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朱闕與戚鳳一同走到門外,直到走出很遠之后,戚鳳才皺著眉道:
“你明明知道這不合司神閣的規(guī)矩�!�
朱闕停在原地,“這不合規(guī)矩,我們屢次放人進去探望那墮妖便合規(guī)矩?”
她冷淡道,“溪亭府,昆侖派,還有那位尊者,哪一位沒來司神閣施壓,明知道不合規(guī)矩,你不也數(shù)次放那些人進去了么�!�
“這……這不一樣。”戚鳳道,“關(guān)人與探監(jiān)豈可同論�!�
“作奸犯科之事,沒有孰輕孰重。”朱闕道,“都是惡事,何以微小而為之。”
她看向戚鳳,“墮妖之事我早已經(jīng)稟告長老會,此事長老自會有決斷�!�
*
水牢里,金寶樂顛顛地撲進溪亭陟懷里。
“阿爹!”
溪亭陟接住他,又抬眼看向水牢之外的李杳。
李杳抬眼與他對視。
“過兩日我來接他。”
待她來接金寶的時候,必然是會連溪亭陟一起帶走。
“李杳。”
溪亭陟叫做要走的李杳,“瞿橫投誠之事你作何想?”
李杳扭頭看向另一間水牢里的瞿橫,她方才才來的時候,瞿橫已經(jīng)和她說過此事,連司神閣那兩個弟子也聽見此事了。
“留命容易,得吃些苦頭,人族的捉妖師不會任由一個有修為的妖一同前往妖族。”
“我明白�!�
瞿橫坐在地上,“可以理解,也可以忍受�!�
要想活命,總得付出一點代價。
金寶撲在溪亭陟懷里,扭頭看著牢外的李杳道:
“師叔要走了么?”
他從溪亭陟懷里掙扎著出來,他走到水牢前,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抓水柱,溪亭陟眼疾手快摁住他的肩膀,把人往后拉了一步。
“福安,不能碰水柱。”
金寶看了一眼水柱,又看了看水柱,“哦”了一聲。
他看了看溪亭陟,終于明白了什么。
他抬頭看著溪亭陟,小聲問:“所以阿爹很久不來看我和弟弟是被關(guān)在這里了嗎?”
溪亭陟摁著他的手一僵。
金寶繼續(xù)小聲道:“我要和阿爹一起被關(guān)在這里嗎?”
溪亭陟垂眼看著他,靜默片刻,剛要開口說什么,小家伙便道:
“那也沒關(guān)系,我不好好寫字,惹了師叔不高興,把我關(guān)在這里阿爹也能教我寫大字,等我會寫好多好多字,師叔就不會生氣了�!�
金寶仰頭看向水牢外的李杳,“等我會寫好多好多字了,師叔再來接我�!�
李杳看著他,袖子下的手微蜷。
她其實從未想過金寶會如此懂事,也從未想過要他這般懂事,更多時候,她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
“真懂事啊�!�
瞿橫在一旁看著,“難怪朱衍那眼高于頂?shù)睦涎謺账麨榈茏樱@般水靈乖巧的模樣,看得我都心動了�!�
“師父你老人家用不著心動,以后他會是你乖巧的徒孫。”
山犼的魂魄從瞿橫身體里飄出來,他隔著水柱看著金寶。
“小家伙,可還記得要給我的糖?”
金寶當(dāng)然還記得他,他連忙解開自己腰間的小錦囊,肉嘟嘟的小手在錦囊里掏了很久,掏出兩顆糖后想要過去遞給山犼。
“你別動,就站在那兒。”
山犼笑嘻嘻道,“把糖扔過來就行,千萬別動啊——扔哪兒呢?你師父我在這兒,下回扔準(zhǔn)……”
小家伙力道夠,但是準(zhǔn)頭不夠,兩顆糖散落地上,山犼正要去撿,但是手掌碰過糖果,怎么也捻不起來。
山犼一愣,他是魂魄,怎么可能收得到小家伙的拜師禮。
瞿橫像是看出他的窘迫,站起身,撿起地上的兩顆糖。
他看向溪亭陟和李杳,“這拜師禮我便替他收了,到時候讓他喊我這徒弟一聲二師父。”
李杳抬眼看向山犼,“一只馬上就要魂飛魄散的妖罷了,有什么資格當(dāng)他的師父。”
瞿橫從善如流的改口,“我也是這般想的,所以勉勉強強讓他當(dāng)個師兄吧——別的不說,這兔崽子對他師兄還舍得的,以前給朱衍分半顆糖葫蘆都摳摳索索的,現(xiàn)在倒是大方了。”
瞿橫剝開糖紙,扔了一顆糖果進嘴里。
甜的發(fā)膩,只有朱衍那死人鬼才喜歡這些東西。
李杳抬眼看向瞿橫,這人一開始便是想提起朱衍,讓她看在朱衍份兒,放過這山犼一命。
李杳冷著眼,山犼嘴不嚴,又知道了太多秘密,不殺遲早是個禍害。
金寶本來因為瞿橫夸他“大方”樂得笑了一個,余光瞥見李杳的神色,立馬把呲著的兩排小白牙收了回去。
他下意識朝著溪亭陟靠近,抓住溪亭陟的袖子。
“阿爹已經(jīng)給福安找好師父了,不能叫別人師父�!�
以前也并不是沒有其他人想要收他做弟子,那時候溪亭陟都以這個理由打發(fā)了那些人,現(xiàn)在金寶有樣學(xué)樣,重復(fù)著溪亭陟以前的話。
他對著瞿橫和山犼,學(xué)得一板一眼道:“多謝前輩抬愛�!�
溪亭陟也看向瞿橫,“既然孩子不愿意,此事便罷了�!�
山犼:“?”
“不是,怎么就罷了?按照輩分,我就是他師兄��!他是朱衍的弟子,朱衍也是我?guī)煾�!�?br />
他現(xiàn)在算什么?師父的名頭沒撈著,連師兄的身份也丟了?
第252章
我說了你可以帶他一起去妖族
252.
“李姑娘�!�
曲諳在城外攔下李杳,他看著李杳恭敬道:“我家夫人有話與姑娘相談,請姑娘移步到長亭里喝茶�!�
李杳停在原地,抬眼看向曲諳身后不遠處的馬車,又看向不遠處的長亭。
亭子下坐著一個婦人,李杳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婦人與溪亭陟有幾分相似之處,尤其是眉眼之間。
“李杳,好久不見了。”
溪亭央忱看著她,“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只是一個乖巧可愛的凡人姑娘�!�
亭子周圍沒有樹林,只有低矮的野草,長風(fēng)自牧野而來,橫穿整個城外,揚起李杳的頭發(fā)和衣裙,勾勒出青衣之下消瘦的背,還有那不屈不折的脊梁。
溪亭央忱看著她,看著她眉眼中藏著霜花,看著她眼底的桀驁與不屈,她身居高位,與那個凡人姑娘的普通早已經(jīng)背道而馳。
“風(fēng)有些大,吹了一路過來,想來身子發(fā)僵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李杳看著溪亭央忱推過來的熱茶。
“你一開始便知道我是去渡劫的�!�
“你認識許凌青,也認識許亞�!�
在花月重映里,許亞說過,她借過溪亭府少主的典籍。
溪亭央忱抬眼看向她,“所有的事,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風(fēng)太大,帶著春寒,李杳手指有些發(fā)僵。
所有的事,只有溪亭陟被蒙在鼓里。
她死了,所有人都在慶幸喝彩她渡過情劫,只有溪亭陟一個人守著那座空空如也的墳?zāi)埂?br />
李杳很難說清楚現(xiàn)在心里的感受,像是一陣細小的電流將心臟包裹,很麻,和往常銀絲蠱刺穿心臟的疼不一樣。
連他的親娘都在騙他,哪怕看著他失去修為,淪落成廢人,看著他一個人病弱至此,看著他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溪亭央忱都沒有真把相告訴他。
從頭到尾,只有他一個人是傻子。
李杳半斂著眼,倘若溪亭陟知道,心臟會疼成什么樣兒。
“你恨他嗎?”
李杳掀起眼皮看向她,“若是不恨,怎么忍心他淪落至此?”
溪亭央忱似是錯愕,錯愣過后便笑了一下,眼底沒有笑意,那笑也帶著幾分悲涼。
“我從未恨過他,我對不起他�!�
溪亭央忱站起身,走到李杳面前,看著李杳與許凌青相似的臉。
“你與你姑姑長得很像,倘若當(dāng)初她能活下來,你和他,還有李玉山,包括許亞,都不會活成如今這副模樣。”
“我對李玉山說,許亞不會教孩子,把你折磨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可是我又好到哪里去。”
“給了他上好的天資和家世,把他捧上云端當(dāng)月亮,然后又任由人把他撕碎,扔進泥里,最后還眼睜睜看著他被人潑上臟水�!�
李杳在想,人果然都是自私的,若是把她換在溪亭央忱的位置上,她不會愿意把金寶或者銀寶推出去給人渡情劫。
哪怕渡情劫那個人會是人族修為最高的人,哪怕那個會是她自己。
她無法共情溪亭央忱,只覺得她對溪亭陟太過于殘忍。
“你如果沒有別的話要說,我便要走了�!�
眼看出征在即,她要在出征之前救出溪亭陟。
“你要救他�!毕ぱ氤赖溃扒O說你常去看他�!�
李杳不太清楚一天一次的頻率算不算常去,倘若她是常去,那曲諳和楊潤之去的次數(shù)也不少,幾個人經(jīng)常能撞見。
“李杳,你沒有時間了。”
溪亭央忱從袖子中抽出一封信,“這是妖族探子的信,你可以打開看看�!�
李杳看著信,伸手接過。
她知道人族在妖族有探子,甚至知道大部分探子都是溪亭府的人,因為溪亭府有一秘術(shù),可以暫時遮蓋住人身上的氣息,讓人無法分清是妖是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李杳才會不奇怪溪亭陟能拿到開在蠻荒深處的往生蓮。
溪亭央忱道:“人族結(jié)界缺損的消息在妖族傳開,已經(jīng)有不少妖族集結(jié)在結(jié)界邊緣,等著鉆結(jié)界的缺口。”
“李杳,人族要攻打妖族,但也不能丟了自己的陣地�!�
李杳看著信紙,紙上的內(nèi)容和溪亭央忱說的都差不多,只不過要更詳細一些。
“你想說什么,讓我出征,把救溪亭陟的事交給你?”
李杳垂眼,不緊不慢地信紙裝回信封里,把信放在桌子之后才抬眼看向溪亭央忱。
“除了我自己動手,我不會信任何人。”
溪亭央忱笑了一瞬,“許凌青那卦,倒也算得并非全然不準(zhǔn)。”
她抬眼看著李杳,“你不信我可以救他我可以理解,但這信里的東西我能知道,許亞也會知道,你是知道她的手段的。”
“你留下,許亞就會越想殺他。”
*
上虛門。
看見李杳時,步玉真人頓了一瞬。
李杳將寒水殼放在桌上,步玉真人看著那片龜殼,又抬眼看向李杳。
“我本不欲接下這差事,一旦我把龜殼給你,你便會知道我知曉了你的秘密。”
步玉真人看著桌上的寒水殼,“那為什么又答應(yīng)替他轉(zhuǎn)交了?”
“我要走了�!崩铊锰а劭聪蛩�,“走之前,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什么忙?”
步玉真人抬眼看向她。
“水牢里有一個孩子,我知道你能把他接出來�!�
無論是明著接,還是暗著接,都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
*
水牢里很安靜,三歲的孩子枕在溪亭陟的腿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用袖子便能蓋住他的全身。
金寶睡得很安穩(wěn),已經(jīng)忘記了要想著小椿生,腦子被寫大字折磨得很疲憊,幾乎是倒頭就睡。
瞿橫斜躺在角落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石子,山犼沉睡在他的身體,只有水柱流轉(zhuǎn)的符文發(fā)出隱隱光亮。
輕微的腳步聲在水牢里響起,一襲金衣的女子出現(xiàn)在甬道里。
瞿橫和溪亭陟皆抬起了眼看向她。
朱闕站在瞿橫面前,手里端著羅盤,只見她指尖的靈力注入羅盤,羅盤轉(zhuǎn)動,瞿橫那間水牢里的水柱急劇變化。
水柱從上方斷開,齊齊朝著瞿橫涌入,將瞿橫澆了濕透。
瞿橫剛要說什么,下一秒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抬起手,撩開袖子,只見手臂上流轉(zhuǎn)著符文,流動著的黑色紋路像是沁入了他的皮膚,在血液里流轉(zhuǎn)一樣。
“你跟我來。”
朱闕轉(zhuǎn)身朝著水牢走去。
瞿橫看了一眼溪亭陟,站在原地沒動。
“瞿某人膽小,姑娘要是不與我說要去哪兒的話,瞿某是萬萬不敢跟上的�!�
朱闕腳步一頓,扭頭看向他,聲音有些冷道:
“若是如此,你也大可在那里待著�!�
說完竟真的不管瞿橫,抬腳便消失在了甬道盡頭。
瞿橫:“……這女人比李杳還沒有耐心�!�
他一邊朝著甬道盡頭走去,一邊對著溪亭陟道:
“溪亭兄,一會兒見�!�
溪亭陟看著瞿橫消失在盡頭,垂眼看著睡得很熟的小家伙,抬手拂去金寶眼睫毛上沾染上的塵埃。
赤怪是紅狐,紅狐才是最初守著赤血樹的妖群。
沒有人會比天底下唯一的一只紅狐更了解赤血樹,也沒人比他更渴望得到赤魂果。
這才是朱衍費盡心力接近福安的目的,也是瞿橫為何堅持要山犼收他為徒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