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李妍立刻尖叫起來,尖銳得近乎破音,“翠玉!翠玉怎么會死?!是誰害得她?”她嘴里說著是誰,目光卻直直落在殷胥離身上。
所有人也都在看他,毫無疑問,他有極大的嫌疑。
殷胥離被眾人盯著,渾身狼狽,神情卻十分平靜,甚至平靜地有些詭異。他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略過,最后落在李妍難掩異樣的表情上。
被他毫無波瀾般的眼神盯著,再想到自己派來殺他的翠玉一定死于這人之手,林玉心中升起一陣戰(zhàn)栗的寒意,竟然有些不敢直視殷胥離。
“怎么回事?”林正清皺眉問他:“你是誰?怎會在此落水?”
“她叫徐離!”齊聶書連忙答道:“是侄兒在外結(jié)識的朋友,因患病也想拜訪醫(yī)仙谷弟子,侄兒心生不忍,便自作主張帶她進了山莊。”
知道這齊聶書的德行,林正清雖然不悅,畢竟家丑不可外揚,沒有當眾訓(xùn)斥他。
他讓人將翠玉的尸體撈了上來,翠玉死前的表情浸滿恐懼,死相極其猙獰。李妍哭喊了一聲:“翠玉啊,你死的好慘,求莊主為她做主啊!”
死個丫鬟本是小事,卻恰好處于山莊進人的時候,自然不能輕視。林正清沉聲問道:“徐姑娘,還請你解釋一下,這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殷胥離道:“如齊公子所說,我患了奇癥,時常嗜睡,所以想去尋衛(wèi)公子求醫(yī),只是未成�;胤康臅r候經(jīng)過此地,聽到尖叫聲,看到有人落水。我會些水性,所以跳下去救人,可惜力氣不足,還差點兒被她拖下去。若非掙脫得及時,怕是連我也……”說著,他捂著胸口咳嗽兩聲,嘆息道:“可憐她年紀輕輕,就遭此厄難,倘若我的力氣再大些就好了�!�
他臉上妝有些花了,所幸鬢邊的發(fā)濕漉漉貼在兩頰邊,柔和了分明的輪廓。雖然渾身狼狽至極,雙手捂著胸口,低著頭細聲說話時,慘白的臉卻更顯柔弱,讓人升起憐惜之意。
在場大多數(shù)都是男人,聽到這里已經(jīng)信了,不由在心中暗嘆:好一個善良勇敢的女子。
齊聶書更是心疼萬分,想脫下衣服給她披上,又不敢在林珠兒面前關(guān)心她,心中扼腕哀嘆,真是滿腔柔情無處施展吶。
李妍卻不這么想,還沒等林正清開口,急急道:“分明是你將翠玉推下去的,不然怎會那么巧?你說你是來找衛(wèi)子余的,誰信啊,他可是個騙子庸醫(yī)!”
“倘若夫人與我一般,想必也會一樣,不管碰到什么樣的機會,也都要傾力試一試的。”殷胥離自嘲一笑,“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yī)罷了�!�
“你胡說!”李妍不依不饒,道:“莊主,她進山莊的目的一定不純,您可千萬被聽信她的鬼話!”
齊聶書忍不住道:“娘,徐姑娘的為人兒了解,絕非你說的那種人!”
“你閉嘴!”李妍瞪他一眼。
齊聶書憋屈極了,又不敢當眾反駁她,只能欲言又止地看著殷胥離,希望用眼神表達自己的關(guān)切。
他一雙眼珠子都要掉在殷胥離身上了,還當別人不知道。眾人又是不由自主齊齊暗嘆:這么好的姑娘,若被齊少爺?shù)満α丝烧媸强上Я恕?br />
同時看向林正清,等他定奪,心里都希望他不要聽李妍的鬼話——誰都有眼睛,看不出她的心思?
林正清沉吟了一下。他傾向于相信殷胥離,卻也有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心理,畢竟此女看來毫無背景。
殷胥離道:“莊主若是不信,可差人去問看守衛(wèi)公子的人,便可知我的確去拜訪過他�!�
林正清不想被人看成不辨是非之輩,便派人叫那兩人過來。護院對殷胥離記憶十分深刻,畢竟他貌美又客氣,當即抱拳道:“稟告莊主,這位姑娘的確想要找衛(wèi)公子,態(tài)度也很是真誠�!�
林正清點點頭。問李妍:“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李妍被眾人看著,卻說不出反駁的話,畢竟自己毫無緣由,就像無理取鬧一般。
殷胥離淡淡道:“莊主,我卻有話想要問夫人�!�
“你想問什么?”李妍頓時像是被踩了尾巴,仇視地看著他。
殷胥離緩緩道:“翠玉的尸體俯泡在水中,丫鬟的服飾又都一樣,你是怎么一眼就知道她是翠玉的?”
是啊,她可是第一時間就叫出了翠玉的名字,好像本來就知道一樣!眾人看李妍的目光立刻帶出驚疑。
李妍覺得臉火辣辣的,緊張道:“那是因為翠玉陪伴我多年,我自然對她的身形很熟悉……”翠玉的身形只露出一小部分,她知道毫無說服力,目光落在殷胥離手中時,竟然急中生智,大聲道:“而且我看到你拿著她的東西!”
她指著哨鏈道:“那是我賞給翠玉的銀項鏈,怎么會在你手里!”
“好啊你�!彼袷亲プ×税驯�,連聲質(zhì)問:“方才我還以為是你撿到的,現(xiàn)在想來,定是你見財起意,趁翠玉來此賞景,將她推入池中,害人奪寶!”
殷胥離的聲音毫無緊張之意,不慌不忙道:“李夫人,你確定這東西曾屬于你?”
李妍篤定道:“沒錯!”
殷胥離道:“那想必你一定知道它的用途了?”
李妍心里一個咯噔,仔細看了幾眼,沒看出什么不同來,就是條項鏈,頂多造型奇特些。她以為殷胥離心虛在詐自己,聲音便更篤定了,“我怎會不知?就是項鏈�!鳖D了頓,保險起見,還裝的挺真,又加了一句:“翠玉年輕,手腕細,有時也會在手上纏兩圈做手鏈。”
虧她思維還挺敏捷,編得很像一回事。一番話語成功地轉(zhuǎn)移了眾人的注意力,就連齊聶書的目光都不對了。畢竟殷胥離表露的身份并不尊貴,也沒見過她戴過任何珍貴的首飾。
“徐姑娘�!绷终宓哪抗饫湎聛恚溃骸拔冶虦Y山莊雖有容人之量,卻容不下貪財害命之輩。來人吶!”
李妍目中露出快意,仿佛已經(jīng)看到殷胥離殞命的場景。
兩個護院聽令上前,殷胥離看了他們一眼,沉著道:“且慢。”
她的聲音還是那么溫柔,目光卻帶著某種莫名的威懾,讓兩名護院自然而然停下了,猶豫地看向林正清等待指令。
林正清不耐道:“你還有何話說?”
殷胥離微微一笑,“若我能證明這不是一條項鏈,是否就能還我清白了?”
這種時刻,他竟然還是很從容,林正清也不由刮目相看,頷首道:“沒錯。但你如何證明?”
如何證明?其實很簡單。
殷胥離輕輕低下頭,將哨子湊到嘴邊,卻在看清的那一刻瞳孔驟然緊縮。
銀白無瑕的哨身上,多了個丑陋的牙印。
他低垂的眸中陰沉如水,捏緊指尖,暫時按耐下心中滿溢的殺意,將哨子送到嘴邊輕輕吹響。
一陣鳥鳴般清脆的氣音傳到了所有人耳中。
“這是什么聲音?好像黃鸝鳴叫!”
“竟然能吹響?這是什么東西啊,原來真不是項鏈!”
“怎,怎么會這樣?!”李妍眼中閃過萬分愕然。
“這支銀哨,是用以通訊之物�!币篑汶x將鏈子掛回脖頸上,抬眸道:“現(xiàn)在可以證明這是我的東西了吧?”
哨是奇淫巧技,并不常見,就連林正清也沒見過這東西,面上顯出驚異來。他沒想到殷胥離竟然真能證明這不是項鏈,還是以這樣鮮明的方式!
在一片驚異的沉默中,突然傳出的兩聲鼓掌聲就格外明顯。
殷胥離看到那個白衣人撫了撫掌,笑道:“徐姑娘真是臨危不亂,慕某佩服。”他轉(zhuǎn)向莊主,道:“這東西我曾在書中見過,因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特殊,吹響時可發(fā)出尖銳之音�!�
林正清撫須道:“竟有如此精巧之物,慕公子真是見多識廣,老夫自愧不如啊。”
“莊主謬贊了。只是……”慕凌霄微微停頓,溫聲道:“徐姑娘見諒,在下還有一個疑問�!�
這還有完沒完了?殷胥離順勢打了個噴嚏,故意將聲音染上鼻音,“請問�!�
慕凌霄道:“此物極其罕見,我也是在一位機關(guān)大師的遺作里見到的。那么姑娘又是如何得到的呢?”
這話激起了林正清的警覺,立刻隨之追問:“沒錯。你怎會有這樣的傳訊之物?又要傳訊給誰?”
不等殷胥離回答,他轉(zhuǎn)而又問齊聶書:“此女是孤身一人投靠你,又身無武功,尋常人家的良家女子怎會做出這般出格的行徑?”
“侄兒是偶然在街上遇到她的,她自稱與家人走散了。只是已過數(shù)日,她形容的人仍然未曾出現(xiàn)過�!饼R聶書覷著他的臉色,見風使舵道:“侄兒不曾知曉江湖險惡,帶她回來時,只想救人,沒想太多�!�
好一副單純善良的嘴臉!殷胥離幾乎被氣笑了。
眾目睽睽之下,齊聶書歉意而滿懷疑慮,林欣惡毒而得意,白衣人平淡中意味深長……若真是尋常女子,面對這樣的場面,恐怕早就嚇傻了。
殷胥離卻既非女子,也非尋常之人。天下之主的震怒都直面頂撞過,這等場面,真就像宅斗之于宮斗——上不得臺面。
殷胥離道:“這是我夫君贈的定情信物。他是商人,走南闖北,這銀哨是意外從外邦人手中得來的�!彼竭吂雌鹨荒ㄈ岷投腋5男σ�,像是在回憶什么,“贈給我時,他曾說過,只要我吹響哨子,無論多遠,都會傳到他耳邊,他會立刻趕到我身邊�!�
成開昕用來保護他的東西,被他改編得浪漫而繾綣。面上神色羞澀而深情,誰看了都能想象出,這對夫妻必然是琴瑟和鳴,情深意篤。
“什么?你有夫婿了?”齊聶書憤憤脫口道:“你怎沒告訴過我!”
殷胥離詫異道:“我形容的家人就是我夫君啊。公子竟不曉得嗎?”
“……”齊聶書羞憤欲絕,眼都紅了,“你騙我!”
李妍尖聲道:“你都是婦人了,還著未出閣女子的發(fā)髻,呸,真不害臊!聶書,你被她騙了!”
她突然又發(fā)覺自己是順了對方的話,立刻又改口道:“莊主,不可能,她方才的話根本不合理。她若真是隨夫婿來的,對方怎會一直不見人影?還說什么定情信物,這編的話誰信吶�!彼I笑道:“你說那東西吹響了你夫君就會來,那他人呢?”
蕭蕭涼風吹過,殷胥離身體深處滲出刺骨的寒氣。
他皺了皺眉,隱忍下顫抖之意,剛要開口,突聽門口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護院氣喘吁吁跑來,大聲道:“稟告莊主,門口有人想見您�!�
“是什么人?”林正清問。
“似乎是普通人�!弊o院猶豫了一下回道。
莊主擺擺手,“不見,讓他走�!�
“可是……”護院面露難色,道:“那男子聲稱妻子被人帶進山莊不見蹤影,要求我們放人呢。他在門口揚聲擊鼓,還引來許多百姓觀看,恐怕……”
殷胥離眉梢一挑,眼中漫出笑意,補全了這句話,“恐怕有損碧淵山莊的威名吧?”
第26章
強寵邪魅王爺(八)
碧淵山莊的正門巨大而沉重,
門釘個個如熊掌大小,上懸朱紅牌匾,四個大字鐵畫銀鉤,
豪氣干云。
此門只在重要時刻才會敞開,
一年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此刻卻吱呀打開,
正如同身后這百年世家,發(fā)出老朽般沉悶難聽的響聲。
大門外,圍觀的有拄著拐杖的老者,
有面黃肌瘦的孩童,
甚至許多衣衫襤褸的乞丐。
門內(nèi),
錦衣華服的管家對林正清耳語道:“莊主,可要把這些百姓從門前哄走?”
林正清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閉嘴!”
管家訕訕后退。
林正清陰著臉環(huán)視一眼,
好家伙,
外面這群人里連挺著大肚子的農(nóng)婦都有,怎敢動手?
他向來自詡?cè)柿x,
最重名聲,
也深深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這些人看起來不起眼,
但只要他動誰一根手指頭,
除非能把他們都殺光,
否則別的不用說,
只那個腰掛破布袋的小乞丐,就能把他仗勢欺人的消息傳遍一座城。
碧淵山莊是正派泰斗,怎能被這些人敗壞名聲?
林正清拂袖端立,面色肅然道:“是誰在碧淵山莊門前鬧事?”
他的目光隱含威懾,
原本喧嘩的百姓逐漸膽怯噤聲了。
成開昕自人群后走出,
揚聲道:“是在下敲的鼓,
卻并非為來山莊鬧事�!�
他雖立在臺階之下,
地勢低矮幾分,卻長身玉立,目光從容,并非仰視,而是平視之態(tài)。
更何況他腰間的鼓只有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竟能驚出這樣大的聲仗,顯然內(nèi)力不俗。
林正清暗罵那沒眼力的護院,差點被他誤導(dǎo)了,這人哪是什么普通人啊。
幸好他還沒來得及處置殷胥離,否則這事恐怕不能善了。
“你是誰?”林正清問。
“在下只不過是一介小卒,莊主不必介懷。但拙荊姓徐,不知怎么竟被貴莊扣下了�!背砷_昕冷笑道:“久聞碧淵山莊地位尊崇,果然豪橫,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干起了掠人妻子的勾當?”
“是啊,人家好好的妻子就這么被關(guān)進去,怎么著也得討個說法�!�
“聽說那個齊聶書不是什么好東西,定是他瞧上了人家娘子的美色,給掠進去了!”
人群里開始竊竊私語。
林正清眼睛一瞪,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的齊聶書先跳了出來,罵道:“與我何干?是那賤人自愿來的!”
他看向成開昕,目光兇狠,“還沒算徐離騙本公子的賬!你倒有臉上門要人了?”
“齊聶書!”成開昕瞇起眼,一字一字道:“你的嘴可是不想要了?”
“本公子說就說了,你又能怎樣?”齊聶書真以為成開昕是普通人,有意逞武力,竟然甩開折扇,灌注氣勁向他飛去!
“聶書!休要無禮!”林正清只是象征性阻止一聲,也有意瞧瞧成開昕的實力。
“啊!”成開昕故作害怕地驚叫一聲,后退兩步,舉起腰間的鼓擋在面前。
“咚”的一聲脆響,折扇在空中急速彈開,余勁悠長,竟直奔高掛的牌匾而去!
齊聶書呆愣愣跟著折扇的弧線抬起頭,眼睛瞪成了銅鈴!
他,他的內(nèi)勁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厲害了?!
“碧淵山莊”四個大字竟被砸得搖搖欲墜!
林正清這一張老臉吶,也跟著那張牌匾顫了三顫!
“舅舅!”齊聶書驚慌看他一眼,急忙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
“啪!”他被林正清狠狠扇了一掌,“誰讓你出手的?祖宗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齊聶書藏起憤恨的目光,低聲道:“莊主息怒。”
林正清狠狠甩了下袖子,心中驚疑不定。以他的眼力,竟看不出究竟是不是那人做的手腳。但齊聶書的折扇怎會那么巧飛到牌匾上?
成開昕狀似松了口氣,指著牌匾道:“碧淵山莊欺男霸女,這不是上天都看不下去了?”
“信口雌黃!”林正清怒道:“碧淵山莊怎容你隨意潑污水?”
成開昕道:“既然如此,為何不放我妻子出來?”
“貴夫人的確在鄙莊做客,卻是她自愿來的。山莊戒備森嚴,更有神醫(yī)坐診,貴夫人平安得很�!绷终謇现\深算,一改臉上陰沉的表情,諄諄勸誘:“年輕人,老夫勸你謹言慎行。須知有些胡言雖容易說出口,后果卻不是你能承擔得起的�!�
說完,他臉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一甩袖子,微微側(cè)身。眾人定睛一瞧,門后走出一個人。
“夫君�!币坏莱錆M柔情的聲音響起。
出現(xiàn)在眾人眼中的,是已經(jīng)重新?lián)Q好衣服的殷胥離。
為防被人看出不妥,他拒絕了丫鬟服侍梳妝,找了個面紗戴上。露出的一雙眼波光流轉(zhuǎn),極是魅惑,半透明的面紗影影綽綽印出精致面龐,襯著白膚紅裙,生生把那號稱武林第一美人的林珠兒比成了小家碧玉。
成開昕眼中閃過喜悅的光芒,快步上前喚道:“娘子!”
這一聲真可謂百轉(zhuǎn)千回,飽含情感�?纯桶傩章牫隽耸Ф鴱�(fù)得的珍惜,齊聶書聽得滿腔酸水直往外冒,李妍咬碎了一口牙,就連林珠兒眸中都浮出艷羨的神色,不由自主期許地看向慕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