朱衍看向他,“你可以安心待在東丘馴化業(yè)火,等到時機(jī)成熟的時候,我自然會帶她去東丘見你�!�

    *

    李杳醒來時,天地之間還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剛剛坐起身,便察覺了旁邊多出的一抹氣息。

    這抹氣息與昨日那人的氣息不一樣。

    “醒了。”

    朱衍能聽見她的呼吸停滯了一瞬,他慢悠悠道:“是師兄,不是別人,不用想著把你的羅剎刀喚出來殺人�!�

    李杳坐起身,屏住氣息聽了半晌,沒有那個人的呼吸聲。

    “他呢?”

    僅僅兩個字,深知李杳是什么脾性的朱衍就察覺出了不對勁。

    他這師妹涼薄慣了,可少有主動問起一個人的時候。

    “你說誰?”

    朱衍裝傻充愣道,“那個老和尚?”

    “和尚?”李杳眉頭微不可見地一蹙,然后篤定道:“不是和尚�!�

    “這兒除了和尚,可沒別的人了�!�

    李杳垂眼,“朱衍,你很閑嗎?”

    “不閑,也沒有工夫騙你,那人確實就是一個和尚,你若是不信,等你眼睛恢復(fù)了,可自己瞧瞧。”

    李杳抬起手,摘下自己眼睛的白綾。

    模糊的天光刺入眼睛,李杳無可遏制地閉了一下眼睛。

    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里有了光亮,雖然不夠清晰,但是足以看人的輪廓。

    她看向竹門外的身影,下床踉踉蹌蹌地朝著那人走去。

    朱衍坐在輪椅上,看著李杳東一腳西一腳,像一個剛剛學(xué)會的孩子,隨時都會摔倒。

    “到底是到化神期了,筋脈斷成那樣,也不過一日就能行走了。”

    朱衍姑且把李杳那副東倒西歪的模樣稱作行走,他在想,要是溪亭陟晚走一個時辰,指不定就瞞不住她了。

    眼睛恢復(fù)那么快,卻半句話都不哼。指不定就等著眼睛能看見了,抓溪亭陟一個現(xiàn)行。

    李杳扶著門框,全身的筋脈都在拉扯,她抬眼看向院子里背對著她的身影。

    她其實很疼,剛剛愈合的筋脈重新撕裂,好不容易聚合的骨頭又碎成渣子。

    膝蓋處骨頭相撞的疼痛格外明顯,還有眼睛,強(qiáng)光像是千萬根針,扎進(jìn)了她的眼睛里。

    “李施主�!�

    院子里模糊的身影回身,蒼老如古鐘的聲音在李杳耳邊響起。

    李杳皺著眉,眼里那抹身影越來越清晰。

    “李……玉山?”

    李杳扶著門框,霎時間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卸去,她費盡心力地站直身子,讓自己的身體依靠在門框上。

    只有這樣,她才不會在李玉山面前倒下。

    “你來做什么�!�

    聽著她明顯冷淡的聲音,懷桑沉默不言。

    “來招人煩唄。”

    李杳背后響起輪椅的聲音,朱衍主動推著輪椅,拉著李杳的胳膊讓她坐在輪椅上。

    他一只胳膊靠在輪椅的椅背上,他看著門外的人道:

    “老和尚,瞧見了嗎,她不歡迎你。你打哪兒便會回哪兒去,少在這兒礙她的眼�!�

    李杳坐在輪椅上,額頭上沁著薄汗。

    她看向院子里的和尚,“昨天那個人是你?”

    懷桑沒有說話。

    站在她身邊的朱衍附身看著她:“師妹,我知道你不想承認(rèn)是他救了你,但事實就是這樣,咱別自欺欺人了。”

    “要不這樣,這老和尚喜歡吃饅頭,師兄替你送兩屜饅頭給他,就當(dāng)還了他的恩了。”

    李杳不欲離朱衍的胡言亂語,她安靜地盯著懷桑,盯著他那張沉默寡言又完全陌生的臉。

    “不是你�!�

    李杳看著懷桑,“你也幫他們瞞著我?”

    “他們?誰是他們?”

    朱衍彎著身子,把頭橫在李杳面前,擋住了李杳看懷桑的視線。

    “先說好,師兄可從未騙過你。”

    李杳看著朱衍放大的臉,忍著胳膊宛如刀割的疼,抬手便想給朱衍一個巴掌。

    朱衍眼疾手快地躲開,順勢盤腿坐在地上,他靠著輪椅,看著太陽下的懷桑。

    和尚沐浴晨光,他與李杳卻藏在屋檐的陰影之下。

    他要的就是這樣。

    要的就是李杳站在他這邊,無論是許亞,還是李玉山,亦或者李晚虞,都應(yīng)該看著他們傾注的心血站在自己的對立面,看著他們引以為傲的利劍反手刺向他們自己。

    朱衍愉悅地勾起嘴角,心情前所未有地好。

    *

    李杳看著院子里沉默的老和尚,已經(jīng)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你靠著什么活了三百多年?”

    晨起的清風(fēng)帶著綠林里沉重的水汽,吹動老和尚早已經(jīng)沾染了泥土的衣袍。

    李杳道,“既然是個活了三百多年的老妖怪,為何要在我面前裝一個普通凡人的模樣?”

    明明什么都知道,卻什么也不曾說。

    他告訴她,他不能護(hù)著她,告訴她要自己保護(hù)好自己——現(xiàn)在想想,并非是不能,而且不愿。

    她自小沒有感受過親情,本也不該期待,但她的確膈應(yīng)李玉山把她放在和許亞一起選擇的選項里。

    她和許亞,他只能選擇幫一個人。

    李杳本不稀罕李玉山的幫助,所以李玉山本就可以大大方方的選擇許亞,而非一直告訴她,他不能幫他,讓逐漸接受他是個懦夫的事實。

    他本不用對她感到愧疚,現(xiàn)在這副假慈悲的模樣也無需表現(xiàn)給她看。

    院中的和尚依舊沉默寡言,如同一個啞巴。

    李杳從輪椅上起身,轉(zhuǎn)身朝著竹屋里走去。

    抬腳邁了一步之后她停下,對著懷桑道:“李玉山只是一個凡人,李家滅門的時候便死了。”

    第272章

    腿斷了

    272.

    李杳坐在竹榻上,垂眼看著自己的手。

    朱衍坐在輪椅上,傀儡人推著他到榻邊。

    “俗話說得好,長兄如父,你要是實在想找一個人叫爹,可喚我一聲爹。”

    李杳挑起眼皮子看向他,一寸一寸從上往下打量著朱衍,視線定格在朱衍的腿上。

    “腿斷了?”

    朱衍輕咳了一聲,“沒有,只不過師兄懶,不愛走路罷了�!�

    李杳龐若未聞,“為了逃命還是為了救他?”

    “別想太多,我這腿好好的,就是不太想走路�!�

    “你既然已經(jīng)為他斷了腿,他為何還會受那么重的傷�!�

    像是衰老,又像病重。

    筋脈干涸,血肉枯竭,如同一棵干枯的老木。

    朱衍:“…………”

    這話是什么意思?

    怪他沒有保護(hù)好溪亭陟?

    這合理嗎,他都為他斷了腿了,她居然還指責(zé)他不夠盡心盡力?

    朱衍扯著臉上的皮肉,差點就被氣笑了。

    “好沒良心的臭丫頭�!�

    *

    半月之后,虛山。

    三歲半的崽子趴在小舟邊,澄澈分明的眼睛盯著湖底下白色的錦鯉。

    霜袖的手放在小崽子身后,等著他一頭扎進(jìn)湖里抓魚的時候一把拎著他的領(lǐng)子。

    小銀寶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轉(zhuǎn)過頭看了霜袖一眼,然后站起身,朝著小舟的另一邊挪了兩步。

    挪了兩步之后站直身子,兩只手捏成小拳頭,撅著小屁股,上半身前傾,看樣子是預(yù)備跳了。

    小家伙蓄力,剛要起跳,一人便從湖中飛過,拎著小家伙的領(lǐng)子,反手把小家伙抱在了懷里。

    “小妖,你看看你帶出來的小傻子,整日不讀書,只想著跳湖�!�

    霜袖看著一身鵝黃衣裙的女子在湖中晃蕩了一圈后又落在船尾。

    若是以前,面對著這些捉妖師的嘲笑,霜袖只會能屈能伸地點頭承認(rèn),然后賠笑。

    但在虛山住了半年之后,霜袖腰桿挺直了不少,不再喜歡卑躬屈膝了。

    她盤坐在小舟上,認(rèn)真地看著那鵝黃衣裳的女子。

    “那你可有讓他變聰明的法子?”

    柳棲一頓,轉(zhuǎn)眼看著懷里有些懵懂的孩子。

    霜袖看著她猶豫的樣子,站起身,湊到柳棲身邊道:

    “或許你想法子讓他多說說話也行�!�

    為了小銀寶,霜袖也算是絞盡腦汁了。這半年來,她和許月祝輪番上陣,也只能哄得這孩子一日說兩三句話,大多數(shù)時候他的嗓子就像是糊了漆一樣,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霜袖有時候甚至?xí)�,小乖寶每日說話是不是有份額的,今日說兩句,明日說兩句,說多了就會有什么懲罰。

    柳棲看著懷里皮膚瑩白五官精致的孩子,眨巴眨巴眼睛。

    “你要不要吃糖?”

    銀寶本扭著小身體看魚,柳棲話音一落,便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柳棲。

    柳棲接著道:“叫我一聲柳姐姐,我便給你買糖吃�!�

    霜袖聞言,頓時擠開柳棲,自己把小銀寶抱在懷里。

    “你滾邊兒去,虛山誰不知道拿糖就能哄他說話�!�

    霜袖抱著小銀寶轉(zhuǎn)了一個身,“要不是你們這些捉妖師天天擠在門口給他送糖,他的牙又怎么會壞掉�!�

    說到小銀寶的牙,霜袖還有幾分心虛。

    以前溪亭陟帶金寶的時候,金寶比銀寶好動,又皮,不給糖又哭又鬧,即便這樣,溪亭陟還是護(hù)住了金寶的牙。

    銀寶到底很乖,有糖他就吃,沒糖他也不鬧,整日安安靜靜的,但是這樣好帶的孩子牙卻壞了。

    霜袖在想,要是她一開始就不那么慫,這些捉妖師拿糖逗小孩的時候,她就能一巴掌拍掉那些捉妖師手里的糖,小家伙估計就不會牙疼了。

    小銀寶牙壞了之后,給他喂過糖的捉妖師比霜袖還心虛,面對霜袖的時候也心虛,已經(jīng)很少在霜袖和小銀寶面前提起糖了。

    柳棲看著還看著她的小銀寶,放大笑容。

    “小銀寶是不是好久沒吃糖了?”

    銀寶在霜袖懷里點頭。

    柳棲看著他道,“這樣,你叫我十遍柳姐姐,我便給你一顆糖�!�

    銀寶看著她,眼神頓了片刻,默默在心里盤算了一下后,緩緩收回視線,還轉(zhuǎn)過頭,用后腦勺面對著柳棲。

    很顯然,他覺得這個買賣不劃算。

    柳棲飛到小銀寶另一邊,看著他道:“那八遍?”

    小銀寶轉(zhuǎn)著腦袋,又換了一邊。

    柳棲緊跟不放,“五遍?”

    小銀寶皺著眉頭,伸出細(xì)弱的手,推開柳棲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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