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真的很可惜,”他搖了搖頭,似乎有些遺憾,仿佛感慨的不是自己的人生一般,“藤原升在我的身上投入了上億的資源,像親生父親一樣栽培我,卻因為親生兒子的愚蠢而功虧一簣。”
謝黎想到傅野說的,修從小跟大公司的繼承人一起長大,周圍人都叫他“雜種”,把他當(dāng)成一條狗,他也為公司干過很多骯臟的事情,城府極深,滿手血腥。
他的過去,絕非一句“投入了上億的資源”可以概括。
藤原升是個商人,如果不是有利可圖,怎么可能在修的身上投入那么多?
謝黎不知道修想說什么,順著他的話問道:“功虧一簣?”
剛好這時,進度來到40%。
“只要‘菌根網(wǎng)絡(luò)’研發(fā)成功,藤原修就能寄生我,操縱我,讀取我的思想,把我變成他的傀儡�!�
“但很明顯,最后的贏家是你�!�
修有些輕蔑地說道:“因為藤原修太蠢了。當(dāng)時,藤原升已經(jīng)一百三十多歲,隨時都有可能壽終正寢。他很清楚,只要他死了,公司就是我的,所以顧不上菌根網(wǎng)絡(luò)的技術(shù)還不成熟,就想讓藤原修來寄生我�!�
這是謊話。
藤原升一直十分耐心,等待菌根網(wǎng)絡(luò)研發(fā)成功,是他主動識破了這一陰謀,搶奪了菌根網(wǎng)絡(luò),又主動寄生了藤原父子,掌控生物科技。
但這種無傷大雅的細節(jié),不必讓謝黎知道。
為什么?
他也不知道。
解碼進度已到達85%。
謝黎抬眼看向修,有些疑惑:“你跟我說這些干什么?”
修盯著她,語速很慢:“可能因為,我一直想問謝警官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其實不止一個問題,他有很多問題,都想要問她。
比如,傅野也在作惡。為什么她愿意對傅野露出笑容,甚至安慰他,親吻他,對他說一些動聽的甜言蜜語,也不愿意對他笑一下。
又比如,她為什么那么排斥他。
這個世界本質(zhì)是逐利的。即使沒有他,也有奧米集團和高科公司。他只不過是比其他人更擅長推波助瀾罷了。
如果她救下的那些人,有他一半的頭腦與手段,也會跟他走上同樣的道路。
而且,跟大多數(shù)人一樣,他的前半生也是坎坷的、可悲的、不公平的。
唯一不同的是,沒有她這樣的人,對他……施以援手。
所以,她沒必要那么排斥他。
還是那句話,他從來不是惡的一方,她也不是善的一方。
他們是一樣的。
修很想問她,甚至想強迫她作出回答,可是就在問出口的那一瞬間,他的頭腦突然冷靜了下來,意識到了這些問題的危險性。
一旦問出口,就會暴露他的軟弱與不理智。
他今天對她說的話,已經(jīng)夠多了。
沒必要再繼續(xù)說下去了。
謝黎見修陷入沉默,并不著急,解碼進度才85%,她還可以再聽一會兒他追憶往事。
這時,修突然問道:“謝警官,你能過來一下么�!�
謝黎遲疑一下,走了過去。
她和修的實力差距太大了,就算她拒絕,他也可以用菌絲強迫她過去。
讓她沒想到的是,修冷不丁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身前。
謝黎身體本能地緊繃起來。
修卻什么都沒有做,只是抱著她。
仿佛叫她過去,只是為了討要一個擁抱。
謝黎愣住了。
但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這個位置更容易接觸到武器。
不知是否她環(huán)顧四周的動作太過明顯,修的動作頓了一下,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要是被他發(fā)現(xiàn),她的目標(biāo)是武器,就完了。
這種關(guān)鍵時刻,她完全不敢賭他的停頓是否只是一個巧合。
于是,在他松開她的前一秒鐘,她就摘下護目鏡和口罩,摟住他的脖頸,踮腳吻了上去。
謝黎并不指望,一個吻就能讓他失去思考能力,但至少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成功了。
修似乎非常愕然,快速眨了好幾下眼睛,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
與此同時,進度到達95%。
95%。
……
快了。
謝黎果斷加深這個吻,整個人幾乎掛在他的身上,迫使他一步步后退,離金屬手提箱越來越近。
——100%。
機械臂成功開啟手提箱。
只見一陣冷氣裊裊升起,一把特制手-槍被固定在手提箱內(nèi)部,彈匣部分經(jīng)過改裝,呈玻璃管狀,里面是一團蠕動的肉質(zhì)組織。
跟她之前在實驗室里看到的,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修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捏住她的下巴,稍稍離開她的唇,想要仔細觀察她的神情。
這個距離,她必須撲過去才能拿到武器。
這意味著,撲過去的那一剎那,會有變數(shù)發(fā)生。
在修的面前,不能有變數(shù)。
謝黎急中生智,重重吮了一下修的舌-尖,拼命濡濕他的唇-舌。
她不太確定這個辦法管不管用,萬一他覺得這樣很不衛(wèi)生,一把推開她怎么辦?
謝黎多慮了。
修迅速沉陷于這個吻。
他甚至沒有試圖掙扎一下。
很好,她離武器越來越近了。
只差一步。
抓住武器的那一刻,謝黎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心臟怦怦狂跳,感到一陣極其隱秘的興奮和刺激。
有那么幾秒鐘,她似乎又聽見了那個問題——懦夫,還是戰(zhàn)士?
她選擇當(dāng)戰(zhàn)士。
她一直都是個戰(zhàn)士�! ∫磺卸及l(fā)生在半秒內(nèi):謝黎猛地推開修,拿著武器后退幾步,舉槍瞄準(zhǔn)他。
修似乎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微微側(cè)了一下頭,表示疑惑。
玻璃管里,肉質(zhì)組織感應(yīng)到她和修的氣息,突然爆發(fā)出極強的攻擊性,開始砰砰撞擊玻璃管壁。
直到這時,修才看懂她的意圖,臉上的表情一點一點地消失了。
他沒有質(zhì)問,也沒有暴怒,眼神平靜得可怕:“你想殺我?”
謝黎雖然不知道這個武器怎么操作,但她用過類似的武器,那個玻璃管應(yīng)該是一種微型生物反應(yīng)器,只要按下側(cè)邊的激活鍵,就能把里面的有機物,轉(zhuǎn)化為高能級彈藥。
這么想著,她果然成功上了膛。
修看著她摸索如何操作武器,沒有阻攔,也沒有嘲諷,只平淡地說:“你殺不死我�!�
謝黎:“不試試,怎么知道?”
修不置可否,下一秒鐘,突然上前一步。
他的氣場太強,僅僅是上前一步,她周圍的空氣就像被驟然增壓一般,傳來恐怖的壓迫感。
她不得不用槍口頂住他的心口,冷聲命令道:“——后退!”
修卻像沒有聽見她的話一樣,問道:“剛剛跟你分享了那么多自己的過往,你還是想要殺我?”
謝黎莫名其妙,不然呢?
她又不是第一次接觸心理變態(tài)者了。這種人沒有感情,沒有道德,自私自利,撒謊成性。
更何況,眼前不是普通的心理變態(tài)者,而是修。
他冷血、殘忍,凡事以利益為先。
他不會平白無故跟她透露心事,除非想從她的身上得到什么。
謝黎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用槍口頂著他的心口,又冷聲重復(fù)了一遍:“后退!”
修看著她冷漠的表情,有一瞬間,想對她全盤托出內(nèi)心的想法。
然而,他說不出口。
這太危險了。
就像是一場游戲,他被限制在規(guī)則之中。
只有符合規(guī)則的行為,才是安全的、理性的、有利可圖的。
遇到謝黎以后,他一切情緒都超出了規(guī)則的限制。
他變得不冷靜,不理智,不再以利益為先,甚至開始邏輯混亂,行為顛三倒四。
就像現(xiàn)在,他甚至忘了,來到這里的目的是捉住她,殺死她。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但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希望有個人——希望謝黎可以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告訴他,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然而,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樣,謝黎并不在意他的所作所為。
她對所有人都伸出援手,對所有人都溫柔以待。
唯獨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內(nèi)心翻涌不休、噴薄欲出的情緒是什么。
……是嫉妒。
他嫉妒每一個被謝黎救過的人。
因為,他得不到她的拯救。
想通一切以后,他激烈起伏的情緒并沒有消失,臉上的表情卻呈現(xiàn)出一種恐怖的冷靜。
“開槍吧。”他說。
謝黎皺眉,更加用力地頂了下他的心口:“你以為我不敢?”
“不,”他凝視著她,“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殺不死我。不管你開多少槍,我都會回來找你�!�
他說得十分篤定,仿佛自己真的是不死之身一樣。
謝黎不由汗毛倒豎,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背躥上她的后腦勺。
他在恐嚇?biāo)?br />
不要相信。
謝黎閉了閉眼,竭力控制住恐慌的情緒,然后直視他的眼睛,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那你來找我吧。”
砰!
就像恐怖片里才會發(fā)生的一幕,子彈高速穿透修的心口,爆開一個可怕的窟窿!
沒有鮮血,沒有內(nèi)臟,什么都沒有。
透過拳頭大小的窟窿,可以看到他的體內(nèi)全是菌絲,密密麻麻、錯綜復(fù)雜的白色菌絲。
更讓她心底發(fā)瘆的是,修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心口的窟窿,只是一動不動地望著她,像是要把她的面容勾勒下來,刻進自己的血肉里。
那種直勾勾的、忘乎一切甚至自我的視線,令她毛骨悚然。
她后退一步,控制不住地開了第二槍、第三槍——
砰!砰!砰!
子彈穿透肉-體是聲響是如此駭人,謝黎看著修千瘡百孔的身體,也感到了一絲疼痛。
修的神色卻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盯著她,目不轉(zhuǎn)睛。
最后一槍,謝黎瞄準(zhǔn)的是他的頭顱。
——砰!
即使這不是特制的子彈,在高速動能的加持下,也可以給人體帶去不可小覷的傷害。
更何況,這是針對他設(shè)計的武器。
修的頭顱瞬間被子彈貫穿。
這是極為恐怖的一幕,只見他一半面容完好無損,冷峻清貴如初,另一半?yún)s顱骨塌陷,眼球不知所蹤,只剩下無數(shù)白色菌絲向上蠕動,試圖修復(fù)損壞的皮膚與骨骼。
但不知是否武器的作用,那些菌絲蠕動得非常緩慢,幾乎可以用靜止形容。
毫無疑問,修會死去。
然而,他卻平心靜氣地看著她,甚至伸出手,牢牢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可能因為受了致命傷,他的手掌比以前更加冰冷,凍得她一個哆嗦,差點尖叫出聲。
在她掙扎的前一秒鐘,他直勾勾地盯著她,重重吻了上她的唇。
太荒誕了,太恐怖了。
謝黎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跟一個只剩下半邊腦袋的人接吻。
她掙扎著想要推開他。
他盯著她,吻著她,手掌下移,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腰,近乎粗魯?shù)乜刂谱∷?br />
一時間,他們之間的距離,幾乎容不下一張紙。
森冷刺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
謝黎感受著他冰冷的體溫,嘴唇都被凍麻了,手腳更是灌鉛般又沉又僵。
有那么一剎那,她以為修要跟她同歸于盡。
但他只是吻她,抱她,試圖把每一寸皮膚都貼近她。
唇齒相依,肌膚-相親。
呼吸交纏。
即使他的生命力在迅速流逝,再也無法模仿人類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