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猛然看見這么多個魚頭長在一條魚身之上的奉錦下意識后退了兩步。
有點被嚇到了。
李杳看了一眼地上的何羅妖,下一瞬間何羅妖便不見了。
清潔術(shù)在李杳手臂上流轉(zhuǎn),不消片刻,手臂上的血漬很快就消失了。
指骨分明的手里握著一顆白色泛著幽光的珠子,她抬眼看著面前的溪亭陟:
“你過來。”
李杳握著珠子,轉(zhuǎn)身朝著小巷走去。
奉錦瞪大了眼睛,連忙道:
“師姐,我是你親師弟啊,這珠子唔唔……”
奉錦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定在了原地,嘴也被封上了。
溪亭陟看了一眼被定在原地,瞪大眼睛的奉錦,轉(zhuǎn)身跟在李杳身后。
到了小巷子里,月光只照亮了小巷子的一半,巷子的最深處始終藏在黑色的陰影里。
李杳站在黑暗里,轉(zhuǎn)身看著站在月光之下的溪亭陟。
一揮袖子,何羅玄珠從她袖子急速飛向溪亭陟的方向。
溪亭陟一抬手,珠子便被他接在了手心里。
淡淡的女聲道:“這珠子于你無用,若是想要重新修煉,可去虛山水寨,那兒助你重鑄識海的法子�!�
李杳說著珠子對溪亭陟沒用,但還是把珠子給了溪亭陟。
左右一顆破珠子罷了,他想要便給他。
用一顆破珠子還了因果,說起來還是她賺了。
至于讓溪亭陟去虛山水寨是因為那兒的確有重鑄識海的法子。
她料想此次過后,許亞不會讓她回虛山水寨了。
虛山水寨化神期捉妖師的傳言已經(jīng)被山頂上那群人證實,許亞接下來應(yīng)該會等著這些人上門,然后對這些人拒之不見。
倨傲地踩著人家的臉皮使勁碾才是許亞的習(xí)慣。
這些用不著她回去,她要做的應(yīng)該是回九幽臺,好好修煉,直到許亞和李醒清再次喚她下山除妖。
既然她不回虛山水寨,那溪亭陟去不去虛山,又能否說動許亞幫他重鑄識海和修復(fù)筋脈,都跟她沒關(guān)系了。
溪亭陟握緊了手心里的珠子,對著李杳道:
“多謝姑娘,若姑娘他日有用得著溪亭府的地方,我允姑娘的三個條件始終作數(shù)�!�
李杳什么也沒有說,拎著劍離開了。
這城里的惡妖四處藏匿,她要趕在天亮之前將城里的惡妖都滅盡。
*
一彎弦月逐漸被山峰吞沒,一絲晨光從另一邊的山峰筆直地射出。
秋霜在屋檐之上凝結(jié)成水滴,滴落在沾滿血跡的地面上。
參商城的誅妖陣在天乍亮的一瞬間收攏消失,整個城池又恢復(fù)了平靜。
李杳換了一身衣服出現(xiàn)在城東三十里的莊子上,剛想抬步往院子里邁,就看見了三歲的孩童不知道從哪兒得了一只小狗崽,抱著小狗崽坐在門檻上。
土黃色的小狗崽窩在小孩的膝蓋上,毛絨絨的。
金寶低著頭,白白嫩嫩的小臉擠出了一層雙下巴,他專心致志地梳理著小狗崽身上的毛,沒有看見站在不遠處的李杳。
“旺崽乖,不要叫,我把你偷回去,我和爹,還有弟弟一起養(yǎng)你。”
小孩的嘀咕聲又低又軟,聽在李杳耳朵里,身體的銀絲蠱動了一下。
李杳一頓,察覺到體內(nèi)銀絲蠱的異動,身體里的白色靈力立馬涌向銀絲蠱,安撫著躁動不安的蠱蟲。
忽然之間,金寶抬起頭,一眼便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李杳。
三歲的娃娃眼睛亮了,他抱著小狗崽站起身,噠噠跑到李杳面前。
仰頭看著李杳,一雙圓眼睛亮亮的:
“尊者!你回來了!”
李杳垂眼看著面前的金寶,蹲著身子,和小家伙平視。
“你在這兒做什么?”
金寶脆生生道:“姨姨說尊者抓妖怪去了,我在這兒等你�!�
等她。
李杳已經(jīng)記不清多久沒人等她了。
小時候許月祝會站在門外等她,等她畫完一千張符紙后帶她一起去戲水。
后來被許亞發(fā)現(xiàn),李杳被關(guān)進幽潭三個月,許月祝在祠堂跪了半個月,聽青貯說,那半個月許月祝眼睛都哭腫了許亞也沒有放她出來。
再后來,無論許月祝在門外怎么等,李杳都不會出門了。
漸漸的,許月祝也明白,她不能等她。
李杳看著面前的小家伙,忽然道:
“金寶,你記得阿娘嗎?”
除了這幾天,她只在破廟里見過這個孩子。
金寶也在那個破廟里見過她。
若是對他搜魂,便能在他遺忘的記憶最深處看見三年前的李杳。
那個弱小無助,卻每一天都渴望孩子出生,渴望一家四口去柳州定居的凡人李杳。
金寶愣愣地看著她,反應(yīng)半晌后才瞪大了眼睛道:
“娘睡著了!在花花里!娘那里有好多花!白色的花!”
第102章
溪亭安,長歲安康
102.
白色的花。
李杳剛恢復(fù)記憶的時候,腦子里一片混沌,兩端截然不同的記憶在她腦子里交織縱橫,互相擠壓撕裂。
她渾渾噩噩地朝著虛山走,沒注意到她的墓旁邊是什么樣子。
但是她隱約記得,那似乎是一片竹林,沒有花。
她被葬在參商城,墳?zāi)挂脖粴У闷吡惆寺洌舷胂ぺ鞈?yīng)該是棄了原來的墳,在柳州重新給她立了一個墳。
新立的墳旁邊有很多白色的花,讓金寶印象深刻。
李杳伸出手指,微涼的手指貼著孩童柔嫩的臉龐。
“溪亭安,長歲安康�!�
她已經(jīng)化神期,她對金寶的祝福會是金寶的福祉,護著他一生安康無憂。
金寶傻愣愣地看著她,下一秒微涼的指尖點在他的額頭處,白色的靈力潛入他的腦子里。
一點一點刪除關(guān)于李杳的記憶。
今天過后,他不會記得李杳,也不會記得自己叫金寶。
他只能叫溪亭安,跟著一個凡人大夫爹,久居在柳州。
涼風(fēng)吹落李杳的頭發(fā),一縷發(fā)絲落在金寶的鼻尖,溪亭安覺得有些癢。
他打了一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再次抬眼的時候,面前空蕩蕩的。
小家伙茫然看著面前的空地,又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狗崽。
愣了好半晌,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站在這里,更不知道站在這里做什么。
小家伙看了看周圍,陌生的草垛,陌生的柳樹,陌生的院墻。
一切都是陌生的。
他四處轉(zhuǎn)頭,看見院墻門檻時,小家伙連忙朝著門檻小跑。
他乖乖地跑到門檻前坐下,懷里抱著土黃色的小狗崽,一雙圓圓的眼睛盯著前面的土路。
他想起來了,他要坐在這兒等一個人。
不遠處站著的李杳看著他,身體的銀絲蠱像是樹枝一樣在她的血肉里蔓延。
“祭司,可要我去尋他的家人來接她?”
青貯跟在她身后問道。
她還不知道李杳已經(jīng)尋到了金寶的家人,以為李杳匆匆消除金寶的記憶是因為除完了妖要急著趕回去。
李杳淡聲道:“不必,他的家人會來接他�!�
她已經(jīng)給溪亭陟去了傳音符,最多半個時辰,溪亭陟就會來接這個孩子。
抱著小狗的孩童在門口坐了半個時辰,李杳也在不遠處看了半個時辰。
直到穿著白衣的人出現(xiàn)在路口,李杳才轉(zhuǎn)身。
“走吧�!�
身后的青貯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時,想說什么,但是聽見李杳淡淡的聲音時,青貯什么也沒有說。
兩個人背對著父子倆,走到很遠的地方了,才隱約聽見金寶叫了一聲爹。
直到徹底聽不見兩人的聲音以后,李杳才把代表虛山水寨的牌子遞給一旁的青貯。
“你帶著這木牌回虛山,我回宗門�!�
青貯看見那一方木牌時,頓時單膝跪在地上。
“這木牌是寨主親授,除了寨主親授之人,任何人不得觸碰,望祭司贖罪,青貯不能接過這木牌�!�
李杳看了一眼手里的木牌,沒怎么猶豫,又把木牌扔回了納戒里。
既然許亞把牌子給她,定然也料想到她不會回虛山。
既然這木牌無法交予別人之手,那還不還的,也不重要了。
與青貯分開后,李杳一路向東,朝著九幽臺的方向飛去。
*
李杳的師父李醒清是九幽臺的六長老,常年寡居在虞山之上。
門下只有李杳和她的師兄兩個弟子,在李杳很小的時候,虞山便只有他們?nèi)恕?br />
她到渡劫期后,師兄外出歷練,她去渡情劫,這座山便只有李醒清一個人了。
李杳推開竹屋的門,門內(nèi)的女子在煮茶,茶香飄滿了整間屋子,清淡幽長的茶香爭先恐后地擠進她的鼻子里。
“回來了。”
穿著白衣青裳的晚虞長老抬眼看了她一眼。
“人世間再走一遭,可有新的收獲?”
李杳坐到她面前,清瘦的背像一根翠竹,迎風(fēng)舒展枝葉,倨傲中又藏著孤獨。
“師父說這次還是上次?”
三年前這人急著讓她匆匆閉關(guān),并沒有問過她情劫渡得如何。
李醒清斟了一杯茶,推到李杳面前。
“還記得你三年前歸來時那副模樣嗎?”
李杳看著茶杯冒著的熱氣,熱氣底下飄浮幾根悠悠的茶葉。
她不說,李醒清便替她說:
“那天下著大雨,你全身的衣服都是濕的,頭發(fā)像水里的青苔,臉色也白得像霜�!�
“那日我便在想,你既已經(jīng)恢復(fù)了法力,為何不用法術(shù)避雨?”
李杳垂眼看著茶杯里泛著青色的茶水,一片靜默。
過了半晌,她才開口:
“我忘了�!�
對于她這個答案,李醒清毫不意外。
李杳在凡間當了三年的凡人,她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己是個凡人。
她一度將那弱小的一面作為本我,而忘記自己本身是何模樣。
她不僅了忘了自己是個捉妖師,也忘了自己會法力。
李醒清看著面前的李杳,兩人之間的茶爐升騰著熱氣,透過蒸騰的霧氣,她看清了李杳的眉眼。
三年前的李杳,眉眼之間藏著一股郁氣,郁氣之下是一份哀慟。
她看見李杳的那一瞬間,便明白這個徒弟的情劫并不像她和許亞預(yù)想的那般順利,或者說,這個徒弟渡完情劫之后,并不像表面上看著那樣無動于衷。
幽潭那三年,既是考驗,也是徹底斬斷李杳的塵緣,斷了她的凡心。
“你可知為何你阿娘要你化成一個凡人去渡劫?”
李杳抬眼看向她:
“如果不剝奪我的記憶和法力,我不會愛上任何一個人�!�
在察覺自己喜歡那一瞬間,她的刀會刺穿那個人的心臟。
對面的李醒清聽見她的話,搭起眼皮看向她。
“除了這個,還因為你曾經(jīng)蔑視弱者�!�
“你把人命看作豆腐,隨意將人命捏成渣,一邊覺得他們?nèi)跣�,一邊還嫌他們臟了自己的手�!�
……
(杳兒并非絕對的好人,她一直都是活閻王。
修行無情道嘛,怎么可能會對人產(chǎn)生憐憫之情呢。)
第103章
她心懷蒼生,也受蒼生負累
103.
李杳的睫毛顫了顫,她師父說得沒錯。
以前的她,眼里空蕩蕩的,站在她面前的無論是妖,還是捉妖師,又或者是人,李杳殺死他們時都不會有任何猶豫。
多殺一個是順手的事。
她的本質(zhì)和沙嫵是一樣的,只不過在她眼里,凡人和捉妖師沒有區(qū)別,人和妖也沒有區(qū)別。
她不愛這些人,所以下手的時候不會有任何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