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那莊家的管事還跟他打趣,說薛是小姓,怎么就想著壓薛了。
毛八斗一面對薛庭儴擠眉弄眼,一面答:“這是我專門去廟里抽來的紅運字,燒過香開過光,斬了雞頭拜過把子的,買薛肯定中�!�
那管事笑而不語,據(jù)他所知這次姓薛的下場就沒幾個,也沒有什么熱門人物。不過有傻子來送錢,他自然不會拒之門外。
實則這種傻子多了去,為了討個好兆頭,臨考之前專門買自己的姓氏,管事甚至猜測這人是不是就是姓薛的。
正這么想著,旁邊遞來一錠銀子,道:“我壓‘薛’二十兩�!�
正是李大田。
他嘴里說著,還對毛八斗挑了挑眉,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說,你看你沒我大方,我家桃兒雖管著我,可也是最心疼我的,論錢袋子,都是我比你多。
毛八斗被氣了個仰倒跌,還沒來及說話,薛庭儴出聲了。
他笑了笑,從袖子里掏出一張銀票道:“既然你們買‘薛’,那我也買點兒,不買多了,買一百兩�!�
那管事在一張印有莊家大印和榮盛票號大印的紙上,寫明了幾人下的賭注,又填上了賠率,才在上面又印了個小印。
小印上雕著四個大字,財運亨通。之后便交給了薛庭儴等人。
按規(guī)矩,他又說了些若是中了可以去榮盛票號兌換的話,不過這話不光他自己沒放在心里,薛庭儴等人也沒有聽。
因為毛八斗和李大田以挾持之態(tài),將薛庭儴帶到了旁邊。
“你快說怎么有這么多銀子?”毛八斗的眼珠子都嫉妒紅了。
他可是知道三個人都是甩手掌柜,所謂甩手掌柜就是不管事也不管錢,用錢要找媳婦要。他臨走之前各種甜言蜜語,才換了十兩銀子,李大田換了二十兩,怎么薛庭儴倒有一百兩這么多。
“你家招兒不知道?”
毛八斗暗搓搓的想,是不是薛庭儴背地里藏私房了,他該怎么才能捅到招兒那去。誰叫這小子當初污蔑他,背地說他壞話,還借著招兒的嘴傳到嫣然耳朵里,若不是他功夫深,又會演苦肉計,嫣然肯定不會跟他好。
他可是一直找著機會想報復,可惜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能報復了,而薛庭儴會被招兒擰著耳朵痛罵,他就一陣興奮。
這廝是代入太過,把林嫣然收拾他的手段,現(xiàn)套到薛庭儴頭上去了。
薛庭儴又怎么會不知道毛八斗在想什么,風淡云輕道:“招兒說,這些人瞧不起人,讓我手別軟,輸人不輸陣,所以我出門的時候塞了我個荷包,里面的銀子也不多,就裝了幾百兩吧。”
幾百兩!
別說毛八斗,連李大田都眼紅了。
可眼紅了也沒辦法,誰叫幾個人現(xiàn)在都靠媳婦養(yǎng),找媳婦要銀子自然心虛氣短。
“你上輩子肯定踩狗屎了,這輩子才能娶了招兒�!�
薛庭儴目光暗了暗,道:“你這意思是說嫣然不好?”
毛八斗趕緊道:“我可沒這么說,你別胡亂曲解我的意思。”
三人一陣插科打諢之后,又四處去看了看,期間毛八斗還碰到幾個熟識了舉子,與人交談了一陣。
趁著毛八斗與人交談,薛庭儴又去買了一些注。
這些注都是他從東面那墻上挑出來的,倒是他并沒有下自己的注。
離開這里后,毛八斗還在好奇問他,到底要不要下自己。
薛庭儴卻是說,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實則薛庭儴心中還藏著一些隱憂,不過這些隱憂他并沒有說出口。
*
到了二月初六這一日,上面終于頒下了關(guān)于己酉科會試的考官。
除了正副兩位總裁官,另還有十八房考官,與鄉(xiāng)試般無二致。另有內(nèi)外簾官不等,這些官員的選差是不會提前透露的,只有到了宣旨這一日才為人所知。
早就有人守在午門外面的大街上了,就見一隊又一隊的禁衛(wèi)軍從宮里奔出,直赴名列圣旨之上官員的府邸。
這些官員匆忙穿上官服,并拿上家人準備的行李,就急急被帶去午門外聽宣。謝了恩之后,不準逗留,又被禁衛(wèi)軍送往貢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押送犯人。
期間,沿道大街上站滿了人,這些人除了普通的老百姓,自然少不了應試的舉子。
待這一行人路過,人群便散了,消息以極快的速度流入各家各府,當然這些都是隱藏在臺面下的事。
二月初七,薛庭儴特意和毛八斗兩人又去了下賭之處。
與之前相比,這里更見火爆。負責接受賭注的人已經(jīng)從四五人擴充到十幾人,時不時就有打扮普通的人匆匆進來,下了注后又匆匆離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趕著干什么。
這一趟,薛庭儴還是未下注。
出了大門,他望著灰白色天際,心中那層隱憂更加重了。
一直到晚上,外面的天都黑了,他再次出了趟門,這一次僅他一人獨行,并未叫上毛八斗和李大田。
過了大半個時辰,他從外面回來,招兒迎了上來。略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問道:“你這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你方才去哪兒了?”
“出去透了透氣。”
招兒并沒有多問,道:“那趕緊歇下吧,弘兒已經(jīng)睡下了,你明天還要早起,”
二月初八,還不到三更,薛庭儴他們就起了。
一陣忙碌洗漱吃早飯,行李都是提前準備好的,馬車也提前就雇好了。將行李都搬上車,一行人匆匆奔赴貢院。
李大田和毛八斗都來過這里,也都熟門熟路。薛庭儴雖是沒來過,但夢里來過,又有兩人帶路,也不存在什么陌生之感。
馬車走到不能走的時候,三人便下了車。
這次有著之前毛八斗的經(jīng)驗,林嫣然給毛八斗準備扁擔的時候,招兒和薛桃兒也給各自的男人備了。有了扁擔,這一大堆行李也不怕拿不了。
三個男人各自告別自家媳婦,用扁擔挑著行李,繼續(xù)往貢院前進。期間毛八斗為了報復之前的恥笑之言,還特意說這次是三個沙僧了。三人一陣嬉笑怒罵,自是不必細說。
到了貢院,點名、搜身、入龍門,與鄉(xiāng)試一般無二。等所有考生都入場后,貢院大門再度緊緊合上,嘉成九年己酉科的會試便自此開始了。
*
會試的過程與鄉(xiāng)試大致一樣,都是連考三場,一場三日。
頭一日入場,后一日出場,次日再來第二場,以此類推。
到了初十那日,招兒幾個人連生意都沒做,便雇了馬車前來等候。薛庭儴最先出場,再是李大田,最后是毛八斗。
也未多言,一行人便匆匆回家,三人吃過一頓好的,倒頭就睡。醒來后,還是吃,吃了再睡,幾乎沒有多余的時間閑談。到了第二日,如同初八那日一樣,再度奔赴考場。
這么三場考下來,別說薛庭儴三人脫了層皮,連招兒她們幾個都累得不輕。幸好是終于考完了,只等三月放榜。
接下來的日子里,赴考的士子們進入一個空前放松的階段。又是各種茶會詩會酒會,尤其是八大胡同那種煙花之地,更是少不了流連忘返。
與之前不一樣,這次薛庭儴罕見的熱絡,竟是每日都拉著毛八斗兩個出門。
第136章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位于清化寺街的狀元樓,
此時座無空席。
既然敢叫狀元樓,
自然是出過狀元的。狀元樓不光出過狀元,還出過數(shù)十位狀元。這酒樓的年代久,是打從前朝就流傳下來的,
也算是薄有盛名。
每次春闈,
各地前往京城赴考的士子,都會來瞻仰一番,
權(quán)當是沾沾喜氣。若是囊中寬裕的考生,
則會將狀元樓作為居住之地的首先。
無他,皆因世人篤信,能住狀元樓,
就能中狀元。哪怕這狀元樓的價錢,比同樣的酒樓的價格要高出兩倍不止。
這狀元樓占地龐大,
前面是一棟三層樓高的酒樓,
酒樓后面才是客居之地。狀元樓不光住店貴,飯菜茶酒俱比別處貴,可前來此吃飯喝茶之人還是如過江之鯽。
除了沾喜氣外,
自然也是為了這住在狀元樓的里人。
能住在這里非富即貴,
即便不是,也是那些名聲在外的大才子們。也是這狀元樓的老板會做生意,每年都會邀請幾位公認的才子下榻狀元樓,
不光有最上等的客房可住,
且不收房錢。
如今會試剛過,
正是士子們空前放松的時候。
或是約一兩個友人喝喝茶,
或是飲飲酒,這種場合自然少不了談天說地,侃侃而談。
這兩日大家議論的主要對象,便是五大才子之中的兩人——
紹興楊廣志和蘇州的王秀。
也是這兩個人倒霉,也不知是盛極必衰,還是走什么霉運。大抵也是被人吹捧久了,災神上了身,一個入貢院之前便突然傷風,另一個更慘在貢院里摔斷了胳膊。
可才子不愧是才子,即是如此凄慘的境遇,兩人也是硬把三場會試堅持了下來。尤其是王秀,他在第一場的時候就摔斷了胳膊,為此他抱著受傷之臂堅持到第一場完,才出場去治傷。
人倒是沒什么大事,就是吃了些苦頭,可這種狀態(tài)考第一場,心里稍微對春闈了解些的,都難免覺得這兩人危也。
果然,會試罷,兩人閉門在房中多日不出。而之前有多么捧兩人,私下里就有多少人嘲笑他們。
耳邊聽著旁邊那桌幾名士子的低聲議論,薛庭儴端起桌上的茶,輕啜一口。
毛八斗歷來是個坐不住的,早就跑到其他桌去與相熟之人說話交談,也就李大田還坐在這里陪著他。
“庭儴,咱們也坐得時間挺久了,要不回去?”李大田問道。
“回去做甚?這眼見也中午了,就留下用飯吧�!�
狀元樓的飯菜自是不便宜,不過薛庭儴幾人還是消費得起。三人叫了幾個菜,又拿了一壺酒,邊吃邊喝邊聽毛八斗說八卦。
正說著,突然周遭靜了一下。
薛庭儴順著眾人目光看去,就見一名年紀大約在二十多歲的年輕士子走了上來。
此人面色蒼白,穿一身青色棉袍,左臂上綁著白色的布,一看就是受了傷,正是那眾人口中倒霉至極的王秀。
他進來后也未說話,只是肅著臉去了一張桌前坐下。那一桌的人便是福建的幾個舉子,之前也沒少和人議論王秀的事,此時見了王秀來,頓時換了一副巴結(jié)的嘴臉,讓人十分不恥。
因為事主現(xiàn)了身,大家自然不能在指著和尚罵禿驢,便又聊起其他的事來。
王秀那一桌上,一個年級大約在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低聲與王秀道:“王賢弟,別理這些捧高踩低之人。莫說如今還沒發(fā)榜,即使發(fā)榜你真是榜上無名,大不了三年再考,以你的文采,區(qū)區(qū)一個進士自然是手到擒來�!�
“謝李兄寬慰了�!蓖跣銍@了口氣,強笑道:“我的運氣也確實不好了些�!�
話都說成這樣了,同桌之人自然你一言我一語的安慰上了。不多時,薛庭儴遠遠就見王秀一改之前抑郁的神色,與同桌之人說說笑笑,倒是與平常并無兩樣。
這邊,毛八斗低聲道:“這人也是奇了怪,莫怕是腦殼被門給夾了。還才子,他難道看不出來他交好的這些人,都是些小人偽君子?”
薛庭儴微微一哂:“也許人家就喜歡和小人一處�!�
這么說可真是無敵了,連毛八斗都說不出什么來,倒是薛庭儴目光閃了閃。
之后他刻意放慢了用飯的速度,王秀那一桌先用完,幾人撤了桌,最后果然是王秀會的賬。
接下來的數(shù)日里,薛庭儴似乎和狀元樓杠上了,每日都會前來。當然也會去別處,一些茶會詩會酒會一個都沒有拉下。唯獨有一處他沒去,那就是每逢到了夜晚,一些士子們會三五成群前往八大胡同,聽個小曲喝個小酒什么的。
薛庭儴卻是怎么也不去,無論旁人怎么勸說,又或是激將。包括毛八斗和李大田也是,每到夜幕降臨的時候,三人便老老實實回了井兒胡同。
*
順天貢院,位于內(nèi)城崇文門東南處。
這座歷史悠久的貢院,打從前朝起便是京城會試乃至順天一帶鄉(xiāng)試的所在之處。其建筑高大巍峨,井然有序,自然不是其他地方貢院可媲美的。
此時順天貢院外,依舊是一副被嚴密把守之態(tài)。而貢院里,在經(jīng)過最初整理、糊名、謄錄和對卷之后,這次會試的所有試卷便經(jīng)由外簾交入內(nèi)簾手中。
一共正副兩名總裁官,另有十八名房考官,共聚一堂。
試卷被分為十八等份,在正副總裁官及監(jiān)臨官等監(jiān)督下,由諸位房考官抽簽。抽到哪份,房考官便將那一大摞的考卷,抱入自己的考房之中。
這考房里除了房考官,另還有四個的閱卷官,這些閱卷官俱是來自三省六部的低階官員,同屬內(nèi)簾官之列。
因為試卷太多,都是由閱卷官先閱卷,合適的留下,那些錯別字多的或者文理不通、乃至犯了忌諱的,俱做落卷處理。再挑出出眾者三十余卷,備用者二十余卷,再由房考官閱卷。
房考官在經(jīng)過閱卷之后,會留下自己覺得合適的,薦卷給副總裁官,流程一如鄉(xiāng)試。
此時春秋房里,閱卷官竇安準正緊鑼密鼓地看卷。
他已經(jīng)連著閱卷多日了。一共十八考房,近六千份考卷,也就說每一房要閱卷近三百多份,而這些考卷俱是由他和同為閱卷官的另三位同僚一同看完。
若只是三百多份,其實每人分一分,也不算太多�?勺鳛殚喚砉儇熑沃卮螅绞堑讓拥娜嗽绞侵斏�。俱因這些試卷最終都會交由禮部磨勘,若是其中有錯漏,整整一個考房的人都會被追責。
而最先被追責的就是他們這些閱卷官。
所以他們不光是一人閱一部分,而是互相交叉將所有試卷閱一次。若是碰見難以比較的試卷,會四人一同拿主意決定取舍。
竇安準將一份不知所云的試卷放在一旁,那一摞里俱是被落卷之人。
旁邊的張虎對他笑了笑,便站起身去沏茶,順道也給他沏了一盞。兩人坐著喝茶,一面說起這幾日的閱卷之事。
都是正經(jīng)的科舉出身,試卷上文章的好壞與否,自然有資格評論一二。
不過也沒多說,監(jiān)臨官時不時就進各房勘查,若是看見閱卷官不干正事,竟是喝茶說閑話,自然少不了被記上一筆。
別看在貢院里不會說你什么,可這被記上的一筆卻會被呈上禮部,再由禮部分發(fā)到其所在府部衙門,到時候雖不至于招來大禍,多少是會被影響前程的。
兩人放下茶盞,繼續(xù)閱卷。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就聽見張虎忽然拍著大腿道:“好文!”
這聲音在寂靜的考房中格外響亮,不光是他身邊的竇安準抬起了頭,另一邊的兩名閱卷官也看了過來。
大抵也是有些疲乏了,另外三人俱都站起走了過來,張虎將手中的試卷遞給他們,幾人看了起來。
“樸實無華,但字字珠璣。”
“中正平穩(wěn),法度森然。”
竇安準也撫著胡須道:“字字典切,可配經(jīng)傳,非浸淫多年者不可書也�!�
這般眾口一致的評價,可在這春秋房里算是首例,見此坐在首位的房考官彭寶義也不禁抬頭看了過來。
“大人,此卷可入薦卷之頭列�!�
“哦?”彭寶義放下手中的考卷,發(fā)出一聲疑問。又笑道:“難得你等意見一致,拿來我看看。”
竇安準將考卷捧給彭寶義,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彭寶義并未當即就看,而是把之前看了一半的卷子看完。他并不參加最初的閱卷,但需看那些被四名閱卷管做落卷處理的考卷。當然也不是全看,而是隨意抽選。三百份考卷,他需隨機抽選五十份審閱。
不過看得出這一房的閱卷官都是極為負責的,他已經(jīng)看了多份,并無其他異議。
彭寶義拿起那份考卷,甫入眼的第一行字便吸引住他的眼球,而后一氣兒連看數(shù)頁,如饑似渴,直至翻閱完,才長吐出一口氣。
他的心依舊還克制不住的跳動著,這是看到好文章后,一種情不自禁的共鳴。
由文看人,他的腦海中甚至不由自主出現(xiàn)了一副畫面,一個氣度非常的男子正抑揚頓挫抒發(fā)自己的見解。他態(tài)度平和,卻有理有據(jù),既不失君子風度,卻又讓人信服。
好一身氣派,好一身風度。
之前聽竇安準如此高的評價,他心中不以為然,如今看來那句‘字字典切,可配經(jīng)傳’并不虛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