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大龍頭坐在椅子上,一只腿伸展,另一只微曲。
這坐姿并不是女人家的坐姿,更像是男人的,而她絲毫不以為然,眼睛也沒有看著招兒,只是盯著床柱子上懸掛的帳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的丈夫似乎在找你,最近福建和廣東沿海有一只不知名的隊伍正清剿各路海盜,鬧得有些大。我本以為黑旗幫才是始作俑者,可現(xiàn)在看來倒有些像是你丈夫的手筆。”
招兒又是一愣,不明白對方為何會對她說這些。
“那你還是放了我吧,你們想偏居一隅,我丈夫也無意想惹是生非,何不兩廂安好?”
大龍頭笑了起來,這才看向招兒。
她笑起來很美,艷光四射,奪人眼球。她搖了搖頭,似乎有些很遺憾的樣子:“我不能放了你�!�
說完這句話,她站了起來:“你既有了身孕,就好好養(yǎng)胎吧。以后像今天這樣的事,不會發(fā)生了�!�
大龍頭走了,招兒卻有些懵了,根本沒弄懂她來這趟的意思。
出了這處小院,一個穿黑衣的魁梧漢子走了過來。
“大龍頭。”
大龍頭停下腳步,看向他。
“魯岐去看了洪成英。另外,那個叫大山的……”
“不用管他�!�
第213章
第213章
==第二百一十三章==
擁嚷熱鬧的大街上,
行人來來往往。
好不容易撇開同伴的大山,
有些猶豫地看著街對角處的一家銀號。
大山不識字,可他也不是沒腦子,專門將會票上的那一行最大的字,
用東西臨摹下來,
在街頭找了個代寫書信的詢問過。
這行大字寫的是盛宏票號。他也找人問過了,盛宏票號就在這條街上,
他對著招牌看了許久,
確定對面就是盛宏票號。
紅幫的人每次上岸辦事,都會喬裝打扮一番。大山自認(rèn)自己和尋常人無疑,可他還是緊張。大抵是長時間遠(yuǎn)離人群的關(guān)系,
這些海盜們哪怕裝得再像,見到人多了,
心里還是會發(fā)虛。
這種心虛是克制不住的,
就像是偷了東西的賊,在大街上招搖過市。
再怎么猶豫,還是要去的,
繼續(xù)猶豫下去,
只會拖延時間。
大山捏著手里紙,強制鎮(zhèn)定往票號行去。
進去后,里面沒什么人,
只有一個高高的柜臺,
柜臺后面坐了個人。
大抵是怕有人搶物,
柜臺連同后面的地方全被木質(zhì)的柵欄圍著,
只露出一方小小的窗口對外。
“我是來兌銀子的�!贝笊綁旱土松ぷ拥�。
“把會票給我�!惫衽_后帶著六合帽的人說。
大山將會票遞了過去,心中惴惴。對方拿著會票檢視了一番,便讓他等著,自己則進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不多時,從里面走出一個伙計,滿臉堆笑地將大山請到里面的會客廳稍坐。
大山很緊張,還以為是露了端倪。經(jīng)過那伙計的解釋后才知曉,原來會票兌換銀子都需要等的,掌柜已經(jīng)去準(zhǔn)備銀子了。
聽到這句準(zhǔn)備銀子,大山的心才終于松了。
他一直怕這張會票后是不是有什么陷阱,或是那官夫人故意騙人的。照現(xiàn)在這么來看,對方并沒有欺騙他們。
伙計還給大山上了茶,小心翼翼捧著茶喝的大山,甚至忍不住幻想起拿到銀子后,他把花妮贖出來,兩人以后怎么過,要不要辦一場親事什么的。
就在他浮想聯(lián)翩之際,突然沒了意識,倒在椅子上。
見他倒下了,那負(fù)責(zé)招待他的伙計才抹掉一把冷汗,揚聲叫人,又拿了繩子將大山捆起來。
大山并不知道會票上每個不同的印記,都有一定的含義。有的會票是指定地方通兌,有的則是隨地通兌。
他拿來的這張就是不論地方通兌,只要是達成合作一致的票號,都可進行兌換。且每張會票上都有密押,這密押錯綜復(fù)雜,可能是十幾套方案混合使用。而知道密押的只有□□方和受票方。
招兒給蘭妞的這張會票,是泰隆票號簽發(fā)的第一批會票。薛庭儴知道她的習(xí)慣,所以很早就通知到各地票號,在發(fā)現(xiàn)這張會票后,就把拿著會票的人看押起來。
所以之前這伙計出來招呼大山,不過是為了穩(wěn)住他,同時也是為了等這杯加了料茶。
“快去通知泰隆票號的人�!�
*
一過二月,定海縣又開始熱鬧起來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城門來往車隊絡(luò)繹不絕,一副繁榮之景象。
一輛青帷馬車讓十多個騎著馬的隨扈,擁簇著進了城門。若說以前像這樣的車隊極少,可自打隨著定海開阜后,南來北往的人太多,也引不來什么注意。
馬車一路緩緩前行,在市舶司門前停下。
一個隨扈翻身下馬,先去馬車旁得了話,才往市舶司里面去了。
“大人,宏昌票號的人來了�!�
正伏案書寫著什么的薛庭儴,擱下手中的筆:“來了?”
他捏了捏鼻梁,才意味不明的笑道:“請他們進來�!�
不多時,就有人領(lǐng)著兩個人進來了。
是一老一少。
一個是姑娘家,卻做男子的打扮。這打扮太憋足,恐怕有眼睛就能看出。倒是這姑娘身后的老者,看起來頗有幾分高深莫測的樣子。
而讓薛庭儴詫異的是,此女竟是吳宛瓊。
“坐,上茶�!彼粍勇暽�。
兩人在下面坐下,吳宛瓊似乎想說什么,卻不知為何原因忍住了。
“兩位是宏昌票號的人?”
“你是男東家?”
兩個聲音是同時響起的,一個是薛庭儴,另一個則是吳宛瓊。
“你是?”
“男東家,我是宛瓊啊,曾經(jīng)在招兒姐鋪子里做過工的宛瓊!”吳宛瓊一副又驚又喜,又慌張無措的模樣。
薛庭儴眼中閃過一抹暗色,笑道:“原來你是宛瓊啊?”
“是我呢,男東家。都是我不好,當(dāng)初我突然被我叔叔帶了回去,才會沒跟招兒打招呼就走,招兒是不是可著急了,都是我不好……”她邊說就邊啜泣起來,十分自責(zé)的樣子。
旁邊安伯安慰道:“姑娘,這事也不是你愿意如此,實在是走得急,才會沒來得及告別�!�
“可不管怎么說,當(dāng)初都是我不辭而別�!�
薛庭儴饒有興味地看著眼前兩個人演戲,為了弄清楚他們想干什么,他順?biāo)浦鄣溃骸罢袃捍_實挺著急的,還去你家里找過,不過既然事出有因,也不怪你�!�
“男東家不怪我就好,不然我真沒臉見人了�!�
薛庭儴隱下眼中的陰影,問:“那不知你們這趟來?怎么下面人來報說是宏昌票號的人來了,是不是引錯了?”
他佯裝揚聲叫人,卻被吳宛瓊打斷:“東家,我們就是宏昌票號的人。”
“原來你們就是宏昌票號的人�。磕遣恢�
“我們這次來,是為了之前和泰隆票號的合作,契已經(jīng)簽了,可這邊一直沒見再來人磋商細(xì)節(jié),所以刻意過來問問�!卑膊酒饋淼�,給出了個很好的理由。
“那你——”薛庭儴看了吳宛瓊一眼,問道。
安伯介紹說:“這位是我們大東家的侄女,因大東家分身無暇,所以這次和泰隆票號洽商是宛瓊姑娘主持。”
“原來如此�!毖νc點頭,正想說什么,趙志突然急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
“大人�!笨吹轿堇镉腥耍嫔行┘鼻�。
“有事?”
薛庭儴看向吳宛瓊兩人,道:“這樣,本官還有些事要辦,我讓人先領(lǐng)你們下去,待事情處理完就去見你們�!�
趙志出去叫了人,將吳宛瓊兩人領(lǐng)下去,薛庭儴這才蹙起眉頭。
“大人,夫人的那張會票找到了。在福州,那個人也抓住了,正往這邊送�!�
薛庭儴當(dāng)即站了起來:“真的?”
他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來回踱了兩步,道:“派人過去接應(yīng),務(wù)必將此人弄回來。”頓了頓,他又說:“你親自去�!�
若是胡三在,薛庭儴是打算讓胡三去的,可胡三奉了他的命,在外面辦事。
“是,大人。”
待趙志下去后,薛庭儴又在屋里來回走了幾步,邊走邊思索這吳宛瓊的來意。
他本就懷疑招兒這次出事,和宏昌票號和吳家有關(guān)系,此番對方主動送上門,剛好印證了他的想法。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
吳宛瓊這趟來就是為了和泰隆票號合作之事。
從他們話里透出的意思,吳宛瓊之所以會女兒身出門做生意,也是因為吳宛瓊的叔叔,也就是宏昌票號的大東家項青山無子,就這么一個侄女,才會特意栽培她。
一來是為了后繼有人,二來也是為了日后給吳宛瓊招贅,夫妻二人也有共同的話說。
這兩個人怎么編,反正薛庭儴就是聽著。
說到談合作的事,他就讓高升出面和他們談,自己則是再不露面。
其實按理說,宏昌票號就算是為合作而來,也不該找到薛庭儴的面前,而是該找宏昌票號。
當(dāng)然也可以理解為,對方為了弄清楚泰隆票號后面,是不是站著薛庭儴,才會有市舶司之行,不過誰又知道呢。
倒是吳宛瓊曾屢次找借口想見薛庭儴,可惜薛庭儴都沒有見她。
兩家把細(xì)節(jié)商議好后,宏昌票號的人就該走了。
可吳宛瓊卻沒走,借口兩家合作初始,若是中間有什么疏漏,她留下來也能拾遺補闕。又說很久沒見過招兒和弘兒了,想見見他們。
對于招兒,泰隆票這邊號托口招兒有事出門在外,吳宛瓊便說看看弘兒也可以。
擇了一日,吳宛瓊特意換了身女裝,來到薛府拜訪。
借口自然是探望弘兒。
吳宛瓊還記得弘兒非常喜歡自己,若是弘兒愿意見她,誰也攔不住她。
弘兒見到她,十分詫異,薛府也是以貴客之禮待之。
卻也就是這樣了,薛庭儴日里在外忙碌,弘兒又有葳哥兒陪著,每日還要去書齋念書,若是一次兩次也就罷,次數(shù)多了,誰天天有功夫去應(yīng)付她。
這日,吳宛瓊又來了,還帶了不少弘兒日里喜歡吃的小零嘴,和一些小玩意什么的。
可惜這次,弘兒卻一改早先的乖巧模樣。
打從吳宛瓊進來,無論她笑得多么和善,弘兒都是用那種很怪的眼神看著她。
“你以后不要來了,我姨母說了,你一個寡婦身,總是來我家也不好。我娘不在家,我爹一個大男人,雖是你們?nèi)绽镆才霾簧厦�,可傳出去總是不好聽,也免得被人閑話�!�
吳宛瓊沒料到待她素來親熱的弘兒會這么說,當(dāng)場就愣住了。
“再說了,我娘是個醋性大的,讓人知道有個女人日日上家里來,回來該跟我爹鬧了。你別看我爹人前是個官老爺,很威風(fēng),實則可怕我娘了�!焙雰阂槐菊�(jīng)地道。
吳宛瓊笑得很僵硬:“弘兒,我只是想來看看你,你也知道宛姨沒有孩子,就把你當(dāng)做自己的孩子。你姨母這么說宛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宛姨并沒有別的意思。”
“我可不能給你當(dāng)兒子,我是我爹我娘的兒子,我娘十月懷胎把我生下來,你把我當(dāng)做兒子,我娘怎么辦?你既想要孩子,就該去成親生自己的孩子,而不是亂認(rèn)別人的孩子�!焙雰喊欀∶碱^道。
吳宛瓊還想解釋:“弘兒,你誤會宛姨的意思了,其實我……”
弘兒打斷她:“其實你把誰當(dāng)兒子,和以后別來我家沒什么關(guān)系。你還是不要說了,我是不會動搖的,我不能惹我娘生氣�!�
“你難道你不知道你娘已經(jīng)、已經(jīng)……”
“我娘怎么了?”弘兒看了過來。
“沒,沒什么!弘兒,既然不愿宛姨來,宛姨以后少來就是,可你要知道宛姨是沒有其他意思的。”
弘兒懶得再聽她說,叫了聲送客,門外的下人便進來送客了。吳宛瓊也只能依依不舍地走了,臨走前還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
葳哥兒從外面跑進來,道:“你把她攆走了?”
弘兒點點頭:“我怎么以前沒發(fā)現(xiàn)她這么惡心,我覺得她對我爹有不軌之心,還想給我當(dāng)娘,所以我損了她一頓�!�
七歲大的弘兒已經(jīng)長成一個小美男子,集合了爹娘所有的優(yōu)點,唇紅齒白,五官清秀,看得出長大以后定能傾倒許多姑娘家。
葳哥兒也不比他差,若說弘兒一看就是個小男孩,葳哥兒則有些雌雄難辨了,看起來像個小姑娘穿了男娃的衣裳。
“我就說我娘說的沒錯吧?這女子沒打好主意。用我娘說的話,此女目光淫邪,非奸即盜,意圖不軌,居心叵測�!陛诟鐑阂皇直吃诤�,侃侃而談。
弘兒笑他:“姨母可說不出這樣的話,是不是你給姨母編的?”
葳哥兒惱羞成怒:“你聽明白是那個意思不就行了,非要關(guān)心這些無謂的做甚!”
兩個小的一陣嘻嘻哈哈,弘兒又想起方才吳宛瓊那句話了,眼中閃過一抹疑慮,同時還有一種恨。
只是這恨與他的年紀(jì)著實不符,即使有人看見了,恐怕也會以為是錯覺。
不過不管如何,這一切并沒有影響兩家票號的合作,自打泰隆票號簽發(fā)的會票可以在宏昌票號通兌后,可是迎來了不少江南一帶商人的稱贊。
隨著天氣轉(zhuǎn)熱,定海也迎來客商的高峰期,每日都有無數(shù)的會票在宏昌票號各地分號通兌,而定海這里也屢屢有押送著銀子的鏢車前往宏昌票號蘇州總號。
與此同時,福建和廣東一帶卻是屢屢出事,主要原因還是不知從哪兒鉆出來一伙海盜。
這伙海盜船堅炮利,且裝備精良,又神出鬼沒,屢屢打劫出海的海商。
關(guān)鍵是無人能掠其鋒芒,早先在南海流竄的幾股海盜似乎都消失了,只余了這伙人一家獨大。
他們不光搶海商的,還搶紅幫的,熟知些內(nèi)情的海商都巴不得紅幫能出面滅了他們,也免得他們交兩茬保護費。只可惜這次紅幫卻慫了,與對方交手了幾次,硬是就沒能啃下這塊硬骨頭。
自此,那些海商們終于覺出紅幫的好,紅幫就算收保護費,可也總比這伙人連骨頭帶肉都吞掉的強。
福建廣州兩地海商的生意受損,紅幫不行了,自然扭頭去找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