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林婉如眼底閃過一抹得意之色。
她伸手接過那溫?zé)岬牟璞K,掀開茶蓋正要抬袖品嘗時,被玄璟淵派出宮去的太監(jiān)回來了。
黑著一張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在玄璟淵驚愕的眼神中,將玄翼的話如實(shí)告知。
“陛下,攝政王說了,您賜的婚,您自已去娶……”
“您若是逼他,他不介意將對方給滅口……”
此話一出,林婉如面色巨變。
手中的茶盞有些拿不穩(wěn),她的林氏商行不是與攝政王府合作的挺好的嗎?
攝政王每次見她,也都是和顏悅色,為何會說出這等冷血之言!
她是習(xí)慣了男女平權(quán)的現(xiàn)代人,努力地適應(yīng)這個時代,就連被賜婚為側(cè)妃,也忍了下來,左右一個名分罷了,她有信心能在入主攝政王府后,讓王府只有自已一個女人。
可……
手指緊緊捏著茶盞,盞中清冽的茶水微微顫動。
對面的玄璟淵聽到這等悖逆之言后,眼底皆是惱怒之色。
“大膽——”
啪地一聲,手按在桌子上,稚嫩的五官,已帶上了少年帝王的威懾力。
“圣旨都敢違背,還敢威脅朕,他什么意思?他想造反了是嗎!”
太監(jiān)不敢接話,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林婉如也急忙從蒲團(tuán)上起來,行至一旁,屈膝行禮,勸他,“陛下莫要動怒,身體為重啊……”
她不說便罷了。
一說,玄璟淵便想到自已在她面前打的包票,震怒之下,又帶著難言的羞惱。
“你放心……朕必……”
必定讓攝政王娶林七小姐為側(cè)妃?
不……攝政王連死亡的威脅都放出來了,又怎能強(qiáng)逼!
若是常人也就罷了,一條人命用來和攝政王博弈,掰掰手腕,即便是真死了,之后厚待女子的家族,那女子也算死得其所。
這是最近太傅們教他的帝王之術(shù)。
可面對仙女姐姐,他實(shí)在不能將她置于危險之境!
“朕必不輕饒他!”
玄璟淵隱忍許久,只恨恨地吐出這么一句。
再看林婉如時,眼底便帶上了愧疚。
“朕料不到他的態(tài)度如此堅(jiān)決,本想著成就一段天作之合,如今看來,是朕莽撞了�!�
“這樣,過段時日,讓欽天監(jiān)以你們八字相沖為由,朕出面為你們解除婚約,可否?”
林婉如眼底閃過一抹失落之色,心重重垂下。
京中這些適齡兒郎中,玄翼無論從權(quán)柄還是從容貌上來講,都是京中冠首。
而且,他獨(dú)樹一幟,家中沒有父母親族,嫁過去之后,會少許多規(guī)矩和麻煩。
一進(jìn)府,她就是當(dāng)家主母。
所以她對攝政王府是滿意的。
可如今,沒了攝政王府這樁婚事,讓她再嫁給其他的世家公子,嫁給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貴族官眷府中,想到那有可能發(fā)生的令人頭亂如麻的后宅陰私,她只覺心力交瘁。
既然這樣,還不如不嫁。
咬著唇道,“陛下,不如讓欽天監(jiān)再加兩句批語,就說臣女命格太硬,不宜成婚,適宜做個女戶,自力更生,將來招贅招女婿……”
“不可!”3702
玄璟淵立刻打斷林婉如的話,小臉崩起來,眼底盡是凝重。
“女子怎能不嫁人?往后切莫再說這些荒唐話了!”
“你放心,這京中又不是只有攝政王一個男子,普天之下好男兒多的是!過幾日不是秋闈嗎?那些江南才子各個才高八斗,容貌俊秀,等殿選時,朕親自為你挑一個佳婿!”
林婉如聞言,苦澀一笑,還要再開口,玄璟淵卻想到什么要緊的事,對她擺手。
“朕與太后有事相商,你先回去吧。與攝政王婚約之事你不必?fù)?dān)憂,朕會想一個妥帖的辦法,必不會污了你的閨譽(yù)。”
語罷,玄璟淵讓太監(jiān)給他劈上那金絲團(tuán)龍的斗篷,快步出了養(yǎng)心殿。
……
一刻鐘后。
準(zhǔn)備入睡的嘉華太后躺在軟榻上,額間掛著一抹鑲著寶藍(lán)色玉石的抹額,讓她年逾四十卻保養(yǎng)得宜的五官,看起來愈發(fā)雍容華貴。
宮女又往她腰后塞了一對軟墊,她坐直了身體,雙眸帶著些疏離和質(zhì)問,看向那坐在椅子上,略有拘謹(jǐn)?shù)男Z淵。
“你說什么?請哀家賜封林七小姐為郡主?”
“她是個庶女��!她也配?”
第四十八章
科舉開始了
林婉如被賜封郡主的消息傳遍京城時,已是秋闈的前夜。
彼時。
云清絮正在清點(diǎn)兄長次日要帶進(jìn)貢院的考籃。
三年一屆的秋闈,等開考時,往往已屆深秋,棉衣都要用夾厚的,講究些的人家,已用上了炭盆。
可貢院之中,別說是炭盆了,就連門窗都沒有,秋風(fēng)一起,漏風(fēng)的磚棚凍的人直打哆嗦。
云清絮買了今年新下的棉花,同柳葉一起,熬了兩天兩夜,才做出兩套成衣來,從里衣到外衫再到鞋襪,皆縫了雙層的棉花,摸起來就厚實(shí)溫暖。
為了防止夜里手冷,云清絮還做了揣手的手兜。
針腳細(xì)密處,剛繡好一支暗紋的竹節(jié),便聽到外頭月牙活力滿滿的聲音。
“小姐!姐姐!街上熱鬧極了!”
月牙今日穿著一身粉色的棉裙,頭頂兩側(cè),扎了兩個圓溜溜的發(fā)髻,別著手編的柿子線團(tuán),看起來嬌憨可愛,不像是下人,像是小戶人家受寵的幺女。
她手中抓著一把從外頭搶來的糖果子,往自家姐姐的手上一塞,用帕子擦了擦手,跪坐在云清絮身旁的褥子上,雙眼亮晶晶的。
“小姐,外頭敲鑼打鼓的還以為是什么婚嫁喜事呢,卻沒看到婚車,只看到了皇宮里頭的太監(jiān),那太監(jiān)乘著轎子被長春侯府送回宮中,路過了咱們這兒……”
“長春侯府的下人們捧了斗篦,里頭裝滿干果和糖稞子,走一路撒一路,說是他們府里的七小姐,深得太后喜愛,如今被封為異姓郡主呢!”
“似乎,叫什么沁柔郡主……”
“小姐,那可是正三品的郡主欸!據(jù)說還有專屬的封地!林七小姐的命怎么這么好��!”
云清絮一時不察,針扎在指尖,暈出一團(tuán)血滴來,蔓延到正在縫制的手兜上,那一團(tuán)暗青色的竹葉,被染上一層血芒,看著極為不詳。
她急忙收手,將指尖抿到口中,任血腥彌漫唇腔。
眼神,卻帶著一絲悵惘,一絲迷茫。
是啊。
林七小姐的命,向來是極好的。
前世她零落成泥時,滿京都是這位林七小姐的盛名。
說她開天下女子經(jīng)商之先河,為天下女子所不敢為。
說她姿容盛雪絕色無雙,想要求娶她的公子哥,從江南排到京都,無數(shù)文人墨客為她寫書賦詞,歌畫她的傳奇人生。
就連她的淵兒,只見了她一眼,便念念不忘,在許多個夜里,燒的迷糊的時候,窩在她的懷中說。
“娘,可不可以讓仙女姐姐,也當(dāng)淵兒的娘……”
后來,驕傲橫肆如玄翼,也為了林七小姐地下自已高傲的頭顱,十里紅妝,滿京喝彩,只為娶她進(jìn)府。
而她和淵兒,則無聲無息地葬滅在那冰冷的后院……
柳葉察覺到了云清絮的怔然和失態(tài),瞪了月牙一眼,示意她少說兩句,而后趕緊接過她手中的針線,打岔道。
“還差幾針,讓奴婢給補(bǔ)上吧,明日公子便要赴考場了,如今萬事都沒有公子的科舉重要�!�
“小姐,您再檢查一下吃食和筆墨,看看有沒有疏忽遺漏的。聽說明日貢院那些官差們,一個個冷面無情的很,但凡出現(xiàn)文書字跡,無論跟考試有沒有關(guān)系,都以作弊來論,千萬馬虎不得�!�
云清絮果然被她說服,撇去心頭的雜念,忙繼續(xù)為云清川整理起了考籃……
次日一早,天剛擦亮,空中飄起了微雨,雨絲散漫,吹濕了云清絮的發(fā)絲。
她跟著兄長一同坐上了往貢院去的馬車。
坐穩(wěn)了,馬車轆轆朝貢院駛?cè)ァ?br />
云清絮看著兄長冷硬堅(jiān)毅的側(cè)臉,看著他眼瞼下的淡淡黑青之色,眼底一酸,險些要落淚。
秋季總?cè)菀讉麘选?br />
更何況是在雨天。
這么多年,她跟在兄長身邊,看著他十年寒窗熬成雪,兩袖清風(fēng)只有書,熬空了歲月,熬壞了雙眼,從那苦冷的縣學(xué),一步步走到今天,終于來到天子腳下,等待著臨門一腳,踏入了鯉魚躍龍門的池子里。
這條路,兄長走的太難了。
前世,她貪圖王府的那點(diǎn)名利富貴,懷著身孕被困在王府,秋闈那天磕破了頭,也沒辦法來送兄長一程。
甚至……還在兄長中了進(jìn)土之后,害的兄長死無全尸……0331
兩世的遺憾,今朝,終于能一塊彌補(bǔ)了。
她把點(diǎn)燃的暖爐塞進(jìn)云清川手中,別開臉,不讓云清川看到她發(fā)紅的雙眸。
只是聲音里,卻難掩哽咽。
“等到了地方,不必急著下車,辰時才開始入考場,外頭風(fēng)冷雨大的,別吹涼了。”
“會試要考七天五夜,第三天晚上能回家休息一晚,到時候我跟柳葉會過來接你。”
“給你裝吃食的那個食盒,是同春樓新出的款式,專門為科舉備著,不僅裝的食物多,食物掏空還能直起來做個擋板。”
“如今下了雨,正好能擋起來防止雨水噴濺�!�
“我也沒參加過科舉,也不知閱卷的大人都是什么規(guī)矩,但想著,兄長無論會不會,填滿了總不會出事……”
云清川沒有接那暖爐,反而又塞回她手中。
溫聲道,“我火熱,用不著這東西,你自已暖著,省的著涼了�!�
云清絮手摸著那溫?zé)岬呐�,心里有些懊惱�?br />
早知道燒兩個好了。
她有許多要交代云清川的話,云清川自然也不放心她。
看著外頭迷蒙的天色,他聲線溫和,語氣卻不容置疑,“這幾日,無論外頭發(fā)生什么事,都不必理會。一切等兄長出來再說,知道嗎?”
他怕玄翼和林從鶴賊心不死,見他不在家便騷擾絮兒。
這群京中的權(quán)貴們,做起事兒來半點(diǎn)體面和臉面都不顧。
“盡量別出府,有什么事兒,便讓柳葉和月牙去代辦。”
“耐心等著,兄長出來去南街給你買你最愛的桂花糕�!�
云清絮乖巧的點(diǎn)頭,一一應(yīng)下。
……
鐺鐺鐺——
鐘聲響了七下后,云清川辭別云清絮,提著貢籃進(jìn)了入口處排隊(duì)。
鴨青色的長衫,雖然厚重,卻并不顯得臃腫。
人潮漸漸將他淹沒,看著他緩緩消散的身影,云清絮不知怎得,心底涌出一種慌亂和不舍來。
搖了搖頭,撇去那點(diǎn)突如其來的心緒。
雨水已停,她抬手伸向半空,只接到了一捧塵霧。
第四十九章
沒什么比接兄長更重要
等待的日子總是異常煎熬。
在第二天晚上,云清絮做了個夢。
夢見兄長所在的考試區(qū)域內(nèi),燈燭被夜風(fēng)吹倒,點(diǎn)燃了試卷,火勢瞬間漲起如虹,兄長大驚失色去撲火,可火不僅沒有被撲滅,反而越燒越旺,連著那些試卷一起,將兄長徹底吞滅……
“��!”
云清絮慘叫一聲,從夢中驚醒。
外頭仍下著纏,綿的秋雨,打在窗扉上,一聲一聲,催人斷腸。
在外間睡覺的柳葉,聽到云清絮的驚呼聲后,急忙點(diǎn)了燭臺,跨步進(jìn)來,看著云清絮慘白的面色,擔(dān)憂地問道。
“小姐,可是做噩夢了?”
云清絮看著她手中的燭臺,想到夢中的大火,仍然心有余悸。
“夢見……兄長的試卷被燒了。”
柳葉將燭臺放到床邊的柜子上,扶著她坐起來,為她披上外衣后,摸著她的手安撫。
“夢都是相反的�!�
她怕云清絮不信,又解釋起自已幼年的往事。
“奴婢九歲那年,夢見父親進(jìn)山打獵被一只白,虎給掏了肚子,哭了兩天,娘都快被我哭崩潰了�!�
“可后來,父親不僅平安回來,還帶了兩頭獵豹,村里人稀罕極了!”
“那豹皮還給我做了斗篷呢!”
云清絮聽她講起從前的事,狂跳的心臟也慢慢緩和下來,她反握住柳葉的手,心疼地看著這個跟差不了幾歲的少女。
二人的境遇何其相似,俱是父母雙亡,有一血脈親人傍身。
只是她的親人是兄長,還能在外頭為她遮風(fēng)擋雨,可柳葉卻只有一個天真懵懂的妹妹,萬事都要靠她沖在前頭。
“那斗篷呢?月牙跟你搶了嗎?”
柳葉頓時笑開了,“她怎么可能不跟我搶!”
“月牙從小就霸道,過年的時候非要搶走斗篷,將斗篷當(dāng)作自已的新衣穿在身上,小姐您別看我現(xiàn)在照顧她,可那會兒我才不會慣著她呢,那是是我的衣服!”
“我跟她爭搶,她不依,吵吵鬧鬧差點(diǎn)兒打起來,后頭還是父親母親出面說和,我倆才妥協(xié)�!�
“我倆在父母的調(diào)和下做了約定,第一年我穿,第二年她來穿。”
云清絮聽她話里描述場景,幾乎能想象到那歡樂又親昵的畫面,眼底暈出暖意。
“等兄長科舉結(jié)束,我們得了閑,陪你回京郊老家走一走,看看那山上還有沒有什么其他野物�!�
“不過……第二年月牙那丫頭穿上斗篷時,有沒有怨你把衣服穿舊了?”
柳葉眼底的懷念之意和笑意,因云清絮這句話,忽然褪散、變淡。