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映入他眼簾的首先是一襲雪白的裙擺。
“陸夫人?”紀博士聲音微微訝異,“您怎么來了?”
安折抬起頭,進入門內(nèi)的是一位姿態(tài)優(yōu)雅溫和的女士。
她有黑色的長發(fā),在腦后松松挽成髻,帶著淡藍色的口罩,安折只能看見一雙溫柔的黑色眼睛。
她體態(tài)微微豐滿,這讓她的氣質(zhì)更加慈和。
而她右手牽著的那個女孩正是莉莉,身旁則一左一右跟著兩個伊甸園的工作人員。
“伊甸園最近三個月的畸變率升高,我必須親手將報告遞交燈塔,請他們再做定奪�!彼溃骸扒『媒拥綗羲胍蚶騾f(xié)助某項工作的申請,我順路將她送過來。”
紀博士道:“麻煩您了�!�
“這是一次破格外出,”陸夫人將莉莉交到紀博士手上:“請善待她。”
“請您放心�!�
他們交接完畢,陸夫人緩緩轉(zhuǎn)頭。
房間一側(cè)是陸沨,他從實驗室門被打開后就看向了她。,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你也在這里�!彼馈�
陸沨微微垂眼,道:“母親�!�
“看來是很重要的研究�!标懛蛉丝粗�。
此時他們一個在房門口,一個在房間對角線的角落,目光相觸,陸夫人神態(tài)溫柔,陸沨目光平靜。
安折目睹這一幕,一種直覺告訴他這場對視中有一些不為人知的暗流涌動,但他看不懂。
大約十秒鐘后,陸夫人道:“我該走了�!�
兩個工作人員中的一個攙住她轉(zhuǎn)身,他們兩個把她保護得滴水不漏。
腳步聲遠去,紀博士關(guān)上門。
“今年是陸夫人為伊甸園工作的第三十五年了。”他的目光似乎悵惘:“她真是一位偉大的女性,你怎么不和她多說兩句話?”
陸沨目光望著那扇緊閉的銀色大門:“我們很久沒有見過了。”
“那更應(yīng)該和她多說幾句話才對,難道這些年在審判庭的工作已經(jīng)讓你冷血無情到了這個地步么?”紀博士道:“記得我小時候還幫你弄亂了二十層的監(jiān)控,讓你能經(jīng)常跑去見她——夫人給我的糖很好吃。”
“紀博士,”陸沨淡淡道,“少說話對你沒有壞處�!�
紀博士聳了聳肩。
三秒鐘后,他又突然道:“我那時候做得真是天衣無縫。你說,這么多年過去了,監(jiān)控修好了沒?”
陸沨看著莉莉,有看向正看著莉莉的安折,道:“看來沒有�!�
——莉莉已經(jīng)趴在了玻璃墻上。
她的眼睛望向了玻璃后面的蜂狀異種,總是無神的瞳孔里破天荒出現(xiàn)一種見到新鮮事物的欣悅:“這是蜜蜂嗎?”
那只灰蜂趴在玻璃墻壁上,與她相對,它的動作終于有了短暫的靜止,然而片刻后又陷入痛苦的抽搐中。
“它看起來很疼�!崩蚶蚩聪虬舱郏@然認出了他,問他:“是你要我過來看蜜蜂嗎?”
安折低聲道:“它是司南。”
莉莉愣了愣,就當(dāng)安折以為她要露出悲傷的神情時,她卻突然笑了起來。
“司南�!彼糁A�,對那只灰蜂道:“你會飛了�!�
她眼中沒有恐懼,沒有陌生。她沒有見過怪物殺人的場景,也沒有接受過遠離異種的告誡。蜂與人在孩子眼里沒什么不同。
她甚至沒有因為司南突然變成了一只蜂而感到驚訝——大概是因為,在幼崽的眼中,整個世界就是這樣變幻莫測。
“又亂了,”博士看著儀器,“但是剛才有三秒鐘,它的電波及其接近人類�!�
紀博士拍了拍莉莉的肩膀:“莉莉,幫我們一個忙�!�
莉莉:“什么忙?”
“司南的意識正在和蜜蜂的意識戰(zhàn)斗,或許你能幫他清醒過來,你能一直陪他說話嗎?”
“能,”莉莉道,“能把我也變成蜜蜂嗎?”
“如果你也變成了蜜蜂,伊甸園會槍斃我的�!辈┦康溃骸叭绻隳芎退涣骶透昧耍覀兊弥浪降资窃趺幢桓腥镜�,那個感染源就在伊甸園里,但至今沒有被找到。只有盡快找到它,才能確保主城的安全。”
“好,”莉莉把手貼在玻璃墻上,“那你們給我報酬嗎?”
紀博士溫聲道:“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待在二十層,”莉莉把臉頰貼在玻璃上,“你們可以救我出來嗎?”
“抱歉�!辈┦康溃骸斑@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圍�!�
“好吧,我猜到了�!崩蚶蛑匦驴椿啬侵换曳洌骸拔視Φ�。”
她確實進行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努力,但司南的狀況時好時壞,僅僅有幾次給出了正常的反饋,但根據(jù)紀博士的說法,情況比之前好多了,他決定明天繼續(xù)邀請莉莉過來。
而博士另有其它繁忙的研究任務(wù),莉莉又不愛和其它人交流,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安折也要在燈塔陪莉莉和司南溝通。
晚上七點,莉莉作為一個孩子的體力和精力已經(jīng)耗盡,她被送回伊甸園,安折也可以下班了。
中午在車上睡著,被陸沨兇了一次,這次他吸取教訓(xùn),清醒地度過了全程,清醒地下車,清醒地和陸沨搭乘同一輛電梯到達37層。
同樣,他也清醒地面對著自己的房門。
緊閉的房門。
一秒,兩秒,三秒。
直到陸沨微微帶笑的嗓音在他身后響起:“怎么不進去?”
安折深吸一口氣。
昨晚貿(mào)然鉆進管道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錯誤的兩個決定之一,另外一個決定是2月14日的晚上去那片有風(fēng)的曠野打滾。
他很后悔。
上校當(dāng)然明白他所面臨的困境,他淡淡道:“主城城務(wù)所可以補辦ID卡,時長三天,自己找地方住�!�
說完,他從容地刷開了自己的房門,走了進去,并作勢關(guān)門。
就見對面的安折轉(zhuǎn)身看著他,眉頭微蹙,輕輕咬著下嘴唇,一副糾結(jié)模樣,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但陸沨沒有說話,只淡淡看著他。
時間靜靜過去。
就見安折竟然轉(zhuǎn)身按下電梯按鈕。
“那我去找瑟蘭吧。”
作者有話要說:
?
第
39
章
上校的房間是一個仿佛沒有人住過的房間。
——和他在外城城防所的那間休息室?guī)缀跻荒R粯印?br />
至于安折為什么知道了上校房間的樣子,
是因為當(dāng)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他感到周圍過于冰涼。
——再一轉(zhuǎn)頭,就對上了陸沨的目光。
上校抱臂倚在門框上:“回來�!�
安折扁了扁嘴。
其實他和瑟蘭并不熟悉,
當(dāng)他按下電梯按鈕的時候,
甚至想好了如果瑟蘭不在家或者對他的請求面露難色,他只能轉(zhuǎn)的尋求柯林幫助的尷尬場景。
他看回陸沨,突然有點難過——他覺得有點委屈。這個人明明知道他在基地什么朋友都沒有。
陸沨也看出他的不對,道:“怎么了?”
安折垂下眼,
卻不知道說什么,他其實想開口留在陸沨的房間,但又害怕遭到上校的拒絕。
他聽見陸沨輕輕笑了一聲。
“逗你的。”陸沨走過來,
拉他走進電梯,
“先去吃飯,晚上跟我睡�!�
晚飯是在公共食堂吃的,
這頓晚餐并不好吃,而且對面的陸沨點的還是一份蘑菇湯。,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但是,如果是和陸沨一起睡的話……當(dāng)然是比和瑟蘭睡好一點,
更遠遠好過和柯林睡,
安折把這歸結(jié)于他終究還是只熟悉陸沨一個人,并且此前也兩次和這個人有借宿的交情。
在上校的浴室洗完澡后,他把自己擦干,
然后裹著一條雪白的大毛巾迅速上床,
擁著被子坐到床的最里面——他沒有睡衣。
上校的房間里,一應(yīng)用具似乎都比他的房間里完善,這可能是軍方給他的特殊待遇。
但是,
無論怎樣特殊待遇,被子都不會多出一條,
枕頭也不會因此多出一個。他自覺把枕頭從床中央放到了外側(cè)。
這時他的目光被床頭的一簇紅色所吸引。
——那里有一個簡單的玻璃瓶,瓶中插著三支鮮紅色的花,莖稈帶刺,枝葉墨綠,兩朵已經(jīng)盛放,另一朵還是個飽滿的花苞。
這是安折第一次在人類的基地里看見植物,這個鋼鐵制成的城市似乎不允許任何除了人類之外的生物存在。
花的香氣幽幽漂浮在空氣里,就在此時,原本在客廳里聽屬下匯報工作情況的陸沨結(jié)束了通話回到臥室。
這時陸沨注意到了他看往花束的視線。
“我母親的。”他道。
安折:“陸夫人嗎?”
“嗯�!标憶h淡淡道。
他的視線也停留在那三支花朵上,過了很久,他看向外面。
窗外夜色深沉,黑影幢幢,六角形的伊甸園在人造磁極旁遙遙矗立。
安折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伊甸園這樣看起來確實和蜂巢相像。他的思緒忽然動了動,看回床頭那三枝鮮紅的花朵,這種顏色和形狀他又一點熟悉,來自久遠時光前安澤對于某本畫冊的回憶,一種人類文明還繁榮時常見的植物。
“玫瑰……”他喃喃道。
“是玫瑰�!标憶h淡淡道。
他班里的孩子們自由活動時,會玩一些過家家和模擬種花的游戲,用不同顏色的彩紙當(dāng)做花朵。但是,伊甸園里看來是有真的玫瑰花的。
“伊甸園會種玫瑰花嗎?”他道。
陸沨的回答很簡短:“不會�!�
就在安折認為他的答案到此為止時,陸沨又開口了。
“她喜歡植物,但基地沒有�!彼曇艉芷届o,“我十六的時候在野外訓(xùn)練,收集了一些種子,燈塔認定安全后送給了她�!�
“然后夫人種出來了?”安折道。
陸沨說:“嗯�!�
安折忽然想起了一個月前在陸沨辦公室櫥柜里看到的密封的植物種子,他想,陸沨一定很重視他的母親。今天在燈塔,陸夫人要去提交一些報告,她看起來像個科研人員。于是他問:“陸夫人是科學(xué)家嗎?”
陸沨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他:“算是。”
就在這時,陸沨忽然道:“你認識伊甸園的女孩�!�
安折點了點頭,陸沨已經(jīng)見過莉莉了,他沒什么可隱瞞的。
“知道多少?”
安折猜想上校是在問他對伊甸園的了解程度,他回憶莉莉說過的那些話,道:“知道《玫瑰花宣言》�!�
就見陸沨望著窗外,似乎在回憶往事。
他道:“據(jù)說她十二歲的時候,因為智力上的天賦……基地認為比起生育,她投身科研會給人類帶來更大的貢獻,她被送到燈塔學(xué)習(xí)�!�
安折:“好厲害�!�
他對智商超群的人類總是抱有好奇。
“但后來她主動申請調(diào)回伊甸園,承擔(dān)生育責(zé)任,同時研究胚胎離體培植的改進技術(shù)�!�
安折:“然后呢?”
“沒有然后,”陸沨道,“現(xiàn)在仍然是�!�
安折回想陸夫人的模樣,即使她今天帶了口罩,但僅僅是一雙眼睛,也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道:“她很美�!�
陸沨說:“謝謝�!�
回想今天白天的情形,安折又問:“你和她關(guān)系不好嗎?”
陸沨:“不好�!�
安折眨了眨眼:“為什么?”
他覺得陸沨明明很在意自己的母親。
“她一直以為我在統(tǒng)戰(zhàn)中心,但其實最后我選擇去了審判庭。”陸沨語調(diào)平淡:“或許我殺人太多吧。”
安折:“她不能接受嗎?”
“是我自己不愿意再維系和她的感情�!标憶h拿起枕頭,丟去安折那邊。
安折抱住枕頭看著陸沨,奇異地,他明白他在說什么。
審判者為了永遠正確,永遠清醒,永遠冷漠無情,必須將自己完全放逐——放逐,這個詞突兀地出現(xiàn)在安折腦海里。
“伊甸園和審判庭在做相反的事情,”他道:“是因為你不能動搖嗎?”
“閉嘴�!标憶h傾身過來,把枕頭從安折懷里抽出,又把安折抬起來,把枕頭墊在他腦袋下面:“眼睛都睜不開了。”
安折陷在柔軟的枕頭里,意識漸漸模糊,他是真的困了,今晚一直在強打精神。
徹底睡過去之前他看見陸沨拿起了一個銀白色箱子,這是他們離開燈塔時一位工作人員給陸沨的,安折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他覺得自己也沒必要知道。上校做事總有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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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