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張保更奇怪了,問:“為什么?”
“阿瑪額娘想女兒受人夸獎,是疼愛女兒,但名聲太大了,似乎不太好。昨兒秦夫人不就是因?yàn)楦笕丝洫劻伺畠�,所以才會說閑話的么?女兒不想聽那些閑話,所以這些名聲不要也罷�!�
佟氏在一旁聽著不依了:“好名聲為什么不要?那秦夫人沒有見識,何必管她,別人夸你聰明,阿瑪額娘也有面子�!�
“可是女兒要這樣的名聲何用?說不定反而會受人詬病吧?更何況,若別人知道這些事都是阿瑪?shù)闹饕�,不是更會覺得阿瑪精明能干么?”她拋出了更誘人的籌碼。
果然,張保和佟氏聽到這話,都深思起來。張保放下手中的碗,道:“好女兒,你為阿瑪著想,阿瑪承你的情。這件事,阿瑪知道該怎么辦。”說罷就站起身來。
佟氏連忙把官帽拿給他戴上,又送他出了門�;貋砗笠姸藢幫嶂X袋想事,嘆了口氣,催著他快吃完了,趕他回房去看書,這才坐下望著女兒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是怕名聲太大,會搶了你大伯家二姐姐的風(fēng)頭,你瑪法和太太會生額娘的氣吧?額娘真是沒用,還要你一個孩子為我操心。”說完忍不住掉起眼淚來。
淑寧見她誤會,忙勸道:“女兒哪里想到這些,只是覺得出了名會惹來麻煩罷了。比如那位肅大姐姐,不就是因?yàn)槠恋拿曁懥粒钥傆腥死p著她么?”
肅大小姐被顯親王世子的小舅子纏上,已是人人皆知的笑話了。佟氏也忍不住笑了,她以為是女兒有意逗她開心,心里很安慰,便不再提起這件事。
接下來的日子,淑寧果然收斂了許多,也很少到朋友家串門了。她沒有更正佟氏的誤會,所以佟氏更添了對女兒的憐惜,也不再在外人面前夸獎女兒,只是一味謙遜,也不許家中下人對外亂嚼舌頭,久而久之,再沒人說治中張保大人家的小姐有多么聰明了,倒是夸獎她嫻靜的人多了不少。周茵蘭倒是有叫人送信來,埋怨她不去找她玩,淑寧想想,也覺得不必做得太過,回了信,答應(yīng)第二天就去看她。
秋意漸深,外面已刮起陣陣寒風(fēng)。前一天晚上佟氏已經(jīng)批準(zhǔn)了她今日的行程,因此淑寧早早就起身梳洗,開心地準(zhǔn)備要帶的東西。上次借周家的書,今天要還了;還再帶上些二嫫做的小點(diǎn)心,上次周茵蘭來做客時說過喜歡吃的;前些日子打的幾雙襪子也帶上吧(在這個時空中,襪子早已出現(xiàn)了近千年了),她在這些襪子上用彩色絲線勾了些淡雅的花紋,相信周茵蘭會喜歡這份小禮物。
辰時三刻出了門,老伍頭駕車,小桃跟班,淑寧一行就這樣出發(fā)到周家去了。其實(shí)他們家就在兩條街外,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下了車,周茵蘭已經(jīng)迎了出來。進(jìn)門后她先向周夫人問了好,兩人才到房中說話。
周茵蘭很喜歡淑寧帶來的點(diǎn)心和禮物,她說:“正好,今早兒才喝了一碗湯,有些餓了,這些點(diǎn)心正好用上,你也嘗嘗我們家鄉(xiāng)的小吃如何?”淑寧應(yīng)了,她就吩咐下人把東西送上來,卻是鴨血粉絲湯,淑寧有些奇怪:“咦?我記得你們是山東人,這鴨血粉絲湯不是南京的名產(chǎn)么?”周茵蘭笑著答道:“原是他們那邊的東西,但前明的時候就傳到濟(jì)南府來了,如今我們做得比他們還好呢,你快嘗嘗�!�
淑寧半信半疑地試了試,果然鴨血嫩滑,粉絲也爽口,湯不知是用什么做的,熱熱地喝下去,還有點(diǎn)辣味,幾粒蔥花,讓湯頭更惹味。淑寧說了句“好吃”,忙多喝了兩口。周茵蘭也笑著加入,兩人喝一口湯就一口點(diǎn)心,很快就吃完了。
丫環(huán)把碗筷收了去,周茵蘭起身拿來一只紅木盒子。淑寧正奇怪里面裝的是什么,她就把它打開了。一看,原來是各色絹紗做成的假花。
周茵蘭道:“謝謝妹妹特地為我做的襪子,我沒什么好東西還禮,這是我從濟(jì)南老家?guī)淼膸字ο嗌▋海妹锰魩字Π�。”淑寧好奇地拿起一枝花�?xì)看,這是一枝紫紅色的玫瑰,花朵、花萼、花托、綠葉,無不精致非常,栩栩如生,再看其他的花,也是如此。
周茵蘭道:“外面的絹花鋪?zhàn)涌烧也坏竭@樣好東西來,這是濟(jì)南府的老字號嚴(yán)家鋪?zhàn)映龅呢�,除了上貢到宮里的,只有濟(jì)南府一帶能買得到呢。我總共就帶了這二十枝來,今兒是頭一回送人�!笔鐚幝犃嗣ν频溃骸拔也恢沁@樣難得的東西,姐姐還是自己留著吧,我還小呢,用不著這些�!�
周茵蘭看了看她頭上簡簡單單地兩根大辮子,也笑了:“先拿去,過幾年你還是用得上的,咱們姐妹是什么交情?我一番心意,難道你要辜負(fù)嗎?”淑寧無法,只好挑了一枝海棠、一枝粉桃,鄭重道了謝。
眼看著午時將至,早上答應(yīng)母親要回家吃飯的,淑寧就告辭了。周茵蘭依依不舍地送她到大門口,再三叮囑她要常來玩,才放她家去了。
淑寧回到家,剛進(jìn)院子,卻看見二嫫在抹走廊。她彎腰蹲下,用打濕的布使勁擦拭青磚地板,雖是在秋涼時節(jié),額頭上還是不停地冒著汗。
淑寧吃了一驚,忙問道:“二嫫,你這是在做什么?”
“姑娘回來了?也沒什么,今兒風(fēng)大,灰塵落得到處都是,我用布擦擦罷了�!倍谱罱鼛啄暌迅牧藢κ鐚幍姆Q呼,直叫“姑娘”了。
“可是以前向來都不用這樣做的呀。”
“以前都是用掃帚打掃了,再用水沖干凈,可如今已入了秋冬季節(jié),水少了,何況只是些少灰塵,用水沖太過于浪費(fèi),只需要打濕了布條,擦擦就行�!�
“你的腰不會辛苦嗎?我記得你前幾天腰還疼過呢�!�
“哪里就折了腰去?這點(diǎn)輕活,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淑寧怎會不放在心上?只是屋里的佟氏聽到她的聲音,已經(jīng)在喚她了,只好先放下二嫫進(jìn)屋去。到了晚上,她左想右想,終于下定了決心,找出一張結(jié)實(shí)些的白紙來,用細(xì)細(xì)的毛筆畫了幾幅圖樣。
曾有穿越前輩用過的法子,她決定也拿來用用。這幾幅圖樣,分別是一把拖把、一把帶有翻蓋的長柄垃圾鏟、一只帶有絞拖把套子的木桶,還有一把帶著花灑頭的水壺。最后這個,她是猶豫了好久才加上的,畢竟拿著桶和勺子澆花澆地,當(dāng)然比不上用花灑來得便利。
這幾樣?xùn)|西,都可以用木頭做好,長柄用竹竿就行,那個絞拖把的套子,做成可拆卸的會比較方便,現(xiàn)在沒有塑料,只好用木頭做了,可能工夫要多花些,耐用度方面也會差些,但這些東西都是日用品,用不著要求那么高,日后如果有機(jī)會,找個鐵匠打個鐵做的也行啊。
第二天一早,她避了人找到二嫫,將圖紙交給她,讓她到城里木匠鋪?zhàn)尤フ胰俗觯補(bǔ)充道:“拖把上用的布,我們自家做就好,拿那些舊的不穿的衣裳,撕成布條扎起來就行�!彼D了頓,放低了聲音說:“這件事你可別告訴人,叫木匠鋪?zhàn)拥娜艘矂e傳出去,別讓人知道是我畫的圖紙。我不想二嫫做事太辛苦,才想出這些東西來幫忙,萬一讓額娘知道了,一定會罵我不務(wù)正業(yè)的。”二嫫心領(lǐng)神會,心里發(fā)酸:“姑娘放心,三奶奶問起,我絕不會讓她知道是你做的。”
第16章
大雪
二嫫順順利利地辦好了這件事。她找的那個木匠手藝很好,而且聰明地馬上發(fā)現(xiàn)了這套用具的價值,不但不收工錢,還問能不能把圖紙賣給他,她只好回家問淑寧。不得不說,古人中還是有很多頭腦機(jī)靈的人。不過這些東西技術(shù)含量不高,別人很容易就能仿制,淑寧也不黑心地要他錢了,說定了頭三個月每賣出一套,就從中抽二成利,其余都?xì)w那個木匠,只是他不許將她是發(fā)明者的事傳出去。過了三個月,賺的錢都?xì)w他所有。
那個木匠以為天上掉下了餡餅,哪有不答應(yīng)的?二嫫也不能理解,覺得自家小姐把發(fā)財?shù)臋C(jī)會白白讓給外人。淑寧也不管,等過幾個月盜版產(chǎn)品出現(xiàn)的時候,他們就知道了�,F(xiàn)在她總算有了一點(diǎn)私房錢了,可千萬要收好。
果然,木匠鋪?zhàn)影褕D紙上的四樣?xùn)|西再加上一把上好的掃帚,組成一套灑掃用具,在城中賣得極火。奉天多的是中小官員和小康之家,他們都愿意花點(diǎn)小錢買上一套這種東西,不但用起來方便,打掃地方也干凈許多。即使是高官大戶,也會看著新鮮地買上一兩套。那名木匠很是發(fā)了點(diǎn)財,淑寧的荷包也鼓了許多。
只是好景不長,在這個沒有知識產(chǎn)權(quán)保護(hù)的年代,很快就出現(xiàn)了仿造品。有些粗制濫造,賣得很便宜;有些做得十分精細(xì),還雕了花在上頭,走高價路線。木匠的生意冷落了下來,讓他好生失望。
不過淑寧早料到這種情形,她這三個月得了二十多兩銀子,分了八兩給二嫫,其余都讓她幫自己收起來。如果收在自己房里,免不了會被小桃發(fā)現(xiàn),佟氏也會知道,要是問起來歷,倒不好回答了。二嫫兩夫妻都是老實(shí)人,又一向疼愛自己。在自己長到可以光明正大擁有私房錢以前,先放在她那里會比較安全。二嫫猶猶豫豫地接下了錢,心里感激她對自己的信任,賭咒說一定會好生保管,連長福都不讓他知道。
灑掃用品的火爆讓它迅速席卷了全城。很快,有過半數(shù)人家都有一套了。連淑寧自己家里,也由佟氏作主、長貴出面買了一套。一日晚飯前說起,佟氏埋怨道:“二嫫原來已買了一套在家,也不說一聲,倒讓我又花多一份錢�!倍泼Φ溃骸皩�(shí)是有一回幫過一個木匠些小忙,他免費(fèi)替咱家做的,并沒有花錢。是奴婢糊涂了,忘了跟奶奶提起�!辟∈蠑[擺手:“算了,只是小事。不過這套東西的確好用,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原來要兩個人花一個時辰才能清掃洗凈好整個前院,如今只用一個人就能做完,時間還少了許多,用濕拖把拖地,又不用費(fèi)水沖洗,可省了好些事呢�!睆埍M猓提到府衙也買了兩套備用。
淑寧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低頭吃飯,只偶爾抬眼與二嫫對上,偷偷相視而笑。
等吃過飯,全家坐在堂屋里說話,張保對佟氏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冬了,不久就要下雪,你要準(zhǔn)備送京里的年禮了吧?”佟氏點(diǎn)頭稱是,他又說道:“今年就別再送酒了。因奉天稻米今秋豐收,入關(guān)后連累江南米價大跌,朝廷擔(dān)心米賤傷農(nóng),又要預(yù)備日后戰(zhàn)事所用,下令不許奉天稻米入關(guān),只在關(guān)外屯作軍糧,同時只許三年以上的陳米才能拿來釀酒。如今各大酒坊都措手不及,只怕今年釀的酒光是供關(guān)外都不夠呢,還是換別的東西吧�!�
佟氏聞言犯了愁:“這可怎么辦?以往幾年這精酒都是年禮的大頭,如今不送它,可就沒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張保也知道這個難處,想了想,道:“今年試種的玉米土豆花生等東西都收成不錯,朝廷不許奉天稻米入關(guān),可沒說不許這些入關(guān),送些過去好了。周府丞最愛土豆做的東西,這里方圓幾百里種的土豆,都是他倡議要種的。他家有一大份土豆食譜,我問他討來,你照著抄一份食譜,連新鮮土豆一起送去好了�!�
佟氏一邊聽一邊點(diǎn)頭,但還是覺得不夠:“這些畢竟都是不值什么錢的,你如今升了官,總不能太小氣。”
張保嘆了口氣:“你再想想吧,如今我的俸祿也高了許多,下面的人也常有孝敬,境況比幾年前好多了,你看著辦吧,多花些錢就是,免得京里有人啰嗦�!�
佟氏應(yīng)了,又說起今年腌大白菜的事。端寧早已無聊得溜出去了,淑寧聽到這里也坐不住了,向父母告了罪,也回了房。
今年入秋以來,就一直刮大風(fēng),冬夜里刮的尤其冷,吹得窗上糊的窗紙撲撲聲地響,前兩天還吹破了一角,不過馬上就補(bǔ)上了。這種時候真是無比懷念玻璃窗。聽說奉天的老皇宮里,大部分的殿閣都是玻璃窗的,連奉天府衙和府尹官邸,也有用玻璃鑲的窗戶�?上ё约杭疫沒有錢到那個地步,所以只好繼續(xù)用傳統(tǒng)的白紙糊。雖然比不得玻璃窗結(jié)實(shí)透光,好處就是成本低廉,而且碎片很安全。
淑寧拿起一本唐詩,翻了幾頁,一更剛過,就掌不住了。叫小桃端水進(jìn)來洗了臉,換了衣服睡下了。
一夜好眠。
迷迷糊糊中,她覺得有些冷,卷了卷身上的棉被,但那股冷意還是不能消除,張開眼,卻看到帳外一片白亮。原來已經(jīng)天大亮了!她心中一驚,正要起身,只是稍一離開被窩,就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
吱呀一聲,門開了,小桃端著東西進(jìn)來,看見淑寧起來了,忙放下東西,擦了手,到箱子里拿出一身厚衣裳來:“姑娘起來了?”
“怎的這般冷?”
“姑娘猜?”小桃擠擠眼睛,一邊幫她換衣服,“有提示哦:現(xiàn)在還很早呢,可外面卻亮堂得很�!�
“下雪了?”淑寧一陣驚喜。忙急急地穿好了衣裳,顧不上小桃在身后叫喊,一股腦兒沖出了房門。
果然,外面白茫茫地一大片,天色明明還發(fā)暗,卻被雪色襯得如白晝一般。雪已經(jīng)停了,地上的積雪足有小半尺,都快漫上走廊里來了。院里的小樹上堆滿了雪,枝條都被壓得低低的。
淑寧看了漂亮的雪景,還來不及感嘆呢,就打了一個大噴嚏,忙又沖回房里去了。小桃絮絮叨叨地念著:“叫了姑娘別出去的,冷著了吧?今兒一早馬三哥也冷得連打了六個噴嚏呢,我也打了兩個,下雪了,就要小心著涼才是,橫豎這雪一時半會兒也化不了,等穿厚實(shí)了燒好了手爐再出去看不遲嘛……”
淑寧這才發(fā)現(xiàn)她之前端進(jìn)來的是個炭盤,這時已經(jīng)燒起來了:“怎么這會兒就燒,回來我還要到上房吃飯呢,回房再燒不遲�!毙√铱嘈χ溃骸拔业男」媚棠�,瞧瞧您自個兒,還沒洗臉梳頭呢,這可得小半個時辰功夫,這會兒不燒,只怕回頭就著涼了,二嫫定會煎了我的皮�!彼藕锰勘P,出去了,過一會兒拿了一銅壺水進(jìn)來,放在炭盤上熱了一會兒,才倒進(jìn)臉盤里,拿來毛巾,侍候淑寧洗臉。
淑寧任著她擺弄,心里卻在想別的事。這可是入冬以來頭一場雪,下得這樣大,看來明年收成會不錯。只是這樣大的雪,天也冷得多,這個冬天可得想些法子取暖才好,最好是又方便又不費(fèi)事費(fèi)錢的,前幾年的冬天可難過死了。
梳洗完來到上房,早飯已經(jīng)擺上了,因?yàn)樘炖�,全部食物都是熱騰騰的。淑寧請過安,坐下來后,先喝了一碗熱熱的豆?jié){。這是最近才在城里出現(xiàn)的東西,是大豆豐收后才弄出來的,豆味很濃,還加了蜂蜜,喝起來比現(xiàn)代喝的摻水的稀豆?jié){強(qiáng)多了,這可是健康食品�。�
佟氏也喝了一碗,拿過窩窩頭掰成幾塊,加到端寧碗里,扭頭對張保說:“我方才叫人把你那雙牛皮靴子拿出來了,還有那件羊皮大氅,又叫二嫫找結(jié)實(shí)的油紙傘去了,還交待老伍頭在車?yán)锓帕伺癄t,回頭你回衙門,可得小心別吹著了風(fēng)�!睆埍|c(diǎn)點(diǎn)頭:“你們在家也要小心,屋里燒爐子取暖,要記得開窗戶透風(fēng)�!辟∈蠎�(yīng)了聲。
端寧吃完窩窩頭,插嘴道:“今日先生有事,不用上課,兒子回自個兒房里讀書吧,方才在書房里練了會兒字,那兩扇大窗開著,吹得滿屋子書嘩嘩響,關(guān)了窗子,又氣悶,又暗,還陰冷,不如在房里暖和。”張保同意了:“也好,書房是比別的屋子冷些,只怕那墨汁都不好使,難寫字呢�!�
淑寧提議道:“不如讓哥哥與我一同到上房里來,我們在右房里讀書寫字,不會打擾到額娘的,而且也可以省下一個暖爐,額娘不是說,現(xiàn)如今炭比去年貴么?”張保佟氏都稱大善,端寧也高興得眉開眼笑,有人陪著總比一個人熱鬧,何況上房是全家最暖和的地方。
第17章
手套
張�!吧习唷焙�,兄妹兩人就到右房去了。一個默默誦讀著昨天學(xué)的新課文,一個照著字貼臨著大楷。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已經(jīng)覺得手指都快僵了。
端寧受不了:“在屋里燒著爐子還這樣冷,外面就更不用說了,這樣的天氣,難道還要出去練騎馬不成?明天上學(xué)時又怎么辦啊?”淑寧笑他:“難不成這樣的冷天就把哥哥難住了?這還是頭一場雪,再冷些可怎么辦呢?”端寧聽了頭疼不已:“我倒是想繼續(xù)勤學(xué)苦練,可光是在屋里寫字就連手都僵了,出了門不是會變成冰棍么?還能怎么辦?”他跳著腳,挪到火盆旁邊伸了手烤著。
這的確是個問題。淑寧看著凝結(jié)的墨汁,已經(jīng)沒法再寫下去了。她放下筆,拿了兩張腳踏到火盆邊,給了哥哥一張,自己坐一張,想著怎么辦。
端寧苦想半天,蹦出一句:“該死,腳也冰了�!�
淑寧笑翻了,問道:“挨著火盆還會冰?難道哥哥沒穿襪子?”
“穿是穿了,就是比沒穿強(qiáng)那么一點(diǎn),可還是會冷啊。”
“一雙不夠就穿兩雙好了,要不叫人打雙厚點(diǎn)兒的?”
端寧一聽,跳了起來:“這法子好,怎么不早說?能打嗎?”
淑寧點(diǎn)頭:“能,蒙古那邊不是運(yùn)了些毛毯來賣么?去找那些人,要些羊毛來,紡成線,織成襪子,比普通棉紗線織的襪子要暖和得多。羊毛線多的話,還可以織成衣服穿呢�!�
端寧聽得興起,就沖到正房去喊二嫫,倒把正在算帳的佟氏嚇了一跳,問清楚是怎么回事后,笑了:“用不著現(xiàn)找羊毛,前兒正好買了羊毛線,就是打算打襪子用的,只是想不到這么早天氣這么快就冷成這樣罷了。你去問小梅,只怕已經(jīng)打好一只了�!�
端寧去找小梅,回來時右腳已經(jīng)換上了羊毛襪:“只有一只,另一只今晚就好了。真暖和呀�!�
淑寧撇撇嘴:“才換上,就算它再暖和,也不可能讓你的腳這么快就從冰塊變成溫湯水,少唬人了�!�
端寧得意笑笑:“回頭妹妹叫小桃也打一雙,穿上去就知道了。”但他又嘆了口氣,“可惜,只有腳上的,如果手上也能穿襪子就好了�?上T馬用的皮手套太過笨重,平日里沒人戴它�!�
佟氏在正房聽見,笑著說:“手上不能穿襪子,不過我們女子倒是有毛皮做的護(hù)手,可惜你們爺們兒用了會被人笑話�!�
端寧郁悶不已,但這話倒是給淑寧提了個醒,做雙手套不就行了?雖然自己不懂織毛線手套,但可以用取巧的法子,按襪子的織法,做出手掌部份,然后另織好五個手指的部分,再用線縫上去不就行了嗎?如果能做成功,再在外面套上皮做的大手套,那還怕什么冷來?
想到就做。淑寧忙去找二嫫要線,試做的時候用不著為數(shù)不多的羊毛線,先用普通的粗棉線試試。她馬上動手做起來。
吃午飯的時候,她已經(jīng)做好其中一只的手掌部份了,想了想,又特地去量了哥哥的毛指長短。手套可以撐大,手掌部分可以馬虎些,但如果手指部分差太遠(yuǎn),太長或太短都會很麻煩。飯后,她照著量回的尺寸做著比較精細(xì)的手指部分,連午覺也不去睡,終于趕在傍晚前把手指部分縫到手掌部分上去了,能做得這么快,大概是平時常做襪子的緣故。她自己把手伸進(jìn)去試了試,還行,總的來說是個手套的樣子。于是就拿去給哥哥試。
端寧早就在奇怪她在做什么了,看到手套的時候也很是欣喜,忙戴了上去,剛剛好。他高興地催著叫做另一只,佟氏走了來看了看,說道:“這不跟騎馬用的皮手套一個樣子么?只是用線做罷了,瞧著不難,叫底下人做去,又快又好,明兒就有得用了�!闭f罷就吩咐二嫫和小梅小桃去做。
淑寧有些委屈,端寧安慰她道:“妹妹把另一只也做好吧,我明兒就戴妹妹做的出門去�!笔鐚幮α�,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說:“哥哥還是戴別人做的吧,我的這雙不大好看,而且又是棉紗做的�;仡^叫她們用羊毛線給你做一雙,包管暖和,騎馬時也不怕。”
“騎馬時哪能戴這個?一會兒就被雪弄濕了。我有皮手套�!�
淑寧想了想,道:“那就叫人在羊毛手套外邊加層皮面,就不怕弄濕了?”
“何必麻煩,都帶去就是�!辟∈险f,“在外頭時戴皮的,進(jìn)了屋再換羊毛的,不就行了?”
淑寧只負(fù)責(zé)做出樣品來,正式的生產(chǎn)就交給家里的使女們了。不過嘗試新事物是值得提倡的事,因此淑寧又開始了露指手套的創(chuàng)造。因?yàn)橘∈显诟袊@羊毛手套戴起來比皮手套靈活的同時,也遺憾地說可惜帶了不便做活寫字。
第二天,淑寧做出了一對露指手套,它比全指的還要容易做些,畢竟手指部分要花的工夫要少得多。晚上給端寧試用的時候,他馬上就戴著它寫了幾個字,還翻了幾頁書,大喊方便。佟氏又將正式的生產(chǎn)交給二嫫和小梅小桃,不過這一回,她也加入了制作大軍,給丈夫和自己都織上一雙,還把淑寧這個創(chuàng)造者也拉來幫忙。
端寧戴著露指手套出門,在朋友中間引起了轟動,艷羨者紛紛效法。而張保戴上妻子親手做的“溫暖牌”羊毛手套后,也在同僚中引起注意,紛紛追問。一時間,蒙古商人那里的羊毛毯子滯銷,而羊毛卻供不應(yīng)求,賣了個好價錢,更有精明的商家跟他們談好了以后的羊毛生意。
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總是下下停停,持續(xù)的寒冷天氣讓全城的人都在尋找過冬御寒的好方法。受羊毛手套的啟發(fā),有人想出了綢緞夾棉花的手套款式,還在上面繡花來吸引婦女們的喜愛。即使沒有足夠的財力去做綢緞或羊皮或羊毛的毛套,也有人想出了用粗布夾棉花或是爛布碎做成的手套。還有人在別的部位上下功夫,比如做出夾棉襪子、夾棉鞋子、翻羊毛的靴子,軟皮帽子、羊毛線織成的圍脖等等東西。一時間,全城多出不少新式的御冬衣物,還有人販回關(guān)內(nèi),大大賺了一筆。
淑寧看著自己想到的東西被別人先做出來了,還賣了發(fā)了大財,只好對古人的智慧感嘆不已。
家境比較好的人,可以借用這種種外物抵御寒冬,但身無余錢的窮人又怎么辦呢?
所幸奉天府尹玉恒還算是能干的人,而他手下的周府丞、秦同知、治中張保等人,都是官聲還不錯的實(shí)干派。玉恒自從看過張保戴來的手套后,就在念叨著這件事。現(xiàn)如今棉花大豐收,棉花賣得很便宜,棉布也是易得的東西。以往每年冬天總要死幾個人,朝廷雖沒怎么重視,但總會按例申斥一番。今年朝廷在北面對老毛子用兵,大勝而歸,滿朝正高興著呢。這時候如果奉天有人凍死,未免太煞風(fēng)景,惹惱了皇帝,他玉恒可討不了好。
想罷,他就召集大小官員,說了自己的打算:他打算征用民婦,用抵換徭役的辦法,讓她們用最便宜的粗布雜棉,做些棉被、手套、鞋襪之類的御寒用品,派發(fā)給城內(nèi)的窮人,以免有人凍死。
今年奉天府收入豐足,府尹大人要做善人,以此換取政績,怎么會有人說不好?說不定上司得了嘉獎,還能給底下人帶來些好處呢,萬一沒得好處,反吃了掛落,反正是府尹大人的提議,也不會怪到他們頭上。有鑒于此,不但眾人都齊聲附和,周府丞還提議,在城里找?guī)滋師o人居住而又還算結(jié)實(shí)的房屋,收留無家可歸的乞丐等人,每日提供些粥水被鋪,然后在固定的日子里召集大夫向窮人贈醫(yī)施藥,那就更穩(wěn)當(dāng)了。
玉恒點(diǎn)頭稱善,這種事說出去名聲又好聽,于是就分派了任務(wù),各人分頭做起事來。到了奉天城里因?yàn)槌掷m(xù)低溫天氣而死的人數(shù)目達(dá)到第六人時,這次防寒扶貧行動就正式展開了。
只要府衙真的想做些事,總會看到成效的。直到進(jìn)了臘月,奉天城里被凍死的人停滯在九這個數(shù)字上就沒再繼續(xù)增加了,而以往每年都要凍死二三十人的,所以對于府衙的人而言,這區(qū)區(qū)九個人簡直可以忽略不計。這份功績可不得了,雖然說應(yīng)該在年后開春天氣返暖以后,統(tǒng)計的數(shù)字才算數(shù),但奉天府的這一大壯舉還是通過幾位“朋友”與京里時時不斷的書信來往傳到了天子耳中。
皇帝龍顏大悅,不但下旨好生褒獎了奉天府上下一番,還賜給府尹玉恒一份“公忠體國”的親筆手書,樂得玉恒巴巴地找了最好的工匠做了牌匾掛起來。全府上下都有賞賜,張保得了個銀碗,這是他得的頭一份靠自己掙來的御賜之物,馬上供在神臺上,日夜參拜。玉恒有感于此次的彩頭是由張保的手套引起的,與屬下一起喝酒慶祝時,還拉著張保說他是一員福將。
別人的稱贊都還罷了,府尹大人的這句話至關(guān)重要,張保仿佛已經(jīng)預(yù)見到未來憑借上司青眼步步高升的前景了,當(dāng)晚喝得爛醉,最后是長貴死抬著回家去的。
第18章
金枝
佟氏從臘月前就開始為年禮的事煩惱了。比往年好些的是今年張保升了職,俸祿增加了許多,足有200兩,加上各種補(bǔ)貼,以及底下人孝敬的零碎銀錢,還有衙門中約定俗成臺面下的收入,今年得的錢財首次過了千兩。平日的吃穿用度都大大改善了,送進(jìn)京中的年禮自然不能太薄,只是往年大受京城伯爵府歡迎的奉天特產(chǎn)精酒今年產(chǎn)量減少,佟氏好不容易才弄來六壇子,咬咬牙,只留下兩壇自家過年備用,其余四壇都送進(jìn)京里去,還要在一道送去的信中說明精酒難得的緣由。
只是沒了好酒,別的東西就要貴重些才行。雖然張保有提議送些玉米土豆之類的土產(chǎn),但這樣?xùn)|西只怕伯爵府的人看不上眼,佟氏只好另想辦法。最后,她花錢弄來不少風(fēng)羊風(fēng)豬之外,還有一對活的梅花鹿,又從蒙古人那里買了許多張上好的羊皮,外加花一百兩弄來的一張好虎皮,是孝敬老爺子的。
這已經(jīng)很豐盛了,想必京中也該滿意,只是送給婆母妯娌的東西還要再想想才是。佟氏見時間還早,就放下了心,專心考慮起送女眷的東西。今年幾個侄女都大了,只怕還要把她們那份也要算上。
不過年前除了送回京中的年禮,還有別的事也要忙。佟氏還要考慮送給奉天城中的朋友和丈夫同僚的年禮,還有給全家人做新衣裳的事。以往總是手頭緊,只能輪著給家人做過年的新衣,張保和端寧倒罷了,自己和淑寧的大紅衣裳還是前年做的,淑寧長了個子,早已不能穿了,今年正好趁手頭松,給全家都做新的。
佟氏特地叫了劉婆子來,因她年紀(jì)大了,還讓她帶個幫手來,商量要給家人做新衣的事。男裝的款式都是現(xiàn)成的,只需要把端寧的身量重新量過就行。自己今年胖了些,天氣又冷,腰身放寬些就是。只是女兒那邊還是要問問她喜歡什么款式顏色的好,她一向是個有主意的。
淑寧被佟氏叫去問時,倒沒了主意了。如果是大姑娘家的衣裳,她還可以借鑒一下以前看過的清裝劇,當(dāng)然不是那等夸張的,只要找些風(fēng)格寫實(shí)穩(wěn)重的諸如《少年天子》、《康熙帝國》之類的,抄襲一下里面的女裝款式就行。但現(xiàn)在自己還是小女孩,去哪找借鑒去?還好,奉天城里現(xiàn)今流行的款式雖然在她眼中顯得有些土,倒還算好看,就提出照著做就行,顏色就挑了嬌嫩的松花色。不料佟氏反對,她認(rèn)為大年節(jié)下應(yīng)該穿紅才是,淑寧擰不過她,只好同意選銀紅色,又定了一件絳紫色的馬甲。不過佟氏最后為了安撫女兒,同意以后給她做一件松花色的春裝。
正式的衣裳商量定了,還要做幾件斗篷披風(fēng),因今年風(fēng)大雪大,出門一定會用得上,而且這種衣物可以用好幾年。淑寧這時候倒是有了主意。她羨慕《金枝玉孽》里幾位女主角穿的冬季斗篷已不是一日兩日了,甚至還買過一件毛茸茸的款式有些像的紫色小披風(fēng),29塊錢的便宜貨,但連袖斗篷的設(shè)計是一樣的,她穿來這里之前,幾乎每個冬天都會穿。《金枝玉孽》里的斗篷樣式她已有些記不清了,只記得領(lǐng)口袖口都有白色毛茸茸的鑲邊,有連袖,緞子面,還吊著幾個毛茸茸的球球。但自家常穿的小披風(fēng),她是記得的,忙找了紙筆,畫出大概的樣式,又向佟氏和劉婆子解釋了一番,還提出也要做毛茸茸的鑲邊和球球。
佟氏聽明白后,也有了興趣,劉婆子夸了幾句“好新奇樣式”,就答應(yīng)著做去了。佟氏叫住她,低頭籌算半晌,又吩咐著加做幾件胭脂綢面和幾件大紅織金緞的,先緊著做好。今年送給京城伯爵府妯娌和眾位侄女的禮物有著落了。
臘月初十,裝滿了酒肉活鹿外加幾大袋玉米土豆大豆花生的三輛大車,外加裝有羊皮虎皮和新式斗篷與十二匹綢緞兩盒子荷包的一輛大馬車,四輛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伛勚L福二嫫夫妻外加馬三兒和兩個雇來的車夫,駛出了奉天城,朝京城方向去了。
淑寧自己的新斗篷足足到臘月十八才拿到手。摸著光滑的大紅緞面,還有前胸、袖口和下擺吊著的幾個毛茸茸的小白球,她喜滋滋地,想了好幾年的東西,在現(xiàn)代也不知到哪里做去,只能穿著29塊錢的便宜貨過干癮,現(xiàn)在終于穿上真貨了�。。�
小桃在一邊摸著新斗篷,羨慕不已,不停地說著“真漂亮”。淑寧不理她,她明日要去周家做客,就穿著去向好朋友炫耀去!
結(jié)果第二天炫耀是炫耀了,可新斗篷卻差點(diǎn)被剝了去。周家那里來了幾位別家的小姐,都是8到13、4歲的年紀(jì),正是起了愛美之心的時候。不但她們,連周夫人和他家的兩個小妾,也是看著眼熱。淑寧沒法子,只好把斗篷脫下讓她們瞧了個清楚,好讓她們找人去做。過年之前她再不也會穿著它出來了,不然還沒過年呢,衣服就被人搶爛了。
在這個閨中沒什么娛樂的年代與地方,一種新鮮漂亮的衣服款式很快就傳開了。過年時上街,幾乎滿街都是掛毛茸小球的連袖斗篷,各種顏色花樣面料的都有,姹紫嫣紅好不熱鬧。
二嫫今年回來得早,跟著臘月二十八就到了家。她說起京中伯爵府的事,虎皮大得老爺子歡心,得了新式斗篷的幾位奶奶和小姐也很高興,特地為了太太做的褐底繡金面的新斗篷讓她在京中貴婦的聚會當(dāng)中大出風(fēng)頭,大悅之下把自己珍愛的一套五件的金首飾賞了佟氏,讓佟氏捧著首飾盒子唏噓半天,忍不住掉下淚來。
二嫫帶來的還有別的消息。佟氏的伯父佟國維進(jìn)了上書房,她父親得任工部侍郎,兄弟文安也授了戶部郎中,她娘家總算又回到朝廷中來了。伯爵府中,張保二哥興保騎馬與人爭道時摔下來受了傷,不得不從軍中引退,又因?yàn)榕c他爭道的人的后臺從中作梗,連個文職也沒轉(zhuǎn)成,閑在家中已有大半年了,只是沒在信里告訴張保。
月前老爺子為了爭口氣,籌了1200兩銀子,又托了軍中關(guān)系,憑借著以往興保在軍中立下的一點(diǎn)子功勞,為他捐了個五品龍禁衛(wèi),撈回點(diǎn)臉面。只是這個位子是閑職,掛著好看而已,因此平日只幫著料理家中事務(wù),正打算尋個路子,給家中添個發(fā)財?shù)那�,因此正四處請客托人�?br />
還有一樣小道消息,是伯爵府下人中流傳的,就是淑寧的大堂兄、她大伯晉保的嫡長子慶寧,已滿了15歲,家中正替他相看合適的婚配對象,鈕祜祿氏和兆佳氏兩家各有一位適齡的小姐,一位是世代名門,一位是高官親眷,大伯父夫妻還在猶豫當(dāng)中,不知該選哪一位,而慶寧本人卻看中了敏妃章佳氏的親妹子,只是這位姑娘家世不凡,又有一位尊貴的姐姐在宮中正當(dāng)寵,只怕慶寧高攀不上,可他就是不死心,偏偏人家姑娘又沒把他放在心上。
一家子就在對這些林林總總的小道消息的討論中度過了新年。這個年比以往又好過了些,不僅僅是淑寧家中條件改善,就算是路上行走的窮人臉色也好看了些,不少人趁著過年,穿著整齊干凈的衣裳出來逛街。這兩年試種土豆玉米花生獲得了成功后,周府丞牽頭,一方面向部分農(nóng)戶推廣種植方法,另一方面則教會人們做許多以這些作物為原料的食物小吃,因此街面上多了不少叫賣小吃的攤子,有賣花生糖的,有賣粉絲湯的,有賣煮玉米的,有賣土豆餅的,許多人都買來吃,甚至連窮人,也會花上一兩個錢,買點(diǎn)糖塊給自家孩子過過癮。
初十那天,淑寧穿著全身新衣裳,帶著小桃上了周家的大門。她與周茵蘭早就約好今天要上街買做元宵花燈要用的各色彩紙與顏料。周茵蘭也穿著大紅斗篷,帶了丫環(huán)纓兒和兩個家人同行。兩個小女孩都穿著大紅斗篷,梳著整齊的麻花辮,戴著漂亮的絹花,襯著好不整齊,又都揚(yáng)著可愛的笑臉,連店家看了都輕聲笑語,生怕唐突了兩位小小姐。
兩人剛從紙筆鋪中走出來,幾個丫環(huán)家人拎著幾大捆東西跟在后面。正在這時,一個火紅的身影從她們眼前飄過,隨著一陣馬嘶聲,來人在前頭停下了馬。兩個女孩子定睛一看,原來是那位漂亮的肅大小姐,忙向她打招呼見禮。
肅大小姐初見時是高傲的樣子,不過相處下來其實(shí)是個很直爽的人。她跳下馬走過來,打著招呼:“逛街呢?就這么兩條大街是還看得過眼的,早逛膩了�!庇洲D(zhuǎn)頭對淑寧道:“張保大人家的小姐倒是不常見,平日里多上我家來玩罷�!彼噶酥干砩系拇蠹t連袖斗篷,“聽說是你想出來的新式樣,我看了倒喜歡,比舊樣式的方便許多,騎馬時也不會被風(fēng)吹起來,勒得人脖子痛,系著跟沒系一樣冷�!笔鐚幮χc她說笑了幾句,她便招呼一聲,回頭騎馬跑了。
周茵蘭看著她遠(yuǎn)去的身影,羨慕道:“有時真佩服這位肅姐姐,聽說她的馬上工夫不比男人差,雖然看著不好相處的樣子,其實(shí)是個為人直爽又好心的人�!笔鐚廃c(diǎn)點(diǎn)頭:“說得是,上回我親眼看見她遇上一個四肢健全的乞丐,就上前去罵他想不勞而獲,直把那人罵得羞愧大哭,后來聽邊上人說那人是因?yàn)槟赣H重病無錢醫(yī)治,才到街上討錢的,馬上就拿出十兩銀子給他,又幫他請了大夫。她雖然脾氣不好,卻是個好人�!�
正說著,后面卻又來了一騎,追著肅大小姐的背影去了。旁邊有人私下議論:“看哪,是顯親王世子的小舅子,他又纏著人家小姐不放了�!薄翱刹皇牵克牟怀晌洳痪偷�,也有臉面去高攀咱們的奉天之花?”“怎么就不行了?他好歹還有顯親王當(dāng)靠山,哪像你呀,平頭百姓的,對奉天之花,也就看看罷了�!薄澳怯衷趺戳�?你不也是看看而已?難道還敢去摘嗎?”“別吵了,這有什么好吵的?聽說肅大小姐已經(jīng)許了京城的貴人,顯親王世子的小舅子也只能干看著罷了。”
……
第19章
女人
淑寧不理這些閑言閑語,倒是肅大小姐許了人家的傳言讓她吃了一驚。她與周茵蘭對看一眼,都有意要跟上去打聽打聽。
沒走多遠(yuǎn),就看到遠(yuǎn)處肅府的大門口處,有一個中年人正在驅(qū)趕那位追求者。周茵蘭悄悄拉著淑寧避到路旁。小桃探頭探腦打量了一番,縮回來說道:“我見過那個人,是肅佐領(lǐng)的弟弟�!笔鐚廃c(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看戲。
只見那位肅二爺邊趕人邊罵道:“豬油蒙了心的小兔崽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模樣,就敢到我們家門口來撒野?你不就有個好姐姐,嫁給顯親王世子當(dāng)小妾嗎?連個側(cè)福晉都沒掙上,你還真把自個兒當(dāng)舅爺了?我呸!還不快滾?!看在顯親王府世子爺?shù)拿嫔�,爺不打你,你要還不識相走人,爺就叫人動手了!”
他這樣不客氣,倒叫旁邊的人都吃驚不已。周茵蘭小聲道:“奇怪,以前他們家雖然沒有好臉色,倒還不至于這么不客氣,如今瞧這樣子,竟然連臉面都撕破了?他們不怕顯親王府生氣嗎?”
小桃再一次發(fā)揮她八卦的特長:“這個我知道,聽說這個人的姐姐,就是顯親王世子的侍妾,上個月被發(fā)現(xiàn)對世子房中一個通房丫頭下藥,害她小產(chǎn),那位世子想兒子想了好幾年了,偏他納了四五房小妾都沒生出一個來。出了這事,他差點(diǎn)兒沒把這個小老婆攆出府去,是顯親王福晉為了府中臉面才制止的。只是這位姨娘是失了寵了,只怕一輩子都翻不了身。這個人沒了親王府的人當(dāng)靠山,又沒有功名,人家自然瞧他不上。”
淑寧再一次無語了,這些消息按理說是人家府中秘辛,小桃是從哪里打聽到的?
小桃仿佛看出自家姑娘臉上的疑問,主動交待了:“哈家的丫環(huán)石榴與我和香兒三個一向要好,她舅舅的內(nèi)侄女的兩姨表哥的姑母的小兒子娶的老婆的妹妹的小姑,如今正在顯親王府當(dāng)差,是世子福晉房里的粗使丫頭。這事兒是石榴打聽到的,絕對信得過!”
淑寧整個人石化在那了,她早該知道,不能小看八卦小桃的八卦能力。周茵蘭和纓兒在一邊偷笑。
那邊廂的好戲還在繼續(xù)。那位顯親王世子的小舅子不服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再說了,我還年輕,你們怎么知道我日后就沒有出頭的時候?何況我一表人材,又癡心一片,絕對是小姐的良配,只要小姐與我多相處,必能發(fā)現(xiàn)我的好處的。你們家不過是一個佐領(lǐng),怎么就敢這般小瞧我?”
可惜人家只啐他一口,把他的花言巧語都視若無物:“你省省吧。我兄長雖是佐領(lǐng),可我嫂子可是蒙古貴女,當(dāng)今太皇太后的侄孫女,我們家姑娘跟皇家都帶著親,金枝玉葉,也是你配得上的?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大侄女已經(jīng)訂了親,明年就嫁過去了。人家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顯貴之家,正紅旗旗主,京城里康親王的兒子,武藝超群,極得圣上寵愛,已經(jīng)封了世子,我們姑娘一嫁過去,就是正經(jīng)記入宗譜的側(cè)福晉。這可是宮里太皇太后親自賜的婚。比你那個姐姐都強(qiáng)多了,你?哪兒涼快滾哪兒去吧!”
說罷也不看那人大受刺激軟倒在地的樣子,甩甩手邁回大門里去了,幾個家人呼喝著趕走近處圍觀的人,都大聲嘲笑著那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的軟骨頭樣,推攘著將他趕到大街上。
淑寧瞧瞧周圍,拉了拉周茵蘭的袖子,她會意,悄悄帶了其他人穿過旁邊的小巷子,來到另一邊的大街上,找了家豆?jié){鋪?zhàn)�,坐下來叫了幾碗豆�(jié){。
淑寧見周茵蘭有些悶悶不樂,就問她怎么了。周茵蘭感嘆道:“平日見肅姐姐那般性子張揚(yáng)、我行我素的模樣,可惜如今要嫁入權(quán)貴之家,只怕日子要難過了�!笔鐚幟靼姿囊馑�,也沉默起來。纓兒聽不懂,就問道:“姑娘這是什么意思?難道嫁給那樣高貴的人物,不好么?聽人說那位世子爺也是一表人材,前途光明呢�!�
周茵蘭沉默不語,淑寧替她解釋道:“王府門第雖高,規(guī)矩也大,京城里也比不得我們奉天城自由,只怕肅家姐姐嫁過去后,會被王府規(guī)矩束縛。她在我們這里,從來就是說一不二的主,看在她父母和外祖家的面子上,誰不讓她三分?可京里貴人多得是,她又不是正室,只怕會受委屈呢�!�
周茵蘭嘆了口氣:“就算知道嫁過去不快活,她還能做什么?從來女子就無法為自己的命運(yùn)做主,何況她的婚事還是皇家旨意?如今我們看她還是這般神采飛楊,不知日后再見時,她還能不能保有這份光彩?”
淑寧被她說得心情沉重起來。她雖然不愿多想,但也知道以自己的家世,到了十三歲就要參加選秀,到時的命運(yùn)如何,仍未可知。照清穿文里的情節(jié),如果被選入宮,不論是當(dāng)女官苦熬到二十五歲,天天過著心驚膽戰(zhàn)的日子,還是被皇帝封作妃嬪,寂廖地度過一生,都不是她想要的結(jié)局;而如果幸運(yùn)些,配了皇子或宗室子弟,自然會好過些,但又要忍受丈夫三妻四妾,還要擔(dān)心他會被卷入九龍奪嫡的風(fēng)波之中死無全尸,這也不是什么好下場。
最理想的情況,是沒被選上,發(fā)回自家自行婚配,可到時候要嫁給誰,還是要父母做主,搞不好京中伯爵府里的祖父母會摻一腳,不管對象如何,政治聯(lián)姻利益至上,到時她就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不管未來下場如何,這個時代的女人總歸就是命苦罷了,無論是誰,命運(yùn)都是掌握在別人手中。她雖然受了多年的封建閨秀教養(yǎng),但骨子里來自現(xiàn)代根深蒂固的對自由與獨(dú)立的執(zhí)著仍讓她產(chǎn)生了掌控自身命運(yùn)的渴望。她盡可能地、小心翼翼地悄悄改善著自己與周圍人的生活,但還是不夠。未來的她,是會被這個世界的舊習(xí)吞沒,無奈地順從別人的意愿,還是會被命運(yùn)的安排捉弄,面對現(xiàn)實(shí)的殘酷撞得頭破血流?
一旁的小桃被這股沉重的氣氛嚇著了,她與纓兒眉來眼去了半天,才猶豫地開了口:“兩位姑娘,時候不早了,你們看……”
淑寧被她提醒了,才醒過神來。周茵蘭抬頭看看天色,果然已近傍晚,笑道:“都是我不好,連累妹妹也心情沮喪,肅姐姐的婚事如何,又與我們什么相干呢?還是快點(diǎn)回家去吧。”淑寧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付賬,幾個人轉(zhuǎn)身向外頭走去。
斜后方忽地沖過來一個孩子,好像有人在后面追他似的,他光顧著往后瞧,沒看見路,直往淑寧身上撞過來了。旁人要攔來不及,淑寧差點(diǎn)被他撞倒在地。小桃扶她站穩(wěn)了,開口就罵:“你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就這樣撞過來了?要是撞壞了人可怎么辦?”那孩子忙不迭地哈腰陪不是,往旁邊退著去了。
正在這時,淑寧聽見“吱吱”的金屬摩擦聲,接著腰上一緊,她就明白了,馬上喊著“小偷”,周家兩個仆人立刻圍了上來,拽住了那個孩子。小桃?guī)退榭囱g系著的荷包,才發(fā)現(xiàn)原來系荷包的繩子已經(jīng)被割斷了,所幸還有一根銀鏈子連著。她拍拍胸口:“幸好姑娘的荷包,從來都是加系了銀鏈子的,不然就讓這小偷割了去了。”她瞪了一眼那個孩子:“看你小小年紀(jì),怎么不學(xué)好?!”
那孩子低著頭,小聲求著饒,聽到抓住他的一個仆人在旁邊罵著說要送他去見官,他也急了,恨不得跪在地上求兩個女孩子開恩。周茵蘭瞧了有些不忍。
兩個仆人都是她家的,她又年長,本來應(yīng)該是她作主,但這事的苦主是淑寧,她不好越俎代庖,有些為難。但淑寧怎會猜不到她的意思?她本就沒什么損失,也不會真對這小偷怎么樣,小小年紀(jì)就出來謀偏門,自有他的難處。她正要開口叫放人,突地旁邊傳來一把男聲:“兩位小姐,請手下留情�!�
兩人順著聲音望去,見迎面走來一個年青書生。身上穿著藍(lán)布長袍,料子已經(jīng)很舊了,肘跟處還有些發(fā)白,打扮倒還算整齊,五官端正,溫文而雅,只是有些偏瘦。淑寧與周茵蘭對望一眼,且聽他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