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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顧烈叮囑:“他不愛提,就將此事略去。你也不要在他面前提起�!�

    姜揚應(yīng)是,又真誠恭喜主公重逢愛子,才離開了帥帳。

    顧烈仔細思忖自己的部署,推斷燕朝必亂。

    風族敗走,燕朝必亂。

    天下三分之勢,即將名存實亡!

    *

    燕朝皇宮。

    丞相韋碧臣竟然師從害死公子靂的惡仆高望,流言從楚地傳來,宮中雖明面不提,但也幾乎是人人有所耳聞。

    文人皇帝楊平近來是愁緒滿腹。

    作為一個皇帝,他自嘆不該出身帝王家,他不認為“文人皇帝”是什么不好的稱號,楊平心底是以南唐后主自況,自認詩詞也不比南唐后主差,一心要在史冊上留下一段凄美傳說。

    至于民間戰(zhàn)苦、百姓饑寒,那只是他寫詩作賦的韻腳,作為自哀自憐的潤色,平日里他才不關(guān)心宮外百姓過得如何,但該哭“民生多艱”的時候,他的眼淚也能掉下來。

    他寫詩詞,就和韋碧臣寄給顧烈的罵信一樣,是給他自己留個自傳,給后世留個憑據(jù)——都看看啊,朕是一個多么驚才絕艷、卻不幸生于帝王家的才子啊。

    但韋碧臣的來歷如今沾上了臟污,怎么不讓楊平心底難受。他原本能和韋碧臣留一段君臣佳話,沒想到韋碧臣認了個惡仆為師,還叫顧烈查了出來,讓他的凄美傳說憑空多了個污點,怎么不讓他發(fā)愁。

    柳美人慣來是知情知趣,因此楊平近來居然丟開了剛?cè)雽m不久還新鮮著的王氏新寵,常到柳美人殿中坐坐。

    昨日,柳美人還給他獻了一杯頂級綠茶,名字也風雅,喚作“書山時雨”,據(jù)說只產(chǎn)自書山山頂?shù)娜瓴铇�,每年多一兩都找不出來,十分名貴。

    楊平竟然從未喝過,一飲之下,口舌生津,大喜過望,連寫了三首詩。

    今日見到進宮請安的韋碧臣,君臣二人都是愁容難掩,韋碧臣還露出了半分不耐,讓楊平心底很是不舒服,卻也找不出話來說,想來想去,便炫耀道:“韋丞相可曾喝過書山時雨?”

    “不曾�!表f碧臣一愣,皺眉回答。

    楊平到底是個皇帝,一而再地被冷臉,也不再上趕著,閑話兩句就讓韋碧臣退下了。

    韋碧臣前腳剛出去,伺候楊平的太監(jiān)就提示道:“陛下,書山時雨原是貢茶,韋丞相十分喜愛,五年前從貢茶單子上劃去。丞相府中待客,用的都是書山時雨�!�

    楊平面容扭曲,立刻一迭聲找人來把這個太監(jiān)杖斃。

    然后怒氣沖沖地往后宮趕,進了柳美人的殿里,抬手就是一巴掌:“賤人,你敢算計朕!”

    柳湄被打趴在地,先是低笑,然后笑聲越來越響,竟是狂笑起來。

    第42章

    算謀風燕

    自從柳湄失去腹中嬰兒,

    少女時代對君王的浪漫幻想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蕩然無存,

    剩下的只是不想承認癡心錯付的執(zhí)著,

    但心底密密麻麻積累的恨,如同蟻群,時時刻刻噬咬著她的驕傲。

    到這一巴掌,

    徹底心死。

    柳湄緊緊攥著絲帕,蔥白的指甲深深陷進嬌嫩的手掌中。

    她是北燕第一才女,沒有人,

    沒有人可以小瞧她,

    什么楊平,什么顧烈,

    她要讓這些男人為欺辱她付出代價!

    柳湄狂笑過后,淚盈于睫,

    趴在地上,慘笑著看向楊平,

    語氣是失望到極點的空洞:“原來挑明一個全天下人都知道的真相,就是算計?”

    她借著跪起來的動作不經(jīng)意抖落外袍,露出瘦削圓潤的絲衣包裹的肩膀,

    顯出弱不勝衣的羸弱感,

    似是在克制內(nèi)心的害怕與哭意,咬牙強撐道:“原來,陛下竟然膽小至此,連小小一兩茶葉,都不敢質(zhì)詢韋碧臣?”

    柳湄雙手撫向自己的腹部,

    一臉恍惚,像是那里還有個孩子似的,然后又清醒過來,大睜鳳目,對又羞又恨的楊平正氣凜然道:“我柳湄敢愛敢恨,甚至敢為你赴荊州奪楚。我一片冰心,天地可鑒!可惜我一腔癡心,都錯付給了你這個耽于情_欲、無能軟弱的負心郎!你竟然坐視韋碧臣害死你唯一的孩子!”

    她低下頭去,喃喃自語:“是個男孩,我看清了他的樣子,還未長成,但是個男孩。我的寶兒,我苦苦盼來的與畢生摯愛的愛子,就這么化了血污……”

    她抬起頭來,看向滿面驚慌的楊平,定定地看著他,眼底難掩癡情和傷痛,譏誚地問:“什么樣的皇帝,連唯一的孩子,都放任權(quán)臣下藥害死?”

    “什么樣的男人,連自己女人的孩子都保不住?”

    楊平暴跳如雷:“你閉嘴!你給朕閉嘴!朕要把你……”

    柳湄卻膝行上前,不顧楊平的威脅,牢牢抓住了楊平的手,引著他的手觸向自己的小腹:“楊郎,妾只想知道,我們失而復(fù)得的愛子,這一回,你保不保得住?”

    楊平驚呆了。

    他顫抖地委頓在地,慢慢將手掌貼在柳湄的腰腹,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孩子?”

    柳湄滿臉是淚,哭道:“陛下,妾身害怕�!�

    他的女人哭倒在他的懷中,因為害怕不能保住他的孩子,再軟弱的男人都不可能無動于衷——楊平忽而生出一股莫須有的勇氣,和直指韋碧臣的恨。

    這就夠了。

    *

    楚軍大營。

    顏法古陷入了“貧道算命究竟準不準”的天人交戰(zhàn),若說準吧,那怎么給狄小哥算出一個旺夫命;若說不準吧,那麒麟送子是一般人能算出來的么?

    姜揚好心給他指點迷津:“瞎貓還能撞上倆死耗子呢,何況你天天瞎算,這要是都一個不中,那得背時到什么地步。”

    顏法古被一盆冷水澆下,蔫了。

    姜揚如今里外一把抓,雖然還沒有實名,但做的事已經(jīng)等同丞相,主公從蜀州回荊就開始引導他由武轉(zhuǎn)文,近來北燕、風族、天下藏書閣三頭兼顧,忙得他腳不沾地。

    顏法古這個閑到被主公派去算吉日的假道士跑來他帳子亂晃,可不是該被懟。

    倒不是顏法古真有那么閑,給小王子正式會見群臣算吉日,那是發(fā)揮道士本職,他其實是有一事不解,來找姜揚打聽,前面都是鋪墊。

    顏法古不明白的是主公對四大名閥的選擇。

    在荊楚時,顏法古以為主公想拉攏柳家,不然怎么會放任柳家在欺瞞主公后全身而退?

    后來嚴家傾力要扳倒韋碧臣,顏法古猜測主公其實接受的是嚴家,不然嚴家在雍州戰(zhàn)場泥足深陷,還痛失兩個嫡系子孫,勢力大減,著實犯不著當這個出頭鳥。

    再后來就是與風族魚涼會盟,主公在毫無必要的情況下救回王家女和嚴家婦人,主公特意寬慰他不會留王家,那似乎就確定是留嚴家。

    但現(xiàn)在再看,又是一團亂麻,顏法古著實理不清楚,他也不是沒起卦算命,但近來夜空是月明星稀,想看星象都沒得看。

    顏法古以窺測天機的神算子自勉,實在是好奇主公布局。

    何況他與王家還有一筆血債要算。

    姜揚倒不怕他走漏風聲,顏法古此人,你告訴他軍機,保證沒第三個人知道,但你要告訴他哪家大侄子看上了哪家二閨女,不出三個時辰,全楚軍都知道得明明白白的,順便連婚約媒婆吉日吉時都給你安排得妥妥當當。

    道士嘛,打八卦是正職,打仗才是副業(yè)。

    因此姜揚也不藏私,笑道:“你要是早兩天問,我也說不準,但今日來問,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

    說著,姜揚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個謝字,另手羽扇半遮著,顏法古剛看清就被他抹了。

    “怎么會?”顏法古驚訝,手里拂塵都歪了。

    四大名閥,都是燕朝根系深扎的權(quán)貴家族,都是官宦勛爵的鐘鳴鼎食之家,但計較起來,嚴家柳家是官商出身,王家是宗室之后,只有謝家是文人清貴。

    因此盡管從勢力財富上而言,謝家發(fā)展得不如其他三家,但謝家在地位上是穩(wěn)穩(wěn)壓三家一頭。

    尤其燕朝半數(shù)書院都有謝家的影子,在文人中的影響力,謝家是獨一份。

    這樣的“清流”,按理是不會和楚軍聯(lián)系的。

    但謝家盡管還以清流自詡,其實早就與其他三家一樣,不是什么文士之族,而是權(quán)貴之族了。

    不然怎么叫四大名閥呢?有權(quán)有勢有財有兵,才是閥。

    姜揚點出關(guān)鍵:“天下藏書閣�!�

    顏法古細細一想,恍然大悟,嘆道:“小王子真是福星�!�

    “可惜與主公一樣命苦,”姜揚感嘆,“也不知其母是何等風華,讓主公一見傾心。”

    顏法古卻唱了反調(diào),皺眉道:“貧道倒盼望那女子別太過風華絕代了�!�

    “這怎么說的?”

    拂塵一晃,顏法古掐指侃侃而談:“主公是個癡情命,若是那女子讓主公愛而不忘,以后不想娶妻了,那可怎么辦才好。你想想,這些年主公和她聚少離多,連個妾侍都不肯收呢。”

    姜揚無法反駁,甚覺糟心,拿羽扇糊他臉:“呸!算你的吉時去吧!”

    *

    前世書生中對顧烈和狄其野的毀謗不絕,除了自古讀書多反骨,更多的原因在于謝家不服柳家借姻親攀上了高枝,暗中作梗。

    而書生受謝家影響,還是由于謝家在書院中的影響力,大部分書生都以清流自詡,不屑于攀附四大名閥,但只要上過學院念過書,就逃脫不了書院的影響。

    前世顧烈懶得管,也不好管,鬧不好就得被扣上一堆帽子,遺毒深遠。

    文人書生,從來令人又愛又恨,他們既有不懼風霜的傲骨,也有拘泥迂腐的尖酸刻薄,顧烈前世不僅被揪住楚顧和后宮的慘事嚼口舌,還和狄其野一起被編排了不少風流故事,有說他們?yōu)榕臃茨康�,有說他們?yōu)楸舜朔茨康�,總之是不清白�?br />
    所以能夠得到天下藏書閣,對顧烈是意外之喜,直接推動了他對北燕的布局,促成謝家徹底投楚,更對日后大楚發(fā)展有莫大的好處。

    謝家原本顧慮投楚對他們謝家名聲的影響,但如今燕朝難逃暴燕陰影、韋碧臣認賊為師、楊平是個扶不起的廢物,早就沒了名聲。

    反觀大楚,楚王坐斷東南、劍指風燕,手握狄其野這張兵神牌,忽然百世師表的公子靂還成了楚王外戚,不僅有一個流著公子靂血脈的小王子,更掌握了天下藏書閣。

    謝家只要腦子清楚,就明白該如何選擇。

    而顧烈此生不會讓謝家勢力坐擁天下之口,他的底氣,也在于此——天下藏書閣,公子靂遍藏天下經(jīng)綸,傳承也。

    擁有天下藏書閣,可繼先圣之絕學,可考古今之得失,安國任官立政懷民,樣樣可以取經(jīng)問典,彌補暴君亂世留下的空白。

    顧烈立楚后,大可任用賢達,用天下藏書閣為底,借公子靂百世師表的名,促使百家爭鳴,最大程度削弱謝家在書生中的影響力。

    這也是為何那日得見天下藏書閣,向來波瀾不驚的顧烈都心緒翻涌,獨自抱劍觀溪,設(shè)想起日后盛景。

    這真是老天庇佑。

    *

    風族敗走,楚軍趁勝反擊,狄其野終于能打仗,如出籠餓狼一般,連帶著無雙都耀武揚威,一人一馬率大軍瀟灑而去,把敖戈嫉恨得雙眼陰沉。

    狄其野根本沒空去在意什么敖戈,帶著一心復(fù)仇的五大少們照正面反擊,打得風族騎兵落花流水。

    但狄其野還是不開心。

    因為主公有令,不許追擊,不許打出秦州邊界。

    這日傍晚,沒打痛快的狄其野率兵回營,雖是一場大勝,但這人連個笑模樣都沒有,也不稟報軍情,抱著刀往帥帳里一杵,滿臉就四個字——爺不高興。

    顧烈面無表情,看向狄其野的左右都督。

    左都督姜通賠笑,右都督敖一松賠笑,兩人用眼神互相推搡了半刻,姜通敗下陣來,拱手稟道:“主公,我軍大勝,風族騎兵不敵我軍反擊,退至秦州界外�!�

    “大勝?”顧烈不咸不淡地反問,“本王看狄將軍這臉色,還以為你們被打回來了�!�

    敖一松暗扯將軍戰(zhàn)袍。

    狄其野這才懶洋洋開口:“主公,阿左稟報有誤,我軍不是大勝,是半勝,因為打到一半不能打了,所以是半勝。”

    姜通和敖一松苦了臉。

    近來越發(fā)不見喜怒的主公冷笑一聲,對姜通和敖一松令道:“你們出去。狄其野留下。”

    姜通和敖一松撒腿就跑。

    小王子顧昭坐在堪輿臺旁練字,此刻聚集會神地看著兩個大人。姜揚伯伯說,父王和將軍都是人中龍鳳,要時刻向他們學習。

    阿左阿右一走,不等顧烈發(fā)難,還是狄其野先質(zhì)問道:“為什么不許我打出秦州?”

    “因為風族還有變數(shù),”顧烈看著密報,冷靜地回答。

    狄其野疑惑:“變數(shù)?什么變數(shù)?”

    顧烈抬眼看他:“想知道?”

    狄其野挑眉。

    顧烈:“你猜。”

    “主公,”狄其野打量著顧烈沒有表情的臉,“您心情很不錯啊。”

    顧烈懶得搭理他。

    近衛(wèi):“主公�!�

    “說�!�

    近衛(wèi):“風族密探回報,還有,一白鬼面具男子在營外昏過去了,似是受了重傷。”

    “帶去軍醫(yī)帳子。”

    顧烈這才看向狄其野:“就是這個變數(shù)�!�

    狄其野像是看道顧烈突變成了顏法古,好笑道:“主公,你這是要改行和顏法古搶飯吃?”

    “走了,”顧烈招呼顧昭,然后對狄其野學他挑眉毛,“去看看你二師兄�!�

    狄其野黑了臉。

    第43章

    誰沒有病

    牧廉東倒西歪騎在馬上,

    馬蹄噠噠的響,

    牧廉腦袋一陣陣的暈,

    滴水成冰的天氣,他后背劍傷涌出的血都和衣服糊在一起結(jié)成冰,奇妙地撐起了他的背,

    讓他不至于摔下去。

    小師弟的主公說,你先行回風族,過五日再來。

    現(xiàn)在是第五日的晨曦。

    他要去見小師弟。

    *

    回風族的第一日,

    吾昆收到顧烈攜狄其野外出打獵的消息,

    立刻準備偷襲大楚,勸誡的老臣被吾昆殺了兩個,

    一時也沒人敢再勸。

    牧廉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既然此時還是風族幕僚,

    那就忠君之事,出列道:“臣以為不可�!�

    吾昆問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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