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但狄其野的軟肋在哪?對自己人嘴硬心軟啊。
顧烈嘆氣道:“昭兒年歲尚小,
春闈雖是清舉,
卻也是各方角力之地。這樣,寡人自己擔了主考的名,
昭兒與你同為副裁,你隨行幫昭兒掌掌眼?”
狄其野明白了,
這就是怕自家兒子被各位叔伯欺負。聽顧烈這意思,總之是逃過了主考之位,
狄其野想想,最后把頭點了。
于是次日上朝,顧烈宣了旨,
把這事安排定了。
顧烈自己任主考,
那這一屆考生就是天子門生,身份更加不同,哪會有人反對,一個個都摩拳擦掌,打算回家將族中應考子弟都結結實實訓一頓,
最好能訓出這幫兔崽子的最佳狀態(tài),一舉奪魁。
散朝時候,顧昭有板有眼地走到定國侯面前,行禮道:“有幸奉旨與定國侯一同理事,恕昭叨擾了�!�
他一個王子,是君,狄其野這個定國侯品級再高,也還是臣,實在沒必要這么客氣。附近群臣都有些些微側目。
狄其野笑笑,謙道:“殿下太客氣了�!�
顧昭說有些不清楚的地方要向定國侯請教,二人邊走邊說,往東宮的方向去了。
群臣心里犯嘀咕,差不多都是些感嘆定國侯權勢太大之類的話。
顧烈當然是在去政事堂的路上,遠遠瞧著一大一小兩個人東宮走,顧昭恭敬誠懇地提問,狄其野春風和煦地答,后面還跟了一溜太監(jiān)近衛(wèi)。顧烈心里品了品,琢磨出一絲母慈子孝的意思。
丞相姜揚見著顧烈進來,對方才交談著的祝北河又微微搖了搖頭,隨后迎了上去,兜頭被顧烈眼角蕩漾的笑意嚇了一跳,輕咳一聲,提醒道:“陛下�!�
顧烈對自己的神思不屬有些許羞愧,正了臉色,沉聲道:“開始議事吧。”
于是六部九卿按部就班,一件一件地將要事提出來商議,顧烈的話不多,政事堂并不是顧烈的一言堂,顧烈說話往往是個提綱契領的意思,更多時候是聽幾位重臣發(fā)言,最后再由顧烈拍板總結,或是提出個大方向讓他們回去再完善。
到午膳時,太監(jiān)元寶進來提醒:“陛下,各位大臣們,休息休息,用些吃食吧�!�
敢這么進來的,自然是定國侯派來的。還是定國侯在宮里好��!六部九卿心中給定國侯又添了一筆贊美,假裝不經(jīng)意地看向顧烈。
顧烈原本不喜地一抬眼,見到是元寶,知道是狄其野特地派他從東宮過來提醒自己吃飯,瞬間也不不喜了,點頭道:“有理,眾位愛卿用膳吧。午后再議�!�
六部九卿答是。
顧烈出了政事堂,抬腳就往東宮走。
在東宮和睦地吃了頓飯,顧烈又趕回政事堂議事。
狄其野望著顧烈的背影,逗顧昭說:“你爹真是個勞碌命�!�
顧昭笑了半聲,抿著嘴忍了笑,正兒八經(jīng)道:“父王勤政辛勞。”
狄其野捏捏他的腮幫子:“小老頭。”
顧昭從沒和大人這么親近過,不好意思地捂著臉,默不出聲的笑。
狄其野心下嘆息,又是個乖巧的可憐孩子。
他得回去和顧烈談談,論一論童年獲得足夠的關注與愛意對成年后性格形成的影響。
自認童年過得自由自在、還挺不錯的定國侯這么想到。
這邊天倫之樂,顧烈那邊倒是生了場閑氣。
主要是為了顏法古。
顏法古死活就是不肯正經(jīng)當官,耍起賴皮來恨不得往地上賴,顧烈拍桌子罵:“你這么推三阻四的,不是讓天下人戳寡人的脊梁骨?”
這話也不算是夸張,本來嘛,顏法古一個正經(jīng)功臣,和狄其野一起打進燕都的,這么一個人不肯給大楚當官,天下人怎么想?那要么是官給的不夠,顧烈小氣,顏法古不愿當官;要么是顧烈這個帝王不慈,刻薄功臣,顏法古不敢當官。
顏法古也很無奈,他大仇得報,別無所求,只想算命測字,發(fā)揮發(fā)揮余熱,百無賴聊地度過此生。那總不能說,他有了這么大功勞,連悠閑自在都不讓他享受吧?
這邏輯簡直神似前世的狄其野,顧烈懶得和顏法古磨,不動聲色道:“回你的欽天監(jiān)去。下回,你也別來討寡人的嫌,寡人只下旨給你,你抗旨試試�!�
顏法古見顧烈當真生氣了,也不敢再胡鬧,捏著拂塵,蔫兒吧唧地磕頭去了。
于是六部九卿也不敢觸陛下楣頭,順著顧烈一件接一件的議事,大有把十州能議的事都議完的架勢。
晚鐘敲過了,顧烈也沒有放幾位重臣回家的意思。
幾位重臣望眼欲穿,等定國侯拯救他們于水火。
元寶走到政事堂側廳望了望,思來想去,又原路回了未央宮,對定國侯回:“侯爺,咱家想著,要么您親自去一趟,陛下,瞧著不大高興�!�
元寶這個顧慮不是沒有道理,他去,誰都知道他代表的是定國侯的意思,若是陛下尚在氣中沒注意,不給他好臉,那下的不是他元寶自己的臉,而是定國侯的臉。
定國侯本就是被拘在未央宮,名不正言不順的,這要是被陛下下了臉,那明日朝堂上風言風語,可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這樣一來,若是兩位主子起了嫌隙,未央宮的日子,可就從此不好過了。
狄其野沒有元寶想那么多,他只以為元寶被顧烈嚇著了,于是拿了本密折在手上,去了政事堂。
“陛下,”定國侯不緊不慢地進了政事堂,單膝一跪,“錦衣近衛(wèi)上了密折,臣不敢擅閱,送來請陛下御覽�!�
“起來。”
顧烈剛才還板著個臉,這一時半會情緒也扭不過來,嚴正地把狄其野叫了起來,等狄其野走上前來把折子一遞,顧烈打開一看,里面就寫了四個字:回宮吃飯。
險些笑場的顧烈清了清嗓子,把折子一蓋,欲蓋彌彰道:“這樣,定國侯先行去未央宮,等寡人回去再議。天色已晚,各位愛卿也散了吧�!�
狄其野拱了拱手,和各位大臣點頭一禮,先走了。
六部九卿也趕緊行禮告辭,唯獨姜揚留了下來。
顧烈奇道:“丞相不急著回家吃飯?”
姜揚哭笑不得,您也知道我們急著回家吃飯吶,姜揚笑笑:“臣尋思著,好久沒和陛下說說話了�!�
顧烈眉頭輕微一挑,露了微笑:“怎么今日有閑情同寡人敘舊?”
姜揚哈哈一笑,三言兩語說起往事來。
顧烈聽著,偶爾附和一聲。
都是當年還率領楚軍打水仗時的軍中趣事。
說到姜揚那時太過愛美,打贏了仗,濕淋淋的羽扇也還為了凹出風度扇起來,結果扇了顧烈一臉水。
又說到祝北河當年為了給顧烈送糧草,心急趕路,半夜里也急急行軍,差點掉下河沒撈上來,被顏法古取笑真是險些“碑河”。
顧烈聽著聽著也露了分真切的笑意,姜揚沒耽擱多久,說了三四件趣事,感嘆真是老來多思舊事,也行禮辭別了顧烈,慢悠悠出宮去了。
政事堂空無一人。
顧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一張臉,解下腰間的玉符,輕聲道:“姜揚和祝北河。給寡人查清楚�!�
從暗里走出個錦衣近衛(wèi)來,跪地撿起玉符,領旨道:“是!”
狄其野等了半天,才等到顧烈回宮,笑話他:“陛下真是勤政辛勞,連你兒子都夸你呢�!�
但沒聽著顧烈回話,顧烈扔了黃袍,伸手把狄其野抱住了。
“怎么,”狄其野被他這動作弄得摸不著頭腦,“耍流氓上癮?”
顧烈不說話。
狄其野挑了挑眉,在顧烈懷里轉了個身,伸手去按顧烈的額角,學著他以前頭痛時下意識的動作,輕輕按著。
半晌,顧烈才慢慢放開狄其野,笑道:“或許太累了。”
狄其野白日里剛捏過王子的腮幫,夜里就把大楚帝王的側臉也給捏了。
他沒好氣道:“早和你說了,不想笑就別笑。嚇唬誰呢�!�
顧烈側過頭,親親狄其野剛才犯上作亂的手。
這個人,總是能看穿自己的表里,這種近乎直覺的了解,卻讓本該在臣子面前高深莫測的大楚帝王感到安心。
得卿若此,夫復何求。
于是顧烈舒舒服服地板著臉和狄其野吃飯,飯后,對顧昭小朋友的教導問題展開了討論。
顧烈自己的童年就過得不怎么樣,前世那個不是自己的兒子又被柳湄帶得活似楊平,既沒親身經(jīng)驗,也沒養(yǎng)兒子的經(jīng)驗,被狄其野這么一提醒,才驚覺應該對兒子更親近一點。
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要怎么和孩子更親近一點?
狄其野擺手:“你別看我,我也不知道啊�!�
第96章
姻親裙帶(上)
養(yǎng)兒這事急不來,
還是得從長計議。幸而現(xiàn)在狄其野和顧昭領了份合作差事,
有狄其野代顧烈先照顧兒子,
也不算忽略。
狄其野也沒什么意見,主要是顧烈近來陰云籠罩的,也不催他去政事堂,
估計是朝堂上有不怎么好的事,既然顧烈不想讓他沾,他就不問,
帶著顧昭天天在禮部,
與禮部與國子監(jiān)各位大人安排春闈。
說是帶著顧昭,不如說是放羊吃草。
顧昭勤勤懇懇安排春闈流程的時候,
狄其野與國子監(jiān)祭酒大人,也就是莊醉他外祖父祝老爺子,
樂呵呵地玩起了成語接龍。
祝老爺子單名一個雍字,在前朝考過狀元,
學問一等一的才子,飽受敬重,出任國子監(jiān)祭酒,
無人不服,
只是年歲大了些。
從祝雍對外孫莊醉的處理可以看出,這老爺子不僅學問練達,還世事洞明,做人做事都是一等一的。
狄其野雖不知祝雍為何不愿意過多參與春闈之事,但既然老人家說受不得累,
狄其野當然不會為難,狄其野自己也樂意從旁圍觀,將事情多交給顧昭去做,因此也配合著老爺子裝傻。
要讓狄其野來決定,他根本都不會派自己給顧昭做副手,不會就學,錯了就改,何必強求一開始就面面俱到?人都是從錯誤中學習的。
但狄其野也明白,在這個時代,皇家顏面是不容有失。
故而,狄其野先聽了流程,按照顧烈的意思定了大方向,才把事情推給顧昭去安排。真安排下去前,狄其野也還是要過一眼,以防萬一。
到目前為止,顧昭都在眾位大臣的群策群力下完成得不錯,狄其野冷眼瞧著,顧昭辦事,確實有兩分顧烈的影子——聽得進意見,但也不是軟耳朵,時而一針見血,叫人不敢小覷。
狄其野放下心來,和祝老爺子對起成語來也是漸入佳境,主要是祝老爺子不僅會對成語,還善于展開講小故事,繪聲繪色,偶爾兩次都把狄其野迷得忘了吃飯。
狄其野忘了吃飯,那顧烈當然更記不住了,加上顧烈近來陰云密布的模樣,把眾位大臣鬧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和禮部和諧的氛圍形成了鮮明對比。
為何顧烈的臉一日比一日難看?
顧烈在等兩件事。
一是肅政臺和錦衣近衛(wèi)將案子徹底查清。
二是祝北河主動坦白。
顧烈隱忍不發(fā),等到案子查清,祝北河還是一動不動,顧烈就點了頭,將案子爆了出來。
這日早朝,右御史牧廉出列,參功臣杜軻貪贓枉法,中飽私囊,并殘害接任的涼淄道道臺胡堂,阻止胡堂揭發(fā)其貪贓枉法之罪情。甚至在案后,杜軻將胡堂滅門一案偽造為流民所為,欺君罔上,竟敢上折請求官復原職!
牧廉還要參大理寺卿祝北河,祝北河身為大理寺卿,竟然聽信族親一面之詞,壓了胡堂的折子,變相為杜軻爭取了殘害胡堂的時間,有違臣職,罪同幫兇!
牧廉面無表情地說一句,百官心中就驚得一跳,等牧廉說完,朝堂上下看著陛下那雙怒火正炙的眼睛,連呼氣都怕太大聲。
祝北河慚愧跪地,不爭不辯,只道:“臣有罪。”
顧烈不僅失望,甚至有些心寒。
大理寺卿是什么職位?他掌天下刑獄,復審大楚朝上下刑案,主審案情特別復雜或重大的要案。
所謂“審讞平反刑獄之政令”,“推情定法”“刑必當罪”,務必使“獄以無冤”。大理寺與刑部、御史臺合稱三法司,構成大楚朝的司法監(jiān)察體系。
能擔任大理寺卿的人,不僅要能干,還要嚴守律法,以身作則。
所以前世今生,顧烈都選擇了祝北河來挑這個擔子。
前世,祝北河任大理寺卿二十年,后來因頑疾辭官養(yǎng)老,雖然為了祝家和姻親裙帶利益也有過不嚴重的問題,但任期中從未出這種程度的過錯。
偏偏重來一世就出了差池。
而且胡堂還是以自己的能力安穩(wěn)平息了平川城一帶旱災的能干官員,怎么不讓顧烈痛惜!
更重要的是,出了此等滅門大案,祝北河竟然不趕緊來坦白認錯,非要等到朝堂上揭露才來認罪。
堂堂大理寺卿,就這么當朝去了烏紗帽,進了肅政臺的官獄。
清明還未至,雨卻是下得叫人心涼。
*
此案說到底,還是姻親裙_帶關系,而祝北河被狹裹其間,雖然確實失職,卻并不是明知杜軻罪行還大膽包庇,而也是被蒙騙了。
還是要說到雍州平川城一帶的旱災。
此地屬于涼淄道,出任道臺的,本是信州降將、立楚功臣杜軻。
杜軻此人有幾分本事,看顧烈念念不忘平川旱災,此生及時換上胡堂,就可以看出來了。
直白點說,杜軻是個武夫,根本沒有理政的本事。
所以,他就因為理政不勤,被御史臺的地方監(jiān)察,雍州監(jiān)察御史,給參了。這一參,御史臺一復核,自然就給罰了。
這個罰,不止是罰了讓他肉痛的銀兩,還在雍州監(jiān)察御史的注目下,被結結實實打了廷棍。
杜軻哪里受得了這個文官鳥氣?聽說可以辭官,風風火火就把官給辭了。
頂上這個缺的,是胡堂。
胡堂一上任,恰逢平川城大旱,杜軻不當“官老爺”之后感到了身份落差,此時已經(jīng)心生悔意,他想抓胡堂的錯處把柄,沒想到胡堂這么能干,不僅將旱災解決得很好,賬目清楚,賑災及時,還得了顧烈的特旨嘉獎。
就連胡堂那個死掉的北燕將領親哥,都被陛下追贈了英名。
這就夠讓杜軻眼熱了,他更沒想到,胡堂還是個較真認死理的,旱災處理完了,胡堂居然把杜軻任期內(nèi)的賬目也拿出來核算一遍。
平心而論,胡堂此舉,不過是分內(nèi)之責,畢竟每年年底,作為道臺,是要向上級知州報賬的,如果收支賬目不清,就沒辦法進京向戶部核算。戶部要是過不去,就得去御史臺的官獄報道了。
涼淄道道臺府里的耳目找來和杜軻一說,杜軻就慌了。
為什么慌?因為杜軻貪了多少錢,他自己心里明白,那可是巨款。
杜軻先是求天求地求菩薩,暗暗祈禱胡堂不要查出虧空來。然而臨時抱佛腳是沒有半點用,胡堂不僅查出來,還被這筆巨額貪_污嚇了一跳,連夜寫了折子,送去京城大理杜軻明白,這折子一進京,他的人頭離落地就不遠了。
折子收發(fā)是由布政司負責,根本不可能掉包,那就只能從大理寺卿下手。
大理寺卿是祝北河,出了名的老實人,不可能收受賄賂�?勺1焙右彩浅隽嗣男⒆樱抑懈叽刃兆�,看姓就知道是家臣五大姓中的左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