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就連腳下的地毯，她也僅僅是知道很貴，具體有多少個零，完全一無所知。
不過，盡管四周的布置看上去安全而舒適，謝黎卻由衷感到不安，總感覺如芒刺在背。
回頭一看，只看到了一個監(jiān)控攝像頭。
難道還有公司的人活著？
不太可能。
應(yīng)該只是她的錯覺。
幾分鐘后，她來到一個會客室，兩邊放置著柔軟的白色沙發(fā)，正面是一幅巨型油畫，一個男人西裝革履，坐在辦公桌后面，修長十指相對抵在鼻子上，五官清峻，神色溫和。
這個男人長得很好看，謝黎第一時間注意到的，卻不是他的五官，而是他的氣質(zhì)。
他無論是微笑還是坐姿，都顯得平靜而優(yōu)雅，有一種讓人想要服從的氣場。
這樣的人大多身居高位，控制欲極強(qiáng)，即使在混亂不安的公共場合說話，也會有不少人安靜下來側(cè)耳聆聽。
——這個男人很有可能是公司的高管。
謝黎仔細(xì)回憶了一下生物科技公布的高管照片，對他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
這時，“克雷格”走上去，打開油畫旁邊的一扇門，對她發(fā)出嘶啞的聲音：“……過……來……”
沒有比這更詭異的場景了。
面容僵硬的怪物替她打開了一扇門，邀請她進(jìn)去。
她進(jìn)去以后，會看到什么呢？
沉睡的公主，還是生化危機(jī)里的喪尸？
謝黎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銀白色的……籠子。
籠子很大，里面有床，有書柜，有書桌，有淋浴頭，有全自動馬桶，甚至有限量發(fā)行的高科技電子設(shè)備，但沒有遮擋物。
連浴簾都沒有。
很明顯，有人想要羞辱籠子里的人。
更讓她驚訝的是，籠子里的人，居然是會客室畫里的男人。
他正坐在床上，手上拿著一本書，漫不經(jīng)心地翻到下一頁。
聽見腳步聲，他頭也沒抬，語氣彬彬有禮：“不好意思，這里不是外人來的地方，需要我為你叫工作人員么。”
男人的態(tài)度出乎意料的溫和友好。
謝黎一愣，差點(diǎn)沒能反應(yīng)過來：“……工作人員應(yīng)該都死了�！�
男人頓了一下，終于抬起頭來。
他的五官比油畫上的更加標(biāo)致，但不知是否過于標(biāo)致的緣故，謝黎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的表情像被什么釘死了一樣，沒有泄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是么，這真是一個不幸的消息，我還被關(guān)在這里呢�！�
他的口吻太自然太平淡了，就像在說“真可惜，今天下雨，我沒有帶傘”一樣。
謝黎差一點(diǎn)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沒關(guān)系，我可以救你出來”。
幸好，她理智及時勒住了沖動。
這個男人的身份絕對不簡單。
她是一個冷靜的人，男人卻遠(yuǎn)遠(yuǎn)比她還要冷靜，幾乎冷靜到了冷酷的地步，然而他臉上卻掛著一副溫柔迷人的微笑。
如果不是外面死了一堆人，謝黎差點(diǎn)被他的微笑蒙騙過去。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幅巨型油畫掛在公司的研究所。
什么樣的人，公司會把他的個人肖像掛在研究所里？
表面上，他被囚禁在牢籠之中，周圍的基礎(chǔ)設(shè)施卻一樣沒少。
就連怪物聽見她的示好以后，第一反應(yīng)也是帶她來見他。
這個男人可能是友好的，但更可能是危險的。
謝黎心念電轉(zhuǎn)，審慎地說：“……我可以救你，但你必須回答我?guī)讉�問題�！�
男人微微頷首：“請說�！�
“你叫什么名字？”
“修�！薄 盀槭裁幢魂P(guān)在這里？”
“這恐怕不能告訴你。”修的聲音始終非常溫和，“我不想你惹上麻煩。”
“我是警察�！敝x黎說，“不怕麻煩�！�
“好吧，警官。”他思考了一下，答應(yīng)了下來，“我是菌根生物計算機(jī)的設(shè)計者。他們招募我時，說得非常動聽，說是想讓科技與自然和平共處。但在這里待了一段時間后，我發(fā)現(xiàn)，他們的真實(shí)目的是利用生物計算機(jī)，讓生物科技的CEO實(shí)現(xiàn)永生�！�
“永生？”
“是的�！彼c(diǎn)頭，“生物計算機(jī)不像傳統(tǒng)計算機(jī)，需要人類幫忙按下開機(jī)鍵，只要可以進(jìn)行光合作用，就能一直運(yùn)行下去。”
“然后呢？”謝黎問。
“然后，我拒絕了，”他輕輕一聳肩，“就被關(guān)在這里了�！�
謝黎盯著他的眼睛：“你覺得我會信你的說辭嗎？”
修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這要看警官你是不是他們的人�！�
“‘他們’是誰？”
修似乎有些無奈：“一定要我把話說死么——好吧，公司�！�
“我不是公司的人�！敝x黎說。
修不置可否，頓了一下，禮貌地問道：“如果可以的話，能告訴我外面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謝黎沒有說話。
她走到籠子旁邊：“我可以看看桌子上的東西嗎？”
“請便�！毙藁卮�。
書桌很整潔，東西很少，沒有筆，也沒有其他尖銳的物品，只有幾本生物方面的紙質(zhì)書籍。
謝黎沒有因此放下戒備——這個男人太可疑了，所有人都死了，他還活著，這就是最大的疑點(diǎn)。
他的話雖然可以自圓其說，但她來說，還不夠。
什么樣的研究員，才會被生物科技如此優(yōu)待？
據(jù)她所知，那位智商高達(dá)240、拿下32個博士學(xué)位的陳博士，也被生物科技棄如敝屣，潑了一盆臟水。
除非，生物科技有不得不留下他的原因。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不能輕信他。
謝黎看著書桌上的紙質(zhì)書，書封被保護(hù)得很好，沒有劃痕，也沒有卷邊，冷不丁出聲問道：“你希望我打開籠子嗎？”
“看你�！毙藁卮�，口氣不急不慢，“我說了不算�！�
“救你，我有什么好處？”
“好處是……”修沉吟片刻，抬眼望向她的身后，突然輕笑了一聲，“那個東西，好像聽我的�！�
謝黎汗毛瞬間炸了起來，頭皮一陣發(fā)麻。
眼前的環(huán)境太過安全舒適，修也過于彬彬有禮，以至于她差點(diǎn)忘了，身后還有一個可怖的怪物！
第859章
Chapter
3
空氣一寸寸凝固凍結(jié)，謝黎背上滲出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但她并沒有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語氣反而更加鎮(zhèn)定：
“那你為什么不讓它給你開門呢？”
修看著她，似乎對她的反應(yīng)起了一絲興趣：“可能因為這個籠子配備的是生物鎖，需要活人的生物特征才能打開�！�
他頓了頓，又說：
“對了，警官，你能站過來一些么。我想仔細(xì)看看你�！�
對于女性來說，這句話絕對越界了。
毫無疑問，他在冒犯她。
謝黎轉(zhuǎn)頭望向修。
她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是深黑色，如同傳說中的德謨克里特之井，眉骨和鼻梁很高，高得幾乎不像亞洲人。
然而，他的五官卻相當(dāng)年輕俊美，完全不像白種人只要過了二十五歲，長相和體態(tài)就會走形。
平心而論，修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相貌標(biāo)致優(yōu)越，氣質(zhì)高峻而清貴，即使一身白衣黑褲，也顯得風(fēng)度翩翩。
但他也是她見過的最不正常的男人——外面死了一堆人，殘肢遍地血流成河，他卻面帶微笑，姿態(tài)優(yōu)雅，仿佛馬上要去參加一個非常上流的舞會。
謝黎檢查他書桌時，順便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布置，從修的角度，完全可以看到外面的場景。
控制室有個工作人員被活生生撕成兩半，鮮血如箭濺射在玻璃墻上。
除非修是瞎子，否則不可能不知道研究所出事了。
他整個人卻表現(xiàn)得不慌不忙，還有閑心說一些讓人不適的話來冒犯她。
他想干什么？
激怒她，讓她感到恐懼或不安？
謝黎臉上沒什么表情，她抓捕犯人的時候，經(jīng)歷過太多類似的事情，跟那些讓人反胃的黃-腔比起來，修那句話簡直是一句禮貌的寒暄。
她平靜地走了過去。
修側(cè)過頭，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視線在她的臉上輕柔地移動，沒有任何不雅的意味，似乎真的只是想“仔細(xì)看看”她。
謝黎被他看得后頸發(fā)癢。
這時，修冷不丁開口問道：“你是嶼城人？”
謝黎：“是。”
“你是警察。”他的視線在她的眼眶附近轉(zhuǎn)了一圈，似乎想鉆進(jìn)去直接觀察她的大腦，“警察的薪水都少得可憐。你的左眼卻是最新型號的義眼，單只售價都是你好幾年的薪水。是你自己買的么，警官？”
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一個人在這鬼地方待久了，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大活人，就急不可耐地查起戶口來了？
但他找錯人了。
謝黎的父母是義體代理商，這只義眼是他們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這位先生，”謝黎幾近心平氣和，“你到底需不需要我救你？”
修卻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姿態(tài)幾分閑適，悠悠地說：“不急。我想多了解了解你，警官。你讓我覺得有趣�！�
好吧，他把她當(dāng)成玩物了。
謝黎往后看了一眼，“克雷格”還站在門口，如同一堵僵冷的灰白色高墻，截斷了她的退路。
她只能被迫迎戰(zhàn)：“義眼是我爸媽送的。你還想知道什么？”
“這就夠了�！彼⑿χf道。
謝黎呼出一口氣，以為這場“拷問”結(jié)束了——明明一開始是她在審問他，卻不知怎么變成了他對她的拷問。
下一秒鐘，修卻換了一個更加悠閑的坐姿，語氣也更加溫和：“讓我猜猜，警官，你在警局很不受歡迎，幾乎沒有朋友，對嗎？”
謝黎冷冷道：“先生，時間有限。別告訴我，你想在這里給我做心理輔導(dǎo)�！�
如果說之前的話只是幾句不痛不癢的試探，那這一次，他準(zhǔn)確抓住了她的痛點(diǎn)，并且予以重?fù)簟?br />
謝黎是個警察，而且是個好警察。好警察都不怎么受歡迎，沒有朋友——也不能有朋友。
她太過執(zhí)著，一門心思只想破案，哪怕受害者都放棄了，案子已經(jīng)淪為一樁懸案，她還是想要真相水落石出。
就像她現(xiàn)在追查的這個案子。
受害者胸?zé)o大志，不想沉冤昭雪，只想回歸平靜的生活。對他來說，真相不再是天降正義，而是讓人膽戰(zhàn)心驚的噩夢。
為了擺脫真相，受害者甚至搬離了嶼城，謝黎卻鍥而不舍地追查了將近三個月，終于找到了這座詭異的森林公園。
這期間，所有同事都拒絕跟她出外勤，生怕惹上麻煩。
謝黎不怪他們。
長久以來，這座城市都由生物科技統(tǒng)治。那個人——生物科技的CEO——把嶼城改造成了一座前所未有的畸形城市。
在這里，你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罪犯，人人都有罪。
區(qū)別在于，有錢人可以輕松脫罪，窮人則要給有錢人頂罪�！ ∽鳛榫�，謝黎本可以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上富裕的生活，可她卻選了最難走的一條路——在嶼城伸張正義。
所以，她沒有朋友，一個也沒有。
問題是，修是怎么看出來的？
難道這一切都是個陰謀，外面的人根本沒有死，“克雷格”也沒有被寄生，公司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審問她？
她下意識伸手摸向后腰，卻摸了個空——那里原本是配槍的位置。
“別緊張，”修的聲音又低又柔，像是在安撫她，“這是一個簡單的推理題。你的正義感很強(qiáng)，‘克雷格’已經(jīng)沒有人形了，你卻仍然把他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甚至跟著他過來救我。正義感太強(qiáng)的人，一般都不太受歡迎�！�
他停頓了片刻，繼續(xù)說道：“你說，你的眼睛是父母送的。買得起你那只眼睛的父母可不多，除了公司高管，就只能是義眼代理商了�！�
謝黎不明白修為什么對她爸媽那么感興趣，是為了激怒她，還是因為有趣？
她深吸一口氣，抑制住心里的不適感：“他們是公司高管�！�
修卻輕而易舉地看透了她的謊言：“我知道了，他們是義體代理商�！�
他的頭微微垂下，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敲了兩下膝蓋：“義體代理商都會干點(diǎn)兒違法的事情，比如，把死人身上的好貨拆下來，清洗一下，當(dāng)成全新的商品出售；或是直接跟地下的黑診所合作�！�
“警官，”他抬眼，深深地凝視著她，“你的父母干過這些事情嗎？”
他還在探究她的過去，似乎從中挖掘到了無窮的樂趣。
謝黎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警察，不是沒有見過這種人——他們一般都是高智商罪犯，自視甚高，眼高于頂，最大的樂趣就是分析出陌生人來自哪里，是否童年不幸。
她一直能游刃有余地對付這類人，因為他們至多只能分析出她來自一個富裕的家庭，然后嘲諷她是個妄想伸張正義的富二代。
事實(shí)上，她的家庭并不富裕，甚至算不上中產(chǎn)階級——中產(chǎn)階級都有自己的生意，即使所謂的“生意”，只是一間爬滿蒼蠅和蟑螂的廉價餐館。
她的父母，只是在義體制造商和診所之間跑來跑去的中間人。
修的態(tài)度自始至終都非常溫和友好，卻毫不留情地扯下了她的遮羞布——是的，她是個好警察，父母卻不是一對好人，干過他說的那些腌臜事。
但她發(fā)怒、據(jù)理力爭、反唇相譏，只會讓他覺得有趣。
他看上去像那種為了有趣可以殺人放火的變態(tài)。
她不能發(fā)怒，必須冷靜下來。
冷靜、冷靜。
“干過。他們已經(jīng)進(jìn)監(jiān)獄了。”她一字一頓地說，“你還想知道什么，我可以一件一件地告訴你。我們可以慢慢聊，一直聊到公司的支援趕到。”
“多謝你的慷慨，但不用了�！彼暂p緩悅耳的聲音答道，“我的好奇心已經(jīng)被滿足了。請警官打開牢門吧。”
謝黎很想冷笑一聲，說我他×的憑什么幫你打開，然后轉(zhuǎn)身就走。
但“克雷格”還在她后面，仿佛潛伏在沼澤里的鱷魚，一動不動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