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床上的陸璘道:“你先去抓藥吧�!�
石全回過神來,連忙應著,又看一眼施菀,出門時貼心地把房門給帶上了。
施菀見他竟關上了門,拿了醫(yī)箱道:“那我也先走了。”
陸璘叫住她:“這么著急?我明日就走,就不能陪我說兩句話,讓我看看你么?”
施菀轉過頭來,還是忍不住交待:“若明天沒退燒,你最好不要動身,風寒是小事,但嚴重起來也會要人性命�!�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他說。
施菀沒回話。
他繼續(xù)道:“那薔薇露喜歡嗎?走的時候時間緊急,不知道給你帶點什么,就隨意拿的這個,我見京城的女人都喜歡�!�
“我不是京城的女人,我只是安陸的鄉(xiāng)野大夫,用不了那個,下次我來將東西還給大人�!彼卮�。
陸璘笑了笑,頗帶著幾分委屈道:“眼見我生病,也不說點好聽的。我在江陵府聽說豐子奕要訂親了,怎么樣,要不然你也嫁給我吧,纏了你那么久的首富公子娶別人了,人家會議論你的,你就嫁給我,面子里子都有了�!�
施菀輕哼一聲:“陸大人那樣的門庭我可高攀不起,我這輩子都會行醫(yī)坐診,不是做官夫人的命,與大人不是一路人�!�
陸璘怔了一下,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這么說,如果和我成婚了你還是能行醫(yī)坐診,就可以了?”
施菀竟被他問住。
剛才的話就是脫口而出,她沒有多想,而在他這里就是,這是她的顧慮,如果把這顧慮打消了,那就沒問題了。
施菀連忙道:“我沒這樣說�!�
“但你的話就是這個意思!”陸璘振奮道,“我要告訴你,我會在這里待好幾年。待洪澇過后,還有賑災事宜要處理,以及朝廷已經(jīng)定下治水大策,等秋后枯水期便會開工,河道疏通、重修堤壩,許多的事,可能需要好幾年工期,而我一直要待到這些事完成。當初一聽這差使,我立刻就毛遂自薦了,又是走我父親的后門,又是親自求皇上,可算把這差使弄到了。
“你嫁給我,我在這兒陪你,衙署在江陵府,我騎快馬,當日就能走一個來回。平時你身邊需要男人的時候就有個我,你還在杏林館行醫(yī),但有個做官的丈夫,你做什么都會方便許多。再不濟,你若發(fā)現(xiàn)嫁給我后過得不好,待我回京時你不跟去就行了,如此算來,有百利而無一害。”
“你……”施菀無言以對,半晌才駁斥道:“婚姻大事,豈是你說的這樣兒戲!”
陸璘很快道:“婚姻大事那是相對于旁人,我們一個曠夫,一個怨女,和離一次與和離兩次有什么分別?無本萬利,倒不如試一試。”
說是試一試,他當然是想將她騙到手再說。
施菀被他說得沒法招架了,索性道:“你盡是一派胡言,好好養(yǎng)病吧,我走了。”說著就拿了醫(yī)箱奪路而逃。
看著她的身影,陸璘只覺得身體瞬間好了大半。
她是無措的、是慌亂的,那證明她的態(tài)度有所松動,可惜明日的確要出發(fā)回江陵府,要不然他一定要趁熱打鐵,賴上她。
施菀匆匆出了他院子,發(fā)現(xiàn)自己竟緊張得心悸不已。
他竟然要在這里待好幾年……明明已經(jīng)進政事堂了,怎么又回了這里?
如果他天天這么來找她,她實在是……
她驚覺自己的確害怕那樣,因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每一次都堅定回絕。
無意識走得都快到家,才想起還要去藥鋪寫藥方制藥丸,她便又轉道去藥鋪。
才進藥鋪,一名新學徒便驚喜道:“師父來了!”說著上前朝她小聲道:“師父,劉大叔來了,我不敢下針,您來吧。”
施菀納悶:“他是肩膀疼吧,就那幾個穴位,你不是練熟了?”
學徒抓抓頭:“上次扎出血了,我怕……師父就幫我這一次吧,劉大叔還等著,待會兒他該發(fā)脾氣了。”
施菀只好過去,讓學徒在一旁看著,自己替劉老二扎了針,然后吩咐學徒去拿紙筆來,自己寫好藥方,令他們制成藥丸。
一邊寫著,她一邊說道:“扎出血并不可怕,再不敢扎針了才可怕,難道你以后就不碰針了?”
學徒低著頭不說話。
“再說,你本就只是學徒,誰都知道你是新手,你自己也知道,扎錯了也只是再一次證實自己是新手,也沒有損失;換言之,像你這樣的學徒才有資格扎出血來,像我這樣的大夫那才是一步也不能錯,若是扎出了血,醫(yī)名就毀了。”施菀說。
學徒被她說得笑了起來:“師父說的有道理,我又沒有醫(yī)名,輸?shù)闷�,扎錯了我還是學徒,師父,明天我再試試�!�
“知道就好�!笔┹艺f著將藥方交給他:“這是以前的知縣、現(xiàn)在的安撫使陸大人要的,明天他要趕回江陵,務必在明早之前制成藥丸�!�
“陸大人啊……”學徒說著笑了起來,那笑分明是有曖昧和意味深長的感覺,拿著藥方就走了。
施菀便明白,有以前的關系,她又去過京城,加上七夕節(jié)陸璘將那香囊那么一拋,估計所有安陸人都不覺得她和陸璘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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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陸璘清白嗎?好像也確實不清白。
她突然在想,自己在堅持什么呢?
怕影響名聲?似乎不是;是已看破了紅塵,無情無愛,只想行醫(yī)?似乎也沒有。她的確會因他的話而動搖,當他再一次出現(xiàn)在安陸時,她有安陸得救的振奮,也有自豪。
她怕的是重蹈覆轍,怕的是再一次慘敗。
可現(xiàn)在的她不再是以前的她,就算嫁錯一次,她也輸?shù)闷�,嫁錯人不影響她的醫(yī)名,至于清白名聲,好像也不影響,在旁人眼里,她就是和陸璘糾纏在一起的。
第二天一早,五兒又來找她,她正要去藥鋪,就被他接到了陸璘家中,說是陸璘又嚴重了。
施菀怎么想也不知怎么又嚴重了,如果他真有好好休息好好喝藥應該不會的,除非他沒聽話,又勞累了一夜。
到陸璘房中時,陸璘已經(jīng)起身了,正在喝藥。
五兒說:“施大夫,是大人讓我去叫你的�!闭f著就慌不迭退了出去。
陸璘臉上的潮紅已經(jīng)退去了,人恢復了大半,絲毫看不出昨日還在高燒。
她明白過來,五兒的意思是,是大人讓我騙你的,不關我的事。
喝完藥,石全對施菀點點頭,端著藥碗出去了。
施菀還沒開口,陸璘就到她面前道:“確實騙了你,但看在我馬上要走的份上,就寬容寬容,怎么樣?”
施菀指指桌邊:“坐過去。”
陸璘乖乖坐了過去,她在對面坐下,替他把脈。
到底是年輕,休息一夜,病況就好了很多。
“雖是不燒了,但還是要注意,這兩天盡量早些睡,藥丸拿了也要記得吃�!彼f。
他問:“怎么樣?有好好想想我的提議嗎?不要你侍候我,我有空就來侍候你,你想讓我換個大宅子我就換個大宅子,你不要,就住你那里也行,你要允許我進你房我就進你房,要不允許我們就做個掛名夫妻,絕不勉強,怎么樣?”
施菀看向他。
“你家里人會同意嗎?”
陸璘立刻就抓住機會回答道:“當然!他們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兒子都要打光棍了!我母親用她的辦法沒辦成,還得罪了你,現(xiàn)在我自己jsg就辦成了,他們高興還來不及!”
施菀不說話,他立刻道:“你要不信,我給他們寫信,他們定然同意!”
她又沉默一陣,說道:“有件事,我要和你說清楚。”
陸璘此時緊緊看著她,心中激動又驚喜,卻又不敢表露得太過,怕希望轉瞬即逝,所以將這激動與驚喜壓抑著,但從雙眸的光亮里能看得清晰明白。,盡在晉江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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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壓低聲音問:“韋超是你殺的嗎?”
陸璘沒想到她問的竟是這個,眸中那光亮一暗,回道:“這事和你沒關系,你總關心它做什么?”
施菀道:“我后來見到了他身邊的下人,知道了一些你和他在飛星樓的事,也許他和你扯過一些胡話,但那是沒有的事。我在清雪庵時,的確落了單,他也的確進來了,我當時害怕,提前躲進了后院,它們后面有幾棵松樹,還有個小池子,我當時就躲進了那池子里,他沒找到我就被人喊走了。
“但我雖沒遭他的害,卻在墮胎后受了涼,雖然后來有調理,但身體總歸是不如以前,我不知道如果說我和你……我是說如果,如果成婚,會不會有孕�!�
陸璘走過來一把抱住她,將她緊緊扣在懷里:“不要說這些,我只想要你,什么韋超,什么有孕,我都不在意,我只想余生數(shù)十年,你還愿意陪在我身旁�!�
“那……我先去藥鋪了�!彼f,有些不適應,又有種想快點逃離的想法。
陸璘連忙拉住她:“這么說,你是同意了?”
“沒有……”她深吸一口氣,隨后道:“我再想想�!�
聽這意思,竟是又反復起來。
陸璘看著她笑了笑,默認她是已經(jīng)同意了:“好,如今處處洪澇,我沒時間,下次來不知是什么時候,要等洪澇過去才會得空一些,一有空我馬上過來�!�
“也不必,救災要緊,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都擔在你身上,你不可大意�!笔┹艺f著,推開他,轉身就走了。
陸璘追到門口:“等我回來!”
施菀看他一眼,往后門離去了。
步入雨衫巷,她步子才慢了下來,停下腳步,抬頭看向天空。
仿佛又要下雨,天空帶著一層灰,不知什么時候又會落下暴雨來。
十六歲作出那個決定時,她懵懂無知,卻義無反顧;如今已過去將近十年,她二十六歲,再一次作出這個決定,這一次大概算得上是深思熟慮,作好了最壞的打算,結果難預料,但她想她輸?shù)闷稹?br />
二十六歲,再次去愛一個人。就這樣決定吧,她仰頭對著天空,深吸了一口氣。
第
119
章
陸璘趕回江陵了,
施菀在藥鋪過著如以往一樣平常的每一天,只是每到下雨,她一顆心便提了起來。
雨還要下到什么時候去?怎么一下起來就是大雨暴雨?各處的大堤還守得住嗎?,盡在晉江文學城
陸璘那里沒有消息,
但七月底,聽聞應山縣將要分洪,半縣的百姓離開家鄉(xiāng)暫時住進了安陸縣附近的安置草棚。
沒幾天,楊縣丞找到施菀,
讓她去安置點診病,
不知是什么原因,
安置點的百姓生了拉肚子的病,還會傳人,這兒都知道施菀在之前大疫中立功,便找到她,希望她去看看。
施菀很快帶了幾名伙計去了,一片空地上,
大片的草棚,
老人咳嗽,嬰兒啼哭,征調的民夫和婦人正在給人打粥,
每個人的臉上都露著愁容。
只是拉肚子,
所以并沒有將病人隔離開,
施菀親自到草棚內(nèi)給人診斷。
第三個草棚,生病的是個老人,
施菀要把脈,
他卻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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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兒子在旁邊勸了很久,
他也執(zhí)拗道:“看什么大夫,吃什么藥,
讓我死了算了……”
他兒媳勸道:“爹,剛才的衙差說大夫看診不收錢,您就給大夫看看吧�!�
“看了是餓死,不看是病死,倒不如讓我病死。”老人道。
這一說,兒媳也低頭抹起淚來,兒子也是沉默著不說話。
施菀問:“為什么會餓死?官府不是會施粥嗎?我看了,那粥還挺稠的�!�
老人閉著眼不開口,兒媳說道:“他們把堤給炸了,我們的房子和地都淹了,還能吃什么,可憐我們那地里的糧食,都能收了……”
“炸堤是為分洪,若不分洪,決口之后淹得更厲害。你們放心,分洪到應山縣是江陵府的決策,既然是為救整個荊湖北路,官府一定不會置你們于不顧的�!笔┹野参康�。
兒媳仍是哭,老人冷哼一聲:“向來只有種田的養(yǎng)活當官的,哪有當官的管種田的。女娃,你不用管我了,讓我就這么去,我這輩子餓夠了�!闭f完,閉上了眼睛,一副對任何事不理不睬的樣子。
“爹,你別這樣,只要我活著,總會給你掙一口吃的�!眱鹤诱f。
施菀眼見他們?nèi)绱�,連忙道:“以前的官府我不敢保證,但這次管荊湖北路防汛和賑災的是朝廷從京城派下來的,他是我們安陸縣以前的知縣,名陸璘,我能確定只要他在,就絕不會不管你們,你們的房子會賠給你們,你們明年收糧前的糧食也會分發(fā)給你們。
“前年安陸大疫想必你們也聽說過,他是朝廷命官,也冒著染上瘟疫的風險留在安陸縣城,帶百姓一起度過劫難,這一次,他同樣會這樣�!�
這時兒媳道:“這個我聽說過,他們說的朝廷來的大官是他嗎?”
施菀點頭:“正是�!闭f完看向老人:“你們看這草棚雖簡陋,卻還是能擋風雨;粥菜也簡單,但分量是夠的,能吃飽;我來看病也不收診金,到時開了藥,也是用大鍋熬了分發(fā)給你們,都不要錢。官府知道你們的犧牲,艱難之際,在盡全力照顧你們,等洪災過去,一定會給你們補償?shù)摹!?br />
老人此時已睜了眼看向她,施菀道:“來,我給您看看吧,早些看了,好早些熬藥�!�
老人沒說話,卻是依言將胳膊伸了過來。
診完病,施菀開好藥方交給楊釗,并說道:“稍后大人派人和我一起到杏林館去,先送第一批藥來,我們藥鋪以成本價把藥給您�!�
楊釗搖頭:“上面交待了,藥材都由官府撥款,哪敢讓施大夫白忙活,就按平常藥價算就行了。只是要先記在賬上,待日后一起結算。”
“如此,也好�!笔┹一亍�
說完這些楊釗就去忙別的了,施菀轉身看向安置點的一座座草棚,雖擁擠嘈雜,卻也有條不紊,疲憊中透著安寧。
這是她想象中洪災來臨的樣子,如果那天晚上安陸知縣沒被抓回來,如果陸璘沒來到江陵,安陸縣以及其它地方想必都已是一片汪洋吧。
八月初,施菀聽到消息,說是陸璘會去一趟安陸段的沔水河堤,然后再去一次應山縣百姓的安置點探望百姓。
這種情況,身旁自然有大量官員跟隨,不會有時間空出來。
沒想到下午才過,五兒卻來了,從藥鋪內(nèi)將她叫了出去。,盡在晉江文學城
“石全大哥說,陸大人不在安陸久留,下午就直接走了,要在離安陸縣城三十里外的驛館內(nèi)歇一會兒,他派了馬車過來,接施大夫去驛館與大人見一面�!�
施菀問他:“現(xiàn)在?”
“是,現(xiàn)在,馬車在大人宅子后面等著�!�
施菀猶豫一會兒,點點頭:“好。”
她放下藥鋪里的事,到陸璘家門后,上了馬車,由石全陪著。
三十里路要不了多久就到了,石全拿驛符先帶她進去,才進房間,外面便傳來響動,是陸璘的隊伍到了。
“施大夫稍候,我去看看�!笔f著出去了。
沒一會兒便有腳步聲傳來,隨后陸璘開門來,見到她,唇角微揚,轉身將門關上,走進來幾步,站到她面前。
施菀就坐在外間的椅子上,此時見他,竟不知道說什么,不由將頭低了下去。
他坐到她身旁,溫聲道:“在安陸實在走不開,就沒去找你,我還怕你不過來�!�
施菀自然知道輕重,他是安撫使,擔負著抗洪的大計,若是讓安陸的官員和百姓知道他先去大堤,再去安置點,最后去找了個女人,那別人怎么看他?又怎么看朝廷?
她問:“官府不會不管安置點的百姓吧?”
陸璘立刻回:“當然不會,后面會賑糧,也會還他們房子的jsg�!�
施菀放下心來,又問:“現(xiàn)在八月了,雨量好像少了一些,最危險的時候是不是過去了?”
“算是,但要到九月才算洪峰真正過去。”
她又問:“所以,安陸應該不會決堤了?”
“不會�!标懎U一一回答,隨后看著她問:“你愿意來見我,只是關心汛情是不是?都不關心關心我嗎?”
施菀被他問住,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你……挺好的�!�
其實面對他,她好像不知道說什么,她也不知道兩人現(xiàn)在的關系應該說些什么話。
陸璘伸手過來要拉她,才碰到她指尖便被她避開了,將手握起來,收在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