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這么想來,顧烈那夜終于愿意開口說說往事,
倒是個好兆頭。
所以狄將軍就給自己掛了免戰(zhàn)牌,只放手下五大少出去欺負北燕守軍了。
而顧烈也從那夜悟出了一個真理。
如果說,治大國,如烹小鮮。
那么,治狄其野,也是三個字,慢慢熬。
對這頭倔驢,急是急不來的,懷柔似乎沒用,來硬的更不吃,狄其野行事自有一套原則,兩輩子都沒改過。
就算如今心悅顧烈,也沒有半點妥協(xié)的意思,顧烈先前有些心急,現(xiàn)在看看急了也沒用,反而就不急了。
既然狄其野的心病得慢慢熬著,那心動這個問題,就得排到前面來了。
然而心病和心動,既然都關乎于心,最終必定要殊途同歸。
顧烈從來是深思熟慮的人,做事走一步算十步,兩輩子都沒只看眼前過,讓他忽略以后必定會出現(xiàn)的巨大問題先談個情說個愛,這本身就是個問題。
拋開心理上放不下的擔憂不談,實際操作上也有問題,這個問題相當顯而易見——沒有經驗。
但這個問題解決起來就相對簡單,不會,那可以學。
而且顧烈還有個現(xiàn)成的效仿對象,狄其野。
就算顧烈沒有經驗,但基本步驟還是明了的,既然動心了,就要追求,追得兩情相悅了,那就可以訴說情衷了。
自己已經動心,那下一步,自然就是追求。
顧烈攤開紙筆,回顧狄其野做的那些可愛傻事,總結起來就是兩條,一是送禮,二是說一些傻乎乎的話。
顧烈在紙上寫了個“禮”字。
送禮么,顧烈上輩子賞過無數(shù)人無數(shù)東西,雖然現(xiàn)在還未登基,但身為楚王,顧烈還是頗為富貴的,錢不是問題,問題是送什么。
人活一世,總逃不過衣食住行四個字,顧烈想來想去,狄其野的衣服是他置辦的,狄其野的三餐和他每日都是一式兩份,現(xiàn)在還在行軍打仗,他們住和行自然都在軍中。
衣食住行都已經包辦了,那送什么好呢?
顧烈把牧廉叫來,嚴肅詢問:“你師父近來喜歡什么?”
牧廉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氣。
他原本覺得主公和師父之間相處很不對頭,弄得他猜不對他倆心思,有辱幕僚的名聲。
現(xiàn)在一聽主公對自己打聽師父近況,那顯然是有了隔閡,有了猜忌,終于走上了正常的君臣相處之道。
牧廉歡天喜地地回答:“師父喜歡兵神之名。主公該多夸獎師父才是�!�
最好是能被史官記上史冊那種。
他現(xiàn)在有了媳婦,不能再完成死得人人稱頌的夙愿,但師父還是很有機會的!
顧烈一聽就知道這瘋子在琢磨什么,無奈道:“出去!”
左右都督各自帶了虎_騎校督和豹騎校督出去攻城,于是顧烈讓近衛(wèi)把狼騎校督找來,嚴肅詢問:“你們將軍近來喜歡做什么?”
狼騎校督十分實誠:“喜歡跟著主公�!�
顧烈嗆了口水。
“……咳,除此之外呢?”
狼騎校督想了想:“還喜歡跟我們打聽怎么追姑娘�!�
顧烈哭笑不得。
“那,你們怎么答的?”
狼騎校督不好意思地笑笑:“主公,我那日習武訓練得太遲,好不容易撐著聽將軍說完了戰(zhàn)術,等他們聊這個,我沒聽兩句就睡著了�!�
顧烈看看他,怎么都看不出在別人手下是個刺頭,只能感慨狄其野正是合了他們五個的脾氣。
擺擺手:“你出去吧。”
狼騎校督老老實實出去了。
顧烈對著紙上的“禮”字發(fā)愁,難道出師未捷就要折戟沉沙?
送禮不成,顧烈再想第二條,在紙上寫了個“言”字。
他想到狄其野說的那些話,就柔和了眉目,可一假設是自己來說那些話,就愁眉不展。
一無所察時,顧烈也許還能和狄其野有來有回,現(xiàn)在心懷不軌,就擔心唐突了狄其野,要知道,他們還沒有走到互訴情衷那一步,所以必須要注意言辭。于是顧烈想來想去,竟然一句想不出來。
顧烈正發(fā)愁,狄其野進來了。
“你要打聽我喜歡什么,不會直接找我問?”狄其野笑得跟拐人的狼婆婆似的。
“那你喜歡什么?”顧烈假作鎮(zhèn)定地問。
狄其野挑眉反問:“你不知道我喜歡什么?”
“我許是知道,許是不知道�!鳖櫫乙槐凰Ц�,結合前世剛登基時被狄其野花式抬杠抵賴的豐富經驗,霎時應對自如起來,“所以問你,你喜歡什么?”
又是彎彎繞繞沒個準話。
狄其野氣道:“你自己想去吧�!�
怎么就生氣了?
“我想不出來才問,為何生氣?”顧烈看著狄其野,誠懇地問,“你有什么想要的?也許我都可以為你找來�!�
狄其野突然覺得這可能是來自宇宙的惡意。
他看著顧烈,感覺像是看著以前的自己。
狄其野放棄了,打量著顧烈寫在紙上的兩個打字,一邊心想我的人寫字還挺好看,一邊頭也不抬地說:“我要吃飯。你做的�!�
*
姜通和敖一松凱旋而歸,去帥帳稟報戰(zhàn)況,結果被近衛(wèi)告知:“主公不在�!�
那將軍呢?
“將軍也不在。”
跟在他們后頭的阿虎和阿豹奇了:“他們去哪兒了?”
近衛(wèi)回答:“做飯去了�!�
什么?
阿虎和阿豹面面相覷。
姜通看向敖一松,突然感覺有些虛脫:“狗日的,我是不是中毒了?怎么耳朵還帶著邪響呢?”
確實是做飯去了。
他們順著近衛(wèi)的指點一溜煙跑到灶臺,和一早就蹲在那兒的阿狼一起,對做飯的主公和將軍展開了強勢圍觀。
準確來說,是做飯的主公,和坐在一邊什么都不干而且已經吃上菜的將軍。
主公麻溜兒地切菜炒菜,一口鍋里燉著雞湯,蒸籠里還有條已經調好了味撒滿蔥花的魚,大鐵鍋傳來裊裊的飯香。
阿豹禁不住感嘆:“賢惠,太”
沒說完后腦勺就挨了敖一松一掌:“說誰呢?”
阿豹閉嘴,聞著雞湯味,滿眼羨慕。
姜通看看主公,再看看自家將軍,也感嘆:“人比人得扔啊。怪不得主公兒子都九歲了,將軍自己還跟九歲似的。”
狄其野吃著紅燒排骨,喝著當?shù)氐拿拙�,筷子一甩,一塊啃得干干凈凈的骨頭就飛上了姜通膝蓋。
狄其野懶洋洋地問:“說什么呢?”
姜通乖乖閉嘴。
敖一松主動上前幫忙端菜捧飯,顧烈把雞湯乘滿了一瓷盆,讓敖一松端到狄其野面前的桌上,然后指點道:“鍋里都是你們的,自己動手。”
阿狼當時就拿著碗筷沖了上去。
他們那邊吵吵鬧鬧地搶食,狄其野和顧烈對坐,不言不語地吃著。
狄其野跟自己忙了一個時辰似的問顧烈:“好吃嗎?”
顧烈無奈:“好吃�!�
“你分給他們吃了。”
“下回再做�!�
狄其野一邊開心一邊嘆氣。
都已經這樣了!都已經這樣了……
*
秦州,楚軍大營。
姜揚帶著溫文爾雅的笑容,歡迎遠道而來的嚴家人。
“諸位遠道而來,甚是辛苦�!�
可不是遠道而來?這家人從燕都跑到邊境,又在邊境跑回燕都的路上半路折回來投楚,再被楚軍護衛(wèi)著來秦州,姜揚都挺佩服他們的折騰勁兒。
嚴家人紛紛點頭,可不是!累死人了。
嚴六瑩尷尬笑笑。
姜揚讓守軍帶嚴家下去休息,近衛(wèi)送上了封主公密信。
除了針對燕都眾人的布置,還有先前諸多事宜的批復,在這些正兒八經的公文中,還夾了張紙條,看上去頗似狄其野以前給祝北河留言“先行一步”那種,鬧得姜揚心頭一跳,打開一看,見到是主公字跡,立刻松了口氣。
姜揚仔細一看,上面寫著:傳消息回荊州,讓宮里記得給狄其野和昭兒做春衣。
姜揚先是若有所思,然后豁然開朗。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第76章
為誰籌謀(上)
這夜敵城未破,
狄其野到底是太愛打仗,
還是親自上前陣指揮,
留王師護衛(wèi)著營地,此時守營士卒們警覺守夜,等待大軍獲勝歸來。
顧烈也沒睡,
讓近衛(wèi)陪他斗幾局象棋。
燈燭下,楚河漢界,象牙棋子上紅黑二色,
將帥兵卒分列對陣,
起著開局,一陣廝殺。
最終,
一方運籌帷幄,兵臨城下搴旗斬將,
一方一步踏錯,潰不成軍鎩羽而歸。
“主公又贏了,
”近衛(wèi)笑著認輸。
這名近衛(wèi)性情平和,下棋也是規(guī)行矩步,只走最穩(wěn)妥的步子,
和棋多贏棋少,
輸了也不計較。
換句話說,沒有執(zhí)拗輸贏的血性。
顧烈搖頭笑笑,自己動手理棋子:“出去吧�!�
“是,主公也盡早歇息�!�
近衛(wèi)拱手行禮出了帳。
燭火一跳。
顧烈修長有力的手指,點在將字棋上,
陷入沉思。
楚軍編制統(tǒng)一,每位大將軍自領的精兵,都分為主力軍與沖鋒軍兩部分。主力軍由左右都督管轄;沖鋒軍分為虎豹狼騎,各有一名校督管轄。
這五位,就是每位大將軍的直隸部下。
狄其野的五位直隸部下,是顧烈一手挑的。
這五個都是萬里挑一的人才,也都是心高氣傲的刺頭。而且各個都有來歷。當初很多人都笑說主公給狄小哥造了支少爺軍,不少人等著看狄其野的笑話。
如今,這五位大少,是被狄其野收得服服帖帖,跟著狄其野戰(zhàn)功赫赫,誰都不敢小看。
這個結果,顧烈早有預料。
前世這五位雖不是一開始就跟著狄其野,卻也都陰差陽錯,先后入了狄其野軍中。
左都督姜通,是姜揚堂弟,右都督敖一松,出身信州敖家。敖一松的刺頭之名是拜搶他軍功的前任上峰所賜,而姜通的刺頭之名,是為了救敖一松被連累的。
姜通前世原本跟著姜揚,狄其野三戰(zhàn)定青州之后,當場斬了故意延誤戰(zhàn)機害死同僚的右都督,姜揚就把姜通派給了他,隨后姜通又向狄其野舉薦了敖一松。
如果說左右都督的刺頭之名大有水分,是被有心人潑了污水,那接下來三位虎豹狼騎,倒真的各有各的不一般。
楚顧家臣共有五個大姓,分別是:姜左鐘祝莊。
虎豹狼騎三位校督都是家臣之后,本都是各家下一代的佼佼者。
阿虎本名鐘泰,此人外表憨厚,卻是個癡情種,他與一墻之隔的阮家姑娘是青梅竹馬,阮家小門小戶,但鐘泰非卿不娶,一定磨著家里給訂了親。
誰想阮家好心收留家道中落的遠房親戚暫住,那家表哥竟賊心賊膽,竟對阮家姑娘言行輕薄,還很張狂地在城中與其他登徒子夸耀,說阮家姑娘先對他春_心萌動。
鐘泰一邊不許家里退婚,一邊干出了件震驚全城的事。
鐘泰找到花樓,當面挑斷了那表哥手筋腳筋,拿刀逼著那表哥自己爬著去跳了護城河,敢停就砍一刀,從花樓到護城河這一路上鮮血淋漓,路人都嚇得不敢緊跟著旁觀。
鬧了這么一出,人人都知道鐘家出了個要命的癡情種,鐘家急忙把他送進楚軍,然而但凡知曉這段公案的,有人看不起他戴綠帽,蓄意挑釁他,有人覺得那表哥罪不至死,有心遠著他,久而久之,鐘泰就成了楚軍有名的刺頭。
若說阿虎是沖冠一怒為紅顏,那阿豹的名聲就要難堪百倍。
豹騎校督本名叫莊醉,他父母是莊祝二姓聯(lián)姻,但他生母早亡,父親續(xù)弦之后有了兒女就越發(fā)偏心,他就常在外祖家住著,一年回不了兩次家。
然而他是嫡長子,躲著還是礙人眼,被他繼母設計栽贓,說他將繼母貼身衣物藏在枕下,心懷不軌。
莊醉在外頗有風流名聲,他父親又偏心,竟然聽繼妻一面之詞,就將莊醉痛斥一頓,逐出家門。
家丑傳得最快,莊醉的名聲被毀了個干干凈凈,索性破罐子破摔,更加放浪不羈,要不是外祖把他打了一頓塞進軍營,恐怕早就成了個廢物。
跟他倆的風流韻事比起來,狼騎校督左朗就只是個正兒八經的軍中刺頭而已。
當初楚軍還在打信州,顧烈率軍有一場經典水戰(zhàn),需要佯裝后撤再行進攻,左朗就在那隊佯裝后撤的先鋒軍中。
然而他當時還只是營中一個隊長,手下就五十個兵,偏偏管理他們這兩個小隊的屯長是個紙上談兵的繡花枕頭,臨陣經常緊張犯渾,尤其是陣勢變化之時,往往要左朗救險救命。
那日屯長慌亂中不等時機到來,就下令他們這條戰(zhàn)船進攻,左朗忍無可忍,一腳把他踢下了江。
最后,仗打贏了,屯長沉江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