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換作周姣,他的殺意莫名就消失了,變成了一種古怪的沖動。
想要吻她。
粗暴地吻她,掠奪她的氧氣,直到她眼尾發(fā)紅,嘴唇發(fā)腫,再也發(fā)不出那樣的嘲笑。
這么想著,江漣自己卻分泌出大量的唾液,喉結(jié)滑動,發(fā)出一聲清晰的吞咽聲。
就在這時,他聽見周姣說:“那你進來吧。不過,最好把觸足收起來,我怕鄰居報警�!�
江漣眼神閃爍。
從生物的層面,越多人看到他的觸足越好,這樣人人都會知道周姣是他的,這個地方被他標記了,是他的領(lǐng)地。
但是,從人類的層面——他現(xiàn)在最好聽周姣的話,給她一個好印象。
江漣一點一點地收起了觸足。
下一秒,這些觸足卻以隱形的擬態(tài)涌入了周姣的公寓,如同又濕又黏的透明蛛網(wǎng),轉(zhuǎn)瞬間布滿了公寓的各個角落。
它們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仿佛掠食者觀察獵物的反應一樣,仔仔細細地觀察她。
——公寓里面,是他為她準備的禮物。
他和它們,都期待她的反應。
·
周姣確實驚訝了一下。
客廳的地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紙箱,每一個紙箱都以極其特殊的工藝印著“anic(有機)”的墨綠Logo。
要問這個時代,什么最奢侈、最有價值、最能象征身份,必然不是那些古老的奢侈品牌,而是有機物。
只有金字塔最頂端的那一批人,才能享用有機肉類和有機蔬菜——必須是金字塔的最頂端,有錢也有權(quán)才行,少了一樣都不能得到最新鮮和最安全的有機食物。
至于有機面料,則更加罕見了。
動物都滅絕得差不多了,蠶、貂、鳥、兔、山羊、綿羊、駱駝……只有實驗室的試管里,才能看到它們的身影,而這些動物也只會流入達官貴人的手里,從不公開出售。
周姣面前的紙箱里,卻全是有機面料制成的衣物。
內(nèi)衣、襯衫、T恤、吊帶、短袖、睡衣、各種剪裁精良的連衣裙,以及完全按照她尺寸剪裁的西裝。
除此之外,則是各式各樣的鞋子。
周姣第一次知道,鞋子能契合腳掌到這種程度,連腳掌中間微微弓起的弧度都完全契合。
她的眼角不由抽了一下——江漣是怎么知道她腳掌具體尺碼的?
連腳掌中間的弧度,都一清二楚。
想到江漣趁她不注意,用恐怖猙獰的觸足丈量她的腳掌,她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底卻升起了一絲微妙的滿足感。
——無所不能的“神”,為了討好她,匍匐在她的腳底下,連丈量她腳掌的尺寸都不敢驚動她。
他之前對她多么冷血、粗暴、隨心所欲,現(xiàn)在謹慎而又小心翼翼的態(tài)度,就有多么滿足她的征服欲。
但她并不打算收下這些禮物。
周姣繞過這些紙箱,隨手脫下外套,走進臥室,拿了兩件自己的衣服,準備洗澡。
江漣站在客廳里,面容冷峻,狹長的眼眶里眼珠卻隨著她的動作而轉(zhuǎn)動。
周姣余光瞥見他的眼神,想笑的同時,心口卻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莫名一動。
……江漣的眼神太干凈了。
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是那么純粹。
他望向她時,渴欲是純粹的,暴怒是純粹的,癡迷是純粹的,哪怕是深不見底的占有欲,也是純粹的。
只有除人以外的生物,才會有這么純粹的眼神。
人總是喜歡把自己的人性強加在動物的身上,認為蛇陰險,狼兇毒,狐狡詐。
但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無論是蛇、狼還是狐貍,即使它們正在撕咬獵物的喉嚨,眼神也是極其純粹的,除了進食欲,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zhì)。
而人類永遠不會被單一的欲望所驅(qū)動。
僅僅是為了進食,不會有“有機食物”和“合成食物”之分,也不會有制造商和供應鏈高低之分,更不會出現(xiàn)壟斷巨頭公司這樣龐大的利益集團。
人類的貪欲骯臟、市儈、永無止境。
怪物的貪欲雖然也永無止境,卻是如此干凈,如此純粹。
周姣終于知道,為什么江漣的身上總有一種潔凈的氣質(zhì)。
她一直以為,是因為他的相貌如曙色雪山般冷峻清冷,所以不管做什么,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潔凈之氣……現(xiàn)在想想,多半是因為他那毫無人性的眼神。
沒有人性,所以冷血、殘忍、暴力。
但也因此顯得干凈、純粹、單純。
了解到這一層后,周姣忽然有點不知道怎么看待江漣了。
如果他是一條陰冷、狠毒的蛇,她可以饒有興味地征服他、玩弄他。
可事實上,他并不陰冷,也不狠毒,反而有著這世界上最干凈的眼睛。 周姣垂下眼睫,幾乎是慌亂地逃進了浴室。
江漣見她毫不在意那些禮物,又煩躁了起來。
她不喜歡?
為什么?
這明明是這個星球上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東西。
江漣準備這些禮物時,花了不少心思。
首先,他必須確認什么樣的東西最有價值——他考慮過華美的珠寶,然而盡管人類對那些金屬和礦石追捧至極,他卻很難把它們當成罕見的珍寶。
他見過硬度更高、熔點更高、化學穩(wěn)定性更好、在整個宇宙都含量極少的貴金屬。
那些廉價的珠寶,根本配不上她。
他也想過將整個生物科技送給她,但有很大的概率,她掌控公司后會反過來對付他。
他看了她的心理檢測報告,她是一個道德感淡薄的人,完全做得出這種事。
他只能送給她昂貴、舒適、稀有的衣物,還在其中一個紙箱中,放了一幢別墅的生物鑰匙——兩個月前,那幢別墅還屬于生物科技的前CEO,藤原修。
她連那幢別墅的鑰匙都沒看到,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江漣眼神森冷得可怕。
每次她拒絕他,他都會生出暴怒和惶恐的情緒,仿佛回到了那條逼仄的逃生通道,她不停地拒絕他,最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
他需要花極大的力氣,才能壓下心中冰冷猙獰的毀滅欲。
作為頂級掠食者,他從來沒有小心翼翼對待過什么,一遇到阻礙,就難以遏制內(nèi)心暴漲的殺意與毀滅欲。
然而,為了周姣,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了下來。
沒人告訴他,這個行為已超出了自然法則的限制。
他也不認為自己超出了什么限制。
他只覺得難受。
周姣洗完澡,走出來,就看到江漣坐在沙發(fā)上,眉眼間壓抑著一股的戾氣,正冷冷地盯著那些紙箱,似乎在琢磨怎么銷毀它們。
自從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像動物一樣干凈純粹后,周姣就有點不敢直視他,每看他一眼,內(nèi)心都會涌起一股古怪的悸動。
……總感覺像在欺負小貓小狗。
可又想看看,他還能為她做到什么程度。
周姣一邊擦頭發(fā),一邊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她頭發(fā)不長,剛好及肩,沒有燙染,是能消融在黑夜里、卻又能滲出黎明光澤的黑色。
隨著她的擦拭,幾滴水珠從發(fā)梢上飛濺出去,還未掉落在地毯上,就被江漣的一條觸足接住了。
觸足是透明的。
她沒有察覺到這一動靜。
江漣喉結(jié)一滾,吞咽下了那些水珠。
他看著周姣,很想做些什么,卻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這時,那人類的聲音響起:“詢問她,能不能幫她擦頭發(fā)。”
江漣心想,詢問她,有被拒絕的風險,為什么不能直接搶過她的毛巾?
他的眼珠緩慢轉(zhuǎn)動,瞳孔時而緊縮成針,時而擴大成圓形,最終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那人類的提議。
“……請問,”他說,“我可以幫你擦頭發(fā)嗎?”
降臨到“江漣”身上以后,他一直都是命令式口吻,從未用過請求意味這么強烈的句式,一時間聽上去生硬又滑稽。
江漣走到周姣的身后,自上而下地注視著她,視線沉晦不明。
——她要是敢嘲笑他,他就實踐之前粗暴的想象。
周姣卻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把毛巾遞給了他。
江漣的瞳孔在一霎擴大到極致,幾乎填滿虹膜。
……更像小動物了。
周姣轉(zhuǎn)過頭,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輕聲笑了一下。
下一刻,她的下巴被捏住,被迫轉(zhuǎn)過頭。
陰影籠罩,江漣低頭,向她壓了下來。
周姣閉上眼,卻遲遲沒有感到他雙唇的觸感。
她睜開眼睛。
只見江漣死死盯著她的嘴唇,似乎很想吻上去,卻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攔住了一般,怎么也無法順利吻上去。
剎那間,周姣還以為他遇到了什么難以想象的限制。
幾十秒鐘后,他神色冷沉,一點一點地、極不情愿地松開了她的下巴,直起身,目光幽暗地看著她。
從他的眼神中她看出,他原本是打算冷漠粗暴地鉗制住她,毫不留情地親吻她。
所以,他為什么改變主意了?
江漣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周姣全然看穿。
他正在快速調(diào)整表情——吻上去的前一秒鐘,他想起人類社會交往的前提,是尊重對方。
他必須尊重周姣。
可她甜膩的唇舌近在遲尺,與他僅有一紙之隔。
掠奪與占有的本性,在他的體內(nèi)蠢蠢欲動。
掠奪,尊重。
掠奪掠奪掠奪……
不,要尊重她。
周姣永遠不會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將目光從她的唇上撕下來。
移開視線的那一剎那,他甚至看到了在空中飄浮的透明膠絲——他太想吻她,以至于視線在那一霎化為實質(zhì),真的拉出了黏膠一般的細絲。
江漣頓了許久,才控制住狂亂的表情。
他走到周姣的面前。
——尊重一個人,必須跟她面對面。
他伸出一只手,撐在她的身側(cè),微微俯身。
——除了面對面,還要眼睛對著眼睛,平視。
江漣的視線有些混亂。
他不知道該看周姣哪里。
看她的嘴唇,他會失控。
看她的眼睛……
他莫名生出了一種很古怪、很不適的感覺。
好像有滾燙的水,在耳廓漫延開來。
他的耳朵充血了,為什么?
周姣看著江漣的耳朵緩緩變紅。
她想,“神”也會害羞嗎?
與此同時,天色變暗,街上的霓虹燈透過濕淋淋的雨霧投射到客廳里。
江漣冷峻的臉龐一半沉在陰影里,一半浸在流光溢彩的余暉里。
第一次,周姣的心臟不是因為刺激,也不是因為恐懼,而僅僅是因為江漣而狂跳了起來。
程度之強烈,重重地牽扯著她的耳根,幾乎令她感到些許刺痛。
——他為了她,在竭力融入人類社會。
同時,江漣開口。
“……請問,”他的視線緊緊糾纏著她的視線,像是要跟她纏結(jié)在一起,“我可以吻你嗎?”
周姣的呼吸急促了一下,似是想答應。
江漣的喉嚨上下起伏,等待她的答案。
可她卻說:“你知道吻是什么嗎?”
江漣答:“我們之前接過很多次吻�!�
周姣搖頭:“那不是接吻,沒有人接吻是為了吃對方的口水�!�
江漣眼神冷了下去,覺得她在搪塞他——她只是不想跟他接吻而已。
就在這時,她忽然伸出手,摟住他的脖頸,仰起頭,與他的唇輕輕碰觸了一下:“這才是接吻。”
一觸即離。
那么短暫。
江漣的心卻失控地跳動了起來,幾近瘋狂地撞擊著胸腔,發(fā)出撕扯一般的“砰砰”聲。
為什么會這樣?
他明明沒有嘗到她的唾液。
下一秒鐘,她又仰頭,吻了上來。
仍然是一觸即離。
但她卻伸出舌-尖,輕掃了一下他的下唇。他還未捕捉到她的舌-尖,她又迅速退開了。
“這才是接吻,”她說,“明白了嗎?”
江漣沒有明白。
他只感到了一種頭暈目眩的迷狂,瘋狂的心跳從胸腔傳到指尖。他的手指在控制不住地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