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船上過了一個月多,再有趣的行程都會變得無聊的,而且海與岸邊的景色其實是大同小異,漸漸地,淑寧也開始煩悶起來,聽了幾個仆役家的孩子在船上跑鬧的聲音和他們父母的喝斥聲,就更煩了。原本已經(jīng)有了些秋日涼意的天氣,竟慢慢地又變熱起來,尤其中午的時候,船倉外殼被曬得極燙,幾乎能把生雞蛋煮熟了。
這時,船夫便來回報說,差不多到珠江口了。
自從前兩日開始,佟氏有些不適,陳老太醫(yī)便移到她們船上的艙房里以防萬一。船夫來報時,他正在房間里一個人打著棋譜。聽到說快要到珠江口了,他忙起身走出船倉,望向遠處的江海,嘆息一聲。
淑寧就站在他邊上,分明聽到他在低聲說:“幾十年了,總算是回來了�!�
她聽了有些心酸,這位老人家孑然一身,只帶了幾個老家人和一個中年的仆從,就這樣從千里之外的京城回到家鄉(xiāng)。他沒有家眷,在鄉(xiāng)中也只剩族人了,但他還是決定回到這里,是因為覺得家鄉(xiāng)始終是最好的吧?
淑寧想到了自己,她的家鄉(xiāng)又在哪里呢?似乎,她已經(jīng)很久沒想起那個遙遠的世界了。
第65章
抵達
船進了珠江口后,又行駛了一段時間。佟氏命王瑞寶家的領(lǐng)著一應(yīng)仆婦收拾行李,準(zhǔn)備靠岸。那王瑞寶家的大呼小叫地指揮著眾人把東西裝箱的裝箱,打包袱的打包袱,看得淑寧眉頭大皺,走到一邊避開,卻見得那大劉氏已經(jīng)叫自家下人收拾好了行囊,拉著妹妹過來陪佟氏說話了。
不多時,已到了天字碼頭,張保下了船,親自過這邊船來扶著佟氏上岸,一邊囑咐著她小心腳下的踏板,一邊叫丫環(huán)們小心看好淑寧,別掉進了水里。淑寧萬分黑線。
碼頭上早有本地衙門的小吏得了消息趕來,迎了他們一行人到了前面的接官亭,好生整休一番,然后便命人去喊轎子,又叫人通知其他屬吏。
張保不是正官,接官儀式倒是簡便許多,起了香案,略做一做勢,便接過了官印。
后頭長福上來小聲報說,佟氏有些累了,還是早些到住處安置的好。張保點點頭,便跟那小吏說了,讓人抬了幾頂轎子過來。一頂是張保的官轎,接著佟氏一頂,陳老太醫(yī)一頂,淑寧和劉氏姐妹都有份,只是家里一應(yīng)丫環(huán)仆婦,卻要分坐幾輛大車,男仆們更是只能用腳走了。王瑞寶家的想要發(fā)作一番,卻被佟氏一記眼刀止住了,只好嘟囔著上了車。
淑寧站在一頂小轎面前,有些猶豫。說起來,這還是她穿越過來后頭一回坐轎子呢。記得穿越前她曾到某個旅游區(qū)坐過五分鐘所謂的“古代轎子”,上轎的時候最麻煩,因為轎底傾斜,她坐進去后不敢收起支撐的那支腳,可不收腳,人家又不會擺正轎子,最后死命扒著兩邊的窗框,才勉勉強強坐上去了。
現(xiàn)在是真正的古代轎子,不知是不是會一樣?
淑寧還沒邁出步子,卻冷不妨有人一把抱起她,回頭一看,卻是巧云,笑著對她說:“姑娘,我抱著你坐吧。”然后就上了轎。淑寧嚇了一跳,連忙抓緊了旁邊的窗框,不過倒是比想象中要穩(wěn)當(dāng),然后轎子擺正了,簾子也放了下來。
她回頭望望巧云,只見對方說道:“那大車擠死人了,姑娘做做好心,讓我呆在這兒吧�!比缓鬆N爛一笑。淑寧無奈地轉(zhuǎn)回了頭。
不多時,轎子被抬起來了,接著是往前走,一路晃晃悠悠地。淑寧這時倒有些慶幸巧云也上來了,有了人在旁邊扶著,她坐得還算穩(wěn)當(dāng)。
透過轎簾子下方偶爾掀起的一小角,可以看到外頭的路面,是用不規(guī)則的石塊鋪成的,有大有小,時不時見到坑洼之處,有的用沙石補了,有的卻仍坑洼著,走路是沒關(guān)系,但可以想象車輪走在上頭的情形。
淑寧聽著后頭大車輪子在路面上發(fā)出咯咯的聲音,還有車上小丫頭們受不了顛簸發(fā)出的呼叫聲,心里忍不住為她們祈禱。
張保去衙門拜見上官和同僚,家眷一行就先到了未來三年要居住的宅第。這是前任同知住過的地方,其實是廣州城衙門統(tǒng)一為城中官員造的住所之一,地方并不算大,已經(jīng)收拾好了,有兩個女仆正在府中候著。
佟氏下了轎后,便覺得胸悶惡心,早早進了宅子,穿過一個前院,到正面大廳里坐下,丫環(huán)們倒水的倒水,打扇子的打扇子,叫人去請陳老太醫(yī),卻回報說沒看到他的轎子。
長福忙忙指揮著仆役們搬行李,王瑞寶方才一路小跑著跟來的,早喘得不行了。他老婆坐在臺階上,扶著腰,唉喲唉喲地叫。二嫫不在,她本是品級最高的仆婦,卻只管坐在哪里歇息,其他人都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淑寧見到她這樣,皺皺眉,便對素云說:“還是找個房間讓額娘躺下休息吧,一路上累了,睡一睡說不定就好了�!彼卦泣c點頭,便問這房子里原來的女仆正房在哪里,其中一個穿藍衣服的說是在后頭,她便過去看了,回來卻說:“雖然有床有家俱,還要收拾了才能睡呢�!鞭D(zhuǎn)臉看到佟氏似乎有些想吐的樣子,便連忙過去服侍。
大劉氏原坐在一邊,見此情形就站起來說:“瞧你這樣兒,少不得我要厚著臉皮幫上一把了,不然你這樣半天也沒法安頓下來�!被仡^叫了兩個媳婦子,便對先前那藍衣女仆說道:“你去領(lǐng)路吧,我們到上房去。”然后往后頭去了。
小劉氏走上來幫著佟氏抹汗,奇怪道:“方才下船時還好好的,只是有些累罷了,怎么如今這般難過起來?”
佟氏苦笑道:“方才坐轎子,實在顛得慌,一下來,就覺得惡心。”
小劉氏更奇怪了:“那轎子雖顛些,也沒到這地步,何況你是孕婦,你家大人不是交待了要抬穩(wěn)些么?”
佟氏搖搖頭:“我也不明白,以前也不是沒坐過,怎么會突然覺得暈了?”
淑寧想了想,有些明白了:“想來是額娘坐了那么久的船,才上岸時還總覺得是在船上,腳下都是晃的,那轎子本來就晃,額娘才覺得更暈吧?”
佟氏和小劉氏細想想,都覺得有理。
小劉氏望望外頭,又說:“現(xiàn)在有了云,比方才要涼快些了。如今都十月天了,居然還這么熱,這南方的天氣,真是奇怪�!�
佟氏懨懨地說:“熱倒罷了,我就是覺得悶,都熱成這樣了,怎么連點風(fēng)都沒有?”
大劉氏一邊撣著袖子一邊回來了,說道:“我叫人收拾好了正屋旁邊的一間耳房,鋪上了你家?guī)淼谋蛔�,你快去歇歇吧�!?br />
佟氏笑著道:“辛苦你了,居然讓客人來照顧我,實在是……”
“行了行了。”大劉氏制止她道,“咱們是什么情份?別說那些客氣話,你若真想謝我,回頭讓人去幫著打聽一下我叔叔家在哪就行�!�
佟氏自是應(yīng)承的,然后便在丫環(huán)們的攙扶下進房休息了。
淑寧走到門口探頭望了望,還是不見陳老太醫(yī)的蹤影,心下奇怪。正要走回屋里,卻看到王瑞寶夫妻還是那副死人樣,嫌惡地瞄了兩眼,便對剛卸完行李的長福說:“長福叔,這么多人聚在院子里,不如叫他們先去收拾其他房子吧,廚房和大廳都要收拾出來的�!�
長福應(yīng)了一聲,便吩咐下去了,又見原本就在府里的女仆中的一個就站在廊下,便招呼她過來,問道:“廚房在哪里?你快帶了人去,先燒一鍋水預(yù)備回頭主子們要喝茶�!�
卻聽得那女仆張口說道:“你系話煲水�。快易罄�,響廚房,要沖乜野茶��?”(你是說燒水嗎?已經(jīng)燒了,在廚房,你要泡什么茶?)
長福默然,淑寧在猜是什么意思。
然后那女仆又說:“我地有烏龍,不過家下系秋老虎,你地甘長水路來到呢道,不如飲菊花茶仲好啦。不過太太駝緊蘇蝦,可能要飲白滾水播。”(我們有烏龍茶,不過現(xiàn)在是秋老虎,你們走那么遠路來到這里,不如喝菊花茶更好,不過太太正懷著孕,可能要喝白開水了。)
長福繼續(xù)沉默,淑寧使勁兒地繼續(xù)猜。
這意思是要他們喝菊花茶嗎?還是烏龍茶?這是粵白吧?怎么聽著發(fā)音有些不一樣��?她穿越前在廣東住過些日子,能聽懂一些粵語,可方才那幾句話,她卻只能聽懂幾個字。
這時門口傳來聲響,淑寧回頭一看,原來是陳老太醫(yī)到了。他一邊走進來一邊扇著帽子道:“這天真悶熱,聽說已經(jīng)有二十多天沒下雨了�!�
長福忙迎上去,道:“您老怎么這會子才來,方才還擔(dān)心您不知去了哪里呢。”
老太醫(yī)呵呵笑道:“中途一個轎夫拐了腳,停了下來,我瞧見旁邊有賣涼果的,就去買了兩包,都幾十年沒吃過了。反正路也不遠,我就索性自個兒走過來了�!彼麃G給淑寧一個小包道:“淑姑娘,給你一包吧,很好吃的�!�
淑寧接住那包,發(fā)現(xiàn)是幾片綠色大葉子包住的,里面是腌過的欖果,便抬頭對陳老太醫(yī)說:“多謝陳爺爺了。方才我額娘坐轎子覺得暈?zāi)�,犯了惡心,請陳爺爺去看看吧�!?br />
陳老太醫(yī)“哦?”了一聲,便跟著淑寧進了后院,到了佟氏休息的房間去為她把脈,然后道:“不妨事,回頭我寫幾味藥材,叫人去買了來煮水,喝一碗下去就沒事了。坐了那么久的船,這幾日恐怕都會覺得腳下晃,過些時日就好了�!�
素云應(yīng)了,淑寧卻有些為難地望著陳老太醫(yī):“陳爺爺,你懂得這里的人說的話么?”
陳老太醫(yī)聽完淑寧說完剛才的情形,忍不住大笑起來:“那是本地方言,這仆婦大概還有鄉(xiāng)下口音,難怪你們聽不懂,走,帶我去找她,我?guī)湍銈儌髯g吧�!迸赃吥莻藍衣女仆卻上前道:“那個是我阿嫂,不會說官話,請不要見怪,有事就叫我做吧�!�
佟氏已好了許多,見這女仆約摸十五六歲,長得雖然平常,衣飾倒還干凈,說話也算清楚,便問她道:“你是原本在這府里的人嗎?叫什么名字?”
那女仆回答道:“我叫阿娣,我阿嫂叫阿花,我哥哥是同知衙門里的差役,我們是來幫手的�!�
原來不是奴婢,佟氏便也客氣了些:“既如此,還要勞駕你帶我的管家和丫環(huán)們到處走走,告訴他們這府里哪里是做什么的。”
阿娣笑著說“不敢”,真?zhèn)帶了周四林家的和王二家的去了。
佟氏休息了一會兒,覺得沒有什么事了,便重新起身回到外頭大廳,指揮起家里的仆人。因王瑞寶夫妻的表現(xiàn)令人失望,她大大的斥責(zé)了一番后,剝奪了他們的管事地位,然后宣布以后外頭的事務(wù)由長福總管,內(nèi)院事務(wù)則交給周四林家的,一應(yīng)仆役都安排妥當(dāng),各司其職,這才叫他們做自己的事去。
王瑞寶夫妻雖然有些不滿,無奈自己當(dāng)著眾人的面沒有做好職守,只好認(rèn)了,只盼著日后有機會奪回管事的位子。
佟氏又交待收拾出房間來招待陳老太醫(yī)和劉氏姐妹,又差人去問八旗駐防地所在,這才算是閑了下來。
這時天空轟隆一聲,下雨了。
第66章
新居
雨不大,只能算是雨絲。幾個仆役都埋怨老天這時候下雨,害得他們沒法把被褥拿出來曬過再用�?砂㈡泛桶⒒▍s明顯喜出望外,她們手忙腳亂地收著晾在院子里的東西,臉上卻帶笑。
淑寧于是問阿娣:“你們?yōu)槭裁催@么開心?”
阿娣說道:“旱了很多天了,下雨當(dāng)然開心啦。大人太太真是貴人,貴人出門招風(fēng)雨,你們一來,就下雨了,真是好�!�
淑寧頂著黑線陪著笑笑,看到她們收回來的東西,便問道:“這個是臘肉么?那個是什么?”
“是菜干啊,小姐沒吃過嗎?秋天吃這個最好了,這幾天太陽那么大,我就曬了點臘肉和菜干�!�
咦咦咦?這個就是煲湯用的菜干嗎?不過看來還沒有完全曬好,還帶有一點青色,恐怕還要再曬幾天吧?
雨一會兒就停了,太陽重新露出臉來。與其他人高高興興地拿出被褥來曬不一樣,阿花露出一臉失望的神色,阿娣則嘟囔著:“怎么才下這一點?”
王瑞寶家的抬著自家被褥正好經(jīng)過她身邊,聽到這話,狠狠白了她一眼。
前頭傳來一陣喧嘩,然后是長貴的聲音:“老爺回來了�!笔鐚庍B忙跑了出去。
張保的衣裳濕了一半,有點狼狽的樣子。佟氏一面叫人給他拿干面巾,一面問道:“怎么不找個地方避避,等雨過了再回來?”
張保擦著臉說道:“才從衙門出來不久就遇上了,一路上沒遮沒掩的,又沒帶傘,我想著雨又不大,干脆直接回來。瞧,這不就停了?”
佟氏道:“我聽說已經(jīng)二十多天沒下雨了,誰知今天我們一來,就下了一場�!�
張保笑了:“這才好呢。方才在衙門里聽知府梁大人說起,這邊前幾天已經(jīng)收完糧食了,田里正在種些蔬菜紅薯之類的東西,有了雨,長得就更好了�!�
佟氏有些驚異地說道:“我還以為秋收過后就是農(nóng)閑,這邊竟然還有東西可種?”
張保笑得更歡了:“可不是?看來在這邊是不愁沒糧的,我別的本事沒有,在農(nóng)耕上卻還有些心得,畢竟當(dāng)年我也辦過回屯的事不是?”
淑寧笑著插嘴道:“阿瑪,話不可說得太早,奉天種的東西跟這里種的可不一樣啊�!�
張保作出趕人的樣子:“去去,你阿瑪我好容易有點雄心,你怎么就來潑我冷水?”還沒說完,已是笑了。
淑寧笑嘻嘻地躲在佟氏身后,朝張保做了個鬼臉,然后轉(zhuǎn)過頭對佟氏道:“額娘,今晚上吃什么?這一個多月都沒怎么吃好,額娘要好好補一補。”
佟氏點點她的腦門:“我已經(jīng)叫人去買新鮮肉菜了,你這丫頭,分明是你嘴饞吧?”
淑寧有點不好意思地道:“額娘怎么這么說我?”
佟氏又轉(zhuǎn)過頭對張保說:“本地人多講方言,我們都聽不懂,有一個來幫忙的女孩子,說是你衙門里差役的妹子,叫阿娣的,懂得說官話,我們暫時只能靠她去買東西。只是這不是長久之計,老爺有什么好法子?”
張保摸摸自己的頭:“暫時只能這樣了,本地話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學(xué)會的,咱們先讓本地人幫著做事,等家里的仆役學(xué)會了聽說,就方便多了。我看那些同僚多是外省人,想必也有這個煩惱,不如叫人去問問,說不定會有說官話的肉菜販子,我們直接找他們買就是了。”
佟氏恢復(fù)精神后很快就把家務(wù)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們一家總算是安頓下來了。
傍晚時分,王二回報說打聽到了劉氏姐妹的叔父住在仙羊街南,離這里并不算太遠,坐車也不過兩刻鐘的功夫。佟氏便命他上門報信。吃過晚飯后,劉家叔父就駕著輛大車過來了,謝過張保夫妻后,把兩個侄女接回了家。那劉氏姐妹與佟氏依依惜別一番,都約定了日后再來往。
陳老太醫(yī)則是作為貴客留在了張保家中,只派了幾個老家人回鄉(xiāng)報信,并收拾當(dāng)年住過的房屋。
……
第二天一早,淑寧從睡夢中醒來,只覺得神清氣爽。她起身洗漱梳頭,又再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房間。
這是一間典型的南方地區(qū)小姐繡房,是在二樓,房間不大,有一個漂亮的雕花窗子,向著樓下的青云巷,再過去就是圍墻,然后是幾棵極高的樹,擋住了遠處的景色。
她昨晚睡的是非常精致的描金雕花大床,還是兩進的那種拔步床。第一眼看到的時候,真是忍不住熱淚盈眶啊。
這種在后世絕對會被當(dāng)成博物館收藏的藝術(shù)品,她居然能在上面睡覺,而且還能睡上幾年……
打住,別這樣眼皮子淺,現(xiàn)在是在古代!她是官家小姐,睡這種床是很平常的事,不要大驚小怪地,讓別人笑話,你沒看到春杏昨晚上看到這床時的傻樣,當(dāng)時就被巧云笑話了嗎?
不過比較讓人黑線的一點,就是大床外進有個馬桶,雖然桶身很干凈,蓋子蓋得很嚴(yán)實,也沒有飄出異味來,但在離它不到兩尺的地方睡覺,還是很讓人糾結(jié)的,因此她昨晚上就讓人把那馬桶放到床尾那邊去了。
房里家俱極簡單,除了那張大床,就只有一張同樣漂亮的梳妝臺,上頭有許多小巧的抽屜,還有一個雕花衣柜,一張小案,一把椅子,一個臉盆架,如此而已。所有家俱都很精致,雖然全是半新不舊的。
待梳洗好了,問過春杏,得知父親一早就去了衙門,而母親還未起身,她便自行下了樓,在飯廳略吃了些早點,然后便遇上了來收碗筷的阿花。
說起來阿花阿娣姑嫂兩個,其實并不是單純來“幫手”的。同知衙門里有兩個差役是專門做張保的個人聽差,一個叫趙阿生,一個叫胡東,那趙阿生就是阿花的丈夫、阿娣的哥哥。她們來宅里“幫手”,其實更像是來“幫傭”,提供家政服務(wù),然后每月領(lǐng)取工錢。因做官的多數(shù)不是本地人,這樣的本地“幫傭”,幾乎家家都有。
看來在這種南方沿海地區(qū),資本主義萌芽早就開始了嘛。
阿花問淑寧道:“小姐中午想食乜野?不如煲個湯哩?”(小姐中午想吃什么?不如煲湯吧?)
淑寧仔細聽了,略猜到了她的意思,想了想,就說:“菜干煲豬骨就很好,要多放些姜�!�
阿花想了一下,便笑著表示聽懂了。
咦?看起來方言障礙不是那么難攻克嘛。
送走阿花,淑寧覺得有些無聊,心想,不如好好逛一逛這所新居吧。
這座房子有很重的嶺南味道,屋脊屋頂都有灰雕,顯得很精致,但總體格局上卻帶有北方色彩。房屋都是水磨青磚筑成的,內(nèi)部有許多木制結(jié)構(gòu)。
大門口進來就是一個長方形的院子,空蕩蕩的,邊上一溜兒花盆,右手邊是一座兩層小樓,現(xiàn)在是蘇先生主仆住著。
左手邊是廚房,三間房屋排開,邊角上種了兩棵樹,正好半掩住一處小門,可以看到里面是個小跨院。
正面的大廳里擺著典型的八仙桌、高背椅、仙鶴圖和瓷器花瓶,花瓶里插著新鮮菊花,兩邊下手都是待客的茶桌和椅子。桌椅看得出俱是一套的,雕著簡單的花卉圖案。她認(rèn)得這是俗稱的玉蕊花式樣,但其實更象后世的西番蓮。
左邊有一處小偏廳,門外是個小跨院,有一口水井,院中搭著兩三根竹竿,晾著幾件仆人的衣裳。角落上一個門通向廚房,另一個月洞門則通向一排七八間的仆役房。
正廳右邊的花廳擺設(shè)裝潢都更講究些。紅酸枝做的圓桌圓凳,鑲著淡青色的石板面。貼墻擺著幾個古董架子,只寥寥擺了兩三個不值錢的花瓶。墻上掛著字畫,俱是殘舊的,回頭佟氏應(yīng)該會叫人把自家?guī)淼膿Q上去。
再過去則是一間書房,說是房間,其實卻少了一面墻。在缺口這邊順著臺階往下,種了幾叢竹子,邊上有一處小角門,后面是青云巷。
這個書房雖然在遮風(fēng)擋雨方面差些,采光卻是極好的。
花廳的過道通向后頭,半路上有一個小小的茶房。斜對面卻是個空房間,天花板極高,大概是連著二樓的,木板墻上有許多透氣孔,光線倒不差。
過道盡頭是一個樓梯間,三面都有門,右邊的通往青云巷,左邊的通往飯廳,正面的則是通往后院。
飯廳正中擺著酸枝桌椅,四周有些架子柜子,放著幾個大花瓶,也插著新鮮菊花。左邊有一個房間,現(xiàn)在是陳老太醫(yī)住著,旁邊的過道,就直接通往方才看過的左偏廳。
回到樓梯間,沿著木制的階梯往上走,便是三面回廓,左邊是她住的繡房,右邊角落上的房間,如今是巧云和春杏住著,再有一個房間,因為有幾扇漂亮的雕花窗,采光不錯,她正打算用來做自己的書房。越過窗子往下看,正好是一樓的左偏廳。走廊盡頭,上一小段樓梯,有一扇小門,通往三樓的平臺。
站在平臺上往四周看,可以看到附近有很多像這樣的房子,大概都是城里官員的住處。
平臺約有一丈見方,幾乎是空的,除了一把竹掃帚,就只曬著兩個簸箕,一個是魚干,一個是冬菇。
不錯嘛,都是好吃的。
回頭下得樓來,往后院走,兩邊都是抄手游廊。正面的屋子是張保與佟氏住的正房。中間是平日里佟氏起居管理家事的地方,左邊那個她原以為是耳房的,其實才是主人房。右邊也有樓梯間,素云住在那里,樓上俱是空房間,現(xiàn)在放了他們家?guī)淼男欣�,以后大概會拿來�?dāng)庫房吧。
右邊游廊有一個開口,通向花園。
花園很小,只有一畝多些,倒有半畝池塘。池邊有個小小的竹亭,還有幾棵柳樹,沿著圍墻種了很多竹子,地上的草已經(jīng)很高了,冒著幾朵小花�;▓@的一角,有一扇角門,打開卻是青云巷,走到盡頭,是緊閉的后門,門外傳來行人走動的聲音。
看起來這新居很不錯呀,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只要再好好整理一番,就可以住得很舒服了。
第67章
千里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京中,現(xiàn)在已是深秋時節(jié)了,伯爵府中,大書房外的樹飄下最后幾片黃葉,打開的窗戶中,露出了端寧的臉。
他正在認(rèn)真讀著書,讀一兩頁,就在手邊的白紙上寫上些東西。
忽然,院中傳來一陣叫聲:“老四,你在不在?”原來是老三誠寧。
堂兄弟中,他們倆年齡最相近,經(jīng)過一陣磨合后,相處得還算融洽。
端寧應(yīng)了他一聲,知道他一來,自己暫時是沒法繼續(xù)讀書了,只好放下了毛筆。
誠寧進來后,往左右瞄了瞄,鬼頭鬼腦的樣子。端寧看了好笑,就說道:“瑪法不在,你放心吧。”
誠寧松了一口氣,換回本來笑嘻嘻的臉道:“你又在念書�。侩y道就沒別的事可做了?一天到晚不是讀書就是練武,偶爾也跟咱兄弟們一塊兒出去玩玩嘛�!�
端寧淡淡地笑道:“你們玩的東西我都不喜歡,去了也是掃你們的興。”
“怎么會呢?”誠寧道,“上回到城外打獵,你不是也玩得很開心嗎?”
“只有一回而已,后來幾次我都沒去了,我不是很喜歡,打獵就打獵,為什么要到處搗亂?弄得附近的百姓雞犬不寧。”
誠寧笑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們又沒闖什么禍。”
端寧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就問他:“今兒來找我做什么?先說好,我可不要再去打獵了�!�
誠寧笑嘻嘻地道:“不是不是,天天打獵誰不膩�。课揖褪怯X得悶了,來找你聊聊�!�
“聊聊?”端寧望望他,“你是想來找上回見過的‘千里眼’的吧?”
誠寧被他點破心思,臉一紅,硬著脖子道:“哪……哪能��?那可不是玩的,你別胡說!”
端寧淡淡一笑:“你知道就好。那個‘千里眼’是內(nèi)務(wù)府秘制的,只供高品級的武官使用,連咱們家,也只有大伯父有一個,寶貝著呢,連二妹妹是他親生女兒,都不肯借她看一眼。他絕不會把這么重要的東西收在外書房的。你若真想打它主意,兄弟勸你還是早點死心的好�!�
誠寧嚅嚅地說不出話來,低頭想了想,道:“那算了,我可不想挨打,要是被瑪法知道,少說也要挨上十來鞭�!�
他見端寧又拿起書本看,便說道:“你天天看書怎么就不會悶?zāi)兀扛乙粔K兒出去玩吧?我一個人,實在無聊得很�!�
端寧卻道:“你去找你的朋友就是,你上回還說跟他們一起出去很好玩�!�
誠寧卻泄了氣,苦笑道:“別提了,你也知道他們是什么人,都是婉寧介紹我們認(rèn)識的大家子弟,咱們家雖然有點錢,但跟那些人比起來,還差得遠呢。上回跟他們一起去聽什么小曲兒,有個人隨手就打賞了十兩銀子。我一個月也沒那么多月錢,阿瑪額娘都管得緊呢,哪還敢跟他們一塊兒出去呀?”
端寧聽了有些奇怪:“二妹妹不是常與他們一起玩么?怎么沒聽她提過?”
誠寧道:“有婉寧在,通常都會有阿哥或貝勒什么的跟著一起去,他們也不敢去太過份的地方。再說,婉寧有錢著呢,我阿瑪額娘在外頭的生意,她每個月都有分紅,本來月錢就多,祖母她們又常常賞她東西,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是公中出,她根本就不花什么錢。她在外頭逛街,遇到喜歡的東西,幾十兩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就花出去了,我怎么敢和她比?”
端寧怔了怔,道:“我從不知她花錢這樣大方,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誠寧撇撇嘴:“有錢怎么不是好事兒?那些王公貴族家的子弟都喜歡和她一處玩,連皇子也不例外�!�
端寧道:“她平時來往多的就只有四阿哥五阿哥而已,我看著四阿哥似乎對她不太熱絡(luò)�!�
“有五阿哥就夠她囂張的了。”誠寧道,“真不知道婉寧圖他什么,笨頭笨腦的,一點兒機靈勁兒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