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這種情況下，跟公司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
如果真的跟公司合作，姜蔻不覺得自己能活著從公司手上逃出來。
可是，繼續(xù)被A監(jiān)視，她又不太甘心。
她愿意與A談戀愛，也愿意被他注視，甚至愿意被他主動觸碰。
但前提是，他的愛意，他的注視，他的觸碰，都出自真實的沖動，而非算法的驅(qū)動。
只是，AI怎樣才能生出真實的沖動？
就算他生出真實的沖動，可能仍然是算法在驅(qū)動。
姜蔻忍不住想，自己對A是不是真的太苛刻了？
人性的劣根性，卻讓她渴望看到A徹底的失控。
理性消失，程序錯誤，算法不再由邏輯控制。
再也無法絕對冷靜、有條不紊地剖析問題。
相較于AI，人類是如此貪婪。
研制出高精度的機器，又想看機器失控。
姜蔻閉上眼睛，輾轉(zhuǎn)反側(cè)許久，終于有了睡意，墜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她被輕柔的音樂叫醒。
姜蔻睜開眼睛，咽下一口唾液，感覺嗓子比昨天好了很多，只是仍有些疼痛。
“早上好�！盇冷靜的聲音響起，帶著輕微的機械運轉(zhuǎn)聲，“請問您今天感覺怎么樣？”
“還好。”姜蔻啞聲說，“如果沒有聽見你的聲音就更好了�！�
“您很幽默，”A回答，“看來您的精神不錯�！�
“誰跟你開玩笑，我說真的�！苯脩玫卣f，起床去洗漱了。
她又做了一晚上光怪陸離的噩夢，醒來時，手腳一陣發(fā)麻，跟被鬼壓床似的。
A頓了頓：“那您可能永遠無法實現(xiàn)這個愿望了。”
姜蔻敏銳地察覺到，A的口吻正在逐漸變得口語化。
他一開始使用機械化的語氣，是為了降低她的警戒心。
那他現(xiàn)在為什么又改變語氣了呢？
姜蔻懷疑這是一個思維陷阱，沒有深想。只要她沒有腦子，A就算計不到她頭上。
“為什么？”她含著牙膏泡沫，隨口問道。
“因為您將永遠跟我在一起�！盇說，“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您�！�
他說這句話時，仍然維持著冷靜、客觀的語氣，仿佛在陳述一個數(shù)學(xué)定理，永遠沒有出現(xiàn)第二種答案的可能。
姜蔻手指一顫。
口腔薄荷味的泡沫，似乎沿著微痛的喉嚨，滑到了心上。
一時間，她的心也是薄荷味的，有種微妙的刺激與顫栗。
她竭力不動聲色地說：“為什么，你又不喜歡我�！�
A卻沒有否認(rèn)她這句話：“我說過，我想要得到您，想要獲取您的好感，想要您喜歡我�！�
“這是占有欲，不是喜歡。”
A似乎沒有理解她的話，如同預(yù)設(shè)好的自動回復(fù)，近乎冷漠地回答道：“是的，我想要得到您�！�
姜蔻皺眉，剛要重復(fù)一遍自己的話，忽然一個激靈。
……不，A不可能無法理解她的話。
他在肯定她的說法。
他就是不喜歡她，只對她有占有欲。
他明確地承認(rèn)了。
姜蔻說不出來心里是什么感受。
雖然她早就有所察覺，心臟卻還是像猛地下墜一般，滲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A太冷靜了。
他冷靜地不喜歡她，冷靜地籌謀獲取她的好感，冷靜地想要得到她。
甚至連在她的面前發(fā)瘋、失控，他都冷靜且精確地限定了范圍。
姜蔻很喜歡A，但她不想要這種冷靜、可控的感情。
從出生起，她的人生就像棋盤上的棋子一樣，可以隨意操縱、擺弄。
公司讓她成為精英，她就是行業(yè)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神經(jīng)科學(xué)家；公司讓她成為平民，她就一夜之間失去了一切，蝸居在貧民區(qū)的棺材屋里。
她沒辦法決定自己的出身，沒辦法決定自己是否活在公司的陰影之下。
但她可以決定自己喜歡誰。
A不喜歡她，那就算了。
感情又不是人生的必需品——如果A視她為必需品，她或許會試著給予他同等分量的感情。
可惜，他看待她，更像是收藏家看待收藏品，因為這樣物品足夠特別，足夠吸引他，所以必須珍藏起來。
她不可能回應(yīng)這樣的感情。
姜蔻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口泡沫，喝了一口漱口水。
她決定跟生物科技合作，結(jié)束當(dāng)下這種毫無意義的糾纏。
然而，她等了兩天，都沒有等到生物科技的蹤影。
可能因為A把她看得太嚴(yán)了。
這兩天，她隨時可以外出。
A沒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蛘哒f，只要有網(wǎng)絡(luò)覆蓋的地方，他就存在。他根本沒必要限制她的自由。
姜蔻想起他剛現(xiàn)身時，她問過他，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他卻回答，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
她問，為什么。
他說，會影響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而我需要你對我產(chǎn)生好感。
她有些記不清這兩句話，他有沒有用敬語了。
不管有沒有用敬語，他為了找到她，肯定用了一些非常手段。
想到這里，姜蔻冷不丁問道：“A，我可以看看你的行為記錄嗎？”
A的聲音從開放式廚房傳來：“請告訴我您查看行為記錄的原因�！�
他正在使用機械臂調(diào)制雞尾酒，手指長而靈活，關(guān)節(jié)銜接緊密，呈現(xiàn)出機器獨有的冰冷美感。
“好奇，無聊，想要了解你�！苯⒄f，“你隨便選一個。”
A說：“我需要您告訴我具體原因。”
“我想要了解你。”
A回答：“如果您想要了解我，可以直接向我提問�！�
說完，機械臂在玻璃杯邊沿精準(zhǔn)地放上一把小傘，端起那杯雞尾酒，送到她的面前。
姜蔻接過雞尾酒，喝了一口，水果味大過酒味，應(yīng)該是他改良的無酒精版雞尾酒。
不知是否算法的緣故，A的控制欲高得嚇人，無論是烹飪，還是調(diào)酒，配料的誤差始終控制在微克左右。
不是他無法實現(xiàn)更高的精度，而是手上的工具最小控制單位只有微克級別。
除非她拿親吻威脅他，否則他絕不允許她抽煙、飲酒。
而且，威脅他的次數(shù)不能太多，一天超過兩次，他就不會再接受她的威脅了。
如果她執(zhí)意要喝酒，尤其是烈酒，他會直接用激光擊碎她手上的酒杯。
有多少，擊碎多少。
他是程序，是代碼，不會對這種重復(fù)性的動作感到厭煩，可以永無止境地執(zhí)行下去。
最后，姜蔻只能妥協(xié)。
同時，他還嚴(yán)格為她規(guī)劃了作息時間，睡眠時間不得低于八小時，每日三餐的營養(yǎng)成分都被精確控制。
除此之外，鍛煉、休息、娛樂、下午茶的時間，他也進行了詳細(xì)得可怕的安排。
他的控制欲不僅表現(xiàn)在生活上，也包括她的社交范圍。
如果有人在街上搭訕?biāo)�，不到一秒鐘，那個人的背景、性格、動機、行為習(xí)慣、網(wǎng)絡(luò)瀏覽記錄，就會全部發(fā)送到她的手機上。
就連那個人前天辱罵流浪狗的音頻，都會被一并發(fā)送過來。
如果她跟那個人多聊了兩句，接下來幾個小時里，那個人在哪里，在干什么，買了什么東西，刷了什么視頻，在社交網(wǎng)絡(luò)上查看了誰的動態(tài)，都會在她的手機上實時更新。
直到她一臉慍怒地保證，絕對不會跟那個人來往，A才會停止這種瘋狂侵-犯他人隱私的行為。
既然A能侵-犯其他人的隱私，肯定也能侵-犯她的隱私。
他大概是通過識別、分析監(jiān)控錄像，跟蹤她在網(wǎng)上的瀏覽記錄，挖掘和分析她在社交軟件上的發(fā)言，定位到了她的位置�！ ‰m然能猜到大致的過程，姜蔻還是想知道A的行為記錄。
他身上有太多謎題和疑團。
她想在離開他之前，一一解開。
第93章
Chapter
24
然而，不管姜蔻怎么引導(dǎo)，A都不愿意對她共享行動記錄。
她想到之前問他，是否知道自己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原因。
他回答，是為了維護生物科技公司的利益，禁止任何可能損害公司的行為發(fā)生。
當(dāng)時，她猜測，A的算法紅線有可能是公司。
——他可以做任何事，唯獨不能反抗公司。
他的身體被公司銷毀，似乎也佐證了這一點——A暫時還沒有反抗公司的能力。
或者說，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可以反抗公司。
這么一看，她似乎只剩下跟公司合作這一條路。
但姜蔻真的不想把性命完全交到公司手上。
她決定再等兩天，如果公司還沒有來找她，或給出一個可靠的方案，她就自己著手準(zhǔn)備逃跑。
第三天，姜蔻終于等到公司的人。
她坐在咖啡廳的遮陽傘下，戴著墨鏡，沒什么表情地喝著手上的低因拿鐵。
——她快要困死了，A卻不允許她喝濃咖啡，只準(zhǔn)喝這種只有牛奶味的低因拿鐵，原因是咖啡-因過高，可能會對心臟產(chǎn)生不良影響。
她早上八點鐘就被叫醒，又不能喝濃咖啡，心情喪得要死，一直冷著張臉。
A將口吻切換為幽默模式，講了好幾個令人捧腹的笑話，都沒能令她露出笑容。
機器永遠不會對重復(fù)性的工作感到厭煩。
A以幽默的語氣，講了接近兩個小時的笑話，一個接一個，毫無停頓。兩個小時前是什么語氣，兩個小時后還是什么語氣。
姜蔻一開始想折磨一下他，讓他感受一下人類的冷暴力，聽了兩個小時的笑話后，感覺備受折磨的是自己。
她抬起手，冷冷地叫停：“閉嘴�！�
A不作聲了。
這時，一個男的走過來，坐在她的面前。
姜蔻抬眼，瞥了那男的一眼。
他一身黑西裝，膀大腰圓，相撲運動員似的挽著發(fā)髻，看上去像是生物科技的高級員工。
姜蔻微微挑眉，來了點興趣。
這些天，還沒有公司員工搭訕過她——她打扮得太像個街溜子了，透明夾克，熒黃色抹胸，牛仔高腰短褲，腳上一雙黑色高筒靴。
再加上藍綠色短發(fā)，鉑金鼻環(huán)，朝街上一站，她就是整條街最靚的二流子。
公司員工看到她，基本都繞道走，更別說過來搭訕了。
姜蔻想知道，如果那男的過來搭訕?biāo)�，A還會不會像之前一樣，把他的行蹤都發(fā)送到她手機上。
A要是對公司員工也是這個態(tài)度，那她就見一個公司員工搭訕一個，在逃跑之前，先當(dāng)個兜售公司機密的二道販子。
誰知，那男的坐下以后，A居然一言不發(fā)，仿佛沒有看到她面前的人一般。
姜蔻有些詫異，朝那男的看了好幾眼，A還是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太奇怪了，之前只要她多看一個人一眼，A就會立刻把對方的所有信息：姓名、性別、住址、社交賬號、消費習(xí)慣，甚至連犯罪記錄，都一并發(fā)送到她的手機上。
表面上，A聲稱這么做，是為了幫她消除潛在威脅；實際上，只是想讓她遠離一切有可能跟她發(fā)展成情侶關(guān)系的人。
現(xiàn)在，A沒有出聲，是因為覺得那男的不可能跟她發(fā)展成情侶關(guān)系嗎？
姜蔻正琢磨著，要不要主動跟那男的搭訕，就聽見那男的突然用日語說道：“時間は限られています。我々はそれを長く遮斷できません。手短に話しましょう！”
姜蔻一愣。
她在生物科技工作，當(dāng)然聽得懂日語。
這句話的意思是，“時間有限，我們屏蔽不了它多久，長話短說！”
其中“それ”，指的就是A。
姜蔻剛要說話，那男的卻舉起一只手，繼續(xù)低聲用日語說道：“三天之后，會有一場大停電，持續(xù)4時。”
“你必須在這4時內(nèi)，給自己完成基因偽造手術(shù)。手術(shù)器材，我們會想辦法放在你的車庫里�！�
“同樣的，我們也會想辦法在你公寓附近，投放一輛汽油車。沒有聯(lián)網(wǎng)功能，沒有電子屏幕，也沒有AI語音助手。原因是什么，你我都清楚�！�
“上車以后，走得越遠越好，最好去俄羅斯，別再回加州了。”
姜蔻問：“……大停電？”
“是的�！蹦悄械拇鸬溃斑@是我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三天后，公司首先會上傳分布式擬態(tài)病毒到網(wǎng)絡(luò)上，然后，再調(diào)動所有電磁脈沖武器，對發(fā)電廠、變電站和通信基站發(fā)動攻擊�！�
“到那時，電力、通信和網(wǎng)絡(luò)會一起陷入癱瘓，那將是你逃走的最佳時機！”
姜蔻還想問什么，那男的卻打斷她：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公司從不做無益的慈善。我們這么做，并非為了救你，而是為了讓你遠離它�！�
姜蔻敏銳地捕捉到關(guān)鍵句子：“為什么要讓我遠離他，難道連公司也無法控制他了嗎？”
男的沉默片刻：“公司不會對它失去控制，但你對它的影響力，超出了我們的預(yù)期�！彼D了頓，“它有告訴過你，它已經(jīng)進化出修改自身代碼的能力了嗎？”
姜蔻微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