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婉寧是個很容易自來熟的人,雖然昨天才第一次見面,但今天已表現(xiàn)得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樣親切。她熱情地向淑寧介紹京中好玩的地方和好吃的小吃美食,邀請她跟自己一起出去玩,還要介紹她認(rèn)識許多“有趣的”朋友。媛寧只是坐著打量房間,有時掐掐新插的那瓶花上的花瓣,有些無聊的樣子。
婉寧詢問過淑寧平日的愛好之后,已經(jīng)把話題轉(zhuǎn)到自己的生活愛好上來了,淑寧也饒有興趣地聽著。這種大戶人家小姐日常生活的零距離接觸可不是天天都能有的,而且有任何疑問都可以提,趁此機(jī)會先打聽打聽,免得日后跟人說起來時露怯。
媛寧百無聊賴地玩起床上的擺設(shè),卻對一個抱枕起了興趣。那本是淑寧去年秋天時做的,用了軟緞子作面料,塞了滿滿的棉花做成圓柱狀,正好抱在懷里,軟軟的可舒服了。她還在上頭繡了絲帶繡作為裝飾,眼下正是這特別的刺繡吸引了四小姐的注意。
媛寧把抱枕拿到淑寧面前,問:“三姐姐,你這是什么繡法?怪好看的。”淑寧便解釋給她聽:“這是用絲帶和綢帶繡的,再用各色花邊和珠子作裝飾,我就叫它絲帶繡。妹妹喜歡的話,我送你一個吧?”
小女孩其實(shí)很好哄,媛寧頓時就彎了眉眼,還說:“多謝三姐姐,不過,我也有學(xué)女紅,姐姐教我做吧?”淑寧說好。
婉寧拿過那抱枕仔細(xì)瞧,奇怪地說道:“咦?三妹妹怎么會這種繡法?這不是法國宮廷里的東西么?奉天應(yīng)該沒有洋人吧?三妹妹是哪里學(xué)來的?”
不等淑寧說話,站在門邊侍候的春杏先開口了:“這是我們姑娘想出來的,不是從別人那里學(xué)的。姑娘本來是打算裝飾一下盒子,結(jié)果后來弄出這個來了。”她親歷淑寧弄出絲帶繡的經(jīng)過,就覺得二姑娘這話有些刺耳。
媛寧聞言撇了婉寧一眼:“聽到?jīng)]有?是三姐姐自己想出來的,二姐姐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難道就許你一個人聰明,別人都不會弄好東西了么?”
婉寧皺了眉頭:“四妹妹,你又來了,我怎么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不過是實(shí)話實(shí)說罷了,你干嘛又故意挑我的刺?”
媛寧眉一挑,尖聲說道:“去年絮絮表姐弄了條漂亮的花邊裙,你就說人家是學(xué)洋人女子的,她連洋人什么樣子都不知道,到哪兒去學(xué)?上個月我叫人做了個銀腳鐲帶,你又說我是學(xué)人家苗人的。我就知道,只要別人一弄出好東西來,你就會說那是別人做過的!這世上就只有你一個會弄些新奇好看的東西!”
婉寧眉頭皺得更緊了:“也不知你是從哪里聽來的怪話,我不與你小孩子計較。這里是三妹妹家,你別再胡鬧了�!�
媛寧的聲音更尖了:“我怎么胡鬧了?你說我是小孩子,你才比我大多少?你還不是小孩子?我就是要把這些話告訴三姐姐,免得她受了你的騙!”
婉寧怒目而視,好一會兒,她重新端坐下來,慢條斯理地喝口茶,道:“你在這里說這些話有什么用?有本事跟奶奶說去?太難看了!”
眼看媛寧就要張牙舞爪地?fù)渖蟻砹�,原已聽得呆了的淑寧連忙攔住她:“快住手,都別吵了,要是鬧得外面都知道,可不好看。”
她轉(zhuǎn)頭對婉寧說:“二姐姐,我不知你們姐妹間為何不合,但還請姐姐讓著些兒妹妹才是�!比缓笥謱︽聦幷f:“四妹妹,你這樣說話,到底是不妥的,以后別再當(dāng)著別人的面說二姐的不是了�!�
她本是一番好意,想著先壓住這起沖突再說,誰料媛寧小孩子家一生起氣來就特別固執(zhí),現(xiàn)在連淑寧都恨起來了。她甩開淑寧,大聲道:“我就知道,你們都讓著她,她有什么好?氣死我了,我再不要理你了!”甩開簾子走了。
婉寧冷笑一聲,道:“三妹妹別管她,她三天兩頭的就要挑我的刺,不過是妒忌奶奶寵我罷了�!�
淑寧坐下來,正色道:“雖說如此,但有一件事我要說清楚。我是那年收到姐姐送來的夏衣,上頭有些絲帶做的花朵蝴蝶結(jié),因見它好看,才想出用絲帶繡花的,說起來并不算是我首創(chuàng)。若是那什么法國宮廷真有這種繡法,也是誤打誤撞而已�!遍_玩笑,若被對方起了疑心,她要到哪去找個洋人說曾經(jīng)教過她絲帶繡?
婉寧卻有些說不準(zhǔn):“原來如此,我也記不大清楚了。不過這樣也是好事,妹妹若還有那樣的抱枕,也送我一個吧。”
淑寧無奈應(yīng)了。她總共就做了兩個,現(xiàn)在兩個堂姐妹各要一個,自己可就沒了。
婉寧坐久了有些無聊,便起身告辭。臨出房門時,她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對淑寧說:“我常與朋友一起出去逛街的,你方才不是很有興趣么?什么時候也跟我們一起去吧?我還可以叫上五阿哥,是皇宮里的那位哦�!�
淑寧聽得一頭霧水,想著怎么突然扯到五阿哥身上了?要是四阿哥,或許還有點(diǎn)關(guān)連,不過這些龍子鳳孫,沾上了都沒什么好事。她拒絕了,就說母親身懷有孕,她要留在家中照顧。婉寧一臉可惜地出了門。
出到院子,正好碰上端寧回來。他身上沾了些塵土,下巴略有些淤青。婉寧一把撲上去,連聲問道:“怎么會成這個樣子?是誰欺負(fù)哥哥了?是誰?”淑寧也關(guān)心地以目光相詢。
端寧微微一笑,雙手不著痕跡地隔開婉寧,說道:“小意思,瑪法考我武藝,勉強(qiáng)通過了。二妹妹來作客么?可惜我不在家�!蓖駥幮χf:“四哥哥要真覺得可惜,不如今兒跟我一起出去玩吧?我約了好幾個朋友呢。我?guī)闳コ院贸缘�?”她拉著端寧的手搖兩搖,撒著嬌。
端寧還是溫溫地笑著:“聽起來挺有趣兒。可惜今日我們?nèi)乙酵庾婕胰フ埌�,日后有了空閑,再請二妹妹給我當(dāng)向?qū)О��!?br />
婉寧有些意外,以往自己一撒嬌,不論是堂兄弟還是表兄弟都會乖乖聽話,想不到今天碰了壁,不過這樣才能顯出這位哥哥與眾不同么。
她纏著端寧略說笑幾句,察覺到對方有送客的意思,便見好就收,走了。
端寧吁了一口氣,轉(zhuǎn)頭對淑寧說:“這位大小姐可不好對付,偏又不能得罪她。”淑寧笑笑,遞帕子給他擦汗。端寧接過,就說:“現(xiàn)在不早了,母親身體怎么樣?如果能行,還是早點(diǎn)去外祖家吧。只怕他家要留飯,如果是午后再去,留了晚飯,回來晚了祖母說不定會不高興呢�!笔鐚幝犃擞X得有理,便與他一起進(jìn)屋跟母親商量。
過了一刻鐘,佟氏叫人請回張保,向老太太報告過,一家人就坐著馬車往佟家去了。
……
轉(zhuǎn)眼十多天過去了,張保日日到吏部上打聽消息,因國喪期間禁宴樂,只好尋些舊日朋友喝喝茶,探一探朝中風(fēng)向。佟氏每日都去向婆婆請安,又在她面前做足賢惠媳婦的樣子,倒沒挨什么冷言冷語。端寧因父親早就跟佟家商量好了,到佟氏族學(xué)去附學(xué),免得留在府中無所事事,會跟著堂兄弟們不學(xué)好。他每日去佟家外叔祖(注:佟國維)家中上半天學(xué),回來后也待在房中溫習(xí),有時去庫布房練練武,有時去騎騎馬,日子過得十分健康。
淑寧聽了母親的話,決定在伯爵府期間保持低調(diào),每日做女紅練大字,然后就是陪母親說話解悶,日子過得有夠無聊的。
婉寧又來過幾回,見淑寧每次不是在繡花就是在練字,便笑說她太過“大家閨秀”了,還問:“你每天這樣過日子,難道就不無聊嗎?”
是很無聊,但淑寧又不好明說。以前在奉天時,她每天都有許多事可干的,現(xiàn)在不能出風(fēng)頭,新奇東西是不能做了,又沒有朋友可以交往,跟春杏玩又會被婆子說失了體統(tǒng),又沒處買新書去,外頭大書房里的大部頭,都是悶得要死的那種,詩詞文集她又沒興趣,除了繡花練字,她還能做什么?
婉寧想了想,笑了,說:“不如我給你找些消遣的事兒做吧?”淑寧警惕起來,不知她要找的是什么事?該不會又是那種跟阿哥們出去玩的話吧?她最近常引誘自己出去,每次都提什么阿哥的,太奇怪了。
不料婉寧提的卻是另一件事:“不如你跟我一起去上琴棋書畫的課吧?”見淑寧露出疑惑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shí)家里有給我請西席,教我些琴棋書畫什么的,可我有很多都會了,不耐煩去學(xué)它,所以常常逃課。如今只有四妹妹在聽呢�!�
原來如此。想不到婉寧也懂得琴棋書畫之類的東西,看來盛名之下無虛士啊,以往看這位小姐總愛玩鬧的樣子,還以為她才女的名聲是別人捧出來的呢。
只是她心里有個疑問:“好是好的,只是你們?nèi)缃褚褜W(xué)了許久吧?我這才去學(xué),會不會跟不上?”
婉寧忙說道:“不會不會,其實(shí)四妹是今年春天才開始學(xué)的,她笨得很,才學(xué)了一點(diǎn),你現(xiàn)在去,絕對跟得上,再說了,琴棋畫就罷了,至于‘書’,我看你已經(jīng)不用學(xué)了�!彼榱艘谎蹠郎系囊化B字稿。
淑寧笑了:“我才學(xué)了點(diǎn)皮毛呢,怎么會不用學(xué)呢?姐姐的老師,必定是位飽學(xué)之士吧?我會好好請教的。”聽起來不錯,就讓她也風(fēng)雅一回吧。
第46章
媛寧
上課的地方就在花園的一角,是一處四面環(huán)水的亭閣,環(huán)境清幽,涼風(fēng)習(xí)習(xí),淑寧一到那里就喜歡上了。
因?yàn)槭鐚幨穷^一回來,婉寧陪著她。一進(jìn)門,就看見媛寧坐在書案前,她抬頭看見她們,有點(diǎn)意外,但還沒忘記前些日子的不愉快,哼一聲后就轉(zhuǎn)過了頭。她們也各找了一個座位坐下了。
教她們的老師姓蔡,名叫芝林。頭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淑寧有點(diǎn)黑線,是采芝林還是寶芝林��?這位先生家里不知是開武館的還是開藥店的呢?
蔡先生有五六十歲了,學(xué)問很好,才藝也上佳,他不光教授琴棋書畫,也教詩詞歌賦�?上饺諄砩险n的通常只有天資不佳的四姑娘,而他一直認(rèn)定是得意弟子的二姑娘,卻很少來。這次新來的這位三姑娘,不知資質(zhì)如何?不過眼下他最注意的事,莫過于已經(jīng)十天未見過的天才學(xué)生婉寧的到來了。
他問清楚淑寧只有書法方面是學(xué)過的之后,就交給她一本字貼,讓她臨一遍看看,又指點(diǎn)一下媛寧的彈琴指法,然后叫過婉寧,細(xì)細(xì)問她近來的功課進(jìn)程。
淑寧很仔細(xì)地臨好字貼,然后才發(fā)現(xiàn)媛寧的注意力已經(jīng)不在琴上,而是在偷偷地聽蔡先生對婉寧的訓(xùn)導(dǎo)。她也好奇地聽了聽,發(fā)現(xiàn)婉寧在才藝方面的確有不凡之處。
婉寧在三四歲的時候,已經(jīng)能背誦上千首唐詩宋詞;五六歲時,已經(jīng)能看懂《資治通鑒》這樣的大部頭,并寫得一手好字;七八歲的時候,已經(jīng)能自己做出很不錯的詩;而且去年她九歲的時候,已經(jīng)能畫一手不輸給成年人的好畫,能完整地彈奏長達(dá)半個時辰的古曲,并自己作曲填詞了。
淑寧有點(diǎn)乍舌,雖然自己五六歲時,也能看懂大部頭和寫出好字,但那是因?yàn)樽约菏谴┑模仪谟诰毩?xí)的緣故,而婉寧作為古代女孩子,能有這個水平,實(shí)在不是平常人能比的,更何況,寫詩畫畫彈琴,都不是自己這樣穿越過來的普通人能做得了的,怪不得她小小年紀(jì)就獲得“才女”之名。
這是淑寧頭一回對于這位二堂姐起了敬佩之心。
不過接下來蔡先生也提到了婉寧的弱點(diǎn):不夠勤奮。她雖然很有天份,學(xué)什么都一學(xué)就會,但太沒有耐性,又愛玩,沒辦法靜下來苦練,所以她的水平雖然遠(yuǎn)遠(yuǎn)高于同齡人,但基礎(chǔ)卻不夠扎實(shí)。蔡先生對她有很大期望,苦口婆心地勸她發(fā)奮。不過依淑寧看來,婉寧雖然表面上畢恭畢敬地應(yīng)了,實(shí)際上卻有些不耐煩。
蔡先生也有些察覺,他嘆了一口氣,便讓她自己去練琴了,然后走過來看淑寧的字。
蔡先生對淑寧的書法的評價是:缺少靈氣,中規(guī)中矩。雖然天資不算上佳,但勝在用功,以她的年紀(jì),也算是難得了。他有些惋惜,有天份的不夠勤奮,夠勤奮的沒有天份,還有一位(四姑娘),是沒有天份也不夠勤奮的。他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實(shí)在是太苦命了。
淑寧對于先生的評價并不在意,她的字的確只是中規(guī)中矩而已,她又不是要當(dāng)書法家,對自己的要求并不高,能拿得出手就行了。
這堂課是琴課,因此淑寧過了書法考評一關(guān)以后,就開始跟著學(xué)起琴來。蔡先生是位好老師,他手把手地教會淑寧基本指法,又讓她彈一小段旋律來練習(xí)。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按照規(guī)矩,每上一個時辰的課,就有一刻鐘的休息時間。蔡先生交待幾句,就到隔壁的小室去休息。
婉寧早就不耐煩了,蠢蠢欲動地打算偷偷開溜。淑寧覺得她這樣有些對不起蔡先生,勸她至少上完半天課再走,婉寧有些不愿,兩人正說話間,媛寧開口了。
“二姐姐,”她道,“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一聲。那天三姐姐送來的抱枕,我叫哥哥拿去找了上回見過的那個布朗神父,姐姐你不是說他就是法蘭西國來的么?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她得意地望了婉寧一眼:“他壓根兒就不認(rèn)得那種繡法!看來二姐也有弄錯的時候啊�!�
婉寧盯了她一眼,卻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哦?那個布朗神父啊,他好像自小在教會長大的,怎么可能見過那種宮廷里的東西,今年春天才回國的那個白神父,才是法蘭西貴族出身呢,他就知道這種繡法�!彼帐傲艘幌伦约鹤烂嫔系臇|西,昂著頭道:“四妹妹有空打聽這些事,不如多花點(diǎn)時間在功課上,讓先生也夸你兩句�!闭f完就走了。
媛寧臉都紅了:“你就會騙人,人都走了,你說什么都行了。你有什么可傲的?夸你的人都瞎了眼!”誰知這時蔡先生正好進(jìn)門來,她的紅臉?biāo)⒌囊幌掠职琢耍B忙低下了頭。
蔡先生好像什么也沒聽到似的,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婉寧遠(yuǎn)去的背影,嘆了口氣,回到座位上重新開始上課。
接下來的日子,淑寧幾乎每天都來,張保和佟氏也很贊成她多學(xué)些東西,端寧更是夸張地大叫他要努力了,不然又會被妹妹比下去,那就太沒面子了,引得全家人都笑個不停。
婉寧很少來,就算來也待不久。平時她不是陪祖母說話解悶,就是約朋友外出游玩,宮里還派人來過一次,接她進(jìn)宮去陪太后說話。有傳言說她很得太后的緣法,以前也曾多次進(jìn)宮陪伴。
每次淑寧去上課,都只有一個媛寧當(dāng)同學(xué)。初時媛寧完全不理她,但時間一長,小孩子耐不住沉悶,就偶爾跟她說說話,但是口氣依然不善。淑寧哭笑不得,覺得自己并沒有得罪她,卻被她這樣討厭,真是無妄之災(zāi)。
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學(xué)習(xí)上。
課程很有趣,基本上是兩天一變,如果一天上午是學(xué)琴,下午就是學(xué)棋,第二天就分別學(xué)書法和學(xué)畫。學(xué)習(xí)的都是基礎(chǔ)知識,并不高深,至于作詩填詞,她和媛寧都還沒到那個階段。
基礎(chǔ)練習(xí)其實(shí)很沉悶,有時一上午就只是不停地彈一小段旋律,學(xué)上三個上午才會換另一段;而畫畫也是,有時連著十天都是畫小雞,蔡先生還不許她們畫其他的東西。
不過學(xué)習(xí)還是挺有效果的。過了一個多月,淑寧已經(jīng)能很流利地彈出一首小調(diào),并且一口氣畫出三四只小雞而不犯錯誤了。她很有成就感。
蔡先生夸過淑寧幾回,這使得媛寧又對她產(chǎn)生了敵意,但見她并沒有因?yàn)槭芰丝洫劧谧约好媲办乓皇抢^續(xù)苦練,就覺得很詫異,漸漸地也不再敵視她。
一天午后,還未上課,媛寧拿出他前天布置圖畫功課時畫的示范圖,準(zhǔn)備把剩下的功課做完,卻發(fā)現(xiàn)其中一張圖不見了。她有點(diǎn)慌亂,只有這張圖,她是完全沒有練過的,要是被先生責(zé)罰,母親又會罵她了。
淑寧看到她慌慌張張地四處翻自己的東西,便問她怎么了。
媛寧看著她,有點(diǎn)猶豫,對方也有一樣的示范圖,只是如果自己開口,不知她會怎么嘲笑自己。
不過她還是把事情告訴了淑寧,沒想到淑寧什么也沒說,就把自己的圖借給了她。她連忙照著畫起來。
等到她畫完五張的功課數(shù),才松了一口氣。她把圖還給淑寧時,卻發(fā)現(xiàn)對方也在做圖畫功課,便問:“三姐姐也沒有做功課嗎?”淑寧回答說:“做了,只是現(xiàn)在還有時間,與其呆坐,不如多畫兩遍�!�
媛寧完全不能理解這種做法,問:“為什么?做完功課就可以了�。繐Q作是二姐,只要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課,先生就會大力夸她了。練那么多有什么用?”照小姑娘看來,這種事太“多余”了。
淑寧卻說:“勤能補(bǔ)拙,我天份不如人,只好多練一些,才能做得更好�!�
蔡先生來了,媛寧連忙把疑問咽下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之后,媛寧就時時留意起這位原本不大放在心上的三堂姐來。上課也好,休息時也好,淑寧總是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心里毛毛地。不過這種現(xiàn)象只持續(xù)了幾天,媛寧就恢復(fù)正常了,讓淑寧松了好大一口氣。
只是這位四姑娘似乎勤奮一些了,每次先生布置的功課都會主動完成,學(xué)習(xí)也有了進(jìn)步。有一天,蔡先生頭一回夸獎了她,小姑娘臉上發(fā)紅,眼睛發(fā)亮,誰都能看出她心里有多高興。
只是第二天,她就好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無精打采。淑寧暗暗奇怪。
下課時,媛寧叫住了淑寧:“三姐姐,一起回去吧?”
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兒!
兩姐妹穿過花園往住處走。媛寧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三姐姐,我……我很難受,家里根本沒人在乎我,他們只會說二姐姐的好�!笔鐚幫O铝四_步,吃驚地望著她。
這位小妹妹在跟她談心事嗎?
媛寧眼一紅,說道:“她做什么都是好的,而我做什么都沒人理會。昨天我好不容易得了先生夸獎,回去告訴額娘,可她……”她吸吸鼻子,“她根本不當(dāng)一回事,只會說二姐姐比我強(qiáng)多了。為什么她要說這樣的話?明明我才是她的女兒��?”
她的眼淚都快要冒出來了:“從小到大,我額娘就只會說婉寧好,婉寧聰明,婉寧討人喜歡,哼,不就是因?yàn)樽婺笇櫵龁幔课颐髅骱苡霉�,額娘怎么就不夸夸我呢?哪怕是一句也好。”
淑寧覺得她有些可憐。同樣是嫡女,但她在家中的地位明顯比婉寧差一截。她以前只覺得小姑娘刁蠻不講理,老看婉寧不順眼,沒想到她有這樣的苦楚。
得不到親人的認(rèn)同,的確是很令人難過的事。就比如她前世考上了好大學(xué),在母親眼中還不如她后生的孩子要參加夏令營重要。
淑寧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便盡力安慰她,還說:“昨天蔡先生不就夸你了么?而且你現(xiàn)在那么用功,可二姐姐只是偷懶,在這點(diǎn)上你可比她強(qiáng)多了�!�
媛寧聽了這話,心情倒好起來了:“沒錯!我現(xiàn)在比她用功!”只是旋即又有些失落:“可是她的天份那么高,先生也說了,我們都比不上她�!�
淑寧笑了:“就算她是天才又如何?方仲永也是天生奇材,可他后來不也泯滅眾人中了么?按我的想法,只有一成的天份,加上九成的勤奮,才能成就真正有學(xué)問的人�!彼涯尘涿陨陨愿牧烁�。
媛寧聽了這話,眼睛卻發(fā)亮起來。
她覺得自己找到了超越婉寧的方法。
第47章
桃色
也許是因?yàn)樽√帉⒔�,媛寧匆匆將臉上殘留的淚痕擦干,結(jié)果忘了看路,被個石子絆了一下,幸好淑寧扶得快,只是稍稍拐了一下而已,還不至于痛得走不動路。淑寧好心發(fā)作,主動提出送媛寧回屋,小姑娘欣然接受了。
剛一接近二房一家人住的“桃院”,兩人就聽到索綽羅氏那把尖細(xì)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我就知道你這狐貍精不安好心!整日家沒事兒就來我們院里晃悠,告訴你!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我絕不會叫你得逞的!”
然后是一把柔柔的女聲:“二太太怎的這么說?奴婢如何當(dāng)?shù)闷鹧剑颗局徊贿^是奉老太太之命來瞧瞧二老爺?shù)娘L(fēng)寒好了沒有罷了,什么狐貍精的,這話從何說起?”
淑寧扶著媛寧一路走近,就聽到索綽羅氏罵人的聲音越來越大,媛寧臉紅了,覺得讓淑寧聽到這些話太丟人,便忙忙丟開她的手,說:“到這兒就行了,姐姐回去吧�!�
這時一個女子撞了出來,一見她姐妹倆個,就站住了,盈盈一福道:“三姑娘四姑娘好,兩位下學(xué)啦?”卻原來是翠英。
索綽羅氏追了出來,嘴里還喊著:“狐貍精,你別走!”看到女兒侄女都在,忙住了嘴。
翠英皺著眉頭,正色說道:“二太太,姑娘們都還小呢,您……還是別當(dāng)著她們的面兒說這種話的好�!�
她施足了禮告退了,倒把索綽羅氏氣得夠嗆,好不容易平下氣來,看了看兩個孩子:“下學(xué)了嗎?三姑娘怎么有空到我們這邊來?”
淑寧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道:“給二伯母請安,方才四妹妹在路上拐了腳,侄女才特地送她回來的。既然已經(jīng)送到,侄女兒就告退了�!比缓髮︽聦幮π�,轉(zhuǎn)身走了。
索綽羅氏見她走遠(yuǎn)了,才皺著眉頭對女兒說:“怎么這么不小心?還不快進(jìn)來!”
媛寧默默跟著她進(jìn)了屋,聽著她絮絮叨叨地說:“你怎么跟三丫頭要好起來?額娘早就說過了,三房跟大房是一路的,都不是什么好貨,再說你三叔如今得罪了索相大人,這么久了也沒得什么好缺,以后是別想有什么好前程了。你們兄妹幾個不要沾過去,免得被他們連累�!�
她對著鏡子抿了抿發(fā)鬢,整整頭上帶的金簪,漫不經(jīng)心地道:“額娘早就告訴過你,平日里多跟你二姐姐親近,你卻偏偏總是跟她作對。且別說她在老太太面前說得上話,光是這兩年,她帶契你哥哥認(rèn)得的那幾個王孫公子、名門子弟,日后就有說不完的好處了。你也別總是小孩子心性,懂事兒些,學(xué)學(xué)你二姐,她像你這么大時……”
媛寧已經(jīng)沒有心思繼續(xù)聽下去了,她轉(zhuǎn)身走回自己房間,踢掉繡花鞋,撫著腫起來的腳踝,忍不住鼻子一酸,一滴淚落了下來。
……
淑寧并沒有把在桃院看到聽到的事告訴任何人,一來這是二房的家務(wù)事,跟他們一家沒有關(guān)系,二來嘛,她從來就不認(rèn)為自己全家會在這個伯爵府里長久生活,自然不想被卷入這些奇奇怪怪的紛爭中。再說了,她一穿越過來的大好淑女,會像三姑六婆那樣亂嚼舌頭嗎?
不過,顯然這種桃色紛爭不僅僅發(fā)生在二房。淑寧看著面前寫了一半的大字,嘆了一口氣。院子里兩個丫環(huán)的爭吵聲已經(jīng)越來越大了,起初只是兩人無意挨著碰著產(chǎn)生的小口角,十來句對話下來,已經(jīng)有演變成風(fēng)云對決的趨勢。她早就該料到的,從第一天開始,秋菊與新來的巧云之間就互相看不順眼,大小口角不斷,看那架勢,想必兩人當(dāng)年一起在大房當(dāng)差時就是仇人了。
巧云伶牙俐齒:“你得意什么?居然還敢在這里拿喬?我最看不慣你這種人了!你以為你如今還是慶大爺?shù)男念^肉��?我告訴你,你現(xiàn)在連那二三等的小丫頭都不如!”
秋菊不甘示弱:“那你又算什么東西?不就是仗著順二爺寵你嗎?可惜只是癡心妄想罷了,如果主子們真要抬舉你,也不會把你攆到這里來了!你憑什么對我大呼小叫的?”
巧云氣極:“放你娘的狗屁!姑奶奶我清清白白,從沒做過那等見不得人的事兒!不像你……死乞白賴地巴上去,可惜人家不要你,如今誰不知道慶大爺?shù)男纳先耸敲酃賰�?誰還記得你呀?”
秋菊漲紅了臉要撲上去,眼著就要打起來了。淑寧轉(zhuǎn)頭看著在屋里躺椅上休息的佟氏,起身走出去,厲聲道:“不要再吵了!”
兩個丫環(huán)住了手。巧云本來并沒怎么把小主子放在眼里,但到底是她的直屬丫環(huán),不好迕逆她,而秋菊則是早就領(lǐng)教過三姑娘的威嚴(yán),也乖乖停了手。
淑寧壓低了聲音,繼續(xù)道:“你們也不看看這里是什么地方,三太太如今在屋里休息呢,你們就在這里鬧!快閉了嘴回屋里去,你們說的那些話難道是見得人的嗎?”
兩個人紅著臉退下了,雖然彼此之間仍繼續(xù)用目光對殺著,但至少沒再鬧起來。
淑寧嘆了口氣,知道就這樣放著她們不管的話,遲早又會再吵起來的。佟氏剛從老太太房里回來,累了大半天了,好不容易休息下,絕不能吵到她。
想了想,她叫住了秋菊:“今兒我練畫,赭石和藤黃兩種顏色都快用完了,你去前邊大書房要些回來�!毕确珠_她們兩人再說。
秋菊應(yīng)了,瞪了巧云一眼,轉(zhuǎn)身去了。巧云輕蔑地哼了一聲。
秋菊板著個臉,從大書房的管事那里要來了顏料,頂著別人復(fù)雜的目光,心中委委屈屈地往回走。她當(dāng)年跟大少爺慶寧的事鬧得人盡皆知,現(xiàn)在落到這個下場,閑話自然是不會少的。她不甘心,她心里有怨,然而……
她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白色的身影,抬頭一看,禁不住鼻頭一酸,熱淚盈眶。
是慶寧。
他注視著秋菊,開口道:“秋雪……是你?怪不得我看著眼熟,真是好久不見了�!�
秋菊哀怨地道:“我……我早就不叫秋雪了……”
“我知道,你如今改了名叫秋菊吧?我倒覺得秋雪這個名字更好,你……你別哭啊,哎,別啊,這里人來人往的,萬一叫人瞧見……”
“大少爺,你早就忘了我吧?可憐我還一直對你念念不忘,難道你就真的那么狠心,把我丟下不管了么?以前你說過的話,都忘了嗎?”秋菊抽泣著,哽哽咽咽地說話,她記得,從前這位少爺最看不得她這個樣子。
“哎……你別哭了,我看著難受�!睉c寧手足無措,看著這個女孩子的淚眼,他就覺得好像看到最喜歡的那個人傷心的樣子,心里一陣一陣地痛。
“大少爺……你就讓我哭一哭吧,哭過了,我會安安份份地做回小丫頭,絕不會再癡心妄想了,只要……只要能偶爾看你一眼,我就滿足了……”她哀怨地望了慶寧一眼,拿著帕子擦著眼中不斷冒出的淚水。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放過這個機(jī)會。
慶寧心軟了,憐惜地看著她,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象過去那樣柔聲哄著她。
……
秋菊輕快地走在返回槐院的路上,整個人都跟去時不一樣了。她拎著那兩包顏料,跨進(jìn)院子,正要往正房走去,卻看到二嫫守在房門口,見到她來,便揮揮手讓她離開。
屋里隱隱能看到三老爺張保和三太太佟氏正在談些什么,神情肅穆。秋菊神情一凜,忙轉(zhuǎn)身去找淑寧了。
張保正在跟佟氏談起定缺的進(jìn)展:“今年朝廷要修補(bǔ)山西、河南一帶的黃河大壩,陳良本大人奉命擔(dān)當(dāng)監(jiān)察之職,四月前就出發(fā)了,恐怕要過了汛期才會回來。而玉恒大人如今為順天府的事正焦頭爛額,根本無力顧得上我。我?guī)缀跞杖杖ダ舨吭儐�,都沒法得個準(zhǔn)信。有一位林大人,與玉恒大人有些交情,他暗中提點(diǎn)我,說這半年來索相門下有不少人進(jìn)了吏部,多半是這些人在使絆子,只怕我們還要在京中磨上些時日呢。”
佟氏心中憂慮:“這可怎么辦才好?我聽說有的人在京中滯留個三年五載還輪不到缺呢。我叔父那邊怎么說?”她指的是她娘家的堂叔佟國維。
張保道:“已經(jīng)問過了,你叔父不大想摻和進(jìn)來,不過也叫我別擔(dān)心,那些人不過是稍加為難一下罷了,不敢真對我怎么樣。那些要等幾年的,多半是家世不顯又沒有靠山的小官小吏,我們這等人家,又有你叔父和陳大人在,頂多三五個月,就有消息了。”
佟氏稍稍放心了些,但仍有些愁容。張保見她這樣,就柔聲寬慰道:“只需再等三兩個月,必能定下來的,我已托了幾個朋友,尋個安穩(wěn)的好缺。我不在乎多等些時日,只是你日日要在額娘面前侍候,實(shí)在辛苦你了。你如今不比往日,千萬要保重身體才好。”
佟氏有點(diǎn)臉紅,道:“你不必?fù)?dān)心,我自理會得�!睆埍|c(diǎn)點(diǎn)頭,又問起兩個孩子的功課,佟氏笑道:“昨兒個我娘家嫂子來看我,還跟我提起端寧在學(xué)堂里表現(xiàn)優(yōu)異,先生總是夸獎呢。這孩子自己從不跟我提起這些事,怕是不好意思�!�
張保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起:“淑寧跟她姐妹們一起上課,想必還好吧?這閨女從小兒就不用人操心�!辟∈系溃骸翱刹皇牵y為她小小年紀(jì),每日都按時到各房里問安,又要上課,還要陪我解悶,居然不忘練字做針線。照我說,我們家淑寧比別家的女兒都強(qiáng)呢。那婉寧侄女,從前聽著怎么怎么好,如今見了本人,我倒覺得太過輕狂了些。”
張保微微一笑:“咱們兒女的好處,自家知道就好。別人怎么說,暫不去管他。你當(dāng)了人的面兒,只管謙虛些,多說說侄女們的好話就是。”佟氏會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第48章
霹靂
佟氏早上醒來的時候,覺得精神比往日都好。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了,她艱難地挪著身子下床,丈夫早就走上前來,扶著她到梳妝臺前坐好,又親自給她遞帕子洗臉,讓她心里暖暖的,直覺得自己有夫如此,此生何求?
端寧和淑寧也早早過來向父母請安,略吃些東西,就一同去給祖母請安。
到了老太太屋里,正遇上索綽羅氏出來,她面帶笑容,向他們一家問好,只是略帶些深意地多望了佟氏一眼。
老太太跟兒子說了幾句閑話,再拉著端寧問了下近來的功課,因他們大的要出門,小的要上學(xué),便放他和兩個孩子走了,獨(dú)留下佟氏說話。
她一臉慈愛的樣子,問佟氏道:“看來肚子不小了,有五個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