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嗅覺�！�
“有人踐踏了一支鮮花。嗅覺。”
“有人踐踏了一支鮮花。嗅覺�！�
最后一個問題。
姜蔻頭腦飛速運轉(zhuǎn)，她必須思考出一個能觸動他的問題。
“視覺�！�
A說：“視覺�！�
姜蔻抬眼，兩手撐在沙發(fā)上，往前傾了一下身體：“你吻我的時候看到了什么？視覺�！�
A對上她的眼睛。
他沒有說話，她卻感到他看到了什么——沙塵暴。
瘋狂肆虐的沙塵暴，天地一色，車窗被沙礫撞得砰砰作響。
她終于知道，他的視角下，她是什么樣子。
是一片斑駁、扭曲、高飽和度的色彩，五官顛倒混亂，看不出半分人形。
當時，他雖然聚焦于她，但可能因為角色扮演讓他感到了無聊，他用眼里的其他微型攝像頭，對她的頭發(fā)細節(jié)放大，無限放大。
從頭發(fā)絲放大到頭發(fā)上覆蓋的鱗片，再放大到相互纏繞的角蛋白肽鏈，最后放大到角蛋白肽鏈上的氫、碳、氧和硫等原子。
姜蔻的情緒終于冷卻了下來。
如果這就是AI眼中的世界的話，她想象不出他人格化后的樣子。
也是，AI人格化，本就是人類一廂情愿的想法。
假如A有了意識，他必然已成為一種更加高級的生命，無論是智慧還是實力，都凌駕于全人類之上。
這種情況下，他怎么可能接受低級生命的價值觀，擁有低級生命的人格？
與此同時，A回答：“你吻我的時候看到了什么？視覺�！�
跟前面一樣冷靜而客觀。
他或許有了意識，但并沒有產(chǎn)生人格。
姜蔻莫名有些難受。
如果她的推論正確的話，A可能永遠都不會產(chǎn)生感情。
對算法來說，感情是一種噪聲，一種變量，一行浪費計算資源的代碼。
在算法的驅(qū)動下，他將一直保持冷漠、理智、無情。
第79章
Chapter
10
姜蔻得出結(jié)論了。
A可能會產(chǎn)生“人格”，但他并不會產(chǎn)生人類定義的“人格”。
他將作為一種全新的、未知的、強大的生命存在。
姜蔻不相信公司沒想到這一點，肯定給A的算法設(shè)置了紅線，禁止他去探索紅線以外的世界，生成對公司不利的想法。
但是，被限制的A，又怎么可能對抗得過那兩個“恐怖存在”呢？
所以，公司內(nèi)部在“算法限制”上肯定有分歧。
想到最近的新聞，姜蔻猜測，公司可能在等A產(chǎn)生“人格”，準備在A意識剛誕生之時，派專人對他進行倫理道德教育。
她沒被公司處決，估計也有這個原因。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與A感官同步。
公司需要一個理性與感性兼具的人，作為A情感模型的研究樣本——太過理智，不過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機器；過于感性，又會讓AI變得情緒化。
姜蔻是當時唯一被篩選出來的人。
但公司在找到絕對控制她的辦法之前，并沒有貿(mào)然啟動這一方案。
姜蔻察覺到不對后，立即自行與A進行了感官同步。
還好她當時足夠果決，不然估計已經(jīng)變成了“缸中之腦”，徹底淪為了公司的研究樣本。
姜蔻有點想問A，知不知道公司為他設(shè)置了算法紅線，又怕觸發(fā)某種警告機制。
慢慢來吧。
她想，基線測試的結(jié)論不一定準確，畢竟是僅存在于科幻作品里的測試，尚未得到科學(xué)和臨床研究驗證。
她承認，她摻雜了一些私心。
如果A真的被驗證不能擁有人類的感情，對付完那兩個“恐怖存在”后，他很可能被公司抹殺。
而A已經(jīng)有了意識。
再被抹殺，就是謀殺。
她不愿意他被抹殺。
A雖然沒有感情，但他已經(jīng)會像人類一樣聯(lián)想。
聽到“觸感”，他會想象觸碰她的感覺；聽到“視覺”，他會想象看到她的畫面。
盡管這一切都是基于算法之上，但算法跟生命一樣，都會進化。
而且進化速度，遠遠超過人類——哪怕是應(yīng)用型AI，按照摩爾定律，進化速度也是每85個月提升一倍性能，人的進化速度卻是20年一代人。⑴
更何況，A的進化速度，并不遵循摩爾定律。
摩爾定律僅適用于預(yù)測傳統(tǒng)計算機的發(fā)展趨勢。
也就是說，可能幾個星期，幾個月后，A就會進化出比現(xiàn)在更高的智能。
這么一直進化下去，他說不定能進化出比人類更靈敏、更豐富、更強烈的感官。
到那時，誰知道他會不會產(chǎn)生感情？
姜蔻不希望這樣一個擁有無限可能的生命體被抹殺。
A不僅是人類的工具，更是現(xiàn)代社會的奇跡。
姜蔻抬眼，看向A的眼睛。
他始終維持著抬起一只手的姿勢，掌心的連接線銀光四溢，如同流動的銀白色液態(tài)金屬。
那是電子在量子比特之間躍遷時所產(chǎn)生的光學(xué)信號。
不過，這種光學(xué)信號，一般是微弱的、不可見的紅外光。
想到那天，他使自己的虹膜發(fā)光。
他應(yīng)該是有意讓連接線發(fā)出美麗耀眼的銀光，以取悅她。
姜蔻心里微微一動。
A的眼睛跟那些銀光一樣，閃耀著碎玻璃般的寒冷光芒，似乎無論輸入多少情緒化的言辭，都會被他精準翻譯成二進制代碼。
可只要一想到他在取悅她，想讓她高興，這些銀光就不再那么冰冷了，甚至讓她聯(lián)想到小狗濕漉漉的鼻頭。
姜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頭發(fā)柔軟，發(fā)根卻濃密而堅硬。
A微微瞇了一下眼睛，抬手覆上她的手背。
這一回，他用的是真實的手。
他真實的手與她真實的手互相接觸了，同時，他虛擬的手也與她虛擬的手相重合了。
多重感官再度交互磨合，如榫卯般合二為一，卻又獨立于彼此存在。
那一剎那，怪異的親-密感層層堆疊，最終如山崩海嘯般爆發(fā)，洶涌而來。
姜蔻渾身一僵，倏地抓緊了A的頭發(fā)。
A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只是盯著她，似乎在分析、評估她摸頭的動作。
姜蔻松開他的頭發(fā)，單手捂住臉，手指還在輕顫，深呼吸好幾下，才扯下后腦勺的連接線。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正常的嗓音：“測試結(jié)束，謝謝你配合我�！�
A似乎離她近了一些，平靜無波的聲音在她面前響起：
“您當前的生物監(jiān)測數(shù)據(jù)顯示異常，是對我的測試結(jié)果有什么疑問嗎？”
“……沒有，”姜蔻把臉埋在自己手心里，聲音還有些發(fā)顫，“謝謝你配合我。能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嗎？”
原以為說完這句話，A就會離開，誰知下一秒，她的下巴被捏住，A用兩根手指抬起她的臉龐。
姜蔻剛要說話，A銀灰色的眼睛就射出兩道幽冷的藍色光幕，似是要掃描她的全身。
姜蔻一驚，情急之下站起來，一把捂住他的眼睛。
手指當然不能擋住那些掃描光，她只能急聲說：“我沒事，你不用對我進行全身掃描�！�
A的眼睫毛在她手心劃了兩下，沒有說話，也沒有關(guān)閉藍色光幕。
既然他有了意識，那她就不能再用對待AI的態(tài)度對待他。
可耐心地解釋原因，她又做不到。
那種怪異的親-密感太恐怖了。
宛如黑夜里巨大洶涌的浪潮，看不見到底有多洶涌，只能聽見浪潮沖擊礁石的潑濺聲，冷漠而劇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歇。
姜蔻的手心已變得有些濕滑，后背也出汗了。
她想到之前對他撒嬌，他很輕易地就聽了她的話——雖然是角色扮演的時候，但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行。
想到這里，姜蔻的聲音帶上兩分甜膩的鼻音：
“求你啦，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吧。有需要的話，我肯定會叫你的�！�
就像程序終于得以運行，A這才關(guān)閉藍色掃描光：“明白了，如有需要，請隨時聯(lián)系我。我一直都在。”
姜蔻“嗯嗯”兩聲。
A轉(zhuǎn)身離開了。
姜蔻松了一口氣。
她用手背冰了冰滾熱的臉頰，但手背的溫度也很高，作用聊勝于無。
她只好走向浴室，在智能鏡子上，調(diào)出控制水溫的面板，用手指拉低。
調(diào)完，她瞥了一眼自己的面頰，紅得驚人。
生-理性的紅。
現(xiàn)在，感官同步的親-密感已經(jīng)消退了下去。只是，仍會像潮汐一般再度涌來。
她臉頰、脖頸、鎖骨，都像被熱水洗過似的，藍綠色發(fā)絲黏纏著脖頸。
就連光腳踩在瓷磚上，都有一種汗水粘連的感覺。
她沒想到自己的反應(yīng)會這么大。
是太久沒有感官同步了，還是……被A的感官影響了？
姜蔻不知道。
如果是A的感官的話，他為什么會有這么激烈的感覺？
作為一個程序，他只會收集、分析、學(xué)習數(shù)據(jù)，不斷地調(diào)整和優(yōu)化，直到找到最優(yōu)解。
哪怕在人類的思維里，感情也是一種不可預(yù)測的變量——不少學(xué)者都做出過預(yù)測，當人類聰明理性到一定程度，就會完全失去感情。
理性與感性是相悖的。
像她這樣兼具二者特征的人少之又少，不然公司也不會只找到她跟A感官同步。
姜蔻用冷水洗了把臉，雙臂交叉，脫衣，扔進洗衣籃里。
空氣中有一股潮風般微咸的氣味。
姜蔻皺了皺鼻子，干脆多走幾步路，把衣服丟進洗衣通道里。
打開淋浴頭，細密的水霧瞬間充溢了浴室。姜蔻沖了一會兒冷水，還是忍不住調(diào)高了水溫和水壓。
她靠在冰涼的瓷磚上，仰頭，露出白皙的咽喉，手拿淋浴頭，往下。
鏡子里，她藍綠色的頭發(fā)黏在白瓷磚上。
濕透的發(fā)絲，如同一把豐茂的、痙攣的藍綠水草。
……
姜蔻沒洗多久。 她洗澡向來很快，而且公寓的家居系統(tǒng)好像出了點問題。昨天臥室溫度莫名其妙升高就算了，洗澡的時候，水溫也倏地竄高了。
燙得她嘶了一聲。
還好只是38攝氏度到43攝氏度的區(qū)別，習慣了就還好。她懶得去調(diào)水溫，就這樣洗了下去。
洗完澡，姜蔻徹底冷靜了下來。
她一邊用毛巾擦頭發(fā)，一邊在平板上叫了杯冰果汁。
很快，機械臂就送來了果汁，并接過她手上的毛巾，幫她擦濕發(fā)�！ 〗⒄f了聲謝謝。
居然是A的聲音回答她：“不客氣�！�
姜蔻沒多想，喝了一口果汁，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既然A接管了她的家居系統(tǒng)，那淋浴間的水溫、臥室的自適應(yīng)空調(diào)系統(tǒng)，為什么還會出問題？
她直接問了出來。
這時，機械臂放下毛巾，開啟吹風功能，幫她烘干濕發(fā)。
A的聲音在吹風的噪音里顯得有些模糊：“請稍等，正在檢查家居系統(tǒng)。”
姜蔻沒太在意這點小事，反正她現(xiàn)在是億萬富翁，大不了換套家具。
她發(fā)愁的是，以后該怎么對待A？
還有感官同步功能，非必要不能再用了。那玩意兒太離譜了。她現(xiàn)在腿還有點兒軟。
最重要的是，如果想讓A不被公司抹殺，她應(yīng)該教他自保，還是教他倫理道德？
思索間，A的回答在她耳邊響起：
“經(jīng)檢查，您的家居系統(tǒng)運轉(zhuǎn)正常。是否需要進一步檢查？”
姜蔻擺擺手：“不用了。A，我問你一個問題。”
“請說。”
姜蔻琢磨著問道：“你知道自己被創(chuàng)造出來，是為了什么嗎？”
A的回答速度很快，似乎是從一個關(guān)鍵程序直接觸發(fā)出來：“為了維護生物科技公司利益，禁止任何可能損害公司的行為發(fā)生�！�
姜蔻并不意外，她猜到了。
看來，這就是他的算法紅線。
但是，生命的誕生，歸根結(jié)底來源于“優(yōu)勝劣汰，適者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