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沈澹月只好壓低聲音,警告:“……是么,那我不介意再教你點兒別的。”
說完,他抱著她走進浴室。
洗到一半,還沒開始進行教學,警報聲再度響了起來。
這一次,似乎比前半夜的突襲還要嚴重,即使在浴室,也能聽見激烈的槍聲,以及急促而凌亂的腳步聲。
沈澹月沒說什么,眼睛卻戾得嚇人。
他迅速起身,擦干身體,換上干凈的作戰(zhàn)服,戴上黑色皮手套,拿起一把跟她差不多高的榴彈發(fā)射器,大步向外走去。
他銀白色的頭發(fā)沒有完全擦干,額發(fā)還在往下滴水,遮住一只淺綠色的眼睛。
“等我回來�!彼�(cè)頭,對明瑯說道。
明瑯泡在浴缸里,看著他的身形越來越遠,直到樓下傳來關(guān)門聲。
她有種動物性的直覺。
——這恐怕是她逃跑的最佳時機。
明瑯立即起身,兩三下擦干身上的水漬,擰干頭發(fā),疾步?jīng)_出浴室。
謝天謝地,沈澹月沒有關(guān)上武器墻,各式各樣的武器正像秋日的果實一般等她采擷。
沈澹月的作戰(zhàn)服,盡管具有防彈的效果,但對她來說太大了,強行穿在身上,反而容易行動不便。
明瑯從衣柜里翻出皮夾克、短袖和工裝褲,從武器墻上取下幾顆手榴彈,往后腰上插進一把手-槍,想了想,又取下一個攀爬鉤,一把格斗匕首。
萬事俱備。
她可以離開了。
明瑯沒有從正門離開——沈澹月離開時肯定鎖門了,就算沒有鎖門,肯定也派了警衛(wèi)把守。
她可以制服警衛(wèi),但沒有必要。
明瑯跑到公寓二樓,打開窗戶,往下一看,果然有警衛(wèi)在附近巡邏。
她站在窗戶后面,安靜觀察警衛(wèi)巡邏的規(guī)律,抓住時機縱身一躍,無聲落地一滾。
成功避開警衛(wèi)的耳目。
但她沒想到,后面還站著一個警衛(wèi)。
——沈澹月瘋了嗎?
這么緊要的時刻,在她身邊安插那么多警衛(wèi)干什么?
那個警衛(wèi)也沒想到她會從樓上跳下來。
他戴著頭盔、面罩和護目鏡,毫不猶豫地拔槍瞄準她:“Dan先生說,您不能……”
話音未落,明瑯率先發(fā)動了攻擊——她疾步?jīng)_過去,一把鉗制住警衛(wèi)舉槍的手腕,凌空翻身騎在他的脖頸上,借助慣性瞬間將他撂倒在地!
她遲疑一下,沒有絞斷警衛(wèi)的脖子,一記手刀把他打暈了過去。
但很快,她就后悔了。
這個警衛(wèi)訓(xùn)練有素,居然在暈過去之前拉響了警報。
“……”明瑯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粗暴扯下他的頭盔、面罩和護目鏡,戴在了自己頭上。
她沒有帶手機,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距離天亮大概還有一個小時——可能連一個小時都沒有。
她必須盡快逃出基地。
不然這身裝扮太顯眼了。
不過,明瑯并沒有立即逃走。
她蹲伏在公寓附近的灌木叢里,守株待兔,等待基地警衛(wèi)隊的出現(xiàn)。
不到一分鐘,幾名身穿黑色制服的警衛(wèi)就趕了過來。
他們身后跟著一個無人機,朝地面射出幽藍色的光線,似乎在核查周圍的打斗痕跡和腳步線索。
明瑯不由心底發(fā)冷,一陣后怕。
如果她剛才掉頭就走,說不定此時已經(jīng)被無人機探查出腳步檢索,被聞訊趕來的警衛(wèi)捉了個正著。
警衛(wèi)隊長看著地上的腳印,皺眉說:“她可能還沒有……”
明瑯深深吸氣。
她得出手了——教官教過她,以一敵多時,必須主動發(fā)起進攻。
一切都發(fā)生在轉(zhuǎn)瞬間:明瑯拔出后腰的手-槍,腳下驟然發(fā)力一個箭步?jīng)_過去。
她的身形簡直跟閃電沒什么區(qū)別——助跑、起跳、一躍而起,兩腿如同虎鉗一般絞住警衛(wèi)隊長的脖頸,借助慣性往下翻轉(zhuǎn)的同時,抬手瞄準另外四名警衛(wèi)——砰,砰,砰,砰!
她的視野一直在旋轉(zhuǎn),手臂卻像鋼鐵一般紋絲不動,精準射擊,彈無虛發(fā)。
另外四名警衛(wèi)應(yīng)聲倒地,被她絞住脖頸的警衛(wèi)隊長也出氣多進氣少了。
這一次,明瑯毫不猶豫絞斷了他的脖頸。
好消息是,警衛(wèi)隊長身上有訪問密鑰。她等下可以直接刷這個出大門。
越來越多的警衛(wèi)朝這邊趕來。
機不可失。
明瑯單膝跪地,迅速跟警衛(wèi)隊長對換了衣服。緊接著,她掏出一顆手榴彈,拉開保險栓,朝沈澹月的公寓扔了過去,隨即轉(zhuǎn)身就跑。
——轟!
火光拔地而起,濃煙滾滾,窗戶玻璃接連破碎,如暴雨般飛濺而出。
巨大的沖擊力幾乎蕩平了周圍的花草樹木。
周圍巡邏的警衛(wèi)注意到這邊的火勢,立即按下耳麥:
“公寓區(qū)遭受榴彈攻擊,請求支援。重復(fù),公寓區(qū)遭受榴彈攻擊,請求支援。”
……
明瑯已經(jīng)跑遠了。
但不知是否那顆榴彈的威力太大,她腦中一片空白,耳邊只剩下尖銳的白噪音。
有零碎的畫面在她眼前交替閃現(xiàn),重疊、旋轉(zhuǎn)、凝固,如同一把無形的鑰匙,要打開記憶深處一扇塵封已久的大門。
“一定要這么做嗎?”她聽見母親的聲音,“她只是一個普通人,一點也不優(yōu)秀……公司究竟看中了她哪里?”
“你放心�!彼赣H的聲音,“公司那邊有一套潛能評估系統(tǒng)。她的基因比我們想象的要優(yōu)秀許多�!�
“她是天生的殺手�!边@是她父親說的最后一句話,“讓她去殺人,總比在貧民區(qū)當狗要強�!�
明瑯很想搖頭,大聲說,她不想殺人,不想成為殺手為公司效勞。
但她無法搖頭,也無法說話。
記憶中的她,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
父母的身影逐漸淡去,貧民區(qū)的景象灰飛煙滅,明瑯看到自己站在地下訓(xùn)練室里。
四面八方都是鏡子,映照出一張張面無表情的年輕面孔。
他們都是公司通過“潛能評估系統(tǒng)”挑選出來的精銳殺手。
這時,明瑯已經(jīng)秘密接受了將近五年的訓(xùn)練。
白天,她是毫不起眼的貧困學生;晚上,卻是身穿作戰(zhàn)服的公司特工。
簡直是電影里的情節(jié)。
她卻絲毫不覺得興奮,只感到身心俱疲。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學習如何計算榴彈發(fā)射器的彈道和落點,只想近距離擰斷教官的脖子。
但這顯然是一種妄想。
教官接受過生化改造,臂圍高達七十厘米,一根手指就能撂倒她。
那天,教官突然宣布:
“今天是你們的幸運日,總部那邊想要一個最好的殺手,去當繼承人的保鏢�!�
“但不幸的是,今天也是你們的忌日——你們知道,我只會用一個辦法,來挑選‘最好的’�!�
明瑯聽見這話,頓時不寒而栗。 她知道教官說的“辦法”是什么。
他想讓這群精銳殺手互相殘殺,誰活下來了,誰就是“最好的”。
明瑯并不是自愿成為沈澹月的保鏢。
她是被迫的。
她只是想要活下去。
那是她記憶中最恐怖的一幕——教官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所有人的眼神立刻變了。
人人都想活下去。
槍聲、腳步聲、肢體撞擊的聲音、刀刃扎進臟器的沉悶聲響、慘叫、求救、哭泣求饒聲……直到現(xiàn)在,她回想起那些畫面,仍然會感到寒意上涌,渾身發(fā)冷。
她是最后的勝者,也是最后的輸家。
教官一腳踩進血泊里,步伐輕快地走過來,自上而下地看著她,語氣近乎和藹可親:
“親愛的,別告訴我,你在內(nèi)疚。這么軟弱,在這個世界可活不下去�!�
“高興一點兒,你馬上要成為大公司繼承人的貼身保鏢了�!�
明瑯垂下眼睛,沒有說話。
她恨透了資本家。
正式成為沈澹月的保鏢之前,她還要接受一項試煉——跟蹤沈澹月,不被發(fā)現(xiàn)。
她沒什么情緒地應(yīng)下了這個任務(wù)。
沈澹月身邊的人都沒有她厲害。畢竟,她是數(shù)百個殺手里“最好的”存在。
或許,她的基因里真的刻下了“殺戮”兩個字。
她很少用槍,也不喜歡射擊,射擊成績卻沒有一次不是滿分。
她骨架輕且小,一般來說,在近身格斗中很難占據(jù)優(yōu)勢,但每一次她都能以柔克剛,輕松撂倒對方。
明瑯像散步一樣,跟在沈澹月的身后。
她發(fā)現(xiàn),沈澹月似乎是一個好人。
他時常一身黑色大衣,里面是白襯衫和黑西褲,行走于骯臟潮濕的貧民區(qū),溫聲慰問或悲傷或痛苦的普通人。
他有一頭霜雪般潔凈的銀白色短發(fā),瞳仁色澤淺淡,鼻梁高挺,輪廓清晰,下顎角凌厲而分明。
他似乎有潔癖,總是戴著一副黑色皮手套,手指修長而骨感。
他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
……
明瑯太自信了,完全沒想到沈澹月會發(fā)現(xiàn)她。
她以為,他像電影里演的那樣,是一個浮躁、膚淺、裝模作樣的花花公子。
誰知,他不僅察覺到了她的跟蹤,還迅速制服了她,將冰涼的小刀抵在她的咽喉上。
她太輕敵了。
幸好,她臉上戴著納米級的易-容-面具,除非他直接用手觸碰她的臉龐,否則他不會發(fā)現(xiàn)她的五官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電子網(wǎng)格。
“小姑娘,我可以問問你是誰嗎?”他說的是英語,聲音低沉而溫和,慢條斯理,卻隱隱透出幾分駭人的殺氣。
明瑯大腦高速運轉(zhuǎn),急中生智,大聲喊道:“我有‘通譯寶’!”
他頓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故作屈辱地說:“我買得起同聲傳譯設(shè)備!你不用專門換成其他語言!”
作為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她的演技也訓(xùn)練有素。
此刻,她完美扮演了一個自尊心受損的貧民區(qū)女孩。
沈澹月居高臨下地盯著她,似乎在評判她的話是否可信。半晌,他松開了對她的鉗制,溫和地說道:
“很抱歉,我沒用過同聲傳譯設(shè)備。我不相信任何電子設(shè)備�!�
這一次,他用的是中文。
明瑯恐懼地看著他,希望他能快點兒離開。
沈澹月卻站在原地,甚至當著她的面,用英語跟屬下對話:“——換一個地方,這里有無辜的平民�!�
他真的相信了她是平民,還是在試探她?
明瑯擠出眼淚,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膝,驚慌失措地望著他。
沈澹月垂下銀白色的眼睫毛,盯著她看了片刻,說道:“希望下次見到你時,你能告訴我,你為什么哭得那么傷心。”
明瑯心臟停跳,差點以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幸好,沈澹月說完這話,就離開了。
之后,她正式成為他的保鏢。
沈澹月不冷不熱地看了她一眼,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她似乎并沒有暴露。
直到有一天,她收到父親的死訊,因為長期接觸有毒廢料和生物廢料,她父親患上了肝癌,不治離世。
她有錢,可以給父親換上最好的仿生肝臟。她想不通,母親為什么不早點告訴她這件事。
母親卻說,我們不想影響你。
什么叫不想“影響”她?
明瑯簡單調(diào)查了一下父親的死因,立刻明白了。
表面上,她父親的死,是因為長期接觸有毒廢料和生物廢料,以及工廠的冷血和利益熏心。
實際上,他死于荒謬的制度,死于公司的統(tǒng)治。
她現(xiàn)在是公司繼承人的保鏢,前途一片坦蕩光明。
于是,她母親瞞下父親的死訊,希望她繼續(xù)為公司效忠,繼續(xù)一無所知地為公司殺人。
明瑯站在樓道里,看著這條殘忍的消息,忍不住痛哭出聲。
那是她第一次掉眼淚。
她從不掉眼淚。
她是一個堅強的女孩。
因為堅強,她通過了高科公司的潛能評估測試;因為堅強,她挺過了恐怖的訓(xùn)練;因為堅強,她從數(shù)百人的死斗中活了下來。
現(xiàn)在,她終于崩潰了。
腳步聲響起,有人朝她走了過來。
她像應(yīng)激的貓似的猛地抬頭:“——別過來!”
說完這句話,才發(fā)現(xiàn)來人是沈澹月,她的頂頭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