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娘沒病，你們累一天，快來喝點水�！睆埓夯▽㈠X收起來，催著女兒們喝糖水。
周彩霞喝了一口，臉色大變又開始炸毛，“好甜，這是糖水！”
“娘，大哥是賣你，還是賣我們？你就用一碗糖水給我打發(fā)了。”
“我是人，不是小貓小狗，你不喜歡我們，干嗎不生下來就將我們掐死。”
張春花下床想要拉小女兒，被她躲開，那眼神里全部都是警惕與怨恨。
心里很難過，可她這個娘，不是人，該得的。
周大根走后第二個月，她發(fā)現(xiàn)有孕，不久后他死訊傳來。
她傷心過度，早產(chǎn)兩個月。婆婆借此經(jīng)常鬧，說孫女不是周大根的種，分家時非�？瘫。o他們分的最少。
自打月子里開始，她就一個人帶五個孩子，越累她對女兒們的恨意越濃。
所以大兒子提議讓她們當(dāng)童養(yǎng)媳，她答應(yīng)了。
幸好，現(xiàn)在一切還來得及，她還有彌補(bǔ)的機(jī)會。
“誰也不賣，不嫁。我讓你三哥寫了保證書，他們都摁手印，放在村長那�！�
“要是不相信，娘現(xiàn)在就帶你們?nèi)タ��！睆埓夯ㄖ琅畠簜儾幌嘈潘?br />
她一手拉著一個女兒，就往外走。
她要女兒安心，不再擔(dān)驚受怕。她們傷透破碎的心，她想補(bǔ)起來。
“娘，我信，我相信。娘，你快休息�！�
“喝點紅糖水，”周彩云生怕娘病得更厲害，趕緊拉住娘，給妹妹使眼色。
周彩霞不情不愿地說，“我也相信你�！�
張春花看著女兒，眼淚再也忍不住，上輩子她就是個眼盲心盲的大蠢貨。
“娘，你別哭呀，這糖水好喝，你喝�！敝懿氏家姷侥锟�，心軟地將碗端過來，讓她喝。
“娘喝一口，剩下你們分，聽話娘就不哭了�！睆埓夯ú亮搜蹨I喝一小口。
入口不是甜，是苦澀愧疚。
“姐，你喝，我剛喝了，我們一人一口這樣喝�！敝懿氏继蛱蜃齑�，剛剛的甜味她還記得。
周彩云雙手捧著碗喝了人生第一口紅糖水，抬著頭紅著臉，“真甜�！�
一碗紅糖水本就不多，三個人你讓我，我讓你，轉(zhuǎn)了七八圈子才喝完。
看著兩個女兒滿足的模樣，張春花眼睛酸，再次罵自己千百遍。
重男輕女的那個自己真是可惡，都是從她肚子里生出來的孩子，她卻區(qū)別對待。
“吃飯了！”
“一個個好手好腳，都等著我一個雙身子人做飯，真是沒良心。”季香荷一邊喊著，一邊低聲罵著。
“娘，我去幫忙�！敝懿试期s緊出去，如果不干活，大嫂就會發(fā)火，打人。
大哥還會幫著她一起打，手腕那么粗的棍子，就直接往身上打。
張春花看著女兒瘦弱的背影，趕緊跟過去。
周彩云因為著急，沒看到季香荷正好出來，兩個人差點撞上了。
季香荷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周彩云的臉上，腳還往她身上踢。
“死丫頭，你對著我肚子就撞，想害我兒子�！�
“這么歹毒，也不知道跟誰學(xué)的？”
“周正山，你快點過來，你兒子要被撞沒了�！�
周彩云蜷縮身體，用雙手保護(hù)著頭，這是被打習(xí)慣后的姿勢，一句辯解的話都沒有。
“住手，你給我住手！”張春花跑過去，用力捏住季香荷的手腕，反手就給她兩巴掌。
“我跟你們說過，不準(zhǔn)再欺負(fù)彩云，彩霞�！彼龑⑴畠鹤o(hù)在身后，盯著趕過來的大兒子。
周彩霞趕緊扶著姐姐起來，兩姐妹都不敢相信，娘居然替她們出頭。
以前，她們挨打，娘不但不護(hù)著，還會罵賠錢貨，死丫頭活該，罰她們不準(zhǔn)吃飯。
可現(xiàn)在，她張開雙手，就如同老母雞護(hù)著小雞仔一樣，將她們護(hù)在身后。
這還是娘嗎？！
夢中，都不敢這樣奢望。
“娘，是彩云這死丫頭撞我的肚子，你不打她，居然打我！”
“你們周家容不下我，我走！”
“周正山你真沒用，老的打我，小的撞我，我現(xiàn)在就走�！奔鞠愫煽拗帐皷|西，要回娘家。
周正山想要拉住妻子，被甩開手，他瞪著親娘，“娘，香荷懷著孕了，你怎么又打她�！�
“這可是我們家第一個男孫，爹在天上看著�！�
“你趕緊給香荷認(rèn)個錯，要不然季家人見她這樣回去，肯定要來鬧�！�
“鬧就鬧，誰怕誰！”張春花瞪回去，轉(zhuǎn)身檢查女兒的傷勢，見沒有大礙，帶她們兩個直接去吃飯。
至于大兒媳，她那個娘家可不是想回就能回，都是用錢鋪出來的路，他們錢花完了，就會灰溜溜地回來。
周正山見娘不肯服軟，直接跟媳婦兒一起去老丈人家，讓娘好好反省。
是兒子跟未來孫子重要，還是兩個丫頭重要。
“彩霞，裝三碗米飯，撈一碗咸菜出來。娘再給你們做個雞蛋湯。”張春花要給兩個女兒補(bǔ)補(bǔ)身體。
她們兩個現(xiàn)在真是黃毛丫頭，頭發(fā)枯黃，臉色土黃，十歲的個子跟七八歲孩子差不多。
“娘，你做給我們吃？”周彩霞站在原地沒動，她總覺得娘沒安好心。
“對，趕緊給你姐扶著坐好，咱們吃飽身體才能好�！睆埓夯昧藘蓚�雞蛋，想想又拿了一個。
雞蛋湯變成了荷包蛋，她們?nèi)齻�一人一個。
她端上桌，兩個女兒坐在那看著雞蛋咽口水，卻不敢吃。
“怎么不吃，還怕娘下毒呀，那娘先吃一個�！�
“真香，雞蛋香，白米飯香，配上小咸菜，絕了！”張春花吃了一大口米飯，真的好滿足。
做了孤魂野鬼，無人燒紙，餓了那么多年。
兩個女兒去世比她還早，想到這里，她沒忍住眼淚掉在碗中。
借著碗遮住，她趕緊用袖子擦一下，擠出微笑看著女兒吃。
“姐，吃！就算我們被賣給戲班子，大戶人家當(dāng)丫鬟，那也得吃飽�！敝懿氏家豢陔u蛋下去，眼睛都瞇著，好好吃。
喝了一口湯，也是甜滋滋的。
張春花聽著小女兒的話，哭笑不得，這丫頭真記仇。
周彩云吃了一半雞蛋，剩下一半打算分給娘跟妹妹，卻被娘摁住了手。
“吃，這就是你的�！睆埓夯ìF(xiàn)在就是要教會大女兒，不要讓。
是她的東西，就永遠(yuǎn)是她的，不要讓給其他人。
“好呀！你們居然背著我們吃雞蛋�！�
“還有這白米飯，鍋里一粒米都沒有。娘，我是你兒子�！敝苷咏议_鍋，發(fā)現(xiàn)里面啥都沒有，生氣將鍋蓋扔到地上。
周彩云跟周彩霞被嚇得一激靈，趕緊靠墻站著，生怕二哥下一刻就打人。
第四章
賺錢的人才配吃雞蛋
“吼什么！這個家所有的錢都是我?guī)е氏疾试瀑嵉摹！?br />
“別說雞蛋了，明天我就讓她們吃肉都是應(yīng)該的。至于你這個不賺錢的人，就去吃野菜雜面�！�
“你當(dāng)你是少爺嗎？指望老娘伺候你，自己做自己吃。從今往后，我不會再做你們的飯�！睆埓夯_著二兒子吼著。
“娘，明明就是你說男人身子金貴，不能干活，要多吃好的補(bǔ)一補(bǔ)�！笔鶜q的周正河瞪著娘，她怎么說變就變，還變得這么徹底。
張春花面無表情地看著二兒子，然后重重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我以前很多話說錯了，這樣可以嗎？”
這模樣嚇得周正河跑了，“娘你瘋了，真瘋了，我不吃了。”
對，她就是瘋了！
張春花總有一天讓他嘗一嘗被野狗撕咬的痛。
周彩霞舔舔嘴角，雞蛋的香味還在嘴里，不懂娘怎么突然變了個樣子。
不會是山中妖精上了娘的身體吧，如果是，那就請妖精多待一陣子。
她跟姐姐就可以多過點好日子。
“娘，我的飯怎么還沒送過來？”
“你吃個雞蛋補(bǔ)身體，我贊同，她們兩個丫頭怎么配吃！”周正�？粗齻�雞蛋殼，蹙著眉頭不滿地嚷嚷著。
娘真是老糊涂，現(xiàn)在居然學(xué)會了浪費。
“老三，你上學(xué)堂的錢，是兩個妹妹從小挖草藥，摘野果子，養(yǎng)雞賣蛋，一點點攢的。”
“她們不配，你配嗎？你十三歲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懂感恩，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睆埓夯ㄍ闯庵先�。
最大的屋子，最厚的棉被，最體面的衣服，吃飯端到屋子里，洗腳水都是妹妹給他打好。
他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讀書。
可有些人天生就是白眼狼，他跟他那個爹一樣，自私到骨子里。
“娘，我是童生，馬上就是秀才�！�
“等我考中后，你們都跟著沾光，現(xiàn)在付出一點點而已�！敝苷Ｗ詈弈锬钸叮瑨赍X辛苦，不容易。
他讀書才是最辛苦，最不容易的。
他是全家的希望，他們就該捧著他，而不是到現(xiàn)在束脩錢湊不齊。
“你考中后的光，我們不沾了。你讀書的錢，自己去掙，飯自己做，衣服自己洗�！�
“彩云，彩霞不準(zhǔn)給他們做飯洗衣，跟娘回屋歇著�！睆埓夯ǘ嗫匆谎圻@逆子，就恨不得塞回肚子里。
就是生頭豬，生條狗，都比生他強(qiáng)。
“我不會做飯呀，娘——”周正海見娘真不給他做飯，真急了。
他一個讀書人，哪里會廚房的活。
他不懂，娘怎么就變成這樣子。
“不會，就餓著�！睆埓夯ㄈ酉乱痪湓�，她才不會心軟。
周彩霞跟周彩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剛剛進(jìn)村時，旁人說的話，她們還不相信。
娘平時將兒子當(dāng)寶貝一樣，都舍不得罵一句，怎么會打？
現(xiàn)在親眼看著，娘平等地將三個哥哥打罵一通。
這太陽真打西邊出來，六月飛雪了，真是罕見。
“站在那做什么，快進(jìn)來，這新被子你們鋪上，這幾天倒春寒，夜里冷�！�
“這里還有點布，娘給你們倆做一身衣衫，再做一雙鞋子�！睆埓夯ㄒ娕畠阂路级〈蜓a(bǔ)丁，腳趾頭都露出來，就很自責(zé)。
“娘，你別這樣，我害怕�！�
“你笑起來，我更怕了，你到底想干啥！”周彩霞站在那，不肯上前。
周彩云舔著干裂的嘴唇，眼神里也一樣是害怕。
這樣子，張春花轉(zhuǎn)過身捶胸，心口疼，疼得她都快呼吸不過來，都是她的錯。
“娘，你別生氣，我們聽話�！�
“妹妹，你快跟娘認(rèn)錯。”周彩云見娘后背都在發(fā)抖，肩膀一聳一聳的，立刻跪在地上。
她們生出來，就讓娘遭了那么多罪，是她們對不起娘。
周彩霞咬著嘴唇，不肯認(rèn)錯，她沒錯。
“著火了！”
“娘，著火了�！�
周正海大聲地喊著，他跟二哥沒飯吃，只能自己做。
結(jié)果，廚房被點著了！
張春花氣得趕緊先救火，幸好水缸里水是滿的。
著火的地方，就是灶臺后面的那一堆柴，幾桶水下去就滅了。
張春花深吸一口氣，幸好房子沒點著。
她轉(zhuǎn)身拿了一根濕柴，對著杵在那一動不動的兩個兒子打過去。
“廢物，兩個廢物�！�
“燒鍋做點飯，都能燒著房子，還能干什么！你們別吃了，餓著吧！”
不管他們是故意的，還是真不會。
做錯事就該挨打，張春花下手挺狠，打得兩個兒子跳腳。
“娘娘娘，痛痛痛�！�
“娘，兒子知錯了�！�
柴火打斷了，張春花這才扔掉，瞪著兩個兒子，“將廚房收拾干凈，要不然我打斷你們狗腿�！�
周正海委屈地哭起來，他一直都是這個家最受寵的那個，巨大的落差，再加上肚子餓，再也忍不住了。
“娘，兒子到底做錯什么？你這樣對我！”
“是你說，只要我用功讀書，什么都不用管，家里一切都緊著我�！笔龤q的半大小子，蹲在一角，用袖子擦眼淚。
張春花本能地想要安慰兒子，可想到那句母子情分已斷，仁至義盡，收回了手。
“慣兒不孝，肥田出癟稻，老祖宗說的話。娘以前不懂，現(xiàn)在懂了�！彼D(zhuǎn)身回屋子，渾身脫力。
重生這一天來，她耗盡了精力，腦子昏昏沉沉。
她也分不清，這一切是做夢還是真的，睡一覺再說吧。
她沉沉地睡過去，連大女兒給她洗臉洗腳都沒有醒。
“姐，這是咱娘嗎？會不會是妖怪！”周彩霞趴在一邊，看著娘的臉。
她們跟娘睡在一個屋子里，娘睡一張床，她們兩個睡一張。
小時候她也像現(xiàn)在這樣湊過來，娘睜開眼就會罵她。
后來，她就不敢了，睡在那一頭，腿腳都要蜷縮起來，唯恐碰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