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廂,李傾城終于忍無可忍,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大罵了一聲:“我□□祖宗!”
朝著劉巧娥撲將上來。
電轉(zhuǎn)火石之間,劉巧娥正待出手,一道如水劍光卻快她一步,搶在她面前替她擋下李傾城狠厲一擊!
這一劍青光瑩瑩,乍似平平無奇,卻暗含鋒銳劍芒,劍氣四溢。
一縷斷發(fā)緩緩自李傾城眼前飄落,李傾城大吃一驚,看著擋在劉巧娥面前的那素麻道人。
那青年男子出招雖然迅捷凌厲,神態(tài)卻很誠懇:“李道友,且住�!�
劉巧娥驚疑交加地盯著慕道瑛,“你——”
慕道瑛回頭看了她一眼,“劉道友。”
“劉道友請回罷,此事因在下而起,便交由在下處置�!�
劉巧娥懷疑:“你來?”
……大概吧。
慕道瑛駢指沖大門一點,嘴上道,“放心交我�!眱�(nèi)心也有點自我懷疑,能不能招架得住這般激烈的罵戰(zhàn)。
大門在劉巧娥面前轟然合上。
——他怎敢?!
他如此自作主張,劉巧娥勃然大怒:“慕道瑛滾開!用得著你來嗎?!”
想推門,卻紋絲不動。
也不知這人用了什么道家法門,劉巧娥幾個法訣砸上去都紋絲不動,氣得她紅了臉。
而在門外。
李傾城心下微凜,瞧著眼前這清俊的男子。
真奇怪,這男人瞧著面色蒼白,弱不禁風的文雅模樣,微微蹙著眉時竟有些讓人不敢侵犯的端肅。
慕道瑛默了一剎,朝幾人拱了拱手,“多謝諸位厚愛,只是在下如今是仙盟要犯。如何處置,還待老母出關(guān)之后再作安排。辜負了諸位道友心意�!�
“諸位道友,請回罷�!�
李傾城猶不肯放棄,試探說:“男歡女愛是人之天性,咱們合歡宮向來是遵循著天性的。老母更不會怪罪�!�
慕道瑛不為所動:“男歡女愛,亦要講求你情我愿。在下一心奉道,斷離五欲七情�!�
他重復,“諸位道友,請回罷�!�
李傾城與眾少女面面相覷,到底是懾于那一劍之威,訕訕離去。
待李傾城等人走后,慕道瑛這才微不可察松了口氣。駢指朝房門一點,一道青色光華閃過,門扉洞開。
這實乃玉清觀一個小的法訣禁制,也無怪乎劉巧娥撞不開。
進門前,慕道瑛便料想到劉巧娥氣性小,定要發(fā)作,但真見女人撞上來,他還是微覺頭痛。
女人個頭矮小,不過堪堪到他胸口,但氣焰卻囂張。
慕道瑛眼疾手快后退半步。
劉巧娥疾言厲色:“誰叫你自作主張的!”
慕道瑛怔然,“……抱歉。”眉目疏朗,神情竟十分誠懇真摯,“瑛見那位李道友人多勢眾,又頗有些修為在身,唯恐你吃虧受傷。”
“呸!”劉巧娥恨恨,“要不是你攔著我老娘早就將這個小娼-婦揍得頭臉開花!”
“小娼-婦”三個字入耳,慕道瑛再次不著痕跡蹙了蹙眉,“劉道友——”
若說與劉巧娥相處過程中,有什么最令他不能適應(yīng),不敢茍同,便是她這翻著花樣的詈詞穢言。
劉巧娥歘地抬頭冷笑:“你這什么表情,又憋了什么好屁?”
“以后——”慕道瑛道。
劉巧娥:“以后?”
慕道瑛頓了頓,“以后——這樣的話還是少說罷�!�
果不其然,劉巧娥一愣,勃然變色:“什么話?你嫌老娘說話難聽?!”
慕道瑛只覺面對劉巧娥,就像只捧了只刺猬在手,軟也好,硬也好,都無濟于事,稍不留神就要被扎個滿手是血。
他嘆氣:“瑛并非此意�!�
昨日他剛同劉巧娥不歡而散,今日他被李傾城等人圍困在門前時,她大可以視而不見,卻仍仗義執(zhí)言,雖然這個“言”不怎么動聽。
又想到她那日丟給他那一堆精心搭配的傷藥。
慕道瑛認為,劉巧娥本性不壞。
這些詈詞穢語,是她身處污淖,耳濡目染之下養(yǎng)成的惡習,需要糾正。
“修道先修心修性�!蹦降犁鴦裾f,“怒則氣上,污言穢語固然可逞一時之快,卻易動氣,不易靜心�!�
“操-你爹的,”劉巧娥怒道,“說得什么狗屁雞毛歪理,氣不發(fā)出來難道要憋在心里嗎?豈不是要修成個大圣人?”
慕道瑛竟然還說:“圣人忘情�!�
劉巧娥啐了一口:“那老娘我今天就罵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你待如何?還能干站著聽我罵不成?”
慕道瑛面不改色,平靜頷首,“你說,瑛在聽�!�
真誠是最大的必殺技。
青年淡色的雙眸,澄澈如平湖之月,干凈無暇,足可清楚倒映出她那小小的人影。輕描淡寫的語氣,壓力如泰山壓頂。
劉巧娥舌頭仿佛僵在了嘴巴里,語塞。
訕訕地嘀咕:“你他娘的——”
沒滋沒味地罵罵咧咧了幾句,終還是不好意思大聲。
倒是慕道瑛主動揭過了這個話題,轉(zhuǎn)而提起一個縈繞于心多時的問題。
他一直苦于找不到個由頭來跟劉巧娥拉近關(guān)系,如今,兩人勉強也算共患難,慕道瑛不太確定地想,氣氛難得也尚算融洽——
“劉道友——”
“怎么?”劉巧娥語氣不善,目含戒備。
慕道瑛頓了頓,斟酌了一會兒才開了口:“貴派這些人其實并非你同路人�!�
劉巧娥倏道:“道友是出生凡人界大夏朝的慕家吧�!�
慕道瑛回過神來:“是�!�
他的出生,在東華界并不算秘事。
劉巧娥掩飾不住言語里的妒羨:“慕公子錦衣玉食,自然不知曉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的苦楚,能活著便已是萬幸,像我這樣能一窺仙途,便已是僥天之幸!”
“至于同不同道,重要嗎?”
慕道瑛道:“瑛本不該多這一句,但他們?nèi)绱似勰闳枘悖惝斦娓市�?”青年烏眸沉著,若刀刃新發(fā)于硎,明銳清亮。
許是受辱在前,劉巧娥沉默了半晌,竟再沒像前半夜那般尖銳。
“走?我能走到哪里去?”
“或者說,你能幫我走到哪里去?”
“我知道你不過想讓我?guī)湍闾优堋!眲⑶啥鸬溃昂�,念在你今日仗義,我可以幫你,但你呢?你能給我?guī)硎裁�?�?br />
慕道瑛不由又多看了劉巧娥一眼,他并未想到她能如此直接說出這一席話來。
他方才出言解圍,其實并非為了博取她的歡心好讓自己便宜行事。
他只是單純不忍見她被眾人群起而攻之。但,這很好。
能夠溝通,交易,這很好。
劉巧娥既然誤會了,慕道瑛自也不會解釋,
他甚至稍稍正色,懇聲說:“瑛勢單力薄,的確需要道友相助�!�
“只是,非瑛一人遠走高飛,在下想問,道友可愿隨瑛一同離去?”
咚。
對上慕道瑛誠摯視線,劉巧娥心猛地漏跳了一拍,臉上又開始發(fā)燒。
暗恨他,郎君無心,偏又無知無覺招花惹草,招惹女子芳心,當真多情無情,可恨至極!
“你難道就不怕我告到陳總管那里去?”劉巧娥勉力說,只語氣已有些外強中干了。
“在下如今淪為貴派的階下之囚,處境再壞也好過如目下這般光陰虛度�!蹦降犁鴴伋鲎约旱恼\意,“我有幾個好友,各在太玄、游劍任職,瑛雖戴罪,懇請好友舉薦道友入派修行倒是無礙的�!�
“這都是大派,條件更好,機會更多,天下之大,道友既在此地懷才不遇,又何必局限于小小一處合歡宮,蹉跎光陰呢。”
慕道瑛其實不太愛說話,難得苦口婆心說這樣一席話,說完,便等待劉巧娥做決斷。
劉巧娥抿了抿唇,沒正面答復,但語氣卻顯而易見地松動了:“……讓我再考慮考慮�!�
深知劉巧娥為人敏感多疑,慕道瑛也沒有逼迫她立即給自己一個答復。
等劉巧娥走后,慕道瑛微微嘆了口氣,忍不住默念了幾句《清靜經(jīng)》。
雖說方才指點了她勿要輕易亂了氣,但跟劉巧娥相處的這幾日,他自己卻先亂了清靜心。
他見過的女人不多,朋友也不多,異性朋友就更少了,縱使有心找個參照,也只能想到沈澄因一個。但沈澄因是標準的世家出生的貴女,進退有度,舉止合宜。跟劉巧娥簡直有天壤之別。
……世上竟有如此桀驁不馴的女子。
福生無量天尊。
第9章
我哄到你了嗎?
出了水云澗,劉巧娥照例來到了浮云谷。谷內(nèi)的雜役見她面色不爽,都紛紛埋頭避讓。
劉巧娥前腳才被慕道瑛教育過,心里正憋著一團火。
大清早地,李傾城那賤人浪到她門前也就算了。
那慕道瑛算個什么東西,跟她非親非故,也敢來教訓她?
一想到慕道瑛瞧她的眼神,劉巧娥便惱紅了一張臉。他也不責備她,眼里平靜又誠摯。
老娘我這么多年來就這么過來的,還是個牙牙學語的奶娃娃時,就聽鄰居家那口子夫妻罵架,試問左鄰右舍,哪個不這樣說的?說得爽利,罵得痛快!她就這個脾性,看不慣她拉倒!
劉巧娥咬牙切切,目光瞧著遠處那些彎腰鋤地的雜役,雜役被她眼風帶到,一個哆嗦,鋤頭入地太深。
劉巧娥當即發(fā)作:“叫你們刨坑不是給我添亂!”
雜役忙點頭哈腰認錯:“管事見諒,見諒!”
“一個個的做得什么東西?”劉巧娥搶上前來,揮鋤點地,語速稍緩,“這玉碗雪花根細,坑要淺,淺了才能透水透氣,不然爛根�!�
那雜役唯唯應(yīng)諾。
劉巧娥一皺眉,指尖飛動,捏了幾道法訣,幾道法訣射出,霎時間,便在花田中掘出縱橫交錯,排列疏密有度的土坑。
在旁的雜役們縱使畏她如虎,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劉仙長的靈力把控是妙入毫巔的。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劉巧娥雖在外門中低微卑微,但在這些雜役眼中也無疑于天人了。
劉管事是個精細人,凡事多親力親為,賞罰分明,就是脾氣不太好。
手底下的人犯了什么小錯被她揪住,少不得一頓好罵。不過罵歸罵,捱住了這疾風驟雨的一頓也就過去了,遠不至于丟了性命。
本就心情不爽,這些雜役還給她添亂。劉巧娥恨恨掘坑,越想火氣就越大,連帶著干起活來都一身的蠻牛力氣。權(quán)當是在給慕道瑛跟李傾城這兩個賤人掘墳。
也不耐煩這些想上前幫忙的雜役,將他們都呵趕到了一邊,自己一口氣犁了八畝地,“看好了!”只最后留了兩畝讓這些人上手。
幾個雜役千恩萬謝。
劉巧娥全不理他們,繼續(xù)向前巡視。
也不知是老天爺偏愛跟她作對還是怎么,這一圈走下來,不是水澆多了,就是花曬得狠了,還有個新來的小雜役竟連漚肥也不會,見她來嚇得打翻了糞桶,濺她滿身。
氣得劉巧娥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腳將那小雜役踹翻在糞水中滾了幾圈,這才稍稍出了口惡氣。
其實這些雜務(wù)本也不必她細細過問。
花谷分東西南北四個大塊,她專負責東邊這片,手底下還有個雜役中的小管事,姓許,為人也算勤勉踏實,只不知為何這一上午都沒瞧著他人影。
花棚里坐下喝了口水稍作歇息,問及左右。
雜役趙老二有些支支吾吾,期期艾艾,話藏著話。
劉巧娥細眉倒豎,惡聲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若敢瞞我就把你絞碎了做花肥!”
趙老二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開口,“韓四娘子受了風寒,這兩日病得沉重,劉娘子也曉得的……他倆……那個已成了‘云山伴’了�!�
覷見劉巧娥面沉如水,不言不語,趙老二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要知道這位劉娘子是個母夜叉,雖然身處合歡宮,身邊卻連個男人都沒有,對那些個成雙成對的愛侶向來深惡痛絕。
今日讓她見著這男女因情誤事,指不定要如何責打一場。
劉巧娥果然動了怒:“這難道便是他不稟報一句就曠工的理由?”
趙老二硬著頭皮:“許是昨夜……昨夜韓四娘子病急,他忘了回稟�!毙睦锇档溃S開濟你害死我也!
他心里七上八下等了半天,劉巧娥才冷冷開口。
“你回去告訴他,我給他放一天的事假�!�
趙老二點頭:“哎哎——”他驀地抬眼,“哎?”
“罰他半個月月銀——這是罰他無故曠工。”
“至于這韓四——”,劉巧娥皺著鼻子,從袖子里丟出個細口圓肚的白瓷瓶來。
趙老二慌忙骨碌碌兜住。
劉巧娥厲聲:“這藥你拿回去給她用著,叫她病好了趕快回來上工!十天半個月若還好不得就將人丟出宮去!”
趙老二忙替二人跪謝過了一場恩典,慌慌張張兜著白瓷瓶去了。
劉巧娥端起微冷的茶盞,細細摩挲了一二,哼哼冷笑了兩聲。
——云山伴,云山伴。
又忽然覺得一陣心煩意亂。方才她雖在罵戰(zhàn)之中,舌戰(zhàn)群儒,不落下風,唯獨有一句話戳中了她心中隱痛,令她很不好受。
正是那粉衣少女那句:“某人到如今連云山伴也沒一個!真是丟死人了!”
合歡宮要修陰陽,就必須得有個區(qū)別于尋常道侶的
“同修”,所謂的云山伴取的正是朝云暮雨,露水情緣之意。
找不到同修,便習不得合歡宮最核心的功法,這六年以來,劉巧娥也只是囫圇學了個最淺顯的皮毛。
但依劉巧娥的性子又怎肯示弱于前,哪怕私下里再如何偷偷傷神,人前總要強撐著一副目空一切的態(tài)度。
隨著合歡大典將近,宮里的云山伴倒是一日比一日多起來。
這也實在是跟大典傳統(tǒng)有關(guān)。
大典當日,照例是要祝禱上天,祈求上天賜福恩典的,這也無傷大雅,各門各派多多少少都有此傳統(tǒng)。
可祭祀過后的那一項活動,便常被名門正道唾棄為邪魔歪道,下流至極。
合歡宮以采陰補陽,采陽補陰的長生法門入道,以白水素女為祖師源流。
典禮過后,門中弟子會同他們的云山伴一道來到宮中那條名為“素水”的河流前,沐浴濯身,踏歌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