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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程京宴說不出話,捂著嘴,咳得眼角泛紅,他在喉嚨里,也嘗到了自己血的滋味。

    ……

    夜盡天明。

    臉上毫無血色的程京宴,獨自坐在林與幼那間病房的床上,一動不動。

    手下猶豫了很久才敢走過去。

    “……宴總,我們調(diào)取了醫(yī)院的監(jiān)控,小少爺和少夫人,是前后腳出的醫(yī)院,我們還詢問了沙灘上的所有人,他們的說辭都對得上,都是說小少爺跑到海邊玩,被海浪卷走,少夫人和一個男人是為了救他,所以才……”

    程京宴短促而沙啞地笑了一聲。

    “你是要告訴我,她一個小腿骨折的人,不僅跑到海邊,而且還跳到海里救人?你當我是傻子嗎?”

    “……我們不知道少夫人為什么要去海邊,她當時是坐著輪椅被人推出去的……”

    “閉嘴�!�

    程京宴一說話,肺部就疼,他按著那塊地方,低沉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想讓我相信林與幼死了,拿她的尸體給我看�!�

    不然,他絕對不信。

    手下能怎么辦呢,只能繼續(xù)加派人手潛海去搜。

    但茫茫大海,被海浪卷走了,可能沉入海底,也可能飄向遠方,一具尸體無足輕重,能上哪兒找?

    第225章

    五年前的那些事

    林與幼和丟丟出事的噩耗,是在三天后傳回滬城的。

    一起傳回的,還有程京宴肺部感染嚴重,需要手術(shù)的消息。

    接連兩件事,讓程奶奶撐不住昏厥過去。

    醒來時,程父、程斯以和程迢迢都在她的床邊,但這次,她也無力再責怪誰了。

    程斯以坐在床沿,從春姨手里接過熬好的藥,一勺一勺喂給程奶奶。

    程奶奶嘆氣說:“……斯以,你過去接替京宴繼續(xù)找幼幼,讓他回滬城,把身體養(yǎng)好吧�!�

    “好的�!背趟挂韵仁谴饝�(yīng),但接著又說,“只是,京宴恐怕不會太聽我的話�!�

    “就說是我的吩咐�!�

    程斯以斟酌了一下:“不如您先給他打個電話�!�

    言下之意其實就是,這次哪怕是程奶奶的吩咐,恐怕都沒辦法讓程京宴在這個時候同意返回滬城。

    畢竟,出事的,可是林與幼和丟丟啊。

    程奶奶其實也明白,就是心疼親孫子:“可是他的身體總不能不要吧?”

    程父蹙眉:“我去派人把他抓回來!”

    程斯以溫和道:“還是我?guī)еt(yī)生團隊過去吧。那個島上也有醫(yī)院,手術(shù)也不是什么大手術(shù),應(yīng)該就地解決就可以�!�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程斯以喂程奶奶吃完了藥,便離開小樓,去準備相關(guān)事宜。

    程奶奶躺在穿上,靠著紅木憑幾,撐著頭,時不時嘆口氣。

    程迢迢讓夏姨拿來了藥油,都一些在手心里,替程奶奶按揉額角,讓她不那么頭疼。

    程奶奶抬頭看程父:“你那個好妻子,還在東廳嗎?”

    程父無聲點頭。

    已經(jīng)整十天了。

    自從那天程奶奶讓程夫人到東廳跪著,她就一直在那兒,后來程奶奶心軟,讓她起來吧不用跪了。

    她雖然沒再跪,但也沒有離開東廳,就坐在蒲團上,看起來像是在面壁,至于是不是在思過,誰又能知道呢?

    程奶奶氣極反笑,對程父說:“你去告訴你的好妻子,幼幼和丟丟出事了,京宴也病了,問她看到這個局面滿意嗎!”

    程父遲疑了片刻,還是出去了,但有沒有照程奶奶的話說,也是不得而知。

    陳迢迢到浴室洗手,但一想起林與幼,就忍不住難過哽咽。

    這些天,她一直想問程奶奶,當年那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開口,事已至此,她也顧不得了。

    “奶奶,當年那些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京宴和那個女孩的事發(fā)生在五年前,那時候她已經(jīng)嫁去宋家,娘家的事,她雖知道,卻不清楚。

    再后來,程家對那件事皆是忌諱莫深,都說不要再提了,免得程京宴傷心,她也就沒再問過。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到最后,那個女孩,怎么會是林與幼呢?丟丟又怎么會是程京宴的孩子呢?

    程迢迢百思不得其解,是怎樣的陰差陽錯,會造就這樣的結(jié)局?

    那件事啊……程奶奶扶著憑幾坐直了起來,拿起放在床頭柜的盒子。

    盒子打開,里面放著一套古董點翠,這原本是要給林與幼結(jié)婚那天佩戴的。

    她輕輕地撫摸著簪子,將那段不為外人所知的過去,緩緩道了出來。

    五年前,程京宴23歲,剛大學畢業(yè)不久,被派往位于巴黎的程氏資本海外部歷練。

    結(jié)果他就在那兒,遭遇了一場,說不清只是簡單的糾紛,還是蓄謀已久的陰謀。

    他九死一生,在親信的保護下,成功突圍,但也從那天起,就失蹤了兩個月②。

    程家動用所有關(guān)系,在巴黎鋪天蓋地地尋找他,兩個月后,終于在臭名昭著的19區(qū),找到了喪失視力和聽力的程京宴。

    他們立刻將程京宴送往醫(yī)院,不幸中的萬幸是,這個傷不是不可逆的,還是能治的。

    程京宴還是能恢復視力和聽力的。

    “京宴自己拿定了主意,要留在巴黎治病,先不回國。”程奶奶道,“我們當時都沒有多想,只想著,巴黎的醫(yī)療條件確實比滬城好些,就同意了他在巴黎養(yǎng)病。”

    后來他們才知道,程京宴留在巴黎最主要的原因不是治病。

    而是他在那邊,認識了一個女孩。

    那個女孩救了落難的程京宴,收留了程京宴兩個月,孤男寡女,貼身照顧,日夜相處,日積月累,日久生情了。

    “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正經(jīng)的女孩,作為京宴的恩人,他們又是真心相愛,我們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們在一起�!背棠棠条久肌�

    “可問題是,我們只是查了一下,就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孩,是個華人,偷渡去的巴黎,年紀很小,卻沒有讀書,白日無所事事,夜里混跡各種娛樂場所做兼職③。”

    這樣的簡歷送到程家,可想而知,程家上下,沒有一個人滿意,直接判了那個女孩一個“死刑”,并且篤定她跟程京宴在一起,是貪圖他的錢財。

    而程京宴居然還跟這樣的人打得火熱,簡直辱沒自己身份。

    程奶奶想到了什么,又補充:“你記得吧,那時候,家里剛處理了斯以跟那個叫虞美人的女孩的事,正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時候,絕對不能再出一次丑聞�!�

    “所以我們當下就給京宴下了最后通牒,讓他馬上跟那個女孩分開,回國,在國內(nèi)治病�!�

    程迢迢理解地點頭。

    程斯以和虞美人的事,也鬧得很大,程家一度淪為圈子里的茶余飯后的談資,十分丟人。

    程家已經(jīng)被程斯以丟了一次人,如果程京宴和那個女孩交往的事再鬧出來,程家的面子真就是碎一地,撿都撿不起來。

    程迢迢回憶:“我記得,京宴當時有回國?”

    程奶奶搖頭:“他是回來了,但他回來,是為了告訴我們,他要娶那個女孩。”

    程夫人怒不可遏,因此罰他去跪東廳,領(lǐng)家法,但他不去。

    程京宴不認為自己有錯,自然不肯受罰,還說他要娶那個女孩,只是通知他們,而不是要他們同意。

    這樣明目張膽的反抗,徹底惹怒了程夫人。

    父母管教孩子的方式,總是大同小異——程夫人直接斷了程京宴所有的經(jīng)濟來源,禁止親朋好友援助他。

    那時候的程京宴,羽翼未豐,還不具備反抗程家的能力,沒有了經(jīng)濟,程京宴跟那個女孩又回了貧民窟④。

    程夫人想法很簡單,那個女孩肯定是圖程京宴的錢,沒了錢又瞎了眼的程京宴,只會是她的負擔,用不了多久,他們肯定會分開,程京宴自然就乖乖回來了。

    春姨端來一碗雪梨燕窩湯,程迢迢接過,試了一下溫度,剛好,便喂給程奶奶,猜道:“他們還是沒有分開?”

    是的。

    出乎他們所有人的意料,程京宴跟那個女孩就在那樣的境遇里,過起了貧賤夫妻的日子。

    那個女孩,甚至懷孕了⑤。

    “有了孩子,那就是另一回事�!背棠棠滔人煽诹�,她覺得,那樣貧苦的日子,他們都能一起熬過來,足見女孩不是圖錢,對程京宴也是真心的。

    “他們這么相愛,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隨著程奶奶松口,程父也點頭了,只有程夫人不言不語。

    程京宴是她的親兒子,那個女孩腹中的孩子是她的親孫,他們真的以為,她的不言不語是默許的意思,默許那個女孩進門。

    原來不是。

    燕窩湯太甜,程奶奶突然嗆到,咳嗽起來。

    程迢迢連忙幫她擦拭嘴角,程奶奶說:“就當、就當我們派人去接京宴和那個女孩時,意外……意外發(fā)生了……”

    第226章

    聽到他心碎聲

    那場意外,著實是錯綜復雜,又慘烈悲痛。

    程夫人肯定摻了一手,至于還有沒有別人,程奶奶也說不清楚⑤。

    “最清楚怎么回事的,就是京宴自己,但他不肯跟我們說,我們也不敢問,總之,我們掌握到的情況就是,孩子沒了,女孩也消失了。”

    程迢迢不理解:“消失?”

    程奶奶擺擺手,不喝了,換了個姿勢靠坐著:“不是消失,我們后來才知道,是被京宴藏起來……或者說,是軟禁起來了⑥。”

    程迢迢驚訝:“軟禁?”

    “可能是因為失去孩子吧,那個女孩鬧著要分開,京宴不允許,那段時間,他們吵得很僵�!背棠棠陶f,“不過到最后,京宴還是放了那個女孩自由。”

    程京宴的視力和聽力恢復了,隨著身體康復,他好像也從那段轟轟烈烈的感情里走出來。

    一切都從“脫軌”,回到了“正軌”。

    程父安排他進公司,他進了。

    讓他學著接管程氏,他學了。

    該做什么做什么,那個女孩,他不再提起,仿佛是真的放下。

    至于是不是真的放下,或許可以從他頭兩年對程夫人近乎漠視的態(tài)度里,窺見答案。

    他放不下的,所以無法原諒促成這一切的程夫人,母子關(guān)系墜至冰點。

    “京宴沒有再跟任何女孩交往,直到三年前,他把幼幼帶回來�!蹦鞘浅叹┭鐣r隔多年后,又帶女孩回來。

    因為忌憚當年的事,程父和程夫人雖然不是很滿意一窮二白的林與幼,到底也沒敢說什么。

    程奶奶則是不同,她見過那個女孩,一眼就認出,林與幼就是當年那個女孩。

    程迢迢打斷:“您什么時候見過京宴那個女孩?”

    “他們一起過苦日子的時候,京宴是我親孫子,我可沒有他媽那么狠得下心�!背棠棠痰�,“我去巴黎看過他們,還找了借口,給了那個女孩一筆錢�!�

    程迢迢明白地點頭:“難怪您第一次見到與幼,就那么喜歡她�!�

    “幼幼什么都不記得了,我是意外的,京宴沒有認出她,則是因為,他當年看不見聽不到,所以才連聲音都認不出。”

    程迢迢不解:“他們在一起有一年吧,就沒有留下任何影像嗎?”

    程奶奶點頭,原本有的,但:“被他自己一把火燒了�!�

    程京宴放那個女孩自由后,就是要徹底斷了那段情的,所以將他們的回憶毀了個徹底,一點念想都不給自己留下⑦。

    “我是想著,他們當年那么痛苦,現(xiàn)在幼幼忘記,京宴也認不出她,他們從頭來過,或許是好事�!狈凑麄冇衷谝黄鹆�,那么提不提當年的事,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因此程奶奶才一直沒有說穿,只是努力撮合他們,直到那一天,林與幼帶著丟丟的照片來求她幫忙。

    丟丟的長相,和程京宴小時候很像。

    程京宴小時候養(yǎng)在程奶奶身邊,她最熟悉他的模樣,當場就確定,這不是林與幼的弟弟,就是林與幼和程京宴當年有的那個孩子!

    孩子沒有掉,怎么會這樣⑧?

    程奶奶至今想不明白這里面的緣由,但她覺得,還有的是機會弄清楚,程京宴和林與幼已經(jīng)領(lǐng)結(jié)婚證,再辦一個婚禮,生米煮成熟飯,蓋棺定論,再來慢慢查這件事也是得及的。

    可誰能想到,命運又一次捉弄了人。

    程奶奶說到這里就說不下去,不住地搖頭嘆息。

    程迢迢第一次完整地聽說這段故事,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她本就是比較柔軟感性的人,嘆氣的同時,也掉下了眼淚。

    春姨遞給她紙巾,程迢迢勉強提起一個笑:“當年,大家都以為,與幼的孩子已經(jīng)沒了,誰能想到,那個孩子非但生下來,還好好的活到了四歲呢?

    “說明老天爺還是保佑好人的,奶奶,別難過,沒準這次又有奇跡呢?沒準與幼和丟丟,哪天又會好好的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呢?”

    哪怕是有這個可能,可在他們好好出現(xiàn)之前,程京宴怕是好不了了。

    他們都親眼見過,五年前的程京宴,那個自閉抑郁的模樣。

    或許還有人記得,林景舟有給程京宴開吃播的習慣,就是源于那段時間程京宴厭食,什么都吃不下,越來越削瘦,林景舟為了鼓勵他多吃點,才總是給他直播自己的一日三餐。

    上次是程京宴主動放她走,所以調(diào)理調(diào)理還能好起來。

    可是這次,他又該怎么調(diào)理呢?

    ……

    程京宴做完手術(shù),天剛好黑了。

    醫(yī)生說要等麻醉退了之后他才會醒,最快也要明天早上。

    程斯以謝過醫(yī)生,然后就和葉頌一起在病房守著程京宴。

    他們兩兄弟,說疏遠倒也不那么疏遠,比起那些勾心斗角恨不得你死我活的豪門兄弟,他們算是不錯了。

    但要說親近,也絕對不親近。

    兄弟之間本就沒有姐妹之間那么膩歪,何況他們還是同父異母,年紀又差不多,從小被各種比較,隱隱約約存在競爭,只能保持一個“相敬如賓”。

    這還是程斯以第一次看到睡著的程京宴。

    他守了他一個晚上,第二天早晨,程京宴悠悠轉(zhuǎn)醒。

    程斯以叫了醫(yī)生過來,然后走到他床頭:“京宴,看得到我嗎?”

    程京宴眼前模糊了一陣,慢慢恢復清明,看清了程斯以,他整張臉都冷了下來。

    他臉色本就蒼白,這一冷,簡直是冰雪的顏色。

    程斯以莞爾:“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氣,氣我把與幼帶出老宅,但你不知道那天晚上的情況,媽把與幼打得有多慘,是與幼求我讓我把她帶走的�!�

    程京宴沙啞地開口:“你可以把她救出老宅,為什么送她離開滬城?”

    程斯以糾正:“不是我要送她走,是她自己要走�!�

    程京宴扯了一下嘴角。

    他說話的聲音很低,但話里的尖銳卻不容忽視:“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么?”

    “我能打什么注意?”程斯以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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