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是他告訴那個在單一世界中長大的她,如何同人周旋應(yīng)酬;如何判斷他人的意圖;如何禮儀正確……
甚至到今天,她所能想到的,也是曾經(jīng)他教她的方法。
那些超越物質(zhì)的東西,早已融進了她的身體。
漫天飄雪,孟謹(jǐn)禮在窗前,溫柔又殘忍地對她說:“明宜,你沒有勝算�!�
皓月當(dāng)空,他在車?yán)铮频L(fēng)輕卻口吻玩味地陳述:“關(guān)憫手術(shù)需要錢,她想找我借7萬人民幣�!�
錦鯉姐姐,不過是她的天真幻想。
因為飾演盲人,女人的眼睛在劇烈情緒起付下,依舊是無神的,可微微下壓的眼尾,和被淚淌濕的淚痣,能讓人瞧出無限的委屈。
“不是的…”顧望津疼惜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想去觸碰那近在咫尺的臉龐。
終于,在他指腹碰到了女人的臉龐時,一個拿著樹枝的拳頭抵在了他的肩頭。
她哭笑著:“仇,我報了�!�
明媚的破碎感,像極了冬日里的殘陽。
“卡!”袁鶴生難掩激動地喊了一聲,下一秒又好像意識到了什么,瞬間板起臉哼了一聲。
而仍在戲中的顧望津,繼續(xù)跟著下一幕戲,滿目心疼地將人拉進了自己懷里。
葉明宜的手猝不及防按在了男人溫?zé)岬男靥派稀?br />
湖邊人煙稀少只有他們,因?qū)盈B樹影做遮掩,這一刻的扎實相擁,像極了偷摸幽會的小情侶。
禿枝新葉后,一道灼熱的目光,久久未挪開。
“我靠!差一點我就成我女神的榜一了!一亂碼非和我爭!還簡介沒關(guān)系,別亂猜,他裝什么杯呢?”
“還有我姐和我家老頭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又把我盯得很嚴(yán),還要我去公司上班!直播沒結(jié)束,我就被臭罵了,哪那么靈通的消息?”
想起來自己最近遇見的不順事,趙聞淵就有一肚子苦水倒。
“誒?孟哥?”終于,他發(fā)現(xiàn)一起來登山的孟謹(jǐn)禮久而未動,還落了他們一小截路,稀奇地就要向他湊過去,“你在看什么呢?”
見有人來,孟謹(jǐn)禮很快回過神,斂了眉眼,淡淡應(yīng):“沒什么�!�
垂落在身側(cè)的手捏緊了,青筋一條一條,繃起在冷白的手背。
“我去一趟洗手間,你們繼續(xù)走,我一會兒來會和�!�
第13章
“孟先生,請您自重�!�
濕地公園的衛(wèi)生間較為簡陋,男女廁共用洗手臺。長方鏡上濺著不少水漬,水龍頭有些凝,被擰開時沒有出水,不斷抖動發(fā)著“嗡嗡”聲。
鴨舌帽被壓得極低,葉明宜垂著眸子,猶豫看著自己粘著紙屑,不斷滲著血的手指。
因為急著去試鏡,她包扎的粗略,只裹了些紙巾,現(xiàn)在揭開看,原來不僅肉被劃到了,連指甲也被劈開。
難怪這么疼。
想到自己這帶血的手指,按到了顧望津的白色羽絨服上,染臟了他的衣服,她就發(fā)窘。
她本來想拉長線,沒指望一次就讓袁導(dǎo)有所動,這次能順利試鏡,還多虧了這位顧老師的勸說,之后她肯定要……
忽然,手腕被人抓住了。
灼熱的體溫在瞬間燒斷了她腦子里的弦。
后背緩緩貼上了黑色的男士沖鋒衣,淡淡的木香夾雜強勢地鉆入鼻尖。
刺骨的涼和鉆心的痛,侵蝕了她所有的感官。
抬眸,透過鏡子,她正對上了一雙微微挑起的瑞鳳眼。
銀絲鏡框潤著金屬光澤,纖細的眼皮淡漠撩起,漆黑的瞳仁令人心驚。
像蛇的伏擊,用尾巴將獵物不斷絞緊。
“心軟可成不了大事�!�
冷磁的男音緊貼耳畔,極低的聲壓夾雜著微不可察的嘆息。
水流“嘩嘩”鳴響,冰冷的水花瘋狂四濺。
修長的手指捏著手腕嵌進了她的手心,不屬于自己的掌溫在流水下源源不斷輸送熱量。
孟謹(jǐn)禮有病吧?
誰心軟了?
掙扎地縮回手,卻被人死死拿捏住。
衣料在摩擦中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好像就是要看著她疼。
葉明宜倒吸冷氣,毫無留戀地使勁掙推開了換著她的男人,生硬地同他拉開一定的距離,碎發(fā)凌亂飄來。
“孟先生,請您自重。”
寒天高云淡,風(fēng)呼嘯破開了他們相隔的距離,不知從哪兒飄來的落葉散在他們腳下,微弱剮蹭著地面。
頎長的影子,無聲對峙。
毫無心虛,孟謹(jǐn)禮勾了勾唇,微微挑起左眉,不慌不忙地向前。
長腿邁開,帶著壓迫性地重新縮回兩人的距離,男士登山球鞋鞋尖緊頂著女士運動鞋。
血污被沖刷干凈,冷水刺激下,傷口從麻木到漸漸恢復(fù)痛感,葉明宜蹙眉錯開身子,從口袋拿出了創(chuàng)口貼,不想過多逗留。
好像預(yù)判了她的動作,高大的男人向前傾身,抬起的胳膊正好擋住了她的去路。
一股無名火從胸口處騰起。
她是真的覺得,剛剛在冷水下沖的不是她的手指,而是男人的腦子。
控制欲成癮了嗎?
“孟謹(jǐn)禮,你…”
他只是云淡風(fēng)輕地擰關(guān)了水龍頭。
“你倒執(zhí)著,何必要折騰自己成這樣?”男人尾音勾起,淡淡的語調(diào)半是嘲弄,細長的眼睫向下斂著,掩住了眼底神情。
葉明宜紅唇揚起溫軟的弧度,眸底一片冷清:“我是什么樣的,就不麻煩孟總操心了。您若留戀養(yǎng)成游戲,我想也不會缺人陪您玩的,對吧?”
不缺人?
孟謹(jǐn)禮皺了皺眉,收回手嘴角扯了扯,靜靜看著鏡子中,女人徑直離開的背影。
……
幾天前,御尚商務(wù)會館。
結(jié)束應(yīng)酬后,孟謹(jǐn)禮酒意上頭,腦袋還有些暈,在車童拉開車門時,并沒有在第一時間選擇上車。
“孟總!”
身側(cè)忽然多了一聲怯懦地輕喚,緊接著,是一陣高跟踩在地板上的清脆聲。
他稍稍側(cè)目,深重夜色中借著會館內(nèi)通明的燈光,看見了一個有些熟悉的面孔。
“我…”
王愛佳在走近后,捏著手包的手下意識緊了緊。
她穿著一條齊膝的粉色裙子,裹著一件單薄的披肩,聲線發(fā)顫:“我的車…車在路上…”
女人有些緊張,一邊斷斷續(xù)續(xù)開口,一邊小心翼翼睨他。
出于良好的教養(yǎng),孟謹(jǐn)禮并沒有將自己的不耐表現(xiàn)出來,仍舊尊重的傾聽著。
“在路上拋錨了,您能不能載我一程?”說完話后,王愛佳羞澀地側(cè)過臉,撩了撩耳后的發(fā)。
側(cè)臉輪廓被光清晰地勾勒。
孟謹(jǐn)禮目光在女人眼下微頓,嘴角輕輕扯了扯,頃刻后便挪開了眼神。
葉明宜的眼瞼處也有一顆小小的淚痣,褐色的一點,在微芒光亮后,笑著,伴著甜軟的聲音“祝阿禮,歲歲喜樂長安,所愿皆得”,楚楚動人。
而最美的還是被淚水淌過的時候,瀲滟嫵媚,隱忍著吟唱是,綻放在畫紙上的點睛一筆。
畫虎不成反類犬。
這兩個人從來都是不像的。
“王小姐,你的經(jīng)紀(jì)人會比我更適合解決這件事�!泵现�(jǐn)禮嘴邊弧度深了幾分,眼尾溫和的弧度暗藏銳利,“順便幫我轉(zhuǎn)告她,要是工作太累,公司不介意幫她休長假。”
女人臉色明顯有些掛不住。
懶得繼續(xù)糾纏,在坐上車的前一秒,他輕瞥了她一眼,閑散的語調(diào)卻讓人不寒而栗:“新人入行,還是踏實安分點好�!�
他若真想要什么,從來不會勉強去退而求其次。
替身,不過是弱者在自欺欺人。
——
重新回到湖邊,葉明宜有些心緒不寧。
在這里遇見孟謹(jǐn)禮是意料之外,但她也太疏于防備了,連人靠近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手沒事了吧?血止住了嗎?”顧望津關(guān)心地走向前看著葉明宜受傷的手指,“魚鉤太鋒利了,哪怕是老手,不注意也會被劃傷。最好回去打一針破傷風(fēng)�!�
葉明宜蜷了蜷自己被創(chuàng)口貼包住的手指,笑著點頭:“止住了,沒事的�!�
“你這次演得挺投入,確實比上次試鏡有進步�!痹Q生收著自己裝備走到了她旁邊,眼神認(rèn)真了幾分,“但是,作為專業(yè)演員你應(yīng)該知道,拍戲的時候私人感情的代入不能太多。生活情緒和角色情緒的出入,會導(dǎo)致你演繹的偏離�!�
心里咯噔一聲。
葉明宜想到戲里,女主爆發(fā)扎刀男主的情緒,應(yīng)該是極度的痛苦和絕望,是在愛恨交織之中,茫然尋找到了錯誤的發(fā)泄口。
但她,竟無意識演出了幾分終于解脫的釋然。
懊惱在心頭翻涌。
葉明宜:“袁導(dǎo),我…”
“我這人固執(zhí),你也別高興得太早,試鏡不代表一定成功�;厝サ认�,出結(jié)果了,我會讓小木通知你的。”袁鶴生輕咳了兩聲,古怪挑眉,“不過以你和他們的關(guān)系,該輪不到我提醒通知就能知道結(jié)果�!�
“望津說得對,魚鉤劃傷別馬虎,得處理好知道嗎?記得消毒,少折騰�!�
葉明宜微微抿著唇,把受傷的手藏進口袋,乖巧點頭:“謝謝袁導(dǎo)關(guān)心�!�
瞬間,她觸碰到了一個陌生的瓶狀物品,還有一根簽子……
碘酒和棉簽。
自己的空口袋里,到底是什么時候,被男人塞了這些?
口袋里的藥品隔著衣物依舊灼燒肌膚,燙進了她的五臟六腑。
下意識,她余光掃向了不遠處被層疊枝桿遮擋的石子路。
黑色的身影一晃而過。
好像撞上了,那遙遠的,冷冽的目光。
那些像風(fēng)一樣,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在她的生活里無孔不入,又如影隨形,壓得人呼吸一窒。
——
這一晚,葉明宜睡得并不踏實。
一輪又一輪的夢魘將她困住,深邃的漩渦緊緊把她吸附著,越陷越深。
她回到了12歲。
“霜霜,有你的回信!”
聽見關(guān)媽媽的聲音,她訥訥地放下手里的筆,遲緩地眨了眨眼睛。
“信?”
關(guān)憫輕輕點頭,眼尾勾勒的弧度溫柔依舊:“嗯,我記得你上次給人家寫了一封感謝信?”
她驚喜地眨了眨眼睛,沒有一絲猶豫跑到了關(guān)媽媽的身邊,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用白色信封裝著的回信。
最開始,她對回信并沒有太多的期待,每個人都有自己忙碌的事情,能被分出一點點善良和關(guān)愛,她已經(jīng)很感激了。
可偏偏,她有了一封回信。
她寫,這段時間因為福利院的資金困境,自己非常迷茫,不知道未來要何處。
“她”回:“與其等待,焦灼著自身無法解決的困苦,不如致力于當(dāng)下,讓自己強大到能獨當(dāng)一面,成為所愛之人的臂膀�!�
她寫,作為大姐姐,看見弟弟妹妹們無憂無慮的模樣很羨慕,不知道如何去分擔(dān)關(guān)院長身上的擔(dān)子想快一點長大。
“她”回:“人一旦選擇了長大,就是不可逆的。成年的世界,比你想象中更加復(fù)雜。不要想太多,你要記住,你也是一個小孩。在有限的少年時光里,做一個無限快樂的小孩吧!”
在福利院,她是最大的姐姐,要做弟弟妹妹們的榜樣和依靠,被前養(yǎng)父母帶回家后,他們不斷提醒她長大后要記得感恩。
在所有人都期待她快點長大的時候,“她”說,她也是個小孩。
再后來,關(guān)媽媽特地告訴她,她的學(xué)費問題被解決了,同時還被送了一套專門為初中生準(zhǔn)備的教材和文具。
她被人資助了。
教材第一頁有寄語,五個字“致力于當(dāng)下”。
清秀遒勁的字跡和回信一模一樣。
畫面一轉(zhuǎn),是她十八歲。
在新聞上,她看見了孟謹(jǐn)禮擔(dān)任悅和旗下悅和娛樂經(jīng)濟CEO的報道。
這篇報道不僅提及了他個人優(yōu)秀的人生履歷,還寫出了他曾在年少時期,投身于許多慈善事業(yè),成立悅和希望基金會,匿名資助多家福利院等事跡。
紅欣福利院也在名單中。
這位優(yōu)秀的集團繼承人寫給基金會的公開信上,有著和自己回信上如出一轍的字跡。
“JL.”。
看著照片上豐神俊朗,溫潤如玉的男人,她有點羞恥。
更多是不好意思,因為她寄的信上,一直在稱呼人家…錦鯉姐姐。
回憶的夢境像一條怎么跑也跑不完長道。
她奮力奔向前,無數(shù)虛影向后流去。
她到了二十一歲。
那天太陽光很是耀眼,宣紙上還殘留著未干的字跡。
她被人從后環(huán)住,手指捏著毛筆,手背被一只大掌牢牢包著。
一撇一捺。
墨漬暈出了一個點。
忽然,耳垂一痛,她被人咬了一口。
“寫字要專心。”
字跡重合了。
沒有立馬端正態(tài)度,她鬼使神差地望著男人清俊的側(cè)顏問:“阿禮,你有沒有收到過,讓你印象深刻的感謝信?”
比如,被人稱為錦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