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中秋那晚,他們一家子吃過晚飯,便進(jìn)了園子,叫人在臨淵閣擺了茶果,邊吃水果月餅邊賞月聊天。聞著陣陣荷花清香,真是無比寫意。
淑寧當(dāng)場寫了一篇應(yīng)景的大字,是一首名家寫的慶中秋的詩,張保佟氏都夸好。端寧看了妹妹的字,心癢癢了,便也寫了一篇更大更有力的字,寫完還對妹妹眨了眨眼。淑寧撇撇嘴,讓冬青另換了張大紙,寫了篇行書的《水調(diào)歌頭》,然后對哥哥揚(yáng)揚(yáng)眉。端寧清清嗓子,正要叫人換紙,卻被父親制止了。
張保笑道:“你這孩子,都是快娶媳婦的人了,怎么還跟妹妹斗氣?別讓表妹看了笑話�!倍藢幚夏樢患t,低低應(yīng)了聲是。淑寧得意地瞄他一眼,跑到母親身邊說笑去了。
絮絮也表演了一首苦練許久的琴曲,雖然手法并不算高明,但良夜美景,映著平湖秋月,琴曲也變得動聽起來。遠(yuǎn)處大道上本有馬聲急馳而過,聽到琴聲,都忍不住放慢了步伐,等曲子奏完了,方才馳離。
絮絮的才藝表演贏得所有人的一致好評。小姑娘興奮極了,臉上紅撲撲的。她本要淑寧也彈一首,但淑寧推說寫字寫累了,并沒有彈。
這一夜眾人都過得極開心,到了十九那天,是淑寧生日,佟氏仍舊在園子里張羅了一席,給女兒慶生。
又過了幾天,姑媽他他拉氏突然來了。
絮絮一見母親,便撲到她懷里大哭一場。他他拉氏又是愧疚又是心痛,若不是那狐貍精狡猾,直到最近才料理干凈,她早就騰出手來接回女兒了,也不會把心肝寶貝一個人放在京中這么久,連中秋都沒法跟家人一起過。為了避免家中再生是非,她這番回來最多只能待半個月,等滿服的大宴一過,就要走人。
等得絮絮平靜下來,將這大半年的事一一告訴母親——當(dāng)然只是明面上的,他他拉氏才察覺到女兒有了變化。但顯然這是好的變化,她心里很高興,覺得三弟一家子家教果然不錯。在晚上女兒向她報告了某些暗地里的所見所聞后,他他拉氏對佟氏更是感激,從第二天起,便對三弟夫妻倆親熱起來。
顯然,張保與佟氏都不太習(xí)慣她的變化。張保更是要忙于料理秋收的事,沒空與這個一向不太親近的姐姐應(yīng)酬,幸好他他拉氏知道他要忙正事,早早放過了他。端寧聽了姑媽幾句噓寒問暖,便推說要向父親學(xué)些本事,也跑了,只剩了佟氏一個與他他拉氏面對面。佟氏與這個大姑其實在許多事上都看法不同,性情也不大相投,不過她素來和氣待人,只好硬著頭皮與他他拉氏說笑。
淑寧與絮絮下課后,到正房給各自母親請安,佟氏才稍稍松了口氣,他他拉氏的注意力也被女兒引過去了。不過這種輕松時刻沒維持多久,午休過后,他他拉氏見女兒在做復(fù)雜的針線,便到佟氏房中找她聊天。佟氏這回精了,把話題引到絮絮身上,又暗中夸了幾句,他他拉氏果然便不停地講起了女兒的事,佟氏只需偶爾接上幾句“是嗎”、“真的嗎”、“真了不起”,倒也輕松。直到申時,管家報說有事請佟氏處理,她才脫了身。
淑寧正練字時,被母親叫了去。佟氏皺著眉對她道:“桐英過來了,瞧著心情似乎不太好,說不想見外人,已經(jīng)到水閣里去了。我要陪你姑媽,又不想讓她知道這些事,不如你去園里看看他還需要什么吧,別怠慢了�!�
第158章
茉莉
淑寧沿著竹橋走到枕霞閣下,卻看到桐英坐在廊下發(fā)呆,便向他問了好。桐英笑笑:“淑妹妹來了?聽說老端出門了?”淑寧道:“哥哥到山坡上看人收果子去了,我已經(jīng)叫人去請,想必很快就會回來。底下人有送茶水點(diǎn)心過來么?桐英哥可還缺點(diǎn)什么?”
桐英道:“不缺什么,件件都是齊備的,我也是�?土�,淑妹妹不必客氣�!笔鐚帥]看見他的書童天陽,便問他去了哪里,聽說是到水閣后頭洗衣裳去了,不由瞪大了眼睛:“桐英哥有衣裳要洗,盡管交給我們家的人好了,何必讓天陽去洗?”而且還是在水閣后頭?花園里?別污染了湖水啊。
桐英卻道:“是他自己淘氣弄臟了衣服,當(dāng)然要罰,再不罰,還以為我真是好性兒呢�!�
淑寧見他眉眼間有些隱怒,想到母親說他似乎心情不好,便小心翼翼地問:“桐英哥,你可是生氣了?”
桐英看了她兩眼,笑了:“沒事兒,就是有些累罷了�?纯茨沁叺纳徎�,開得不錯,聞著挺香的。”
淑寧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原來是臨淵閣前的荷花,只開了八九朵,有些葉子已經(jīng)開始枯萎,其實該是今年最后一撥了,外頭的大荷塘里,蓮藕都收得差不多了。
桐英輕輕道:“其實這花好看,香氣怡人,做了菜也好吃,是好花,實在沒必要為了人生它的氣,是不是?”
淑寧不明白他的意思,并不搭話。過了一會兒,桐英才站起來,轉(zhuǎn)身笑道:“別傻站著了,雖說是秋天,這日頭還大著呢,進(jìn)屋去坐坐?前幾天你生日,我本想過來賀的,偏偏我嫂子臨盆,弄得全家人手忙腳亂的,事兒完了,日子也錯過了,直到今日才有功夫來呢。我特地備下了大禮,來瞧瞧喜不喜歡。”說話間,便到了閣中書畫間。
淑寧跟進(jìn)去道:“既然是你嫂子生產(chǎn),桐英哥怎么還出門�。俊�
桐英笑笑:“沒事兒,一幫丫頭嬤嬤守著呢,我哥也在,我做小叔的呆那兒能干什么呀?何況嫂子近日只怕不想見到我呢,倒不如躲過來清靜清靜�!彼陔S身的畫囊里掏出一卷畫軸來,在案上展開道:“來瞧瞧,可認(rèn)得畫的是什么?”
居然送的是畫?那可是難得,看著個頭兒還不小呢。淑寧走過去一看,吃了一驚。
那是一幅橫軸長畫卷,畫名《珠江風(fēng)情》,顯然畫的是廣州城。從中間的房屋為界,左邊畫的是白天的街景,河邊的店鋪,河里的漁船,街上的車馬,路邊的花草樹木,遠(yuǎn)處隱約顯現(xiàn)的大船,穿插著店員、顧客、小工、小販、漁民、賣花女、小孩、老人等,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各不相同,甚至還在左下角畫了個西洋女子牽了條哈巴兒逛街;而右邊,畫的是夜景,天上一輪圓月,河中漁船換成了畫舫,船上許多酒客,還有歌女彈奏琵琶,岸上擺了小食攤賣粥粉面,小孩子提著燈籠奔跑,幾個老頭子坐在門檻邊上邊抽煙邊閑嗑牙,腳邊一只小花貓,身上團(tuán)團(tuán)黑斑,憨態(tài)可掬。
全圖都是白描,布局很特別,畫得也很仔細(xì),路邊的木棉花和玉蘭都清晰可辨,淑寧連畫舫中的人吃的是荔枝和香蕉都能認(rèn)出來,不禁有些感動,他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準(zhǔn)備這份禮物,便道:“這畫可了不得,桐英哥一定花了許多功夫吧?”
桐英笑道:“這有什么?你看著復(fù)雜,其實畫得很容易。這些世情百態(tài)的東西,別人也不感興趣,你喜歡就好。而且,這畫也有你一小半功勞�!笔鐚巻枺骸斑@怎么說?”
桐英從畫囊中掏出一個大紙本子給她看,她一翻動,發(fā)現(xiàn)上頭是一幅幅廣州風(fēng)情圖,或人或物,或屋或景,雖是草草勾就,卻也別有趣味,但看著看著,總覺得有些眼熟。她抬起頭望桐英一眼,只見他笑道:“看出來了吧?這是那幾年你寄回京的畫,我借過來照著重新畫了的,如今就把這些小圖拼起來,構(gòu)成這幅《珠江風(fēng)情》。”
淑寧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她仔細(xì)對比了手上的畫本子和那大圖,發(fā)現(xiàn)那果然是幅百拼的作品,難怪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白天的圖,大船是照搬的,賣花女的籃子與畫本子上的一樣,但臉蛋卻是用了賣欖果的小姑娘的臉;晚上的圖,那賣粉面的攤子,桌椅與附近鎮(zhèn)上的茶棚一模一樣,但廚房的格局卻有幾分象阿銀家從前的粉面攤子,連掌勺的廚娘也梳著和阿銀一樣的發(fā)型。其余部分也是這邊借些,那邊用點(diǎn),連那抽水煙的老頭子,敲煙竿的姿勢都象極了老伍頭。
她說:“原來是幅百拼圖,怪不得有些不對的地方呢�!彼钢嫞Φ溃骸澳久藁ㄅc玉蘭怎會同時開放?小販賣的卻是粽子,籃中的花居然是素馨與菊花,那洋人女子頭上帶的象是冬天的帽子;還有,看那圓月與小孩的燈籠,莫非是在中秋?但船上宴客用的明明是夏日的時令水果荔枝。這畫簡直就是把一年四季的廣州都一網(wǎng)打盡了�!�
桐英聽得臉上發(fā)紅,輕咳一聲道:“給點(diǎn)面子嘛,我好歹是花了心思的�!笔鐚幰饕餍Φ溃骸半y道我說了真話,桐英哥會生氣?”桐英想了想,摸了摸頭:“不會。你是在指正我的錯處�!笔鐚帩M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那么,我就把最大的錯處告訴你吧。這畫名字就不對,珠江是在城外的,而你筆下的景致,分明是在城內(nèi)啊�!�
桐英瞪大了眼:“不會吧……”淑寧笑咪咪:“會。這景更象是玉帶濠,珠江邊上可不是這個模樣的�!蓖┯⒋髧@:“我早該想到的,沒親眼看過的東西,果然畫不好啊�!笔鐚幍溃骸捌鋵嵧┯⒏绲共槐赝苑票。羰遣恢v究細(xì)節(jié),這畫原是畫得極好的,倒讓我想起讀過的一首詩來。”
她拿過一張白紙,桐英忙幫著磨了墨,她提筆寫道:
廣南富庶天下聞,四時風(fēng)氣長如春。長城百雉白云里,城下一帶春江水�!倌晷袠冯S處佳,城南濠畔更繁華�!}姬越女顏如花,蠻歌野曲聲咿啞。阿峨大舶映云日,賈客千家萬家室。……游冶留連望所歸,千門燈火爛相輝。游人過處錦成陣,公子醉時花滿堤。……丹荔枇杷火齊山,素馨茉莉天香國。別來風(fēng)氣不堪論,寥落秋花對酒樽。回首舊游歌舞地,西風(fēng)斜日淡黃昏。
寫完了,桐英拿去一讀,覺得與自己筆下的畫竟有大半對上了,便問是誰的詩。淑寧笑道:“這是孫蕡的《廣州歌》,講的就是玉帶濠。這位孫先生是元末明初的人物,是南園詩社五先生之首。我與真珍姐都喜歡這南園詩社的詩,那年我與哥哥在廣州時,便常與真珍姐他們一同出外游玩,光是南園就去過幾回,后來在碼頭臨別時,真珍姐還特地用一首南園詩燒了個炕屏送給哥哥。這‘南園’二字便是我們四個的暗號,一見這兩個字,我們便知道是彼此了�!�
“四個?”桐英心中一動,“莫非還有崇禮?”
淑寧點(diǎn)點(diǎn)頭:“本來只是我與真珍姐出門,但哥哥們不放心,便跟著來了�!�
桐英笑笑,道:“這詩不錯,不如就題在畫上如何?淑妹妹親自寫吧?”淑寧有些猶豫,桐英道:“這有什么?橫豎是送了你的,別人也不會知道�!笔鐚幭胂胍彩�,便提了筆,醞釀片刻,將詩題上了。
她本來的筆跡,其實是偏清秀的,但如今寫來,卻在轉(zhuǎn)折處略圓潤了些,給人一種富貴悠然的感覺,竟與畫面極搭。桐英夸贊幾句,淑寧卻道:“其實也沒什么,我?guī)缀跆焯於季氉�,有時練得煩了,便將字體略作些變化,寫起來也有趣些。”
桐英沉默了一陣,才微微笑道:“不錯,人總不能只滿足于一種風(fēng)格,偶爾也該試些別的東西�!彼D(zhuǎn)頭對淑寧道:“淑妹妹,我跟一位焦大人學(xué)畫近一年了,他月前忽然要我重學(xué)花鳥山水,還說我若只專心于人物,是不能有所成就的。我本來不太明白,但現(xiàn)在似乎有些懂了�!�
淑寧略猜到了些,便道:“我相信桐英哥一定能學(xué)得很好的,以你現(xiàn)在的年紀(jì),已經(jīng)把人物畫得那么好了,只有多用心,其他的也一定不在話下�!蓖┯⑿α耍骸岸嘀x,承你吉言�!�
淑寧笑笑,柔聲道:“我也要多謝桐英哥的禮物,這幅畫我很喜歡,看著就象是回到從前在廣州的日子似的。”桐英頓了頓,問:“你很想念那些日子?”淑寧點(diǎn)點(diǎn)頭:“那時候我愛出門就出門,愛做什么就做什么,雖然現(xiàn)在這里也很自在,但總不如那時輕松快活�!蓖┯⑿Φ溃骸澳阋彩堑姑沟�,頭一次回京遇上國喪,第二次回來就要守孝,還沒真正在京里玩過吧?再過半個月,你就能自由自在地逛北京城了,到時候我?guī)闳ネ嫒绾�?”淑寧笑著道好�?br />
她收起畫,望望窗外的天色,驚道:“原來已經(jīng)快到傍晚了,怎么哥哥還沒回來?”她這時才看到窗前的條桌上放了一瓶茉莉,瞧著似乎是自家種的,但這種花一向很少拿來插瓶,這里怎么會有?
桐英見她看那花,忙道:“這是我先前進(jìn)園子時,看到花開得好,才叫天陽折幾枝來插瓶的,請不要見怪�!�
淑寧忙搖頭道:“這也沒什么,我們家種的茉莉也多,我只是覺得這花襯著天青色的小瓶,雖然好看,卻略素了些。而且這里有荷香,這茉莉的香氣夾雜在里頭,反而不顯了。”
桐英笑道:“蓮花雖然香,聞久了也會膩的,我倒更喜歡這茉莉的氣味,馨香淡雅,要離得近了才能知道它的好處。我正打算晚上睡覺時放到臥房……”他怔住了,突然住了口。
淑寧正聞那花,聽到他忽然住了嘴,便轉(zhuǎn)頭看是怎么回事,只見他怔怔地望向自己,眼神有些復(fù)雜,便問:“桐英哥,你怎么了?”
“沒、沒什么……”桐英低了頭,收拾著桌上的文房四寶,有些慌亂,“對了,天陽那小子怎么洗了這么久?莫不是在偷懶吧?啊,老端真是的,我來了,他也不早點(diǎn)回來�!�
淑寧有些奇怪,瞄了他幾眼,見他似乎在想什么,便道:“時間不早了,我去看看晚飯準(zhǔn)備得怎么樣。桐英哥今晚是在這里用飯,還是與我們一起吃?”
桐英頭也不抬地道:“在這里好了,你叫人把飯送到臨淵閣就好,我會讓天陽去拿的�!彼炎筮叺募埞P放到右邊,又把右邊的硯臺放到左邊,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淑寧古怪地望了他幾眼,見他似乎不太想繼續(xù)談話,而時間也很晚了,便告辭離去,臨走時,還特地把那瓶茉莉拿到避光的地方,使它不再受陽光曝曬,雖然現(xiàn)在的只是夕陽。
走出一段距離后,她回頭望望,還看到桐英不停地拍著自己的腦袋,心里想他是不是忽然發(fā)了神經(jīng)。
這一晚平安度過。第二天,桐英出現(xiàn)在前宅,表現(xiàn)很自然,淑寧便沒起什么疑心。
經(jīng)桐英本人同意后,佟氏向他他拉氏透露了這位小公爺在后園小住的事,但也明說對方不喜歡他人打攪。他他拉氏會意地應(yīng)了。
但當(dāng)桐英派人請她女兒去閑聊時,她卻很熱情地替女兒打扮了一番,囑咐了許多話�?上龥]料到對絮絮來說,對桐英的仰慕早已是明日黃花了,現(xiàn)在就當(dāng)他是個了不起的朋友而已。絮絮也略微猜到母親的用意,很不好意思,口里雖應(yīng)了她,但面對桐英時,只是開始有些局促,然后便恢復(fù)了原樣。他他拉氏的算盤算是白打了。
桐英此番來,卻僅僅是要換個心情而已,因此住了兩天就走了。他他拉氏覺得無趣,也帶著女兒回自家府第去了。雖說屋子閑置有段日子了,她這次留京的日子也不長,但寶貝女兒非常不愿意回伯爵府去,她只好回家。
她這一走,張保全家都松了口氣,連小寶都在高興不會再被“姑媽”翻白眼了。佟氏讓全家人“抓緊時間”輕松幾日。到了九月初三,全家便坐了馬車,回到京城的伯爵府。
第159章
全生
這時離出服的日子只剩下七八天了,各房早已商量好那天要大擺宴席招待親友,算是伯爵府重歸京城社交圈的聲明。雖說這兩年多里私底下來往送禮的事也不少,但畢竟沒法參與明面上的活動,晉保容保甚至連同僚間的應(yīng)酬都很少參加,這種狀況對于維持與外界的交往非常不利。
佟氏一回到府里,就被大嫂委以重任,參與到管家事務(wù)中去了,畢竟偌大一個府第,事情本就不少,還要準(zhǔn)備大宴,那拉氏一個人也忙不過來,沈氏又不如佟氏能干。事情一多,一時顧不上尷尬,等閑下來有空想起先前的事時,太太們都很有默契地忽略了不愉快的過往,仍舊親熱得就象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佟氏還很真誠地關(guān)心了二侄媳婦的大肚子,并傳授了幾點(diǎn)孕婦心得,一屋子太太、奶奶們有說有笑,相處得極融洽。
佟氏趕路趕了半日,回府后又忙了半日,到了晚上,已經(jīng)累倒了,幸好自家院里的大小事情有女兒幫著料理,她得以早早睡下休息。到了第二天,又忙了一通,好不容易歇口氣,卻聽得丫頭來報,說是姑太太來了,在槐院正房里等著呢。
佟氏心里嘀咕大姑有事怎么不到外頭來找她,匆匆交待管事的幾句,便回院去了。
他他拉氏此番來,卻是有事相求的。這事卻要重頭說起。
當(dāng)年那日德即將離開江南任上時,時任江南總督陳良本為了追討鹽稅的事與當(dāng)?shù)卮笮」賳T以及各大鹽商正斗得激烈。其中有一個姓顧的縣令,本來只是個隨波逐流的小貪官,卻不走運(yùn)地被陳良本盯上了,想拿他當(dāng)線頭,揪幾個大頭出來,沒想到其他官員索性把他推出來當(dāng)了替死鬼。因為“罪證”確鑿,顧縣令又很快畏罪自盡,案子便草草結(jié)了。陳良本明知他不是罪魁禍?zhǔn)祝瑓s又奈何不了其他人,只好另尋辦法。
這顧縣令罪名做實,人雖死了,罪名仍在,全家都被沒入官中。一妻一妾很快就上吊死了,只剩了一個不到二十歲的獨(dú)生兒子。雖說不少人知道他家有些冤枉,沒怎么虐待他,但身為官奴,日子能好過到哪里去?幸好那日德年輕時曾與那顧縣令共過事,倒也有些許交情,瞧著他兒子可憐,便將他買下,回京時一起帶走了。
這顧家后生本是個埋頭讀書的秀才,滿心想著要去考舉人,一夜之間,功名被革,落入奴籍,父母皆亡,平日的好友全成了路人,全家奴仆,只剩了一個小廝在身邊,還是拼死才得以留下來的。他哪里受得住這些打擊?回京路上便病倒了。那日德進(jìn)京后將他安置在昌平的自家農(nóng)莊上,養(yǎng)了將近半年才好起來。
他倒也是個感恩的人,一回轉(zhuǎn)來便向那日德夫妻致謝,并表示愿意為他家出力。他學(xué)問不錯,也有些才干,加上本是山東人,那日德去山東赴任時,便帶他同去,在書房當(dāng)差。沒想到這一去,倒惹出麻煩來。
他他拉氏嘆了聲氣,道:“這孩子樣樣都好,只是模樣長得俊俏了些。弟妹也知道,如今就有那樣的人,就好那一口,見了這孩子,總愛招惹他。偏偏這孩子又老實,怕給我們夫妻惹麻煩,竟然一聲不吭,若不是有一回實在忍不了,鬧將出來,那日德跟我還蒙在鼓里呢。他好歹是故人之子,我們怎么能讓他受這個罪?”
佟氏笑笑,并不答話。那拉氏也不介意,喝了口茶,繼續(xù)道:“我們夫妻商量過了,繼續(xù)讓那孩子留在山東,保不齊什么時候就被人欺負(fù)了去,索性便帶回京來吧�?墒俏疫^幾天還要帶女兒回山東去的,讓他呆在家里,誰知那些管事的會不會欺負(fù)他?所以,還是找家可靠的親戚收留他才好�!�
佟氏笑容一頓,然后繼續(xù)笑道:“姐姐姐夫為了這故人之子,真是費(fèi)心,叫人好生佩服�!彼闲Φ溃骸叭绻皇撬依锍隽耸�,本也是子侄輩的人物,何況當(dāng)年他父親還幫過那日德些小忙。我們夫妻冷眼看著,幾家親戚里頭,就三弟和三弟妹一家人最實誠,手下的人也都懂規(guī)矩、知禮節(jié),那孩子交給你們,我們是最放心的,不知三弟妹覺得如何?”
佟氏聽到她終于把話挑明,低頭想了想,便道:“姐姐姐夫信得過我們,我們豈會不知好歹?只是這雖然是內(nèi)務(wù),進(jìn)門的男仆還得讓夫君點(diǎn)頭才行,他如今正在外頭忙著,回頭我問過他的意思,再回姐姐的話如何?”
他他拉氏忙道:“這是應(yīng)該的,我想三弟一定會答應(yīng),那孩子不但學(xué)問好,經(jīng)濟(jì)實務(wù)上頭也是一把好手,你們見了一定喜歡�!�
佟氏不置可否,與她說起了其他閑話。
此時絮絮正在淑寧房中,講那顧家后生的事:“我早就聽說過他了,卻一直沒見過,回京路上他病了,整天睡在馬車?yán)�,后來他在昌平莊子上住著,回府后我也沒見著,直到前兩天,我才看到他。我總算明白為什么彩兒總跟我說他長得很好看了,真的很好看,比女孩子還好看,可惜我沒還跟他說話,額娘就把我拉走了。額娘說要把他送到你們家來,你們可要好好待他啊�!�
淑寧看到絮絮眼中一派天真,便笑道:“好,我們家可不會欺負(fù)人,你別擔(dān)心�!边@點(diǎn)信心她還是有的,最近兩三年里,她跟母親一起把家中仆役治得服服帖帖,不安分的刺頭該拔的拔,該罰的罰,雖說偷偷小懶占小便宜吃點(diǎn)小酒賭個小錢偶爾說說閑話拌個嘴之類的在所難免,但基本沒人會違抗主人家的令,也沒人會故意欺壓他人。
表姐妹二人正說話,忽然聽得丫環(huán)掀起簾子報說:“大姑娘二姑娘來了。”芳寧與婉寧便走了進(jìn)來。淑寧與絮絮齊齊起身,親親熱熱地與芳寧問好,然后又冷冷淡淡地和婉寧打招呼。
婉寧一臉尷尬,芳寧有些察覺,便打圓場道:“表妹來了怎么不到我那邊去?難道三妹妹這里就那么好?”絮絮忙道:“不是不是,芳姐姐別誤會了,我跟額娘一塊兒來,見大舅母四舅母都在忙著,才先過來三舅母這邊的。我正打算等會兒就去找芳姐姐呢。”
婉寧微笑道:“那什么時候過我那里去?我都幾個月沒見表妹了,怪想的�!毙跣趵淞四�,往后縮了縮,不說話。淑寧見了,便拉著她與芳寧聊起天來,有意無意地,略過了婉寧。
婉寧聽了一會兒,見她們提起出服后要換新鮮服色,便插嘴道:“針線房的人有沒有給三妹妹送新衣裳來?我們姐妹三個一人四件,都是我親自設(shè)計的,很漂亮,三妹妹見了一定喜歡�!笔鐚幍氐溃骸笆敲�?多謝二姐姐費(fèi)心了。”婉寧忙道:“不客氣,應(yīng)該的。我見三妹妹穿的衣服大都是冷色的,還特地叫人做了粉紅色的,一件繡了蘭花草,一件繡了桃花,一會兒叫人送來給三妹妹看吧?”
秋裝上繡桃花?淑寧輕咳一聲,仍舊淡淡地道:“不必了,等他們做好了再送來也是一樣的。不過我平日里,大都只穿自己或丫頭們做的衣裳,很少用外頭的針線。二姐姐日后不必太過費(fèi)心了�!�
婉寧咬咬唇,一臉可憐兮兮地望著她。淑寧不為所動。
芳寧見狀,忙扯開話題,不料婉寧卻道:“三妹妹,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都好幾個月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們是一家人呀�!�
淑寧扯扯嘴角,無意中看見絮絮緊緊抿著小嘴,掉過頭去望墻,便對婉寧道:“如果二姐姐的意思是,一家人就不該生氣,那么二姐姐還是先向絮絮表姐道歉吧,她跟我們可不是一家人�!笨吹酵駥幱行┟H坏臉幼�,她聲音一沉:“難道二姐姐忘了?當(dāng)日你往園子里沖時,還把絮絮表姐撞倒在地了呢,事后也不見你說一聲對不住,如今卻說這種話。”
婉寧這才想起來,當(dāng)時似乎的確有撞到什么人,臉?biāo)⒌囊幌录t了,忙拉住絮絮的手,陪笑道:“是我錯了,妹妹別生氣�!毙跣醭槌鍪謥�,繃緊了臉道:“我去找額娘�!北闩艹鋈チ恕�
婉寧有些尷尬地看向淑寧,淑寧卻與芳寧說起了話,她試著插了幾回嘴,都不太成功,只好悶悶地坐在一邊。
芳寧雖不清楚當(dāng)日別院里發(fā)生的事,但也大概猜到婉寧可能做了錯事得罪了三叔一家,只是那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不好太過讓她沒臉,看著情形不對,便找了個借口帶她離開了。
淑寧忙去找絮絮,卻發(fā)現(xiàn)她沒到正房去,而是在丫環(huán)房里與素馨嘰嘰喳喳地說著閑話,不禁好笑。
午飯過后,佟氏把他他拉氏的請托告訴了張保,張保卻微微笑了:“姐姐還是老樣子,說得好聽,其實瞞了不少事�!�
佟氏忙問是怎么回事,張保道:“姐姐陪嫁的幾房家人,傳過些風(fēng)聲回來,我們兄弟幾個心里都是有數(shù)的。那顧家后生,因為模樣好,姐姐從江南回來的路上就開始防著,不許阿松和絮絮接近。雖說山東那邊的確有人對那后生起了心思,但還不敢太明目張膽地得罪姐夫。是姐姐處置了姐夫的小妾后,怕他再起什么心思,把家里服侍的丫環(huán)媳婦略平頭正臉些的都打發(fā)了,連帶的把這后生也帶離姐夫身邊�!�
佟氏吃了一驚:“難道姐夫也有那個心思?”“瞧著不象,大概只是姐姐自己心中有鬼�!睆埍@湫Φ溃氨緛矸旁谒麄兏锞秃昧�,塞到咱們家來做什么?”
佟氏想了想,道:“如果是官奴,姐姐想必會把人轉(zhuǎn)到咱家名下吧?到時候姐夫再想要人,也不好開口了。只是咱們要不要收?”
張保沉吟片刻,道:“先讓他過來見見,如果真的有些本事,就讓他在長貴手下練練好了,學(xué)問好的,也可以讓他在書房里當(dāng)差�!�
佟氏應(yīng)了。
她剛遞了口信,他他拉氏便急急把人送過來了,連一應(yīng)證明文件都沒落下。張�?戳伺瓨O反笑:“這不是硬來么?”
顧家后生來時,淑寧也在,看著有些吃驚。這年青人的確長得眉眼如畫,卻一點(diǎn)女氣也沒有。他與廣州那位花旦美男是不同的類型,倒有幾分象現(xiàn)代的某位男明星,名字忘了,只記得是常演古裝劇的。
佟氏讓女兒先回房去了,便推了丈夫一把,讓他別光顧著生氣,先把正事辦了。張保嘆息一聲,問起了話。
這顧家后生的確有真才實料,只是人有些郁郁的,性子太過沉靜了些。張保與佟氏對視一眼,已經(jīng)有留人的打算了,便問他本名是什么。
顧家后生淡淡一笑:“既是拜了新主人,還請老爺賜個名字吧。過去那個,奴才不會再用了�!�
佟氏聽出他言語間有些落寞,便道:“名字是你父母所起,怎好丟棄?而且,在咱們家里,倒不必自稱奴才,你就跟別人一樣,說聲‘小的’好了�!�
顧家后生應(yīng)了是,又道:“父母起名,本是指望我有出息,可如今卻再不必提那話。用那舊名,小的聽了倒刺耳,還請老爺太太賜個新的吧�!�
張保也隱隱聽說過他在山東有過不好的經(jīng)歷,也不啰嗦,道:“既如此,就叫全生如何?你在我們家里,只要好好做事,日子是不會難過的。”
顧家后生念了幾遍“全生”,便施了一禮,算是接受了。
張保又問:“全生,我這里如今缺兩個人,你聽聽看,想做哪一個。一個是書房里的差事,幫著抄些文書,因我還未找到師爺,有時可能還要幫著出出主意,這個,倒與你在我姐夫家做的差不多�!�
顧全生動動嘴,沒作聲。
張保繼續(xù)道:“另一個,卻是我在房山的一處莊子,有些田地果林荷塘之類的產(chǎn)業(yè),那里的總管雖還得用,但也算不上出挑。我前兩年都是親自料理的,還過得去,但過些日子我要起復(fù),卻再沒功夫去打理了。你若對有興趣,便到總管手下打個雜,幫著料理料理。這兩個位子,你要挑哪個?”
顧全生沉默了一會兒,道:“小的愿到莊子上當(dāng)差。”
張保有些惋惜,其實他更需要幕僚,不過既然顧全生已選了,他也不多說:“明天我會派人送你過去,你先看著學(xué)罷。你帶的人也一并帶去。”他指的是顧全生那個小廝,小名狗兒的。
顧全生施了禮,便下去了,自有人給他安排食宿。
張保嘆息道:“這個全生倒是可憐,我聽說他在山東遇上舊時同窗,很是受了些閑話。他本也有過再出頭的想法,怕是自那以后便都打消了。”
佟氏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若是家奴,還可以放了,官奴,卻是一輩子的事。咱們家待他寬厚些就是了�!�
張保點(diǎn)點(diǎn)頭。
第160章
滿服
第二天一早,顧全生便帶了狗兒坐上馬車,由一個婆子領(lǐng)著,往房山去了。
淑寧練字時,瞧見素馨有些悶悶不樂,便問她怎么了。素馨道:“昨兒瞧見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哥,聽說一大早就走了,我本來還想多看幾眼的�!笔鐚幮α耍骸澳闳羰窍肟矗亓朔可娇磦夠就是,不過你這么說,難道有了什么想法?”冬青在一旁悶笑。
素馨卻擺擺手道:“我才沒有什么想法呢,那樣的人,多看兩眼就夠了,可不能跟他過日子。不然,天天見面,都要沮喪的。我只是不甘心,便宜了別院那幫丫頭�!闭f完瞪了冬青一眼:“笑什么?!難道我說得不對?”冬青笑著猛點(diǎn)頭。
門外傳來素云的聲音:“死丫頭,胡說什么?這也是能在姑娘面前說的?”她掀了簾子進(jìn)來,剮了素馨一眼。素馨縮了腦袋,隨手端起一個筆洗,急急溜出去了。
素云也不在意,對淑寧道:“針線房那邊做好了新衣裳,送過來了,太太讓姑娘去看呢。”
淑寧到了正房,炕上擺開許多衣裳,佟氏正在與小劉氏說話:“你這兩件顏色有些沉了,活計也做得不好,八成是府里針線房那幫勢利小人故意偷懶。我瞧著這件寶藍(lán)的好,跟你姐姐那件有些象,不如你拿了,穿了去榮家,兩姐妹穿一樣的豈不整齊?”小劉氏道:“這是你的衣裳,我怎么能拿?那兩件已經(jīng)很好了,我平日里也少出門,穿這個正好。”
佟氏卻曬道:“若是以前,我也不攔你,但如今你姐夫領(lǐng)了那么一個好差事,家里也尋了處好宅院,你上門時,總不能仍象現(xiàn)在一樣隨隨便便吧?快拿了去,回頭我再叫人送你兩盒子首飾。你閑了,便帶著孩子過去走走。榮家人口本就多,來往的親戚也有些來頭,你讓寶哥兒認(rèn)認(rèn)人,日后有的是好處。再說,府里的人先前沒眼色就算了,你如今有這一門好親戚,就該擺出主子的款來,看誰還敢小瞧你們母子倆。”
小劉氏想想也是,便收了,然后笑吟吟地與淑寧打過招呼,把自己母子倆的新衣裳一并領(lǐng)了去。
淑寧走到佟氏身邊,看她指出給自己做的衣服,卻是四件秋裝旗袍。那件淺粉色底繡蘭草的,應(yīng)該就是昨天婉寧提的那件,倒還雅致。那件粉紅緞子繡桃花的,顏色太艷了些,而且圖樣更適合春天穿。有一件銀紅金絲錦緞的,本來極其華麗,因鑲了黑色寬邊,壓住了紅色,才顯得格外端莊鄭重。這三件都是華麗麗的風(fēng)格,掐牙繡花一應(yīng)俱全,幸好還有一件嫩綠的,款式比別的簡單得多,上頭只繡了幾只蝴蝶,還算是淡雅些,讓淑寧松了口氣。
佟氏道:“那三件紅的聽說都是二丫頭想的花樣,好是好的,只是太過華麗了些。二丫頭別的本事不提,在這穿衣打扮上頭,還真是把好手�!彼羝鹉羌C桃花的,道:“象這件這樣,袖子上鑲了十來條邊的,也就只有她才想得出來。聽說她小時候,在這些事上很是出過不少主意。我們也算去過不少地方了,別處貴族人家女眷穿的袍子,都是窄袖低領(lǐng)的,即便有繡花,也沒那么繁瑣。唯有京里的人會把袖子加寬,繡上許多東西。”
淑寧有些了悟,這些衣服其實挺象某些清裝劇里華麗麗的旗袍戲服的,她本來還以為歷史上的衣服真是這樣,看來婉寧這只蝴蝶在里頭扇過很多次翅膀啊。
只是這些衣服真的能穿出去么?她有些煩惱,除了綠色那件,其他的都不太適合平時穿啊。
佟氏猜到她的想法,便道:“若是嫌太華麗了,便收起來當(dāng)大禮服,喜慶時拿出來穿穿,平日里仍舊穿自家做的。也就是這次會送這樣的衣服來罷了,大房那邊是在有意巴結(jié)咱們,咱們就給個面子吧。”
淑寧笑著應(yīng)了聲,便叫素馨來收衣裳。佟氏還道:“往日給你的那些首飾,挑幾樣好的出來準(zhǔn)備著,大日子里要戴幾樣,太素了,會顯得與其他姐妹格格不入,咱們也沒臉�!笔鐚幍溃骸霸邕x好了,就是幾樣珍珠的,還有一對翡翠鐲子,別的就算了�!�
佟氏點(diǎn)點(diǎn)頭,招手將女兒叫進(jìn)旁邊的空房,小聲問:“昨天你兩個姐姐來時,你和絮丫頭是不是給了二丫頭沒臉?”
淑寧點(diǎn)頭道:“其實就是看不慣她裝著一幅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的樣子罷了,連聲對不住也不說。其實上次那件事,說起來還是我們騙了她,但那種事萬萬不能讓她知道,所以我也不怪她亂來。我只是覺得她先前還對我們說著甜言蜜語,說翻臉就翻臉了,讓人捉摸不定,誰知她過兩日又有什么新花樣?還是遠(yuǎn)著點(diǎn)好�!�
佟氏嘆道:“你能這樣想就好,只是明面上倒不必做得太明顯了。大房既然示好,你便裝作喜歡那些衣裳,與二丫頭和好了吧,算是看在你大伯母的面上。再說,過幾天二房和其他親友都會來,別叫人瞧出你們姐妹不和,讓人笑話�!�
淑寧想了想,便點(diǎn)頭應(yīng)了,接著就到竹院那邊,當(dāng)著芳寧的面,向婉寧道了謝。婉寧高高興興地接受了,還拉著她說了許多衣服設(shè)計上的事,淑寧就當(dāng)作是聽影視服裝講座了。
等她回到自己房間,素馨問:“姑娘,那幾件衣裳你打算怎么辦?都要穿么?”淑寧想了想,道:“蘭草那件和綠的留下來,其他兩件收進(jìn)箱子里吧。另外把我七月底新做的那幾件衣裳拿出來改改,日后照舊穿。”
素馨頓�。骸澳菐准瓡粫�?”
“不怕,做點(diǎn)裝飾就行,繡個花呀,掐個牙什么的,唔……雪青那件掐桃紅,水綠的就掐淺粉,月白那件就繡幾個花吧�!�
素馨應(yīng)了,與冬青一道開箱去。淑寧呆坐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主仆三人開始了衣服的改造工程,沒想到一到晚上,淑寧卻與佟氏一起被請到榮慶堂去。對著滿屋子女眷,那拉氏有話說。
她道:“這兩日咱們妯娌幾個忙得一團(tuán)亂,事情還有許多,我瞧著實在不象。她們姐妹幾個都是閑著的,不如讓她們每人領(lǐng)樣差事回去,咱們也分分工,日子清閑些,幾個小的也可以歷練歷練�!�
佟氏與沈氏對望一眼,后者不作聲,佟氏道:“大嫂子有什么想法,盡管說吧�!�
那拉氏笑道:“也沒什么,我仔細(xì)想了想,我呢,就專管宴席上的事,外頭的擺設(shè)呀,客人的安排呀,再來就是家里的日常家務(wù)了。三弟妹走南闖北的,見過的世面也多,請你幫著看看廚房,安排茶點(diǎn)菜色之類的如何?四弟妹知書識禮,人頭又熟,管管發(fā)貼子、迎客之類的最適合不過了。你們怎么看?”
沈氏笑笑,摸摸鬢邊,不說話。佟氏道:“這也好,事情少了許多,我倒不反對�!鄙蚴弦娔抢贤约海驳溃骸凹热蝗┵澇�,我自然也不反對。那孩子們做什么?”
那拉氏笑了:“她們幾個好辦。順哥兒媳婦大肚子,不用她來操心,慶哥兒媳婦就和大丫頭一起管家中仆役,她們年輕,彼此也可幫襯些。二丫頭嘛,她最近都在管針線房的事,索性繼續(xù)讓她干這個,連丫頭婆子小廝們的衣裳,還有外頭的布幔帷簾什么的都一并管了。三丫頭年紀(jì)最小,我就派個清閑的活吧,專管清點(diǎn)器物就是,也不用太操心,各處管事心里都有數(shù)的,只要看著他們拿東西還東西就成�!�
聽了她的話,李氏、芳寧和婉寧都一一起身應(yīng)了,淑寧瞧了佟氏一眼,也應(yīng)下了,還補(bǔ)充了一句:“大伯母將此重任交給我,我一定用心辦好,不會辜負(fù)大伯母的信任的。”
那拉氏臉上一僵,很快就笑著應(yīng)和幾句,然后道:“今兒晚了,明日卯時二刻開始辦事吧�!北娙硕紤�(yīng)了。
淑寧跟著母親回到槐院,一進(jìn)屋,佟氏臉色就變了:“哼,豈有此理,我又沒打府中大權(quán)的主意,不過見她忙不過來就多幫著些,犯得著這樣么?連對孩子也使上心計了?!”
淑寧忙安撫母親。其實她心里也明白,這次大宴,是對外交往拉關(guān)系的好機(jī)會。最容易露臉的事,就是迎客、飲食和衣裝擺設(shè)這幾樣。表面上,大房、三房與四房各領(lǐng)一件,似乎很公平,但在小一輩的安排上,大房幾乎占了所有機(jī)會,而且有意無意地突出了婉寧。相對而言,淑寧所領(lǐng)的器物管理,是最不容易出彩的一項,又因為每次大宴,總會有器具損毀或是偷拿夾帶之類的事發(fā)生,她做得再好,也只是個不過不失的結(jié)果。
她道:“額娘何必生氣?真要問起來,她們還會說是特地為我安排的清閑活,倒象是咱們不知好歹似的。我不在乎露不露臉,反正本來就想要藏拙的。二姐姐要出人頭地,就讓她出去。”
佟氏嘆道:“好孩子,額娘白天還勸你與她們和好,沒想到她們轉(zhuǎn)眼就算計你。我不在乎二丫頭得不得好名聲,只是怕府里人會看低了你,讓你受委屈�!�
淑寧笑道:“額娘不必?fù)?dān)心這個。我雖然沒打算在外人面前露臉,卻也沒打算乖乖任人欺負(f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