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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群臣納罕,怎么著,右御史這個年紀就風濕老寒腿了?姜延也在心中納悶,昨夜牧廉不知為何不開心,死活不讓他留宿,這模樣,不應(yīng)該啊。

    顧烈越是事到臨頭,越是鎮(zhèn)定:“右御史請講�!�

    “臣要參——”

    群臣以為他要放大招,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參。

    牧廉頓了半晌,才繼續(xù)道:“臣要參陛下養(yǎng)父為老不尊,這半年連娶三房小妾,他身為陛下長輩,如此行事,難為萬民表率,有害民風世俗。請陛下降旨,勒令其不得再娶�!�

    群臣一聽,害,狗拿耗子。

    第101章

    指東打西

    顧烈養(yǎng)父很早就認清了顧烈不好拿捏的事實。

    當初顧烈把他支到蜀州休養(yǎng),

    他在蜀州過得快活,

    所以不論旁人怎么攛掇他回京城,

    他都一心一意留在蜀州芙蓉城,過起了山高皇帝遠的好日子。

    顧烈身為帝王,提倡孝道,

    本身也不是忘恩負義的性子,自然給足養(yǎng)父應(yīng)有的體面。過年過節(jié)都少不了問候賞賜。

    這么大一個貴人,當然是眾人巴結(jié)的對象。

    他都六十歲了,

    花甲之年,

    短短半年就娶了三房小妾,叫人不知該說什么。

    論理,

    顧烈即使不好斥責,也該提醒兩句,

    讓他不要太過了分,可顧烈這話沒法說。

    因為顧烈養(yǎng)父所有的小妾,

    都是按照他亡妻的畫像找的,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身段,

    相似的背影,

    只要有那么兩三處像極了當年的她,人家上門一說,他就想娶回來。

    有個笑話,說芙蓉城本地的媒婆們,人手一幅養(yǎng)父亡妻的畫像,

    這畫像可不是月老,是財神爺。

    當年在云夢澤,他娶到第三房小妾的時候,那時還是楚軍主公的顧烈,也不是沒委婉勸過,但被養(yǎng)父用亡妻的畫像一堵,只能沉默。

    去年后院還傳了喜訊,養(yǎng)父老來得子,真是老當益壯。當時,還有人特地到顧烈面前討巧,在朝堂上夸養(yǎng)父用情至深,多年來不忘亡妻。顧烈壓根就沒接茬。

    怎么說?用情至深,然后娶了一院子小妾?

    所以牧廉這么一參,顧烈聽著尷尬,心里也尷尬,卻只能道:“這嫁娶之事,寡人身為人子,怎可反過來教訓養(yǎng)父?”

    顧烈并沒有說養(yǎng)父這事不該被參,所以他給出這么一個態(tài)度,即使他自己不好說,蜀州監(jiān)察御史卻可以去說,也算是給牧廉撐了腰。

    但牧廉特地把陛下養(yǎng)父搬出來參,可不單單是看不慣梨花夜夜壓海棠。

    “陛下,”牧廉不贊同地反駁,“這可不是一般的嫁娶之事。此乃仗勢妄為、欺害女子之舉�!�

    牧廉直直地盯著顧烈說:“他身為陛下養(yǎng)父,地位尊崇,財富滿府,才能讓那些妙齡女子被勢利家人送進一個六十老漢的府中做妾。說是嫁娶,實為買賣!他敢說,那些女子嫁給他,都是心甘情愿,不是被威勢所逼?”

    “再者,他打著懷念亡妻的旗號,娶了一院子妾室,還有人大言不慚說他用情至深。既然用情至深,他怎么不抱著亡妻的牌位守寡?這簡直是欺世盜名,傷風敗俗!”

    顧烈聽明白了。

    這戰(zhàn)術(shù)是指東打西,牧廉哪里是在參養(yǎng)父,這分明是在參顧烈。

    牧廉先說那些女子是被威勢所逼。

    在牧廉看來,他師父是被陛下扣留在未央宮的。畢竟按常理而言,哪個功臣愿意背上佞幸的罵名?不是陛下將他師父不清不楚地扣在宮中,他們怎么會攪在一起?他師父不至于傻到這份上吧。

    牧廉再提養(yǎng)父亡妻,懟的更是顧烈。

    別人不清楚顧烈所謂的亡妻,牧廉是清楚的,鬼谷里當年根本沒有這么一位女子,可顧烈又是悉心培養(yǎng)顧昭,又是不愿再娶妻,牧廉按照常理推測,自然認為這個被顧烈深愛的女子確實存在,只是并不是公子靂后人,顧烈是為了給顧昭抬身份,說了謊。

    牧廉沒信過師父是顧昭舅舅的那些流言,那些留言根本就是從他這里傳出去的。

    但撞破陛下親他師父的手,那些狄其野和顧烈亡妻長得一模一樣的流言,牧廉不去想,腦子就主動想了起來。

    陛下既然要給自己安個情深似海的名聲,怎么不為亡妻守寡,還拖他師父下水?

    牧廉這是在給狄其野鳴不平呢。

    沒等顧烈說話,當初想討好顧烈,在朝堂上捏著鼻子夸養(yǎng)父情深的官員出來了。

    那是誰?那是姜延他爹。

    姜延身為錦衣近衛(wèi)指揮使,如果手上沒有陛下交待的要案,那必然是要貼身護衛(wèi)陛下上朝的。

    所以姜延他爹怒瞪了這個傷風敗俗被他趕出家門的兒子一眼,才出來喊冤道:“陛下,臣以為,右御史身負監(jiān)察之責,卻在朝堂上為陛下養(yǎng)父嫁娶這等小事胡攪蠻纏,是濫用職權(quán),不必再議!”

    姜延垂著頭,手心里捏了把汗。倒不是還在乎他爹,而是姜延突然意識到,牧廉這一參,恐怕是知道了定國侯與陛下的關(guān)系,但沒有弄清楚這倆根本是兩情相悅。

    去年顧烈?guī)еΤ技页紓儼嶂另樚旄�,姜延為了拒絕家中安排的議親,把自己是個斷袖的事說了。

    差點沒被家里打死。

    牧廉氣得要瘋,數(shù)日后,牧廉上朝被人找茬,他當朝自曝,堂而皇之地說姜延是他媳婦。

    姜延父親同朝為官,被同僚們看好戲的眼神羞得無地自容,回頭又把姜延喊去府里打了一頓,舊傷沒好,又添新傷,這回是真的差一口氣人就沒了。

    次日上早朝,不等姜延父親在路過牧廉時故作不屑地氣哼,牧廉先下手為強,整了整官服,對著品級比自己低地姜延父親一拱手,喊:“泰山大人�!�

    姜延父親當場氣得翻白眼,血沖上頭,沒嗷一聲就栽地暈過去。

    從那之后,只要姜延父親敢對姜延動手,牧廉就能把姜延父親氣得七竅生煙,如此循環(huán)了四五次,姜延還是冥頑不靈,姜延父親也不顧姜延現(xiàn)在的地位,徹底把姜延趕出了家門,甚至連姜延生母的牌位都清出了族祠。

    所以,牧廉當朝這么一參,姜延父親自然認為牧廉是在針對自己。

    牧廉還在顧烈面前跪著,轉(zhuǎn)過頭歪腦袋看看姜延父親他,又是拱手一禮道:“泰山大人切勿動怒,雖然您對用情至深的理解與常人不同,家里也有四房小妾,也許與養(yǎng)父大人同病相憐,可本御史確實不是指桑罵槐,而是不平則鳴,有感而發(fā)�!�

    “還望泰山大人切莫如此疑神疑鬼,為了幼妻幼子保重身子才是,岳母大人的牌位有我與姜延日日上香,想必也不會來找您敘舊�!�

    竊笑聲不絕于耳,姜延父親滿臉血色,像是分分鐘就要抽過去。

    顧烈坐在龍椅上感嘆,這小瘋子還玩得好一手一箭三雕。

    大楚帝王遞了個眼神給大大方方站在下面好似不關(guān)他事的定國侯,你徒弟太出息了。

    定國侯眉毛一挑,你我誰跟誰?

    狄其野當然也聽出來牧廉是為了他懟顧烈,他要是這時候出來打圓場,會寒了牧廉的心,所以他干脆不說話。

    這可是他對顧烈的信任。

    顧烈險些失笑,清了清嗓子,不動聲色地拉偏架:“朝堂是議事的地方,如此吵鬧,成何體統(tǒng)!右御史散朝來見寡人。你們還有何要事?無事散朝!”

    丞相姜揚說起了新科翰林們派職的情況,終于把早朝帶回了正軌。

    下了朝,牧廉踢踢踏踏往未央宮走。

    姜延緊趕慢趕趕上去,兩個人腦袋湊一塊小聲說了半天,牧廉臉上還是方才譏誚姜延父親的表情,但心里的不高興卻是消了些。

    姜延捏了捏牧廉的手,才緊忙往城西去了。

    牧廉繼續(xù)往未央宮走,又撞上了等在路邊的狄其野。

    這種不回家的師父,牧廉才不理他,跟沒看見似的,繼續(xù)往前走。

    狄其野哭笑不得,把人揪住后領(lǐng)拽住,跟上去和他一起往未央宮走,問:“犯什么脾氣?”

    牧廉生悶氣不說話。

    狄其野本來就懶得說太多,見牧廉這樣,干脆安安靜靜地和牧廉一起走到未央宮外,才對牧廉低聲道:“你喜歡姜延,我喜歡里面那位。”

    轉(zhuǎn)身離開前,狄其野拍拍牧廉肩膀,告誡道:“陛下辛苦,別惹他生氣�!�

    牧廉又生氣又茫然地進了陛下的書房,請安跪下,沒有說話。

    他是擔憂師父,才想方設(shè)法想把師父撈出宮去,參陛下養(yǎng)父,只是計劃中的第一步。

    可師父明顯是喜歡陛下,姜延也說他們是兩情相悅,倒讓牧廉不知該如何做。因為牧廉設(shè)身處地的一想,若自己是師父,姜延是陛下,自己也是不會離開姜延的。

    但是師父這樣下去,不止名聲危險,連性命都會有危險。

    開天辟地以來,號稱情深的帝王不少,可只愛一人,矢志不渝的有幾個?

    顧烈平常都在小書房和狄其野一起待著,這個正經(jīng)書房倒不怎么用,坐在官椅上總覺得缺了點什么,開始也沒有發(fā)話。

    兩個人都沉默著。

    顧烈本以為牧廉要為了師父沖冠一怒懟天懟地,沒想到牧廉不說話,顧烈和狄其野一樣不愛對外人說私事,既然牧廉久久不言,顧烈就開口道:“寡人給你一個承諾。”

    牧廉猛地抬起頭來,像獵犬似的盯著顧烈。

    顧烈的聲音緊而發(fā)沉。

    “若有朝一日,你師父不愿意待在深宮,想要離宮回府。”

    顧烈?guī)缀跸胍]耳塞聽,不愿意聽到自己說出的這句話。

    “寡人絕不強留�!�

    “且,保他平安一世,不入紛爭�!�

    牧廉的頭重重往地上一撞,用力道:“陛下金口!”

    顧烈承諾:“決不食言。”

    也不知先前兩個人沉默相對了多久,顧烈話音剛落,就聽到狄其野在書房外敲了敲門,不耐煩的提醒:“出來吃飯!”

    *

    數(shù)日后,養(yǎng)父在監(jiān)察御史的敦促下上了自省的折子,承諾不再納妾。顧烈剛看完,狄其野就把折子扔一邊,眼不見為凈。

    “你不是讓監(jiān)察御史轉(zhuǎn)達,讓他盡快搬回京城?”狄其野疑惑的問。

    蜀州局勢不穩(wěn),也許就要生變。

    顧烈也很無奈。

    大概養(yǎng)父是怕他拘著自己,死活不肯回京,而且還又搬出了孝道來堵顧烈的口。但顧烈也不能直接下旨強行把人弄回京城,這對蜀州局勢來說是打草驚蛇。

    “找人看著了,”顧烈垂眸道,“應(yīng)當不會生事。”

    狄其野涼涼一笑,讓這事過了。

    在狄其野的督促下,顧烈安排上了與子同游的行程。

    他帶顧昭去了城西。

    第102章

    算得太準

    姜揚越尋思那日牧廉的參奏,

    越覺得不大對頭。

    這想著想著,

    就把顏法古當年什么“紅鸞星動”,

    什么“王后親蠶”,什么“旺夫命”,都統(tǒng)統(tǒng)想起來了。

    再往陛下和定國侯平日里相處的情形一對,

    醍醐灌頂。

    丞相府的下人們就見丞相皺眉苦思了幾日,忽然一抖,跳起來對著欽天監(jiān)的方向破口怒罵:“假道士背時!”

    然后姜揚就換了丞相官袍,

    匆匆往宮里趕。

    雖然說什么還沒想好,

    可這諫是必須要諫的,這是大楚帝王和定國侯!牧廉和姜延胡鬧也就罷了,

    一個本就是異于常人,一個本就是斷袖,

    牧廉那日都暗參了陛下一本,這說明什么?這說明就連牧廉都知道顧烈和狄其野攪在一起沒好下場。

    姜揚就算對狄其野再有好感,

    也絕對越不過顧烈去,而且長此以往影響的是他們兩個,于公于私,

    都不妥當。

    姜揚絕不愿意見到這兩人分崩離析甚至影響朝政的那一日。

    顧烈素來沉穩(wěn),

    姜揚從他少年時就看著他長大,從來沒見過顧烈有離經(jīng)叛道之舉,顧烈永遠是過分懂事的那一個。姜揚是萬萬沒想到,顧烈一犯糊涂,就犯了個大的。

    做人做事,

    有所為,有所不為,很多人一輩子都理不清的,顧烈從小就做得異常妥貼,怎么登基稱帝了,還做出這種事來?

    姜揚是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

    從丞相府到大楚王宮,姜揚是一邊愁一邊怨一邊哀聲一邊嘆氣,結(jié)果到了王宮門口跟錦衣近衛(wèi)一打聽,陛下帶著王子顧昭出宮了,去了城西。

    姜揚聽到顧昭的名字,心下稍許安慰,他知道顧烈是個相當難與他人親近的人,而且一旦認準的人事就不會動搖。這幸虧是已經(jīng)有了顧昭,才和狄其野攪在一塊兒,否則,這大楚恐怕連個繼承人都難有。

    姜揚越想心越焦,對著錦衣近衛(wèi)拱手擠了個笑臉:“事情緊急,需得立即面圣,還煩請小哥給我?guī)路�!�

    丞相大人這么客氣,把當值的錦衣近衛(wèi)唬得不輕,趕緊道了聲“職責所在”,上了馬車,給車夫指著路,也往城西去了。

    *

    京城最西端相對窮亂。

    本來就是貧民聚居之地,因為地價便宜,也是外來小戶行商落腳的優(yōu)先之選,人口一雜,亂事就多,虧得順天府知府和京衛(wèi)總指揮都是能干人,雖然小打小鬧不斷,也沒出過什么大岔子。

    顧烈與顧昭站在大院角落,瞧著院內(nèi)嬉戲的兒童。

    “父、親,這是?”

    到了宮外微服私訪,自然不該喊父王,顧昭喊不順口,險些叫錯。

    這是一間極為寬敞的院子,兩邊是院墻,兩邊是大平屋。不是新房,應(yīng)當是買下的,院子里有兩棵老粗的銀杏樹,正值春日好時節(jié),片片扇形的綠葉子漏下暖陽,風一吹呼啦啦地輕響。

    院子里有大孩子帶著小孩子嬉戲,一名瘦瘦的婦人在漿洗被褥,有幾個大孩子在旁幫忙。

    顧昭一路行來,還見到平屋里隔出的兩間教房里,有孩子在女先生的教導下識字練字,有長工在修繕損壞的桌椅。

    “你狄叔幼時流離失所,你也一樣。故而仿效古人舊例的慈幼局,建了這所贍幼院�!鳖櫫以缇陀辛诉@個計劃,遷入京城前,就安排好了地方。

    身為乞兒,顧昭明白此舉意義重大,發(fā)自內(nèi)心地側(cè)身對顧烈一禮:“父親慈愛�!�

    又問道:“收留可有條件?維持花銷如何負擔?何不推至地方?”

    都是很不錯的問題,所以顧烈笑了笑,才一一解答。

    京城畢竟是大楚都城,不至于有太多棄孤遺嬰,只要是未滿十歲的,都盡力收下了。贍幼院生活畢竟清苦,不如在酒樓茶館里給人跑腿,所以但凡大一些的孩子,想走也不會留下。

    花銷出自顧烈自己的私庫。因為還有種種不足,所以也不好推至地方,是擔憂成為斂財手段,好心辦壞事,故而這方面還交由翰林院研究推敲,讓那些才子們理出一套可行規(guī)則來,也算是考驗這些新科庶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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