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一定要圓了蔣同志的心愿。雖然不知道蔣同志為什么就想要一個娃娃，漢把那歸結(jié)于知識分子特有的思想。那他一定要好好遵循蔣同志的思想，提高自己的思想。
一點點的好就可以讓這個老實得厲害的黑漢子給人生娃娃了。越是在苦難中的人，越是容易被一點輕微的善意打動。
蔣州吃完了玉米粥，站起來離開小凳子。傻傻盯著人看了半天的漢子，趕緊收回眼，低下頭，生怕被發(fā)現(xiàn)。
蔣州出了屋，在那屋檐下的大水缸里舀出水來把碗洗了，這兒沒安水管，用的是水井，蔣州他們小屋離隊里的水井挺遠(yuǎn)。所以備了一個水缸，方便日常生活。
他拿著碗進(jìn)屋在碗柜里放好了，他走到門邊的時候，轉(zhuǎn)過頭，對著一見他看過去，就立馬低下頭的漢子說道，“有事找人叫我，嗯？”
漢子一聽這話，連忙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哦哦，俺曉得了」。
至于這人嘛，屋里就有一個現(xiàn)成的，就算蔣州不刻意提，那張超超也定是會幫忙的。
小道上三三兩兩的人，都是從隊里大院出來回家的，現(xiàn)在是午后，這些人都是在大食堂吃完飯后要回家休息或者做事情。
隊里大院那是隊長住的地方，也用來辦公事，隊里大院呈一個回字形，一走進(jìn)去的大門占了一邊，大食堂就建在大院里，占了左半邊幾間房子，最中間上面那幾件屋子就用來辦公的。
而最右邊的那幾間就是牛隊長家的了，隊里面的村民實際除了吃飯和有事要辦，其他時間都不會去大院的。
人們都在看他，不是正大光明的看，是躲著，撇幾眼，像是看什么犯人一樣，后面有人叫他，「蔣州。蔣，蔣州同志」，是個女生的聲音。
帶有女生不好意思的時候，那種特有的羞澀和細(xì)聲小語。
蔣州沒回頭兀自走著。
那女生以為他沒聽見，又喊了幾遍。見人一直沒轉(zhuǎn)過來，后面才漸漸覺過來那么些意思，就不喊了。
被這一晾，女生的自尊讓她十分過不去，面上已經(jīng)帶了些尷尬的表情。難以忍受那些尷尬，水靈靈大眼睛的眼底已經(jīng)透了些紅。
對于蔣州不理她的行為，女生有些氣惱。一氣之下，她直接走上去，想拉住頭也不回，自顧自走著的人的手臂。
蔣州適時回頭看了一眼，那女生的手就僵在半空。
經(jīng)那淡淡的一瞥，女生心底沖動的幾分氣惱，一下被那冷淡的眼神涼了個徹底。不敢拉蔣州了，慢慢又縮回去。
周圍人多，有人看見這情形，已經(jīng)開始嘀嘀咕咕。女生臉皮薄，眼一紅就要哭，可一看蔣州的眼又不敢哭。
蔣州沒有停下來的意味，見人住了手，利落轉(zhuǎn)回頭，直接走了。
小姑娘自尊心都重，主動搭訕已是不易，更遑論，被這樣當(dāng)著許多人的面晾著不理。雖然蔣州什么都沒說，但是光那眼神就讓她丟死人了。
耳邊細(xì)碎人聲，女生只覺十分丟人，情緒一崩，哭了出來，小跑走了。
大院里人聲鼎沸，一眼望去到處都是人頭，蔣州走進(jìn)去在邊角屋檐下找了個凳兒坐著。
大院里搭著個臺子，打人時用他，講演好人好事時用他，隊里通知什么辦法時用他，什么都用他。
臺子下圍著一圈木桌木凳，木桌是隊長，書記，會計的。木凳是普通人的，全是隊里的人自己家搬來的。
人們交頭接耳，互相打探消息，想方設(shè)法摸清楚這次會是打人還是什么。
牛隊長叼著個大煙桿，鼻子噗噗直冒氣，到真像個牛魔王了。
他從院子外背著手走進(jìn)來�！赴察o，大家伙兒安靜」，一走到院中就抬高雙手示意大家安靜。
然后走到臺子上，從桌上拿起那個縣里發(fā)的時好時不好的話筒，「大家伙今天來呢，是上面又安排人事了」。
大家頓時心里一松，要說打人，這前幾天不剛打完一個？剛開始是挺有意思，可誰家都有指標(biāo)，誰都得忙活自己分的地，誰有時間浪費(fèi)啊，不得等閑下來再去么。
隊長繼續(xù)說話了，“前些日子呢，我們的張書記因勞累過度去世了，現(xiàn)在縣里消息來了，安排我們的蔣小同志接張書記的班，以后蔣小同志就是我們的蔣書記了，大家鼓掌歡迎啊”，說完帶頭鼓起了掌。
「啪啪啪」，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跟著隊長拍掌，前些日子不還看見張書記的么，隊長跟他關(guān)系不是好的只差穿一條褲子嗎，這人咋說死就死了。
隊長一張臉每條皺紋都聚攏笑成了大菊花，看向臺下坐在角落里的蔣州，“蔣書記，歡迎蔣書記講話”
「啪啪啪」，又是一陣掌聲。
這掌鼓得跟個給死人唱喪差不多。
蔣州走上去，面無表情的說了幾句，“大家好，我是蔣州，以后一定不辜負(fù)大家期望干好自己的工作”，底下的人看著這個大姑娘似的蔣書記不由自主都鼓起了掌，這次到不像給死人唱歌了。
他們沒有文化，一輩子跟泥巴打交道，自古對文化人有一種崇拜。即使這個蔣書記年紀(jì)輕輕，又冷著一張臉，也都很尊敬他。
蔣州走出桌子邊上，對這群愚昧又淳樸的人彎了個腰，然后下了臺子。
這一彎讓所有人都楞了，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尊重過他們。
掌聲噼噼啪啪響起來，很久才停下。
至于牛隊長那是心里樂開了花，他總覺得是自己的功勞讓大家伙這么快接受蔣州。
會開完后已經(jīng)下午五點了，牛隊長還拉著蔣州說了些廢話，不過是些暗示的邀功的話。
其實他哪里來的功勞嘛。這指令明明是人家上面下達(dá)的。
那是蔣州運(yùn)氣好，剛來隊里就死了書記，他是文化最高的，西國最好的學(xué)府出身，家里背景又大得閃閃發(fā)光，簡直亮瞎人眼。上面這一看，不就他了么。
跟牛隊長一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他只不過起個傳話的作用。
要硬說他有功勞么，也只能是他去和人家張書記老婆談事情談到被窩里頭了，讓張書記發(fā)現(xiàn)了，人張書記又有高血壓，這氣一彪啊，腦溢血，蹬腿了，這不就給蔣州騰位置了么。
這邊天黑的早，被牛隊長拉著磨蹭了半天，蔣州回來時，已經(jīng)六七點了，只有張超超在屋里，休息半個點，張超超今天要去守夜。
雖然就那么些地，但為防止壞人破壞村民的財產(chǎn)還是得守。
看見蔣州望著那張空床若有所思，張超超主動從床上坐起，「州哥，我知道那黑漢子干啥了去了，他給你洗衣服去了」。
其實不用他說，蔣州看見，床邊他走時還在的木盆和自己的衣服不見了，也就知道漢子去哪里了。
眼睛是要用的嘛。
「嗯」，了一聲，他走了出去。
張超超聽見這簡單的一個嗯，心底驚訝。他以為蔣州不會理他的。
但他想多了，蔣州那里根本沒有原不原諒，他心底那點小九九蔣州早知道了。
只不過，人各為己，與他無關(guān)。不和他說話是因為忙，和他說話是因為勉強(qiáng)不忙。
漢子臉上還有些青紫，可能那天被打得狠了，其實以往打得比這個還狠的多了去，他還不是第二天就要起來干活，不干還要被打，他都習(xí)慣了。
只不過蔣州的出現(xiàn)改變了他原來的軌跡而已，否則他現(xiàn)在肯定還在地里忙活呢。
自從那夜過后，漢子心底總是潛意識有了些依靠。
雖然蔣州以前從來沒理睬過他，甚至根本沒記住他，后來他求上去了，才記住他。
但是潛意識這個東西總是奇怪的嘛。
而且這幾天是第一次除了大奶奶以外有人對他這么好，雖然蔣州總是一副冷淡淡的樣子。
可漢子別提多感動了。
一個晚上，漢子的潛意識里，蔣州就是他的依靠了。
很渺茫的東西當(dāng)救命稻草，把自己的生命依托于人是最愚蠢的事。但人永遠(yuǎn)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旁觀者清，當(dāng)局者迷嘛。
這個時間段在河邊洗衣服的人很多，漢子從小跟大奶奶生活，常自己洗衣服，知道這個時間段人很多，應(yīng)該等一會兒再去才是好時機(jī)。
但他看蔣州一天一換，要是晚了，明天就干不了，還是要早點給他洗，他還以為人家和他一樣，只有那么幾身衣服呢。
但他也是想要做一些對蔣州的好，從心底想讓蔣州干干凈凈的。
漢子頭低的很深，時刻注意周圍的環(huán)境，慢慢挪到河岸，好像他欠了這些婦女多大的債，但其實他誰也不欠的。
發(fā)現(xiàn)大家都在邊洗衣服，邊跟身邊的人嘮著家常，根本沒人注意到自己。
他一時開心極了，趕緊把盆里的衣服拿出來放在石板上，快活的揉搓起來。
結(jié)果剛洗完一件沒多久，他動作一頓。
眼前忽然出現(xiàn)一個被扔過來的壞蘿卜，砸在他手里已經(jīng)洗干凈的第二件衣服上。
漢子連忙把那臟蘿卜扔開，將衣服浸入河水里揉搓，趕走那點污漬。
“喲，厲害了，這么快好了，”濃的化不開的嘲諷灌入刻薄的語氣。
一聽這個聲音大牛就心里發(fā)虛，這是那天打他最兇的馬臉女人。
「俺，俺來給蔣同志洗衣服嘞」，他像個無處可逃的戲猴，在別人的惡意里難于幸免，只能被戲弄。
木盆被人奪，他連頭都不敢抬，怕的要死，被人欺壓辱打久了，已經(jīng)刻進(jìn)骨子里的本能，讓他怕的要死。
可他這次卻抗拒自己的本能，死死抱住木盆不放像是什么寶貝，「啪」，有人扇了他一耳光，力氣大到他的嘴角差點破裂。
這些長年累月，起早貪黑，干著許多要大力氣才能拿下的農(nóng)活的婦女，那力氣都不能是小的。
有的婦女甚至跟當(dāng)?shù)氐哪腥肆獠畈欢唷?br />
但這次搶他的木盆，扇他重重耳光的，不是尋常那些五大三粗，一看就力氣大的婦女。而是一個頗為矮小，長得如花似玉的嬌嬌閨女。
這是牛隊長家最小的閨女。農(nóng)村人結(jié)婚都早，牛隊長有四個兒子，就這么一個閨女當(dāng)然寵上了天。
重男輕女在他家那是反著來的。
在那些人人只顧養(yǎng)活養(yǎng)大就算完成任務(wù)的時候。牛隊長不僅把閨女拉扯大，還花錢讓這小閨女上學(xué)，這真是含在嘴巴里養(yǎng)的女娃子。
在這隊里，那從小享受的生活條件，都算得上是頂上面的。
不進(jìn)生活高，這閨女還是這村里文化最高的人了，當(dāng)然那是在蔣州他們沒來之前。
她志向大得不得了，父母的疼愛，鄰里的忍讓托和，這些都給了她足夠的底氣，她一心一意要嫁大官的。
只是那纖細(xì)的身軀竟有這么大的勁。紅潤可愛的櫻桃小口里吐出的句子，刺的漢子都險些承受不住，讓人有些驚奇罷了。果然人不可貌相。
無法想象那嬌小的身軀是哪里來的這么些勁兒。
“惡心，吃了屎還想著尿的慫貨。呸，還不松手，惡心，爛貨，都不知道是哪個母豬肚子里出來的沒人要的雜種，我要向上面舉報，你這個村里的敗類”。
文化人也有不文化的時候。此話一出，大媽大嬸小媳婦俏女兒頓時都不拿正眼看漢子。
但也不乏聽的心里尷尬，這罵得也太難聽了，咋罵人連人上頭老媽都罵進(jìn)去了。
漢子手軟了片刻，盆失去平衡被那閨女拉翻在地，染上好多臟污，也沾上了大顆大顆圓圓可愛的淚珠。
他蹲下去，邊哭邊把衣服抓進(jìn)盆里，粗裂的手指頭用力到失血發(fā)白。
然后猛的站起來，像個逃刑犯快速離開現(xiàn)場。
既然來了就該想到會是這個下場，淚水就是他愚蠢的最好證據(jù)，可他還不放棄。
他邊抹眼淚邊想著要去井邊打水，碰碰運(yùn)氣。雖然那里也有許多人在洗衣服，但或許會有機(jī)會。
這就是越挫越勇，也是自找苦吃。按漢子大奶奶的話，就是蠢貨找死，沒救了。
漢子抹了一把淚，轉(zhuǎn)個彎，一抬頭，正對上站了許久的人。
淚水卡在眼里，漢子吃驚張大眼，反應(yīng)過來，連忙止住自己的淚，迅速往后撇了眼，黑黑的眼珠慌張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