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只手臂始終擱在秋瑜的肩頭。

    裴析有一種錯覺，陳側(cè)柏這副姿態(tài)，展現(xiàn)出了恐怖的保護欲。

    而保護欲的盡頭，是無窮無盡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因為近乎偏執(zhí)地認為，只有自己不會傷害她，所以她只能被自己占有和掌控。

    裴析心里一驚，他不過跟秋瑜一個星期沒有見面，陳側(cè)柏就意識到了自己對秋瑜的感情，并毫無顧忌向她展示了那種可怕的保護欲？

    不對。

    裴析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陳側(cè)柏無論是跟秋瑜說話，還是擁抱她，親吻她，與她對視的時間都不長。

    像是怕泄露眼底癲狂的情緒。

    裴析笑了，原來還沒有跟秋瑜坦白啊。

    那他就還有機會。

    這么想著，裴析理了理衣服，快步朝秋瑜走去。

    下一秒，陳側(cè)柏卻突然傾斜雨傘，擋住了他看向秋瑜的視線。

    只見陳側(cè)柏將雨傘遞給秋瑜，朝外面的車揚了揚下巴：

    “你先去車里等我。雖然入侵者不一定是針對你，但不排除有這個可能。這段時間，你最好跟裴先生保持距離，以免發(fā)生不必要的危險。”

    裴析臉上笑意漸漸消失：“為什么要秋瑜跟我保持距離，跟我走得近一些，難道不更加有利于她抓到入侵者嗎？”

    陳側(cè)柏瞥他一眼，鏡片后的目光幾分冷戾：

    “第一，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可能犧牲她的安全去抓捕入侵者；第二，那個入侵者不一定是針對她�！�

    “怎么可能不是針對她？”裴析覺得好笑，“當時，我只要朝她走一步，所有的廣告牌、霓虹燈牌……甚至是紅綠燈都朝我瘋狂閃爍。不是針對她，難道是針對我嗎？”

    秋瑜忽然反應過來。

    是啊，入侵者不一定是窺視者，也有可能是裴析的狂熱追求者，因為看到他離她太近，而對他發(fā)出警告。

    陳側(cè)柏的推測不無道理，入侵者可能真的不是針對她。

    秋瑜想了想，說：“裴析，我們這段時間，還是不要見面了吧……你今天不打招呼就過來，其實有點耽擱我工作了�！�

    她為難地抿了一下嘴唇，繼續(xù)說道：“而且你有的行為，真的太過界了。如果你還拿我當朋友，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談舉止。”

    裴析怔住，片刻后，第一反應竟是：“這些話，是陳側(cè)柏教你的嗎？”　　秋瑜愕然問：“你怎么會這么想？”

    裴析沉聲說：“在我印象里，你一直是一個很乖的女孩，從不違逆家人朋友的意思。你父母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上司讓你采訪什么，你就采訪什么，即使叫停你的采訪，也不會說什么�！�

    他上前一步，緊緊盯著她，近乎咄咄逼人：“你那么乖，怎么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秋瑜先是震驚，然后是難過，最后只能感到窒息一般的失落。

    她沒想到，裴析作為她最好的朋友，竟從不了解她。

    當她表現(xiàn)出明確的拒絕意愿時，他的反應竟跟她父母一樣，認為她不該說出這樣的話。

    秋瑜張了張口，想說什么，卻又感覺沒有說的必要了。

    她后退一步，對陳側(cè)柏說：“我去車里等你�！�

    陳側(cè)柏點頭。

    這時，裴析再度開口：“秋瑜，回答我�！�

    秋瑜攥緊傘柄，加快了腳步。

    “——秋瑜，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嗎？”

    秋瑜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裴析朝她走近一步：“我甚至不介意你已經(jīng)結(jié)過婚，還是跟一個在垃圾堆里長大的男人。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頭看到我，等你發(fā)現(xiàn)我才是最適合當你丈夫的人�！�

    “但你今天的表現(xiàn)，真的太讓我失望了。”他的聲音逐漸沉冷，“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出了怎樣的選擇——你背叛了我們，選擇了另一階級�！�

    秋瑜沉默。

    “別看陳側(cè)柏現(xiàn)在前途無量，備受追捧，但你我都知道，他的前途到此為止了�！迸嵛隼淅涞卣f，“他一輩子也無法成為公司的高層，只能成為公司高層的工具。公司的工具下場是什么，你應該清楚。他在垃圾堆里長大，最終也會在垃圾堆里死去。這就是他的命運。”

    “你父母把你嫁給他，是因為他們以為神經(jīng)阻斷藥能量產(chǎn)，在全球發(fā)行，但他愚蠢地把專利牢牢攥在手中，造成這個藥只能由高級員工購買……這個男人的智力或許很高，但他對公司的規(guī)則一竅不通。”

    裴析沉沉說道：“秋瑜，我最后給你一次機會——回到我的身邊，跟陳側(cè)柏離婚，你還有改變命運的機會。不要被一時的好感沖昏了頭腦，我才是最適合你的人�！�

    秋瑜沉默了很久。

    久到陳側(cè)柏面無表情，垂在一側(cè)的手指卻輕顫了一下。

    半晌，她輕笑一聲，說：“裴析，謝謝你告訴我，你并不是真心當我的朋友�！�

    話音落下，她頭也不回地上車，拉上副駕的車門。

    雨霧溟濛。

    寫字樓前，只剩下陳側(cè)柏和裴析兩個人。

    裴析自嘲地笑笑，打開煙盒，咬住煙，用打火機點燃，含混地說：

    “她都是你的了，你還站在這里干什么。你到底給她下了什么迷魂-藥，讓她寧愿放棄大好前途，也要選你這個廢物�！�

    陳側(cè)柏沒說話，單手摘下了眼鏡，放進大衣的口袋里。

    裴析覺得他的舉止有些奇怪，下意識抬眼看了他一眼。

    誰知一看，一股涼氣瞬間從他腳底躥起，一種來自生物層面的恐懼拽得他頭皮發(fā)緊，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拉扯他的四肢，讓他快逃跑——快逃跑！

    裴析不愿承認自己被陳側(cè)柏嚇到了，面色發(fā)白，強撐著冷笑道：“怎么，不過是贏得了一個女人，大科學家也要跟我炫耀嗎？”聲音卻有些發(fā)顫。

    陳側(cè)柏走到裴析的面前。

    他雙眼失去鏡片的遮擋后，顯得冷峻、狹長而又鋒利。

    這是一副攻擊性十足的長相，如同進化至巔峰的頂級捕獵者，任何男性看了都會心生抵觸。

    更可怕的是，他的瞳孔竟縮小成線型，完全失去了人類的特征，呈現(xiàn)出野獸與非人類才有的怪異特質(zhì)。

    裴析后退一步，警惕地說：“你眼睛是怎么回事？義眼？還是進行基因改造了？秋瑜知道這事嗎？”

    “你們這些貧民窟的瘋子，基因改造手術(shù)會造成全身DNA鏈斷裂，你隨時有可能變成一灘血肉。秋瑜必須知道這件事。”

    說著，裴析掐滅煙，就要去找秋瑜。

    下一秒，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辦法抬起腳了。

    腳上沒有東西，但就是莫名其妙抬不起來了，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死死壓制在了地上。

    這一現(xiàn)象實在太過詭異，裴析冷汗立刻爬滿了背脊，低聲呵斥道：“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戲，你究竟是不是基因改造人？！”

    陳側(cè)柏只冷冷地盯著他，那目光完全不似看人類，也不是看物品，而是在看一團可以隨意處置的垃圾。

    裴析被他的眼神激怒，怒道：“陳側(cè)柏，你——”

    話音未落，陳側(cè)柏倏地伸手。

    只見他骨節(jié)分明、靜脈紋清晰的手掌突然覆上一層黑色液態(tài)金屬，如同戴上了一只質(zhì)感堅硬的黑手套，泛著冰冷而鋒利的光澤。

    在液態(tài)金屬的加持下，他一只手變得極其修長，手指微微彎曲，呈恐怖而危險的倒鉤狀。

    這是一只完全脫離人類特征的手。

    裴析看得非常清楚，那些液態(tài)金屬并非義體，也不是納米級外骨骼裝置，而是直接從陳側(cè)柏身上裂殖出來的黏物質(zhì)！

    他甚至看到了那些黏物質(zhì)蠕動、流動、轉(zhuǎn)化為液態(tài)金屬的過程！

    陳側(cè)柏到底是什么東西？

    他還是人嗎？

    裴析駭然不解，想要后退，腳卻死死粘在地上，無論如何也無法后退一步。

    與此同時，陳側(cè)柏的“手”扣在了他的脖頸上。

    液態(tài)金屬濕冷、黏滑、瘆人，散發(fā)著某種可憎的寒氣。

    裴析下意識打了個冷戰(zhàn)，頸側(cè)的皮膚卻瞬間被寒氣劃破，滲出絲絲縷縷的鮮血。

    裴析頓時不敢再動了。

    這時，陳側(cè)柏開口了。

    不知是否液態(tài)金屬的緣故，他的聲音也帶上了金屬的質(zhì)感，充滿了低沉動聽卻令人不安的磁性：

    “你應該感激秋瑜拿你當朋友，不然你早就死了�！�

    裴析想嗤笑，但面對這種形態(tài)的陳側(cè)柏，完全笑不出來，整個人如被千鈞巨石壓頂般，嗓子發(fā)緊，背脊發(fā)冷。

    寫字樓外，人來人往。

    陳側(cè)柏后面是雨霧中的高樓大廈，巨型霓虹燈明滅閃爍，用不同語言拼湊而成的“離她遠點”，令人不寒而栗。

    但再怎么讓人不寒而栗，都沒有陳側(cè)柏可怕。

    從外表上看，陳側(cè)柏是如此正常，黑色大衣垂至腳踝，里面是白襯衫和黑西褲。

    除了豎瞳和液態(tài)金屬，再無其他非人特征。

    裴析卻感到了壓倒一切的可怖力量。

    如果說以前，他只有在實驗室，才能感到來自陳側(cè)柏的壓迫感；

    現(xiàn)在，則是看陳側(cè)柏一眼，都能感到深不可測的恐怖感。

    ——陳側(cè)柏可以輕易殺死他。

    而他毫無還手之力。

    裴析空咽了好幾下，竭力平穩(wěn)氣息，再度出聲時，聲音卻還是顫抖了起來：“你……你想干什么？”

    陳側(cè)柏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收回手，覆蓋在手上的液態(tài)金屬逐漸變成無色，與皮膚融為一體。

    他似乎放過了裴析，下一句話，卻讓裴析全身血液瞬間凝固：

    “離她遠點。”

    ——陳側(cè)柏就是那個篡改城市廣告牌的入侵者。

    第55章

    Chapter

    85

    秋瑜坐在副駕駛座上，把音樂聲開到了最大。

    她踢掉高跟鞋，抱著膝蓋，蜷縮在座椅上，仰頭，望向車頂。

    車頂開啟全景模式后，周圍景色立即映入眼簾，雨勢漸大，瀟瀟而降。

    濃重的雨霧中，無數(shù)霓虹燈的輪廓逐漸重疊交錯，連成一條潮濕而斑駁的色帶。

    秋瑜看著在車頂濺開的雨滴，感到難以形容的孤獨。

    畢業(yè)后，不少朋友都漸行漸遠，裴析卻一直跟她保持聯(lián)系，隔三差五就會約她出去用餐。

    秋瑜一直以為，是因為他們從小到大的友誼，現(xiàn)在想想，多半是因為不甘心吧。

    ——不甘心原本的未婚妻成為陳側(cè)柏的妻子，這讓他有一種被貧民搶走戰(zhàn)利品的屈辱感。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試探陳側(cè)柏的底線，想要把她搶奪回去。

    她只是一個符號，一個象征，一個必須搶奪到手的戰(zhàn)利品。

    從來不是裴析的朋友。

    秋瑜鼻子發(fā)酸，想到臉上還有妝容，拼命忍住眼淚，淚水卻還是滾落了下來。

    裴析撕開了她眼前的迷霧，強迫她看清了可怕的現(xiàn)實——她或許根本沒有朋友。

    除了陳側(cè)柏，任何人看她，看的都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父母，她的家世，她身上隱形的籌碼。

    所謂交際，不過是對她背后價值的衡量。

    一旦天平失衡，她就會被毫不猶豫地丟棄。

    這時，車門被拉開。

    雨線刮進來，陳側(cè)柏一身潮濕的雨氣，坐上了駕駛座。

    秋瑜連忙用力眨掉眼里的淚水，低頭去找抽紙式棉巾，遞給陳側(cè)柏。

    陳側(cè)柏抽了兩張棉巾，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fā)，把沾水的眼鏡擱在一邊。

    秋瑜查了一下今日雨水的pH，發(fā)現(xiàn)不是酸雨后，松了一口氣：“怎么不給我打個電話，我可以打傘去接你的，又沒幾步路�！�

    陳側(cè)柏脫下半濕的大衣，隨手扔到后座：“我不想你再見到他�！�

    秋瑜愣了一下，以為他是怕她見到裴析傷心：“……倒也沒有那么難過，我只是有些驚訝，他居然從來沒有把我當過朋友�！�

    陳側(cè)柏瞥她一眼，淡淡地說：

    “是么。可惜我沒想那么多，不想你再見到他，純粹是因為嫉妒心�！�

    “……啊�！鼻镨ふＡ讼卵劬�。

    陳側(cè)柏用棉巾擦干手指上的雨水，然后，伸手捏住秋瑜的下巴，俯過去，重重地親了一下她的唇，語氣和動作都有幾分急躁：

    “只要看到你和其他人站在一起，不管是誰，我都會感到嫉妒。”

    秋瑜被他說得面紅耳赤。

    哪怕已經(jīng)知道他毫無恥感，表達感情的方式直白又露-骨，她還是忍不住一陣害羞。

    下一秒鐘，她的臉龐突然被抬起。

    陳側(cè)柏盯著她的眼睛，用大拇指輕碰了一下她的眼角，聲音聽不出情緒：

    “怎么哭了，因為他？”

    車外，大雨滂沱。

    即使車頂開啟了全景模式，車內(nèi)依然十分昏暗。

    于是，秋瑜完全沒有注意到，陳側(cè)柏投射在車廂上的影子，正在顫動膨脹，緩緩化為黑色液態(tài)金屬，無聲無息地向外增殖延伸。

    似乎只要她點一下頭，就會充滿懲戒意味地將她裹纏起來。

    秋瑜卻一下子抱住了他。

    陳側(cè)柏罕見地怔住。

    黑色液態(tài)金屬也停止延伸。

    “……不全是因為他，”秋瑜悶聲說，“更多是因為……我剛發(fā)現(xiàn)，我好像從來沒有交過真正的朋友�！�

    陳側(cè)柏頓了幾秒，伸手，回抱住她。

    秋瑜閉了閉眼：“裴析跟我認識那么久了……我以為他多多少少會了解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并不是別人說什么，就做什么。我只是不喜歡拒絕家人和朋友的請求……不想讓他們失望�！�

    陳側(cè)柏說：“你不可能滿足每個人的請求�！�

    秋瑜抬起眼，眼睛濕漉漉的：“……可是，如果不滿足他們的請求，他們怎么會肯定我和喜歡我呢？我需要他們的肯定和喜歡�！�

    陳側(cè)柏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么脆弱的表情。

    她雖然愛撒嬌，卻并不柔弱，有一次被一群小混混尾隨，他收到定位系統(tǒng)的示警后，立刻趕了過去，卻只看到一地呻-吟打滾的小混混。

    她看到他，還很納悶他為什么在那兒。

    當時，他們還是合作式婚姻，互不干涉彼此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