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霧慢慢散去,靠著山石,那俊美無雙的郎君垂頭而坐,腰腹間血腥一片。三四個箭只刺破衣服,刺入他體內。他氣息已經消無,只維持著那個靠山石而坐的坐姿,肩上、衣袍上覆了雪。他的面容還是一貫清俊,如雪如玉,如天地間最純凈的水墨畫一般。
連死去都那般好看。
山河遠闊,天地寂寥,只聞風雪的呼嘯聲。步伐艱難,雙腿發(fā)軟,羅令妤一步步走過去,跪到了他面前。她仰目看他,伸手拂去他眉眼上的冰雪。陸昀那秀致的、??麗的墨黑眉眼,顯露了出來。
分明已經死去的郎君,死后的面容卻和他活著時一樣,那樣的神采,那樣的韻味,人間只他一人。羅令妤怔然而望,安靜的,沉默的。她抿著唇,臉頰上的肉微微顫抖。遍地尋人時她哭得不能自持,見到了他,她反而沒有哭泣。
然后她低頭,她握住他放在膝上早就凍住的手。似覺得哪里不對,她將他曲著的手指打開,看到他手掌中靜靜癱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繡工不錯的荷包。
于陸二郎看來,和自己平時佩戴的、侍女繡的荷包差不多。
羅令妤的神情卻是一下子變了。荷包已經打開,里面的那個黃色符紙露出一個角。羅令妤打開他的手時,低頭看到皺巴巴的符紙。這個符紙經歷甚多,又是失水,又是跟主人一道上戰(zhàn)場。最后是天地風雪大作,羅令妤攤開陸昀的手,荷包中的符紙被風一吹,就飄走了。
而羅令妤并沒有抬頭去追那符紙。在她眼中,那符其實沒太大作用。她對陸昀的心,她的證明,其實在荷包上。女郎垂眼盯著荷包時,卻是視線再往下的時候,才看到雪地上有微微血跡。
輕輕拂開雪地上的痕跡,手指靈巧的羅令妤從來不會在這種時候掉鏈子,破壞掉雪下埋著的秘密。覆著的一層薄雪拂開后,那以指間血書就的、龍飛鳳舞在天、瀟灑的字跡便露了出來。
陸二郎認得,他的三弟是名士,是書法大師,他最常用的字體,正是自己此時看到的。這兩列以血而寫的字是――
千秋還卿一言。
愛自不移若山。
……
愛自不移若山。
……
他死了,愛自是恒古不變了。
……
夢里的羅令妤,在這時才忽然崩潰。她大哭起來,抱住了那個已經死去的郎君。她握住他冰涼的、僵硬的手,她與他的面相貼。她大聲哭道:“你看到了是不是?你看到了是不是?”
“我寧愿你沒看到啊――”
“雪臣哥哥,你那時該多難過。我不是要你難過的啊……”
她奢求的是他的愛,要他愛她,要他不變心,要他娶她。
她不是想在他死后,窺看到這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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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敵她千嬌百媚
作者: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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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敵她千嬌百媚
作者: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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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啊。
女郎抱著那個死去的郎君哭,哭得嗓子發(fā)啞,哭得全身顫抖。嚎啕大哭,與她平日作秀的那類哽咽抽泣全然不同。她到底只愛他,到底只在他面前流下真心的眼淚。
然這原本,并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
……
在夢中,陸三郎死后,北方的戰(zhàn)爭也結束了。陸昀慘勝,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到底為南國爭取到了機會。到邊關來接他們的,是親自請命的陳王。陳王殿下如老十歲般,面色滄桑,神情大慟,看似情況也不比神志恍惚的羅令妤好了多少。
之后羅令妤跟隨陳王回到建業(yè)。
南北戰(zhàn)事停了,南國開始與北國談判。
一切往欣欣向榮的方向發(fā)展。
陸三郎死得其所,成為了南國的英雄�?墒菍τ谠诤跛娜藖碚f,并沒什么用。
住在陸家的、本已與陸三郎開始談婚論嫁的表小姐羅令妤早已退了她那門不合心意的親事。她退親是為了嫁給另一個,那另一個人死后,退親便如玩笑一般。南陽范家的郎君范清辰親自來建業(yè)找她,要與她和好,求她嫁他。
羅表妹在建業(yè)的名氣甚大,她經營了一年之久的名氣,讓這時候想求娶她的建業(yè)郎君也甚多。
陸二郎并不知羅令妤有多嫌貧愛富,并不知這個表妹是非豪門不嫁的人。
因在夢中陸二郎看到的,便是羅令妤婉拒了所有的求親。她帶著妹妹離開了建業(yè),陸家要送她回南陽,她卻也不愿。
……
她居無定所,最后陸家失去了她的聯系。
夢中已不知她去了何地。
第85章
陸三郎去邊關,陸三郎會死,南國會得救;陸三郎不去邊關,南國會被破,死的不只是陸三郎。
左右搖擺,都是死局。
……
半夜從夢中嚇醒,陸二郎自斟酒而飲,心中苦悶良多。
南國好酒好茶,然陸顯并不貪杯。今夜這般一壇一壇地灌酒,于這位儒雅的士人子弟來說尚是第一次。
自己自從做夢,無論自己在現實中如何改變,陸三郎不是萬箭穿心而死,就是戰(zhàn)死,再就是因南國破亡導致的死亡。南國與北國的這場北方戰(zhàn)事,看似完全無法拖延。在沒有陸顯插手的時候,北方戰(zhàn)事南國敗后,建業(yè)城仍然在明年的這個時候被破了。如不能解決這個沖突,南國的前程實在堪憂。
模模糊糊的,陸顯猜出自己的三弟陸昀,恐在弱冠之年有死劫。
差不離便是半年左右的時間,死劫甚為難過,以至于陸顯明明已經在現實中改變了很多事,陸三郎能不能熬過半年,都很難說。
陸顯心中焦慮并難過:三弟幼失恃怙,一身才華橫溢,還有他喜愛的人,怎能在弱冠之齡便離世?
他該想辦法挽救這一切。
然而夢境告訴他去不去邊關,這個死劫都過不去。陸二郎現今發(fā)愁,他也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
……
陸二郎是不擅長謀定而動的。
他沒有那般強大敏銳的大局觀,他站在局中,將自己的夢剖析來去,仍然迷迷糊糊。他連陸三郎為何會戰(zhàn)敗都沒想清楚……他在夢中只看到大雪封山,濃霧遮天蔽日,四處一片凄惶。他只看到戰(zhàn)爭的發(fā)生,戰(zhàn)爭的結束,陸昀的死亡,南國的勝利。他卻不能看到因果。
而不知因果,就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然陸三郎又等不得他。陸顯沒有太多時間去琢磨自己的夢,三天后,便到了陸昀要隨軍出征的日子。陸二郎心情便又復雜:衡陽王也與他說自己要去邊關,陸三郎同樣是去邊關。然劉慕去邊關的章程至今沒走完,還被司馬府卡著,陸昀卻走完了。
由此可見陸昀瞞著這事已經很久了!
……三弟簡直是迫不及待地去送死。
陸昀走的前一日晚上,陸二郎猶豫了許久,還是決定去叮囑三弟一番。該吩咐的陸家長輩都說了,三弟也被責怪了好幾日,陸二郎這才是在得知陸三郎要走后、第一次要去和三弟談心。
在陸昀的院子里,陸顯碰到了陳王劉?m。
侍女小廝們在錦月的吩咐下,幫自家郎君收拾隨軍的行裝。錦月娘子悵然無比地靠著院中廊柱,盯著窗子投出的兩位郎君的身影看。院中侍女和小廝都聽她吩咐,她卻時而抹淚,連陸二郎來了都不知。
錦月心里自是難過,陸三郎要走,她們這些嬌滴滴的侍女自然不能隨軍。若是去了,那豈不是笑話?可是陸三郎雖說小時候在邊關長大,但陸三郎小小年紀就回到了建業(yè),之后便是長達十幾年的貴族郎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非清茶不喝,非錦衣不穿……如此精致的生活乍然改變,錦月擔心陸三郎到邊關受苦。
還會被那些軍中的糙男人看不起。
錦月愁緒不斷時,陸三郎和陳王出了屋子。陳王低垂著眼,濃秀的睫目,低淡的聲音,讓他看起來如月光般清淡,不顯山露水。劉?m在門口穿上鞋履,邊下臺階邊與陸三郎說完最后的話:“……建業(yè)人事,我盡力照看。雪臣,你也當心。”
劉?m滿腔的囑咐話,可他實在口吃,又不愿被外人知道。眼角余光瞥到陸二郎,劉?m的話便更少了:“……保重你自己,其他都不重要�!�
那般殷切的話,因劉?m說的慢,總帶著一份淡漠。陸顯現在已不清楚陸三郎和陳王交好是好是壞,只能暫時不多想�,F在情況,在陸二郎看來,若不是他知道自己的三弟和這位五公子情意深重,劉?m面色冷淡,看起來倒十足的淡泊無情,并不關心三弟。
然劉?m親自來,自然是關心陸三郎。
針對好友想說卻說不出的話,陸三郎道:“阿蠻,你這般殷殷切切,倒像是我的母親一般�!�
劉?m微怒地瞥他一眼。
陸三郎收了面上的笑,頓一下,伸掌與他相握,低聲:“放心吧,我有分寸。”
陸二郎心想:……你有什么分寸?有分寸你還會死么?混蛋弟弟,使他心憂。
將陳王殿下送出了院子,之后的路便由侍女領著走了。陸三郎回過頭,對他那個在院中發(fā)呆的二哥道:“二哥也是來叮囑我的吧?進舍吧,今日你該是最后一波人了。還望二哥快一些,我還得為明日的離家準備些東西�!�
他語帶調侃,奚落陸二郎猶猶豫豫、踟躕不決,陸二郎卻并沒有笑。
陸昀眼眸閃爍了一下。
陸二郎已經與他一同到了舍中,陸顯心事重重地坐下,沒在意他的三弟靠著墻若有所思地打量他。陸顯抹把臉,壓下心頭大石,作出一派振作狀來,開始老生常談地叮囑陸三郎。陸昀一直沒坐下,一直在探尋般地看著二哥。陸顯的吩咐皆是一些大家對出門遠游人都會說的話,例如保暖,例如加衣,例如御敵不要沖在最前面……
陸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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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敵她千嬌百媚
作者: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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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溫暖,想他自來覺自己親情緣薄,然世間仍有劉?m、二哥這般關心他,盡說些小事。小事才見真情。在陸家,陸三郎代表的符號,更多的時候是“那個驚才絕艷的把家里的郎君壓得死死的嫡系三郎”,真正的關心,實則太少。
陸顯說完了一段話,沉默了許久,又故作不經意地說:“南陽有山吧?”
陸昀對邊關地貌早已考察過:“唔。伏牛山八百里,桐柏山三百里,二者相連,過淮河,路南陽�!�
陸顯作出震驚欣喜狀:“真的有山?大師真是當今現世佛陀,算對了!”
陸昀面無表情地看著二哥夸張的表現。
三弟如此不配合,陸顯微尷尬。他的三弟洞察力極強,陸昀不說話,陸顯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了。臉燙無比,陸顯努力挽救自己留給三弟的不靠譜印象:“因我擔心你,特意幫你問過建初寺中大師,讓大師為你算命。大師說你命中今年當有一劫,乃是死劫。破解之法是讓你不要近山,切記切記。”
建初寺是當今建業(yè)第一座佛寺,名氣并不比陸昀和羅令妤之前去的鐘山開善寺小。陸顯說去建初寺請大師占卜算命,雖然奇怪,但也勉強合理。
陸三郎偏頭,看了二哥一眼,戲謔道:“占卜算命?為我?近日怎么了,一個個不是求符,就是求卦?”
佛教自天竺傳來,佛家子弟原本不必學算命占卜;然入鄉(xiāng)隨俗,為了南國北國的信徒,佛學大師們都學了一身問天算命的好本事。
羅令妤好一些,不太信,更多時候是為了心安。而陸二郎這番狂熱模樣……在陸三郎看來,這些和尚就是用來誑二哥這樣的傻子的。
陸二郎急了,沉臉斥道:“三郎,莫要不當回事!凡事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大師說你的命和山相克,讓你不要靠近山。你當聽我的才是。”
陸昀面容平靜。
良久,陸顯仍不改詞,陸三郎嘆口氣,慢悠悠道:“我名姓屬火,再加上生辰八字,推出我命當是陰火�;鹑紳衲�,起濃煙而不成形,心中自抑。表面平靜,內驚濤駭浪,日日摧折而不折。此命絕情,非病弱,即寡父母子女緣,而我父母早亡,正應此卦。我命多舛多難,然權勢財富于我是尋常物,當一生無缺�!�
陸昀挑眉:“二哥,我說的對不對?”
陸二郎:“……”
陸二郎直接聽愣了,目瞪口呆地看著陸昀。他拿大師當托詞,自然是為了勸三弟不要靠近任何山。在陸顯沒有想到更好的法子以前,他只能思量細枝末節(jié)。雖然按照以往的經驗,一難不成,另一難便會起。但在陸顯想來,夢中陸昀遇難,天降大雪。便是南陽,離會下大雪的時候仍有好幾個月……這幾個月,陸二郎有時間想怎么解救問題。
不過是心中不安,希望不用靠近山,陸三郎就不會死。
誰知道陸昀來了這么一段長篇大論!
陸二郎才后知后覺地想起,糟了,他忘了陸昀是當今名士,所學玄學甚為講究。他在陸昀面前說什么算命,貽笑大方。
陸三郎看二哥面色青青白白,他低低笑了一聲。站在墻門口,星光寥寥,青年面容在陰影重光中,被照得明暗各自一半,輪廓深邃。陸二郎聽這個混賬低低繼續(xù)悠聲:“而二哥所說的山,當是屬土。五行中,火生土,哪有相克之說?”
陸顯沉聲:“火生土?不錯,你確實旺了別人,誰來旺你?我只關心我的弟弟如何,那山如何,是好是壞,我哪里會在意?三郎,你以為我只是在跟你說山?”
陸昀一靜,垂眼:“……啊,是我狹隘了。二哥訓的是�!�
陸三郎眉目低斂,當即認真聽陸顯的教育。陸顯卻越說越奇怪,不僅是囑咐他不要靠近山,還說他與水也相克,讓他在北方時,下雪天不要出門。陸三郎哭笑不得,土相克,水也相克,他這么多年是怎么活的?青年撩起眼皮,看陸二郎滔滔不絕,已經說得越來越繁瑣:“……到了邊關,不管你是在南陽還是在哪里,你每日要與我寫書,說明你自己在做什么。記得,是每日一書,一日都不能斷!若你有一日斷了,我立刻前往邊關去尋你。三郎,你也不愿我時時刻刻都跟在你后面吧?”
陸昀摸了下鼻子,訕笑一下。某種意義上,他真是有些怕自己這個二哥。
陸昀為自己爭取道:“這日日寫信,就不必了吧……”
他從陰影中走過來,步伐悠緩,褒衣飛揚,如夜中晴雪般,何等神采奕然。陸二郎抬眼看他,正要苦口婆心地再說,冷不丁他在陸昀身上看到一個東西,臉色當即微變。陸昀順著陸二郎的視線俯下身,見陸顯盯著自己的,乃是自己腰間垂掛的玉佩環(huán)帶間露出的一個荷包。
陸顯聲調顫抖:“這個荷包、這個荷包……你現在就戴著?!你什么時候戴的?”
他記得清清楚楚,在夢中,陸昀死的時候,手里就握著這個荷包。羅表妹一看這個荷包臉色就變了……這種感覺讓陸顯驚恐,好像現實中的一切,真的會導向夢里那個結果。
陸昀想了一下,從腰間摘下這個荷包,道:“荷包有什么不妥么?這是令妤送給我的,當是她親手繡的�!�
陸顯其實并不知道那個荷包的秘密。
他只是記得陸昀以血所寫的幾個字――
千秋還卿一言,愛自不移若山。
字字扎心,如放大的死亡般,夾著風雪,撲面而來,使陸二郎面色惶然。
良久,勉強整理好情緒,陸顯才道:“這荷包,你戴著吧,沒什么問題……”
陸昀觀察二哥半天,卻不信陸顯這話了。陸昀低頭,把玩著手里荷包,指尖摸過荷包上的每一根線頭。他摸了半天,指尖停留在荷包所繡的蘭草馥郁上,似摸出了什么。陸二郎看來,便見這個三弟想了一下,就打開了荷包。
荷包中有些皺的折疊好的黃色符紙被陸昀取了出來,這還不夠,陸昀直接將荷包翻了一面。
當荷包翻過面,那被羅令妤用出色女工所藏起的雙面繡的另一面就露了出來。那是一行清秀的小字――
千秋要君一言,愿愛不移若山。
陸昀面容微微變化,眼眸猛地縮了,握緊手里的荷包。
這竟是雙面繡,荷包里面竟然藏著東西。
陸二郎也看見了,神色微恍:“……原來是這個�!�
這句古人詩,他早就見羅表妹寫過。那時有些遺憾羅表妹不肯將心意說給陸昀,但原來、原來……羅表妹在這個時候,說開了口的。她繡了荷包給陸昀,荷包中藏著她的心。但陸昀不去研究這個荷包,不去仔細看,他是發(fā)現不了的。
陸昀是正常男人,他不可能盯著一個荷包一直看。
在雪山那時候,陸昀當是已經發(fā)現了荷包中所藏的女子心事。當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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